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镜体

既相反,又相似。
“本市一年前发生了一起连环凶杀案,其中被害者六人,死亡五人,失踪一人.....凶手为一名初三学生,长期沉溺于血腥暴力的杂志、电影......在逃亡过程中,凶手不慎落水溺亡.....”
初三的学生?
怎么看都和我这个高一生没有关系吧。
不明白班主任为什么要在课上讲起这个案件,还是暑假前的最后一堂课,大概是想提醒我们暑假不要玩得太疯?不要靠近水边?或者注意心理健康?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讲台上一身黑色西服的班主任絮絮叨叨。这个奇怪的中年男人,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苍老感,他头发花白,眼神死寂,说起话来毫无音调起伏,像是上个时代遗留下来的炼铁高炉,没什么趣味可言。平时他和学生们也没什么交情,虽然说是班主任,但对班级、对学生,他总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凶手是一名残疾人,因为小时候的一场火灾导致整个右手掌被烧毁。”讲台上的老师说着话将自己右手的五根手指佝偻地扣向手心,“所以,我很难相信一个只有一只手的人杀害了另外五个人,你们觉得呢?”
突然抛出的问题,吸引了几个对猎奇事件感兴趣的学生,其中的一个兴致勃勃地回答:“老师,他会不会有同伙?或者他根本不是凶手?”
“我妈说这起案件和什么奇怪的宗教有关。”
“和我听到的差不多,我爷爷说是什么祭祀?”
学生们的猜测一个跟着一个,连凶手有特异功能的这种话都说出口了。
我不理解他们翻涌的热情,可能因为我是一个打外市来的学生,没有体验到一年前全城追凶的轰轰烈烈,对此,我没有什么代入感,只是想着,下午放假前的值日问题。不出意外,和我一起值日的同学必然会偷跑掉,把所有的活都扔给我一个人做。
“哒哒。”老师敲了两下黑板,打断了下面的热烈讨论,他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神里泛起一丝波澜,饶有兴致地问:“当时这起案件被保密得很好,只报道了凶手是一名初中生,却没有报道凶手来自哪个学校?你们不好奇吗?在座的同学里会不会有哪位‘恰好’曾经是凶手的同学?”
哈?!我搞不懂话题的风向。
“吴老师。”女班长此时举起了手,微笑着说:“我听其他班好像都解散了?要不咱们...”
走廊外确实有脚步与喧哗的声音传进来,看来是同楼层的某些班级提前十分钟给孩子们放假了。本来呀,这个上午就是用来给班主任交代一些暑假注意事项的,一般说完了,就痛快地放学了。
“不着急。”吴老师在讲台上慢悠悠地踱步,“假期还长,不差这一会儿。”
“我,我是和凶手一个初中的!”
最后一排的高个子男生猛地一下站起来,对其他人说:“你们可不要用奇怪的眼神瞅我,我和那个凶手根本不熟,应该说全校没有一个人和郝俊琪熟,没人和他玩得来,他太孤僻了。我对这个案件也存疑,因为郝俊琪是那种。”男生神情纠结,“听说,我只是听说,好像因为残疾的原因他一直在被班里的其他同学欺负...”
“因为受欺负就杀人,这也太可怕了!”倒数第二排戴眼镜的长发女生惊讶地捂住嘴巴。
自称和郝俊琪一个初中的高个子男生以及这个捂住嘴巴惊讶的戴眼镜女生,这两个人和我都是一组的值日生,他们平时的关系有那么点小暧昧。前天不知道是两个中的哪一个恶作剧,把我骗到水房锁了起来。
“啊,我有印象了!”第三排里一个微胖的男生锤了一下手。“我和郝俊琪也是同一个初中的,原来他叫这个名字啊。我以前放学的路上还见过他,他总是背着一个特别大的黑色旧书包,低着头,个子有多高来着?反正不是很高。他走路时右手揣在兜里,姿势特别怪异,就是因为这个奇怪的走姿我才记住了,但我不知道他是残疾。”
“说到这个书包,他逃跑的时候也在背着,可惜警方将书包从水里打捞出来检查,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班主任咬住了这个案子,讲着本不该他一个老师知道的信息,“你们说逃跑的人,为什么要背着一个里面没什么有用东西的大书包给自己增加负担?”
“叮铃铃——”
教室里的铃声响了,11点30分,到了下课,也是放学的时间。
我看着吴老师一边提出新的问题一边随意地反锁上了教室的门。
等他从门口走回来,将一个提前放在教师讲桌下面的东西拿上来——是一个黑色的书包。
吴老师的手指搓摩着书包上的线脚,并不抬头地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认识这个书包?说来也巧,你们这届入学后不久,我就在‘咱们’学校的地下一层储藏室里发现了它。”
吴老师抬起头,目光向下逡巡了一圈,“储藏室一直是咱们班级的打扫区域吧?”
这是反问句,代表着肯定。
“你们看这个书包竟然和郝俊琪用的一模一样,可真是...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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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老师的手上是一个旧书包,拉链完好,包体微鼓,里面放着一些东西。
“老师。”我举手,“这是我之前丢的书包。”
我说完,全班的目光霎时集中过来。
“开学没几天就丢了,里面也没什么重要的,于是我就买了一个新书包,吴老师您可以打开,或者您已经打开过了。方便的话,您可以把书包还我吗?”
我顶着各样打量的视线腹诽着:提起凶杀案就很莫名其妙了,拿出一个旧书包则更莫名其妙,就算和凶手相同的款式,能证明什么,学生背的书包不都差不多?
吴老师盯着我,他的眼神已经和平常完全不同了,现在里面有着一种执拗、阴狠的劲。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凶手背的书包是什么样子吗?”
我不想好奇,但显然我的想法影响不到他。
吴老师自顾自地说:“因为我的身份不是旁观者,是受害人家属。在凶手死亡的第一时刻,我就冲到最前面,亲眼看着警察把书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然后对我摇头,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一年前的案件,六个被害人当中,有一对是母女,母亲死亡,女儿失踪,她们是吴老师的妻女。
“吴老师!”女班长再次出言打断,“请您不要为难任静同学,您看过郝俊琪的班级大合照,里面没有她。”
这个“她”指的应该是我。
最后一排的高个子男生没忍住发出“唔”的一声,眼睛惊慌。
女班长斜视过去瞟他一眼,不屑地说:“什么同校同学,你和郝俊琪不是同班同学吗?我在集体照上可是瞧见了你。”
教室内的气氛怪异起来,此刻外面已经很安静了,似乎其他班级的学生都走光了。
吴老师将书包从讲台抛给我,我的同桌吓得歪着身子闪躲,我堪堪接住书包,心里无语,直接拉开拉链,“我打开给你们看看。”
同桌和我关系还不错,看我不在意的样子,他觉得可能真是没什么事,便又坐了回来。
拉链彻底拉开后,我一一取出里面的东西摆在桌子上。两本时间号停在去年的漫画杂志,半袋发了霉的绿豆糕,我嫌弃的将装有绿豆糕的塑料袋拎出来。
最后,包里还躺着一把雨伞,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由于这里面没有书本,所以丢了我也没着急找,想着一个旧书包,丢了就丢了吧。”
我拍了拍书包上的灰尘,动作刻意。
“郑帅!”吴老师突然叫住最后一排的高个男生的名字,“当时你们班级里也有一个来自外市的女生吧?”
“有是有。”郑帅瞄了一眼长相普普通通的我,“但她和隋瑛长得一点都不像。”
郑帅说起了当时在三年级,那个从外校转过来的漂亮女生——隋瑛。
没错,漂亮,隋瑛好看的就像电视里的明星一样,皮肤白皙,头发乌黑,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学习成绩也好,唯一缺点就是不怎么爱说话,和同学之间不熟络。
郑帅继续说:“后来案件发生了,学校,警察,还有青少年什么什么组织的都来找我们谈话,不是问案件,就是问我们心理有没有受影响,初三一结束,我们班一部分的同学跟着他们的父母搬离了本市,班花也没例外,我听说人家又回到原先的城市读书了。”
郑帅在吴老师逼人的视线下,烦躁起来,揉搓了一把脑袋上的鸡窝发,“吴老师,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么多,就算是我和凶手同一个班级,那也有玩得来,玩得不来的,我真和郝俊琪没交集。”
“你没欺负过他?”女班长问。
“我没有,我初三成天到晚地跑校外网吧打游戏,回课堂就开始补觉,所有事基本都是听说,郝俊琪杀的五个人,一个是我们学校的教工,一个是老师,还有三个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之前站起来,纯粹是因为看大家好奇,我就...”
就想博关注是吧?
结果没想到被扒出了身份。
“我们都签了保密协议,承诺绝对不向外说这个案子。”郑帅说到这里开始后悔,之前讨论的气氛一热烈,他头脑一热,就把和郝俊琪一所学校的事给秃噜出来了。
到如今,受害者家属站在他面前,还有全班同学的关注压力,使得他不得不和盘托出。
“...最后死去的那三个人警察有找过我去认尸,因为皮都被剥掉了,我现在想起那个画面都毛骨悚然,那三具尸体就像红色的肉面卷一样被裹在保鲜膜里面,一个挨着一个,整齐地摆在地上,为了让‘肉面卷’服帖,郝俊琪把三个人的手脚都折断了。”
郑帅脊背一凉,面带菜色,“郝俊琪那个人脑子有病,五个人不止被杀了,每个人还被装点了。”“装点”这个词是他从与他谈话的警察那里学来的。
五位死者和犯人没有过明显冲突,犯人不是为了报复心理杀人,在手法和现场的处理上,犯人看起来并不熟练,但在“杀”这个本身上,犯人很有追求,甚至可以称他是在做某种艺术创作,这一点也是大众舆论里邪教说的由来原因。
“老师,我们放学好不好?”一个胆小的女生带着哭腔提议。“您刚刚锁门,让我好害怕,好像不让我们走一样。”
“恩。”吴老师点头承认,但没有继续理会女生。
“警察和你们都错了,错了。”吴老师反复了一遍“错了”这个词,他斩钉截铁地说:“郝俊琪根本不是主犯,是有人在教他犯罪,而这个人,现在就在咱们班级里。”
这话犹如一颗惊雷,话音未落,一大半人的目光便转向了我。
我抱起郝俊琪的同款书包,心想自己何其无辜。
“吴老师?”我试探地叫着,心中怀疑这个中年男人的理智,我怕他像某些人形容的大海一样,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波涛汹涌。
“我觉得——”
我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女班长打断了。
女班长说:“吴叔叔,请您停下这种没有根据的猜想吧,芳芳失踪了我也很难过,我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她问我,怎么不来找她,不来救她!”
顾家和吴家做过几年邻居,两家的女儿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后来顾家搬家了,但顾雨晴和吴芳芳却没有断过联系。吴母遇害,吴芳芳失踪后,顾雨晴一直关心着案件进展,但就如同警方给出的答复那样,凶手死亡了,并且没留下半点有关吴芳芳的线索。
当高一开学的时候,顾雨晴发现吴父是她班主任时候,属实吓了一跳。她同情这个男人的遭遇,愿意相信吴父说的芳芳还活着,并主动帮着吴父调查了当年郝俊琪班级里的所有人,甚至在吴父发现同款书包后提出郝俊琪不是主犯的设想时,顾雨晴都认同了。
但是,吴父的逐渐疯狂让顾雨晴害怕。
他用一个同款的书包脑补了一出大戏,然后偏执地认为他所执教的班级里存在着一个教导郝俊琪犯罪的主谋。
“芳芳还活着。”吴老师说:“这个主谋一定知道芳芳被藏到了哪里。”
“吴叔叔”顾雨晴眼睛微红,“芳芳一定不想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
“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说芳芳死了?我告诉你,芳芳没死!她是被主犯藏起来了,我要问出来,我一定要问出来,我还要给嘉怡报仇。”
我仔细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恐怕我想说出来的解释吴老师并不会听了,他已经钻进了牛角尖。看他掏着口袋的手,和口袋里面物体的形状,我感觉不妙。现在的教室的前门被锁上了,吴老师又站在过路中间,跑去前门开锁跑出去的想法行不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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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被关进水房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的东西很奇怪。
【小心班主任,如果遇到危险,就往顶楼的校长室跑。】
我当时没太在意,甚至以为是给错了人,但放到今天,这张纸条上的文字就很耐人寻味了。给我留下纸条的人是谁?而且这张纸条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不是纸上的文字,是纸张本身,仿佛曾经我也在这张纸上写过字,然后传给谁。
不能想了,第六感催促着我快跑。
幸好,我是值日生。通常教室里的后门都会从外面锁上插销,但我为了方便取放搁在教室后面的笤帚和拖布,从我这周值日的第一天起,我就把后门的插销偷偷打开了。
“吴叔叔”女班长还在尽力劝解。
吴向平不断向我坐的位置靠近,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脸,嘴里念叨着:“一定是你。”
“开玩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说的郝俊琪。”我抢先一步跳到桌子上,随手将椅子朝向吴向平扔过去,转身对坐在后面的郑帅喊:“打开后门,跑,别傻站着,吴老师疯了!”
郑帅没反应过来,但他的暧昧对象,倒数第二排的眼镜女当机立断拉开了门。
我本没想往校长室的方向跑,但身体好像被下了暗示一样,脚不听话地迈上了楼梯,手里还拎着那个郝俊琪同款黑书包。
我将书包一甩,“什么糟心事啊。”
校长室的门没有锁,就像特意留给我一样,我跑进来背靠门板喘息了片刻,便看到校长室的代课桌子上放着一个上锁的小木盒。我将盒子拿在手上,盒子很轻,晃一下有哗啦啦的声音,盒子上的锁是一个密码锁,四位数。校长室内还有一个奇怪的摆设,一米多高,陨石模样,但表面光滑。
“不好奇吗?”
眼镜女冯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放心,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校长室来。”
“是你在水房给我送的纸条。”
“嗯。”冯媛毫不迟疑地点头承认,然后再次问我:“你就不好奇这个盒子里装了什么,要知道为了不让警察发现它们,可是费了我一番力气。”
它们?
冯媛的每一句话都透露着古怪,而且现在的冯媛和我印象里的冯媛不大一样。在我的认知里,冯媛就是天天跟在郑帅身后的小女生,班级里的人都知道,冯媛这个人只对和郑帅谈恋爱这件事有兴趣,其他的她都一般。
“你还记得密码吧?我特意设定成了对你很重要的数字。”
重要?
“0828。”
我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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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打开,散乱出来的白色纸条立刻淹没了我的视线,我匆匆看过去,发现每一张上面都写满了字,不过——我简单打量过去,所有的纸条上只出现过两种字迹,一个是我的,另一个......我想我知道,另一个是谁的了。
因为盒子的底下还压着三张用拍立得拍出来的照片,照片内容是五名死者的惨状。
我吸进一口凉气,将照片倒扣过去,不忍再看。之前吴向平和郑帅在教室描述的案件的时候没有给我多大的感触,但是照片里,照片里的画面......五条血淋淋的人就这样命摆在我的眼前,让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可是五条人命,五条和我一样,有笑有泪,会开心会难过的人命。
我拍了拍心脏的位置,再次翻看这些凌乱的纸条,有几张是在同一段时间内写的,两个笔迹的对话一问一答,说着同一件事,我将它们排列出来:
【今天我有了最新的目标,你觉得赵嘉怡怎么样?】
【好啊,那个音乐老师?】
【对,就是她,让我想想要为她设计什么样死亡剧本。】
【她不好下手吧,不是每天都等着女儿放学再一起下班?】
【那就两个一起,贱人的女儿也是贱人,也该死】
【你想好怎么折磨她们了吗】
【想好了,就让我们一起看看赵老师有多疼爱她的宝贝女儿吧?愿不愿意为她的宝贝女儿献出所有血液,哈哈。】
吴向平的妻子,赵嘉怡,在凶手郝俊琪的学校里担任音乐老师。尸体被找到时身上遍布五十多道大大小小的刀伤,法医在对过后发现这些伤口的痕迹,力的施加方向都指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些伤口都是赵嘉怡自己用刀划伤的,其中有些伤口甚至处于要害处。法医最后的判定,死者的死因是失血过多。
散落的纸条上面基本都写着类似的话,我快速浏览看过去,基本可以推断是两个人在交流犯罪心得。他们确定对象,并计划一次又一次的谋杀。
“吴老师说的是对的,凶手不止郝俊琪。”
我自言自语,颓然地坐在地上。上面的两种字迹,有一个和我的字实在是太相像了,但我不认为我是另外一个凶手,因为在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我心里没有快意,只是悲痛。
可,如果是其他人看到了这些字条,他们会相信我吗?吴老师,他绝对会杀了我吧。
“诶,我哭了?”
我在流泪。
手上刚好拿着郝俊琪对赵嘉怡死亡现场的描写。在没有行动前,凶手在脑内快意的想象,然后再把这份畅想分享给他的密友。
“另一个人是谁?”
我在一堆纸条里面疯狂地寻找着。
拜托,拜托,一定要出现称呼。
【阿瑛,我会保护你。】
是隋瑛!是那个转校生,是郑帅口中的校花,不是我。
我稳了稳心神,问冯媛:“所以,你给我看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我又不是隋瑛。你应该把这些证据交给吴老师或者警方让他们去缉拿凶手。”
“同族。”冯媛摘下眼镜擦了擦,唇边似乎有淡淡的笑意,她问我:“你不曾是隋瑛吗?”
我是谁?
今天之前我可以明确的回答,我是任静,一个普通到扔到人群里便立刻淹没的人,但此刻,我不确定了。
我翻开那消失不见又出现在地下储物室的黑色大书包,这无疑是我的书包,但在我的记忆里,它就是突然间丢了,在我上高中的第一天就不见了,我一直以为是哪个看我不顺眼的学生的恶作剧。
书包底部有一个隐藏的口袋,可以放钱、身份证之类的东西进去,当然也可以放纸,我伸手掏进去,从里面勾出一张小纸条。
【再见。】
是郝俊琪的笔迹。
我,如果脱离现在的这个“我”来思考,整体事件有三个信息点很明确,首先就是“我”和郝俊琪认识的时间早于我们在学校里作为同班同学认识的时间。我们两个人故意不在明面上做任何的交流,而是采用购置同款的书包方式,每天通过交换书包来交换信息。只是,郝俊琪的书包是背在了身上,我的则应该是找了一个两个人都可以去但不会同时去的中间地带放置。
其次,“我”没有想过郝俊琪会把所有的纸条都保存住。
最后,我现在手里的这只书包才是郝俊琪的,里面有他给隋瑛最后的信息/纸条,而郝俊琪逃亡时背着的,是隋瑛的。
我猛然意识到,“这个书包上会不会有吴芳芳的线索?”
看过照片之后,我迫切的希望她还活着。
“吴芳芳就在这里啊。”听到我的疑问,冯媛歪了一下头,状似可爱的行为却由于她所说的话,只带来了一股莫名的惊悚感。
“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你也该想起来了。”
冯媛说完话便拽起我向房间里陨石模样的大件摆设走过去。
“你干嘛?”
我没来得及反应,被冯媛拽过去。手一碰到这个东西,它的表面质地立即出现了变化,波纹一样的线条从我与之接触的中心点荡漾开来,还来不及惊讶,里面就伸出一条纤瘦又苍白的女人手臂,狠狠地抓住了我。
于是,一切开始回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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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到这个星球,起初并没有实体,我们需要人类作为参照体碰触我们的【茧】。【茧】是我们来到这个星球的飞行器,它经过大气层的燃烧,外形和普通的陨石差不多。只有人类碰触到【茧】,我们才能拥有蓝本,再凭借蓝本映射出自己的物质基础。
我们称自己为【镜体】。因为我们必须和参照体保持一定的物理距离,无法脱离参照体独立存在,就像镜子一样,没有人来照它,它的里面就什么都没有。我们的外貌不固定,完全取决于参照体的内心认知,我们往往会成为他们渴望的样子,是他们愿望的集合体。我们不介意被参照体的想法填充自我,因为我们本身空无一物。我们乐于去实现参照体的想法,他们欢喜我们便欢喜,他们悲伤我们便悲伤。我们是助纣为虐者,也是雪中送炭者。恶者越恶,善者越善,我们与参照体既相反又相似。
去年的8月28日,是隋瑛和郝俊琪第一次见面的日子,是隋瑛的诞生日,是我的【茧】第一次人类碰触到的日子。
隋瑛拥有着郝俊琪向往的所有优秀,她是人群中的焦点,是完美的孩子。但她也有着跟郝俊琪同样的内心,阴狠、扭曲,憎恶着每一个人。倘若只有郝俊琪一个人,也许那些恶意只会藏在黑暗中默默发酵,但有了隋瑛,她认可,她附和,它纵容。
这就是【镜体】。
镜体没有是非观、没有道德标准,参照体的一切就是它的一切,如果参照体死亡,那么镜体将回归最初的混沌形态,回到它的【茧】里,等待着下一个参照体的碰触。
在郝俊琪溺水死亡的那一刻,“我”本该消失的,但有人成为了我新的参照体,她就是现在紧抓着我的这条手臂的主人,吴芳芳。
【镜体】并非没有心,我们的心存在于混沌之中,由一个个参照体的记忆编撰而成。
冯媛看着我,神情慈悲怜悯,“同族,你太年轻了。”
“是啊。”
我将另一只手覆盖在吴芳芳的手背上面,希望我手心里的温度能够温暖到濒死的她。
在吴芳芳成为新参照体的那一刹那,我从隋瑛变成任静,吴芳芳的人格映射进我的认知,负罪与恐慌一起涌上心头,在矛盾与悔恨中,我保护性地清除了关于上一个参照体郝俊琪以及身为镜体的本我记忆。
我说:“我想赎罪。”
握住吴芳芳的手,受尽折磨的她本来活不了了,但我将她放进茧里,延缓了她身体上时间的流逝,但时间始终都要流逝,吴芳芳无可避免地要死亡。
“冯媛,不,同族,不用为我新的参照体了。郝俊琪想杀人和我杀人本质上并没有区别,我是他的镜体,他已经为罪行付出了生命,那么我也该有所表示。”
门外传来哐哐砸门的声音,看来,吴老师已经找到了我的藏身之地。
只可惜,他注定见不到女儿的最后一面了。此时【茧】里吴芳芳的呼吸已经彻底消失。那么,我也该回归我的寂静了。
......
拿着刀吴向平一脚踹开了校长室的门,但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
“我刚刚还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他仔细地翻找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物件都不放过。
“吴叔叔。”随后跟来的顾雨晴无奈,她举起手机,“对不起,我已经报警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伤害同学。”
吴向平并不理会她。
“芳芳?!”
吴向平惊呼,他的手从一个陨石模样的奇怪摆设上抬起,僵在半空中,他不敢自己他的眼睛,刚刚就在屋子里,就在沙发的后面,完好无损的吴芳芳揉着眼睛像是刚睡醒一样的从地上站起来。
“......爸爸。”
——镜体会映射内心的渴望。

我给个朋友看完,他说看不很懂,哭了,我感觉写的还是很好理解的。很多人物关系尽管没有特别明显,但应该是可以推出来的。为了不影响阅读,就补个提示,一定要注意【镜体】的这个设定,主角三个参照体的内心很重要,他们影响着主角的认知。(作者嘴角一歪:这就是镜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