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容音传》（31）
在意欢对自己一连串的发问期间，太吾容音从桌上端起了一个酒杯，低着头盯它着看了许久，并将其举到了自己的下颌前，可是当她已经下定决心将那杯酒饮下的前几秒，她还是最终停住了动作，缓缓地将那个酒杯放回了原处。
“不见了。”太吾容音抬起头来，对意欢展露出了一个微笑，仅仅只答了三个字。
（四十一）
第二天晚上，五仙教中央区域举办起了盛大的晚会，五仙教众人围着篝火尽情地舞蹈着。
这场庆典并不是为了欢迎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外客，而是为五仙教教主意欢即将到来的生辰而举办的。
意欢的生辰在五日后的七月初七，这是我们汉人所称的七夕节或乞巧节，可这一天对于五仙教来说，却无关男女情意，而是从这片土地上蕴育而出、五仙教自己特有的“五圣节”。
在来时的路上，父亲稍微和我讲解了一些关于五仙教的事情。蛛、蛇、蝎、蟾、蜈，是为五仙教之“五圣”。而七月七日这天，七曜俱在，五星合德，“七”在《黄帝内经》中，亦有生命循环周期的象征意义，而“五”则对应着五仙教的“五圣”，五仙教的奠基之人将五圣节特意选定在七月初七，便可能是为教众们能更虔诚地信任教中的五圣。
而生于这个日子的意欢，似乎天生便是要成为五仙教的一教之主的。
五仙教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不仅仅是因为其残忍的用毒手段和巫蛊之术，更是因为其教内叛逆人士居多，教义则更是极端，恩仇必报，坐镇此等门派，若非实力超群，怕是很难服众。
意欢虽然仅仅只有十四岁，可是在这十来年的人生里，她已经给五仙教留下了许多传说。
昨日晚饭过后，我从意欢指派来服侍我们的一个侍女那里听说到，意欢出生时天降霞光，五圣皆蛰。6岁时，她便显现出了超人的武学天资。10岁那年，她便已经掌握齐了五仙教不传之秘的顶级功法。12岁时，有别派的好事者集结前来挑战，被她单枪匹马用一套鞭法打了个人仰马翻，她也从此名动四方。其余让人瞠目结舌之事，更是数不胜数。
总而言之，意欢对于五仙教来说，就是百年一遇的天选之女，也是五仙教上下心悦诚服之人。
而他们口中的这位天选之女，此刻正不顾形象地坐在宴会的主席位上，豪迈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她本来给我们三人都安排了客座——虽然她有些不大情愿，但也给父亲安排了一个客座，只是比起我和姑姑的，离她的距离便显得稍微远了些。可父亲今晚并没有来，自打他进了母亲的房间以后，便再也没有出来。大抵也是因为这个缘由，意欢并没有因为父亲的缺席而表示任何不悦。
我与姑姑的位置分别被安排在了意欢的左右手边，只是不知为何，在我落座之后，意欢不由分说地将我从座位上拉了起来，搂到了她的怀里。
所以此刻的我，正和她一起坐在主座上，看着主座底下五仙教教众们觥筹交错，以及在篝火前摇曳着的身影。
说起来……五仙教的女子，大多都长得很漂亮呢。
本来我以为红玉和青髓只是这教中个例，而今日坐在这里，我发现大多数人的面容都十分姣好。生长在这里的她们不如太吾容音一般有着沉静的美，而是有着与之相反的灵动的、野性的美。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看了看意欢的脸。
“怎么啦，黛儿？”
“没、没事……”我小声嘟哝着，然后低下了头，将视线移回了正前方。
“啊——”她从桌子上夹起了一块烤肉，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没有抗拒，只是默默地张开嘴，把那块肉默默地吃了进去，然后默默地咀嚼。
咀嚼期间，我将视线转移到了从宴会开始便一语不发，只是默默坐着的太吾容音。意欢上给她的食物她只是应付式地吃了一些，随后便一直注视着广场上舞蹈着的人们，可脸上却丝毫没有与这欢乐氛围有关的情绪。
她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音音儿。”意欢顺着我的目光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便出声唤了她一声。
太吾容音没有回答。
“音音儿。”意欢又尝试唤她了第二声。
还是没有回应。
“音音儿！”意欢加大了自己的音量，这才让太吾容音回过神来。
“怎、怎么了？”太吾容音先是有些惊慌失措，随后临时换上的从容表情此刻看起来十分不自然。
“音音儿在想什么呢？明明人家有很用心地为你们准备今天的宴会，可音音儿对意欢的心意却一点都不领情。”意欢撅起了嘴，有些赌气又有些撒娇似地和太吾容音抱怨道，“今天的每道菜，我都是叫派中的厨子按你曾经在五仙教的习惯做得呢。”
我低下头去，看了一眼摆在意欢桌上的那些酒菜。我刚才吃过以后，只觉得味道可口，但也稀松寻常，若不是她亲口说出来，我都不能发现这些都是我们在京畿常吃的菜式。
“我知道你对我用心。”太吾容音笑了笑，“只是我想念故人了。”
“故人？”意欢歪过了头，头上的银铃响动了起来。
“嗯。我在想，要是父亲母亲以及容月哥哥，此时能在我身边就好了，他们一定很喜欢这样的场面。”太吾容音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桌上摆着的饭菜，“以及……”
仅仅只是说出了“以及”二字，太吾容音便觉自己失言地用手指摸了摸嘴唇，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意欢沉默了，像猫一样眯着眼盯着太吾容音看了许久。
“以及，百花谷的那位鹿裳使。”意欢毫无感情波动地替太吾容音续上了后半句话。
太吾容音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看向了意欢。
她樱唇轻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许久，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轻轻叹了口气，随后面带微笑地回答了意欢。
“……是。”
她……承认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都要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么久以来，因为她的态度，我一直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关于那人的任何事。
而今日，在这里，在这个明明稚气未脱的少女面前，她却简简单单地承认了。
“那个人不是已经和百花谷谷主的女儿成亲了吗？”
“那个人如果真的喜欢音音儿，怎么还会和别人成亲啊？”
“音音儿到底喜欢那个人什么？”
“音音儿要是还想着那个人的话，去见他不就好了？”
在意欢对自己一连串的发问期间，太吾容音从桌上端起了一个酒杯，低着头盯它着看了许久，并将其举到了自己的下颌前，可是当她已经下定决心将那杯酒饮下的前几秒，她还是最终停住了动作，缓缓地将那个酒杯放回了原处。
“不见了。”太吾容音抬起头来，对意欢展露出了一个微笑，仅仅只答了三个字。
接着，她慢慢地站起身来。
“我先走了。”
她微微一笑，在摇曳的火光中，转身离去。
意欢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和我一起看目送着她的瘦削的身影。
“音音儿总是这样，虽然表面没不表现出来，但是心里还是会很难过的吧。”太吾容音消失在我们视线的彼端之后，意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开口说道。
“几年前，她来五仙教时便这样。总是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也不大爱笑，整天躲在练功房里练功，也不太和教里人交际。但是有好几次，我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总会发现她坐在房顶上，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意欢的口吻充满了怀念，“后来我问了青髓，青髓告诉我，那是百花谷的方向。”
“如果音音儿不想主动去见他的话，那我去把他绑过来见她怎样？”
……意欢，刚刚好像随口说出了什么恐怖的言论。
我抬起头，看着她一眨一眨的眼睛，便知道她这句话多半是认真的。
“……这样的话，两派之间怕是要起纷争吧？”
“论打架，这些年我们还没输过百花谷呢。”意欢用手指戳着我的脸颊，笑着说道。
“可……”
“好啦好啦，瞧你害怕的样子。”意欢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不会做让音音儿讨厌的事情的。”
“不过，那个人……”
意欢的话还没说完，青髓与红玉便从天而降，跪拜在了意欢面前。
“报告教主，属下有事禀报。”红玉抬起头来。
“何事？”
两人一齐站了起来，却都没有回答。红玉拍了拍手，便有两位年轻男子从她们的身后抬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走了上来，并把被绑住的那个男人当成玩意一样地随意地扔在了地上。在此之后，两个年轻男子向意欢行了礼，便又默默地离开了这里。
意欢随意地招了招手，红玉便抓住了那个男人的衣裳，轻易地将他拎了起来，然后把他的脑袋按在了意欢的桌上。
意欢伸出手，将男人的下巴抬了起来，指甲在他的脸上按出了一道深深的凹痕。
“这副皮相不错。”意欢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能浪费，那就扒掉，放在我们的‘五圣所’当个装饰吧。”
“是。”青髓笑意盈盈地回答。
“妖/\女！妖/\女！”被五花大绑的那位男子的额头青筋暴起，瞪大了双眼，眼/\珠/\子急得似乎都能从眼眶中掉落出来，“你今日要是敢伤我分毫，我寨主必定会来要了你的狗/\命！”
寨主？我捕捉到男子话中有些特别的点。
“这些话我已经听腻了，就没有一些新鲜的吗？”意欢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杀/\了你们寨中的那么多人，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你们的寨主为你们任何一个人来报/\仇啊。”
“妖/\女！妖/\女！”男子挣扎着大喊，“你必定不得……”
“太吵了。”
红玉没有让男子的话说下去，她举起手，用手的侧面打在了男子的脖子上，虽然她看似没有使用太多力气，可那男子的口中却呕出了大口鲜/\血，甚至一部分溅到了我与意欢的衣服上。
几秒之后，那男子的身体才挣扎着作出反应，他抬起头来，张开嘴，似乎还想咒骂意欢，可尝试发声时，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啊”这样的单调音节。
他愤怒狰狞的表情变了，五官因为惊慌畏惧而缩成一团。他看向意欢，刚才还表现得无比痛恨意欢的他，我此刻却能在他的眼里解读出几分想要得到意欢的垂怜意思。他伸出手来，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了意欢的衣袖，发出了几声类似求饶的悲鸣。
但这种行为却进一步激怒了意欢，她轻松地挣脱了那人的手，然后抬手给了那个男人一巴掌，使得他又呕了一大口鲜/\血出来。
“真恶心。”
意欢皱着眉头，甩干了自己手上沾上的血/\渍，精致的面容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嫌恶。
一直被太吾容音保护得很好的我，在此之前从未近距离见过如此血/\腥的画面。
还被意欢抱在怀里的我，感受着她炽热的体温，可身体却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哦，你还在这啊。”因为这份颤抖，意欢低下头，又重新意识到了我的存在。
“把眼睛闭好喽。”她换上了我熟悉的那副总是爽朗的面孔，然后用手轻轻遮住了我的眼睛，在我耳边用哄小孩一般的甜美语气对我说道，“黛儿是最乖的孩子了。”
没有力气反抗的我，只好被动地接受了意欢的安排。
“把他吊到我五仙教的大门上。”耳边传来的意欢的声音，“让山寨里的那些人好好看看，这就是冒犯我五仙教的下场。”
几秒之后，在一片漆黑当中，我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以及，感受到了有液体溅到了我脸颊上，温热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