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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毕业的我,成了全身义体化少女的心理咨询师(二)| 科幻小说

2021-10-03 21:49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国庆七天长假,我们将为大家每天连载赵垒的两篇中篇小说:《回望深渊》《烛影杀手》。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赵垒 | 科幻作家,职业经历丰富,全职写作,创作小说字数已达数百万字。擅长描写心理与社会,作品多为科幻题材的现实主义叙事。代表作品为东北赛博朋克主题《傀儡城》系列。2018年5月出版长篇科幻小说《傀儡城之荆轲刺秦》。2019年被选为“微博十大科幻新秀作家”,2021年获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2017-2019年度新星银奖。


回望深渊

全文约10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

这一天郑啸依然没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家。六点半时他婉拒杜威一起去吃饭的邀请进了电梯。他对今天的成果非常满意,虽然还没有实质证据确定陈鑫就是给胡圣雅权限的人,但十有八九没错。

他一边想着接下来的两个人一边按下电梯按钮,电梯门缓慢关闭时一个纤细的人影闪了进来。他没有看到那个人的正脸,但凭着那人身边一种静谧的气氛他就知道是谁。他压住内心的激动偷偷打量。胡圣雅扎着短马尾披了一件米色的呢子大衣,里面是实验室配发的棉质单衣,单从体型看不出她做了全身义体,可郑啸还是不知从哪里感觉到了一些细微的异常。

“你是那位心理医生?”

胡圣雅转过头来的那一刻郑啸只觉耳内嗡嗡的鸣叫起来,那双眼睛已不再是无神的黑洞而是泛着人工的光芒,那光芒中含着些许寒意。

“嗯,准确点说是心理咨询师。”

“那我在你面前是不是都是透明的。”

“你是透明的我就看不到你了。”

胡圣雅抿嘴轻笑起来,不过那笑声听起来有点像是气喘。郑啸发现她的声调缺少起伏,声音听着冷漠又淡然和表情完全相反。

“抱歉,我的肺上午调试过,现在还不太习惯,声音听起来很怪吧。”

“这也不怪你。”

“平时都能很快习惯的,最近几天状态实在不太好。咨询什么时候轮到我呢?”

“应该,很快了。”

“那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啦。”

她转过身伸出手,郑啸在思维转动之前就本能的迎了上去。他握住那只白皙精致的手,柔软皮肤下的坚硬骨骼让他深刻意识到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寻常女孩。

“嗯,大概吧。”

他不理解自己的腔调为何冷冰冰地只保有最基本的礼貌,胡圣雅从电梯出去时连那冷面保安都笑着打起了招呼。

短暂会面让郑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让他奇怪的是他怎么都想不起胡圣雅的脸,即使回到廉租房对着照片他也可以确定照片上的她和现实里的她并不一样。每次回想他都没法让胡圣雅的面貌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但每次都是一片模糊的灰影。

也许是脸也调整过吧。

他用一个还说得过去的答案解开疑问然后打开了张耀冉的资料。

张耀冉是典型的成功人士。瑞士留学,设计大奖,媒体追捧,艺术大师。出于一部分嫉妒,郑啸在这类信息上都是一掠而过。他集中精力去收集那位未婚妻的信息,但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什么都没有。

郑啸匿名关注了张耀冉几个社交账号,希望能找出一些他心路的蛛丝马迹。然而除了上个月事发时有几个象征性的哀悼之外,张耀冉发布的几乎全是关于工作的信息。甚至再往前翻也很少看到张耀冉发布私生活的信息。

关于谋杀案的信息就更少了,或许是案子还没破的原因,警方的公众平台上几乎没有提过这件案子。而一些自媒体也只是在案发后的几天发了一些标题耸人听闻的文章,后话完全杳无音讯。人们的关注点都在最近造成数人猝死的电子毒品上。

最终他只能把注意力再放在视频记录之中。

“我总觉得在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不该推荐你看这种书。”

张耀冉脱下大衣把一本褐色封面的书放在实验室透明的桌子上。郑啸放大画面才看出来那是一本封面已经磨花了的《人间失格》。

“那我们的空间设计师觉得在哪种地方才适合看这种书呢?”

胡圣雅拿着一本一模一样的书走到桌边把两本书重叠,当她再拿起来时两本书就只剩下了一本。张耀冉把大衣搭在手上然后环顾了一圈实验室的白色墙壁。

“我想说的是,也许你这个年纪的女孩不该看一个丧气男人的自白。”

张耀冉的表情很平静,连郑啸也拿不准他说的是不是双关语。

胡圣雅听到这话露出了一抹哀伤的神色,然后伸出手去隔着大衣捏他的手臂。

“你还好吧。”

“还好,你有时间聊聊吗?”

“我在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不过还是换个地方好了。”

胡圣雅把平板电脑递了过去,张耀冉坐下来把大衣叠好放在膝盖上然后接过平板调整环境把周围变成了一间有些拥挤的书店。在被书架包围以后他们两人的距离变得很近。

“我搞不懂那帮人到底为什么喜欢我的作品,是不是就因为我得过奖?或者说推广做得好,本来很烂的东西就会变得很好?你真觉得我设计的环境好吗?”

张耀冉的语气在最后近乎质问,那身材娇小的义体人坐在他旁边抱着膝盖沉思许久后回答道:

“我不知道怎么让你相信,但自从这里用了你的环境设计以后,比起宿舍我更愿意待在实验室了。”

“为什么?你感觉到了真实?可你大部分的感觉都是模拟出来的不是吗?”

张耀冉话一出口便知失言,于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了歉。

“没关系。”胡圣雅望着层层叠叠的书架眼神有些落寞,“你说的没错,我所有的感觉都可以不依靠实体来模拟。我自己也想过我所认为的真实其实都只是自我欺骗罢了。但我不像你们男生那么喜欢在这件事上较真,所谓的真实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种感情。你的作品里有感情,所以我觉得真实。不过这么说的话你大概不会高兴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帮忙带一本实体的书吗?”

“你想知道真正的书和模拟出来的书有什么差别?”

“对,是味道,”胡圣雅把书摊开盖在脸前笑盈盈地说,“投影系统可不能模拟味道,我可以控制嗅觉系统加载味道的信息去补,但我还从没有闻过一本真正的书。”

“味道吗?”

张耀冉沉思了片刻然后问道:“能够控制自己所有的感觉,是—种什么感觉。”

“这话听着有点绕,不过我知道你的意思。具体是什么感觉,我也说不清楚,虽然我可以控制感觉,但我很少主动去那么做。感觉总归是被动的,真要说的话,控制别人感觉的,不应该是你才对吗?”

“你这么一说我就感觉我的工作变味了,好像是什么坏事。”张耀冉笑道。

“坏事有时也会有好结果呀。”

郑啸一直想听张耀冉谈自己死去的未婚妻,可他们的话题却始终围绕在如何把场景设计的真实上。他知道这是一种转移伤痛的方式,在他被咨询网开除之前一个年长的咨询师开导过他,“不如暂停工作休息一下”。

没错,工作被毁了就过过生活,生活被毁了就忙忙工作。其实这话谁都会说,只不过从五十分钟收费两千块的嘴里说出来大多数人才会照做。

张耀冉没有问题,他如此确信,但隔天见到本人的时候他就不那么确定了。

那个在网络上自信满满的男人此时面容苍老,声音沙哑,强撑出来的笑容难掩哀伤。

郑啸还没让他进来便脱口而出:“你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啊,嗯,最近有点事情,还没调整过来。”

“那件事,方便谈吗?”

“我还以为你都知道。”

我是都知道,可不能由我来说。郑啸一时有些难堪,邀请张耀冉进来时连头都没好意思抬。

“知道一些,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我只能觉得是运气,沈阳这几年治安确实不行。凶杀案一个接一个,我在最好的地段给我妻子买了房子,最贵的物业,最好的安保,可这事还是落到了我头上。我还能怎么想呢。”

张耀冉的愤怒随着语调越涨越高,郑啸没办法搭话,只能静静地等他的情绪平息下来。他很奇怪,前几日张耀冉在视频中的冷静与淡然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怎么状态的变化会这么大。

“这次咨询是想知道我有没有仇视义体人的情绪对吧。”

“不,并没有那个目的,”郑啸皱起眉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警方从作案的手法判断要么是外科医生,要么是义体人,后者的概率更大。”

“我对案情了解得不多,这次咨询只是寻常的排解压力没有那种目的。”

事实可能还正好相反,郑啸心想。

“不管是不是,我可以告诉你,我并没有那种情绪,这点事我还能分得清楚。”

“那胡圣雅呢,对于你来说她是普通的还是特殊的?”

那一瞬间张耀冉的视线偏向一边,不过郑啸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火花。

“我想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她都是特殊的,她的身世恐怕这世上也很难找出第二个了。”

郑啸注意到他巧妙地回避了问题。

“血卟啉病确实少见,但据我所知因为先天性疾病而不得不全身义体的人她并不是唯一的。”

“也是。也许是我孤陋寡闻,但她的思维确实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是空间设计师,我的工作就是让人用全景投影和电子脑模拟感受到完全不同的世界。作为一个从小就义体化的人她能给我完全不同的视角去理解空间给人的感受。”

说到这儿,张耀冉靠在椅背上昂起头说道:

“郑先生是哪年的?”

“15年。”

“我是12年,玛雅人预言那年是世界末日。我觉得我们应该算活在新时代了,但有时候又觉得什么都没变。你知道吗,自二十世纪以来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高等教育,但也越来越多的人变得嗜杀成性,我们进入文明时代短短几百年所发生的战争和屠杀要远远多于没有文明的野蛮时代,不是很讽刺吗?爱因斯坦曾写信给弗洛伊德问他‘有什么方法能把人们从战争的威胁中拯救出来呢’,后来他发明了原子弹,而弗洛伊德好像一直没什么成果。”

郑啸一语不发地听着,这些话他只当作是张耀冉在排解心中的愤怒。等到张耀冉说的口干舌燥,他平静地递上了一杯水。

“谢谢。”

张耀冉把玻璃杯捧在手中,视线顺着荡起的水波往下探去,然后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郑先生,你觉得心理学的意义到底是探究人的本质,还是改变人的本质呢。”


这一次的心理咨询郑啸觉得自己是成功的,至少张耀冉在说完那些高深莫测的话以后情绪得到了排解。不过除此之外郑啸并没有收集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甚至当他回过神去思考那番话以后他自己也陷入了疑虑。

晚饭时杜威发来消息说刘晓琪明天公司有事,咨询推到了后天星期四。郑啸松了口气,他还真没把握能装着一脑袋问题做好咨询。

入夜后郑啸再一次来到海边。这次他用的是电子脑模拟,所以他不仅能看到海,还能听到海涛,闻到海风,感受到潮汐在脚下起伏。

他站在沙滩上让海风吹起衬衫,让沈阳萧瑟的夜晚远离自己。张耀冉的话跟远处的海浪一样在他脑海中不停翻腾。

探究还是改变,这是一个问题。

他以前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学心理学也不过是听信了学校的宣传,好入门、好就业、不辛苦、不过时。他也确实过了一段时间的舒服日子,他一向遵守咨询师的中立原则,开导、培养,让来访者的心理得到成长,自己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这不是说他很专业,作为—个低级的在线咨询他—天有好几个来访者,在线模拟空间里人来了又走,他只能把来访者看作是一些特定环境造就的对话机器,他只需要听,然后给出特定的回答就能过关。

不过这在一个女孩在卫生间割开手腕以后就全变了。她死了,他才意识到她是一个活人。

隔天,郑啸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看完了资料里关于刘晓琪的视频记录,她的视频不多,但尺度很大,看到她调整完皮肤触点就去吻胡圣雅的脖子以后,郑啸觉得根本就没必要做什么评估了。

他的性经验几乎等于没有,他的第一次是跟一个年长他三岁的有夫之妇,他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结束了。那不是一次长久的关系,但他有一段时间持续关注那个女人的生活,想象自己鸠占鹊巢。

那段经历成了他一段难堪的往事,而视频重新引起了偷窥的羞耻感,他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

“你有想过以后出去了要做什么吗?”

画面中刘晓琪捧着胡圣雅的手面对面坐着,一旁一个小型投影器正不停刷出数据。她们所处的环境很怪异,那是一间古欧式风格的大厅,装饰富丽堂皇,窗户有着厚重窗帘但没有玻璃,鲜绿的藤蔓正从外面往里蔓延。

“没想过那么远。有什么好建议吗?”

“如果你要自己维护义体,那开销可不小。女义体人能做的事倒是很多,不过大多数人,包括女人,都会往那方面想。”

“哪方面?”

“明知故问。”

刘晓琪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该好好想想啦,你不想一辈子都待在实验室里吧。哎,真不知道该羡慕你还是该可怜你。”

“羡慕我什么?”

“不喜欢的东西,你可以不听不看不问,还没有每个月那么几天。”

“你不是每个月都会来几天嘛。”

“死丫头,嘴巴越来越毒了哈。信不信我赖在这一个月都不走。”

“好哇。”

“好个鬼。”

刘晓琪捏着她手腕让她看旁边的数据。

“模拟的疼痛已经接近四度,更刀割差不多了,你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不是早告诉你了,如果难受就说。”

“还好,我还忍得住。”

“我又没让你忍。听好,你要觉得不舒服就说,感觉测试可以停的,不耽误我的事。”

胡圣雅低下头小声说了些什么,郑啸没有听清只得倒回去放大声音量。

“其实不舒服这种感觉对我来说才是比较特别的,小时候有血卟啉病的感觉我都已经不太记得了,我需要这种感觉把过去和现在联系起来。”

刘晓琪微微叹了口气,把仪器尽数关闭然后伸出手去轻柔地抚摸胡圣雅的脸庞。

“有时候把过去忘掉也不是坏事。”

说完她从自己的后颈拔出了连接线。胡圣雅安静地点了点头,当两人互相共享知觉开始接吻的时候,投影出来的藤蔓挡住了摄像头。

下午,郑啸开始搜集关于现代同性恋和双性恋的研究。他想到对刘晓琪也许杜威的本意也不是评估。刘晓琪是义体公司的特派专员,那公司也是研究院的大金主之一,杜威拿她肯定没有办法。

他心想总不能指望自己一番谈话就能让刘晓琪老老实实的。至于一个主任拿着一份心理评估报告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他不愿意去想。

对同性恋郑啸还算有一丝经验。在成都时他就给一个男同性恋做过咨询,那人后来还找到他想往下发展,他向那人解释了一遍什么是移情后两人和平分手。但对于女性他就有些底气不足了。他还年轻,长时间漂泊在外,倘若一个经历生活苦难的女人来向他讲述自己心中的理想生活,他明白自己多半还是挡不住诱惑。

“不要想那么多,白痴。”

他自言自语道,眼前是一份女同性恋与男性性行为的研究。

与刘晓琪的会面最终在星期五才得以进行,郑啸预想过程不会顺利,但他没想到见面第一句话她就道破了天机。

“杜威找你来是给我们做评估的吧,除了我还有谁,张耀冉,陈鑫?”

“咨询包含评估,但评估不是主要目的。”

郑啸知道此时辩解和撒谎反而自乱阵脚,他索性大事化小。

“你还挺会说的。”

刘晓琪穿了一套灰色西服套装,整个人神采奕奕坐到椅子上看着像是来审查工作的经理。

“好吧,就算是咨询你也知道我不是这里的员工,我的标准跟这里不太一样,杜主任觉得有压力对我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是这里的节奏太慢吗?”

“是太散漫,这里的人只有保安有点危机意识,其他人的岗位压力都太小了。”

“毕竟两边的制度不一样。”

郑啸一时没想出接下来的提问,刘晓琪揪住空档打量了他一番随后轻声笑道:

“你的年龄做专职咨询师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确实,还需要学习,但经验越早积累越好。”

“嗯,不错,比某些只会在家玩娃娃的男人强多了。”

“你说的是,陈鑫?”

“还能是谁,你跟他已经谈过了吧,有没有听他讲关于怎么让人工智能服务人类的见解?”

“还没有。”但是他能想象。

“你会笑死的。说真的,张口就谈尊重和理解,可每天只会蹲在家里玩机器人和娃娃,还自称是亚斯伯格综合征的关系,我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郑啸本想问她问什么对陈鑫的私生活那么了解,但想到她所在的智远科技也是全国最大的机器人厂商便大概猜到她可能是有购货记录。

“你对陈鑫跟胡圣雅接触有什么感觉?”

“感觉?我有点可怜胡圣雅,她能感受到别人内心深处的感情,碰到那家伙可怜巴巴地讲自己没人愿意听的幼稚想法,她不想听也得听。”

“你有没有担心他们的关系会进一步发展。”

“我不担心,那家伙没这个胆子,也没那个能耐。”

“那你觉得自己跟胡圣雅又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刘晓琪没有立刻回答,她挑起眉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缓缓说道:

“你看了实验室的视频记录是吗?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看。”

“也许我自己也不知道,想听听你的意见。”

刘晓琪狡黠的反问让郑啸一时无所适从。他发现自己的话头一直都在被带着走。

“我觉得超过了一般的工作关系,甚至超过了一般的朋友,但你并没有打算跟她发展感情对吗?”

“眼光还行。”刘晓琪重新打量了他一遍说,“她一直都在这研究院里,身边也都是些死气沉沉的研究员,我想多少教给她一点成年人的事情。不过真要说的话,我其实有点心动。她很特别,人跟人之间难得的相互理解在她身上变得很简单。”

“共享外部知觉算是相互理解吗?”

郑啸看着她白皙的脖子脑中浮现起她们一边连着连接线共享知觉一边拥吻的画面。

“不全是。但我们的所思所想最终都要通过外部表达出来,语言、表情、动作。那些信息的表达和接收也难免有误差。何况有些人还只懂得表达不懂得接收,知觉共享至少两边的感受都是平等的。”

“这么说的话,那知觉共享的时候你感觉到是舒适更多还是安全更多?”

“这两者一定冲突吗?”

刘晓琪的反问让郑啸意识到她所处的环境竞争是多么激烈。

“大多数时候不冲突。但分清楚这两种感觉的区别也有必要。”

郑啸回想起昨天看的一篇关于使用知觉共享来进行性爱的文章,上面提到知觉共享会在某种程度上加深了解,但两个人格最终还是会分化成一主一从,倘若走向极端,主导的人格会甚至会剥夺顺从人格感知外界的能力。

“你说的倒也没错。”

刘晓琪出神了片刻,长长睫毛盖住了眼帘。

接下来怎么办,劝她们分手?郑啸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可笑。可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他不能给一个负面的评估出去,这可能会影响这个疲惫女人的前途。但假如杜威需要他出一份报告,他就必须写点东西,否则自己的工作可能不保。

就在他犹豫该做什么选择的时候,他的视线与刘晓琪正好对上。这个久经沙场的女人一瞬间读懂了他的心思。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还挺厉害的。”

刘晓琪看了看表站起来朝郑啸伸出了手。

“你有继续学习的想法吗,杜主任有没有让你当这里常驻的咨询师。”

“我到这里来就是想继续学习的。”

“那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公司的卡尔研究室。”

“当然听说过。”那是国内顶尖的电子脑研究小组,同时也是新认知心理学派的先锋。

“如果杜主任没办法给一个合适的岗位,或者你想继续学习深造,我倒是很乐意给你引荐一下。”

郑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刘晓琪走到门口回过身把食指立在唇边悠悠说道。

“当然,前提是这里的工作你得让我满意。”

 

幕间

“郑啸给这三个人做完咨询以后有什么反常吗?”

陈海瑞对着张耀冉的照片而眼睛却盯着旁边的刘晓琪。

“没,”杜威好好回忆了一下又补充道,“他好像有些迷惑,不过我觉得应该是正常的,毕竟这三个人除了陈鑫以外年龄都比他大。”

“张耀冉和刘晓琪为什么也得接受咨询,他们都不是你们所的。”

“刘晓琪跟陈鑫关系不好,我本来想请他调解一下。至于张先生,他未婚妻的案子你也知道,他本人呢是那种很能憋的类型,我想至少帮点忙。”

杜威真的这么考虑过,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撒了谎。但看着对面的陈海瑞,他也意识到那个年轻的刑警没有全信。

“你们所也是个重点单位了,怎么会请个这么年轻的心理咨询师。”

“这个嘛,”杜威抿嘴叹息道,“我跟他爸是校友,都是沈工大出来。出这种事我也很难办啊。万一他真是压力过大才自杀的,我跟他爸怎么交代。”

“你觉得他压力过大?”

“现在的年轻人压力都挺大的不是吗?”杜威压住后悔不紧不慢地说道,“工作不好找,找到不好做,电子脑教育把学习时间压得不能再压了,大学已经压成三年制,听说明年开始初中和高中要合并成四年制的中等教育,这年头过二十五就算中年人了,像我这种都算是老年人啦。”

“是啊,他学什么不好学了个人人都觉得自己会的心理咨询。你觉得他有可能是自杀吗?”

“我不清楚。”杜威如实回答然后又问道,“上一次社调统计的自杀率有多高,我是说那个真的统计,不是放在官网上展览的。”

“很高。”

杜威双手一摊说:“所以我什么也不能保证。”

陈海瑞重新看了看办公桌上的三张照片,然后又像是在寻找第四人似的环视了一遍杜威那投影出来的华丽办公室。

“如果郑啸真是自杀的,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我真的什么都不能保证。”

“猜一下,就当是帮我结案。”

陈海瑞似笑非笑地坐着,一副听不到答案就不走的架势。

“猜的话,我猜应该是幻灭吧。”

“幻灭?”

“幻想破灭,现在我们都很容易看到自己的未来不是吗?”

杜威靠向柔软的椅背,目光越过墙边的原木书架,伸向窗外恬熙的阳光。

“你觉得我这个主任做到头能得到什么,一间真正的大办公室?真到了那天我还得单独给窗户装上投影。现在我就有一间差不多的办公室,我辛苦十几年有什么意义。太容易看到自己的结局了,也许仔细一想觉得自己要干的事不值得自己再遭几十年的罪。”

 

这下可麻烦了。郑啸脑中不停回响着刘晓琪的提议,而耳边则嗡嗡响着杜威的声音。

“刘小姐可不好对付吧。”

杜威把一个飘着茶香的纸杯放到郑啸的跟前。全景投影把办公室变成了露台,但实际空间并没有变化,杜威的声音从墙上反射回来让郑耀觉得他好像无处不在。

“毕竟阅历丰富。她跟陈鑫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冲突。”

“这个说起来有点好笑。陈鑫这小子吧,平时畏畏缩缩的,我们也都知道他不擅长跟女人打交道。刘晓琪来了以后也不知道他是跟人打赌输了还是搞什么,居然跑过去问是不是不想被人骚扰才自称同性恋的。我听说他还请人家吃饭想搞点事情,按刘晓琪那脾气怕是在餐厅里让他出了糗。反正这仇就这么结下来了。”

“陈鑫真有胆子搞这些事?”

“谁知道他发什么神经。”杜威撇撇嘴一笑“现在咨询也做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的思维很单一,社交障碍有一些但也没有那么严重,不过这种性格做日常维护可能反而效率高吧。”

“说法是这么个说法,”杜威语气冷淡下来说,“那张耀冉的情况如何?”

“他本身心理素质就很好,应该没问题,过段时间情绪稳定了就好。”

“这些我都知道。我想知道的是他们跟胡圣雅的关系你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他们对她都有点迷恋,”郑啸好好揣摩了一下这个词然后继续道,“他们都认为她有异于常人的理解能力,陈鑫和刘晓琪在这种理解能力里找到了一种安全感。而张耀冉本来处在—个人生的转折期,成为一个好丈夫或者成为一个好艺术家,他未婚妻的死让他一时丢了目标。他需要不同的视角来观察自己,胡圣雅正好给了他一个视角。”

“这种迷恋对胡圣雅有害吗?”

“如果从心理健康角度来说确实不太健康,但要说有害的话,应该算不上。”

真要说有害的话可能对那三个人才算有害。郑啸没把这话说出来,他看着杜威烦躁的脸逐渐明白了这次咨询的真正目的。

“你其实担心的是胡圣雅的状态是吗?”

杜威昂起头望着投影出来的虚假蓝天叹了一口气,他壮硕的身材甚至随着这声叹息都干瘪了下去。当他再开口说话时郑啸发现一直挂在他脸上的随和笑容没有了。

“郑先生,你觉得更换义体会对人的心智造成损伤吗?”

“心理影响肯定有,但损伤心智应该还不至于。”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之前我们有两个全身义体的男性实验对象都出了问题,他们都逐渐失去自主思考的能力,开始对研究员出现极端的抗拒或者完全的顺从。你知道我们这有人背地里怎么说吗?”

“怎么说?”

“有人说全身义体会让人变成机器人。”

“那……那两个实验对象后来怎么样了?”

“只能暂停实验送到疗养院疗养了。”

郑啸注意到这时杜威的眼神偏了一下,随后想起很多精神病院打的就是疗养院的旗号。

“所以你担心有人给她网络和外出的权限是觉得她顺从了某人的意愿?”

“我们确实限制了她的人身自由,但全身义体的人在各方面都不太稳定,何况她还是个年轻的女孩,现在这个社会上的糟心事已经够多了,我不希望她因为某些人的私欲而出什么意外。”

“既然这样不如让我直接跟她接触吧。”

“有这个必要吗?”

“有抵抗和顺从反应,我能分辨得出来。如果她真的有,从她本人的心理入手我觉得更好,况且我也可以试试让她自己说出来是谁给的权限。”

“我自己倒是试过,不过没有成功。你觉得能行?”

郑啸没有回话,他的感觉很奇怪,一方面抗拒与胡圣雅再度接触,另一方面又极度渴望与其见面,仿佛要面对是一场噩梦,极度恐惧的同时又希望能早点解脱。

杜威思索了一阵脸上重新浮现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背后已经没了温度。

“好,那就安排明天,我希望明天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所谓满意又该是个什么限度呢。郑啸知道杜威是想他找出谁私下给了胡圣雅权限,但刘晓琪的满意他就把握不准了。

也许是让陈鑫走人。反正权限很有可能就是陈鑫给的,拿他出去交差两头都能满意。

可如果猜错了呢?郑啸思索着后果,他不是什么大侦探,如果猜错可能会让那愣头青丢掉工作。那个家伙还能找到活干吗?谁知道,也许有的公司就喜欢要这样的偏执狂。

“混蛋。”

郑啸对着面前的海大喊,远处的波浪把他的声音打碎卷走,没有一点回声。他意识到自己在掌握真相之前就判了陈鑫死刑。有什么关系呢,连面前的这片海都是假的。自己的未来和别人的未来总得选一个。

那小子会自杀吗,可能性非常小,但他已经没法再承担有人因为自己的过错而自杀。抽身出来也为时已晚,任何行动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坏结果太多,而明天对胡圣雅的咨询还有很多功课要做。他看了很多关于义体人的心理异化以及知觉全模拟造成思维异常的研究报告。

在搜索心理异化的资料时搜索引擎推送了一篇自媒体关于电子毒品的文章,郑啸在关闭之前发现有些奇怪,这是引擎通过交叉取样他前不久关于谋杀案的搜索而推送的。

这篇文章是个署名为清泉长流的个人记者所写的,文章详尽的举出了几个电子毒品造成猝死的案例,内容详细到哪些程序引发了哪些器官栓塞都有。不过最吸引他的是文章提到电子毒品是一种特殊的义体人身体控制程序,只是被人修改了代码用在了普通人身上,而普通人的身体又承受不了过于强烈的刺激。与其他顺应潮流大肆宣扬科技有害论的媒体不同,那篇文章在最后抛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身体是思想的一部分,还是思想是身体的一部分。

其实这个问题哪边都成立,而对于学心理学的郑啸来说,判断—个人属于这两种情况的哪一种才是真正的问题。

胡圣雅属于哪一种呢,他想倘若她能控制自己所有的感知还有自己的思维,那控制她的又是什么呢。

郑啸思索了许久,然后除了研究资料他还重看了那些视频记录,与三个人接触之后他有了一些全新的视角。也许杜威所害怕的顺从反应确实开始发生了,但那反应却不是在胡圣雅身上。

 (未完待续)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宇镭  

题图 《攻壳机动队》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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