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552年11月3日 1125时（军事日历）

剑鱼座ζ星系，玛瑙星

名为六十七区的管制区域

       哈尔希博士头部像有一把锤子在不断敲出咚咚声，她猛然恢复了意识。她闻到烧焦的金属味，眨了眨眼睛，然后睁开眼来瞧个究竟。她人在一个水泥房间里，高墙上有一个狭缝大小的窗户。

       等她的视力逐渐适应屋内的光亮，她看到凯莉以及站在她旁边的一个穿着盔甲的人影。那个盔甲是介于雷神之锤盔甲，以及某种古代的……类似古军团装甲，二者的混合体，但很难分辨出精确的几何形状，因为光线似乎会从他的边缘反射开来。

       在遥远的角落里，她认出那是军士长门德兹，也相当程度上证实了她先前对这个地方的推测。他看着从窗口流泻进来的光线。抽了一口他最喜爱的美洲石竹牌雪茄，享受喷云吐雾的悠闲时光。

       另外还有七个人坐在远处的角落，其中两人在睡觉，五人在打牌。他们都已脱去头盔和靴子，但MA5K——制式MA5B突击步枪的精简版——则都还摆在手边。

       起初，她还以为他们是穿着尚在实验阶段的潜行盔甲系统的ODST队员。她曾经审查过该系统的技术规格：光反应面板能够模拟周围环境的纹理，内衬是一种液态纳米晶体缓冲层，提供的防弹保护胜过三厘米厚的凯芙拉钻石织物，而且还不会让人显得臃肿。

       其中一个在睡觉的是一个女孩，睁着一只眼在打瞌睡。她的一头短发还特别剪出模仿动物爪印的图腾。看起来顶多不超过十二岁。她眨了眨眼睛，坐起来，巧妙地侧身，对其他人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

       他们全都放下手边的事，一起转向哈尔希博士。

       他们的面孔都很年轻，但却已经拥有奥林匹克运动员发达的体魄。这些想必就是阿克森的第三代斯巴达战士。

       哈尔希西博士油然而生一种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一方面感到反感，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想要好好疼爱他们。

       “你感觉如何？”凯莉问道。

       “很好。”她回答着，继续打量她的周围。

       有不少碳化现象，还有一团团熔化的金属块，这地方仿佛刚遭到轰炸。门德兹旁边有个看起来曾经是电脑工作站的东西——现在则凝结成结实的一大坨。

       门德兹军士长误以为她的目光是在注视着他，匆匆对她欠身施礼。

       “博士，真高兴看到你，”他说道，“但你和斯巴达战士-087恐怕已经降落到一个挺麻烦的地方，我们就像滚水壶里的鱼一样……自身都难保了。等你稍微好一点，我再慢慢让你了解。但不要急；如果你还觉得不舒服，千万别急着起身。”

       “是吗？”哈尔希博士说道，扬起一边的眉毛。

       她讨厌被当成一个无能的白痴。仿佛区区一次加速引起的暂时性眼前昏黑，就已经让她的心智跟着严重损坏。

       “纵容我一下，军士长，”她说道。“请允许我凭经验对你们这些‘滚水壶里的鱼’一些猜测，顺便测验一下我的心智状态恢复得如何。”

       门德兹优雅地拿着他的雪茄。“请，博士。”

       “从哪里开始呢……？”哈尔希博士敲了敲她的下唇，暗忖着。“我想从你开始好了，军士长。你被阿克森上校以及第三组的某个秘密下级单位招募来，以培养新一代的斯巴达战士。”

       军士长的雪茄从他的指间掉落下来。

       她点点头示意那几个在打牌的青少年。“这些必然是你们努力的结果。我等不及想要问他们，关于他们所受的训练以及接受过的强化手术，看看你们还完成了什么好事。”

       年轻的斯巴达战士面面相觑，他们的脸上闪烁着好奇的神情。

       凯莉换了一下她的跪姿，将重心移到她的左脚，仿佛随时准备好可以扑上去。凯莉算是精心雕琢的武器，但她从没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感情。她的身体语言说明了一切：这些第三代的斯巴达战士让她很紧张。

       其实，这一点也让她很神经。

       哈尔希博士知道她对这些新的斯巴达战士所做的结论是正确的，但她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悬而未决。门德兹和阿克森上校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在制造和培养两三代的斯巴达战士。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为何她从没听说过有这些斯巴达战士的存在呢？一个小规模的实验性计划或许还容易保密，但是，要将几十个下一世代的斯巴达战士们可能投入战争、甚至战胜的捷报隐藏起来，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一想到这样的三缄其口所隐含的意义，一阵寒意穿透她的骨头。

       尽管如此，但眼前她至少要假装成早已知道这一切。

       哈尔希博士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烟灰、汽化的铝金属、以及肉碳化所散发的淡淡焦味。

       “其次，”她说道，“这个碉堡曾遭受极端高温，数值与我们在太空中所遇到的无人机的黑体辐射值大约相同。我推测，这里曾有过一场激战。”

       她瞥了一眼年轻的斯巴达战士们以及他们盔甲上的痕迹。

       “一场激战，我想，应该说是相当单方面的遭到攻击。”

       “那些无人机，”一头特殊造型短发的女孩低声道。“它们是什么东西？”

       “有问题，很好。”哈尔希博士几乎笑了出来。这是她和这群新的斯巴达战士们之间迈出的良好第一步：教他们。接着就会赢得他们的信任。

       “无人机，其实是所谓的圣堂卫兵，和我曾经在一个异星人建构的世界中所看到的是相似的，”她解释道。“它们的建设者是先行者，拥有比星盟更为先进的科技。而且他们同样，甚至更愿意使用这些先进的技术，来达成其毁灭性的目的。”

       哈尔希博士转过身来，走向另一个穿着全套潜行盔甲的身影。“但在我继续这套理论性的猜测之前，让我先完成一个简单的逻辑推理。”

       那个不明身份的人穿着盔甲，站起来大约有二米五。

       “我认得出我的作品，”她宣布道。“你是第二代斯巴达战士。”在UNSC里很少有士兵如此高大，或是举动能如此流线优雅。

       那个身影点点头。

       哈尔希博士绕着这个不明身份的斯巴达战士品头论足了一圈。

       “尽管根据UNSC的政策，每一名阵亡的斯巴达战士都会被列为行动中失踪或是负伤，”哈尔希博士继续道，“我一直在追踪那些真正‘失踪者’的下落。包括在2532年失踪的兰德尔，2531年失踪的库尔特，以及在2544年失踪的希拉。”

       她绕着这位斯巴达战士转了一圈，直接凝视着他的反光面甲。

       “希拉死了，”哈尔希博士说道。“我亲眼目睹她在米里德姆星战役中丧生。这意味着你不是库尔特，就是兰德尔。如果要我来猜，我会说是库尔特，因为他很努力了解人们和他们的情感。如果我要推动一个秘密的斯巴达计划，他会是我选择来负责带领的不二人选。”

       头盔的面甲关掉反光控制，库尔特露出微笑。

       “有什么事能瞒得了你，哈尔希博士？”库尔特说道。

       她闭上了眼睛，突然感到一阵倦意，她拍了拍他穿着臂铠的手。“很好，看到你还活着。”

       她不能轻易流露出她看到库尔特有多高兴。她的一个斯巴达战士起死回生，这是在这场挫败不断的战争中一次小小的胜利。但这也益发加深她要将他们从逐渐扩大的威胁中拯救出来的决心。但她必须取得主控权。斯巴达战士们只听从权威和命令——动之以情是行不通的。

       “我们需要将消息送到舰队司令部去，”她说道。“取得援助，也许还能找出这些先行者在这里搜寻的目的为何。”

       “取得援助”意味着送来具有穿越跃迁空间能力的船只，如此一来，哈尔希博士就可以带领最后剩下的斯巴达战士们到安全的地方。

       “我们的通讯选项是零，”门德兹说着，对着混凝土墙面捻灭他的雪茄烟头。“而所有的船只都在轨道上……”他摇摇头。“好几天以前，阿金库尔号就被无人机所摧毁。”

       “摧毁？”哈尔希博士问道。“照理说那么小的飞行器应该无法击落他们才对。”

       “无人机可以结合起来，”库尔特对她说道，“累积所有的动力，供应给他们的武器系统、推进器，以及护盾所需的动力。”

       “比阿特丽斯号在进入大气层时遭受严重损坏，”凯莉说道，“主引擎无法运作。不可能进行跃迁空间跳跃。”

       哈尔希博士压低她的声音，近乎耳语，但仍然足够让每个人都可以听到的音量。“我们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或是联系UNSC。最近发现了另一个先行者的遗址，环状构造体，其建造的目的只有一个：消灭银河系中的所有生命。如果玛瑙星上的圣堂卫兵是属于类似的武器系统的一部分……”

       她没把话说完，让这个不堪设想的后果由大家自己去填补。

       “我们的通信选项并非完全是零，”库尔特说道。他抱着他的胳膊，皱起眉头，略带迟疑地说：“我现在是在违反代号保密规定，但显然没有别的选择。”

       “继续说。”哈尔希博士敦促道。

       库尔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说：“有两件事情。首先，这些无人机可能不是在‘搜寻’这里的什么东西。他们可能一直都存在于这里。”

       他转述了永夏的快报内容。玛瑙星其实是一片辽阔的外星遗址，埋藏着最高机密的所在地。

       “我们可能意外引发它们的启动机制。”他说道。

       哈尔希博士的脑筋转个不停，将这些线索连接起来：从科塔娜的日志，蔚蓝海岸市找到的怪石头，到致远星地底下的异星人通道以及水晶。

       “准确地说，他们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她问道。

       “9月21号早晨。”库尔特回答道。

       “这个时间恰逢另一个异星武器世界的启动时间——在约翰成功将其摧毁之前。圣堂卫兵现身的时机绝非巧合。必然是先行者更大计划的一部分。”

       哈尔希博士拼命想要将这些支离破碎的事实串联起来，但还是没有成功。她需要更多的资料。

       “我必须读取永夏这台AI的数据，”她说道，“以及关于六十七区的所有记录。”

       “这是不可能的，”库尔特说道。“我们撤退到这个碉堡，就是因为我们的基地被发现，而且被炸为平地。这些圣堂卫兵分析我们的战术，加以学习，而变得愈来愈难以击败。我只能推测，AI和ONI的作战中心是在六十七区内部深处，因为那个地区有大量的无人机在密集巡逻。我手上只有七名斯巴达战士、凯莉和我自己，尝试进去那里无疑是不明智的战术。”

       “这里只有七名斯巴达战士？”哈尔希博士问道。“我还以为会有更多。”

       他们全都缄默不语。

       门德兹终于打破沉默：“当我们被攻击时，玛瑙星上有三个小队。我们发现短剑小队已经阵亡。太刀小队被迫深入六十七区。从一开始就没有收到他们的信息。”

       “我明白了。”哈尔希博士低声道。又有更多的斯巴达战士丧命了。她强忍她的情绪。她必须在他们眼中维持一个强势领导者的形象。

       她转过身来看着库尔特。“还有另一件事情是什么？你说，有两件事我不知道。”

       “是的，夫人，”库尔特挺直腰杆。“虽然目前还不能使用，但六十七区有一台跃迁空间通信探测发射器。”

       “你确定？”哈尔希博士说道。“据我所知，只有两台跃迁空间通信发射器。其中一台在致远星。”她停顿了一下，回忆起那个不再存在的星球和人民。“另一台在地球上。造价非常昂贵，连运作起来都所费不赀。”

       “我确定，博士。多年前，六十七区的前任AI透过一台跃迁空间探测器捎信息给我，我自己亲手操作的。”库尔特换重心站立。

       库尔特显然还有所隐瞒，而且不是因为唯恐违反任何保密许可才没告诉她。哈尔希博士决定等稍后他们单独相处时再问个究竟。

       有趣。一个藏有秘密的斯巴达战士。

       “这么说来，进入六十七区更是势在必行了，”她说道。“顺便去找出那台跃迁空间通信发射器。”

       “长官，我们还得假设，”门德兹军士长说道，“先行者的这些圣堂卫兵没有把这个地方炸平。”

       “事实上，”她低声道，她的目光落在门德兹军士长附近那个被烧熔成一坨的电脑工作站。“或许还有另一种方式。我们可以把那坨垃圾移开吗？”

       库尔特点点头，他手下的那些年轻的斯巴达战士们马上将废铁搬到一边去。

       哈尔希博士定睛细看，那些电脑零件大部分都熔化了。没有什么可以捡来用的。

       但是，一个光学通信端口，还好端端地埋置在水泥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