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译】静霞薰《浪客剑心》官方小说卷二《黑笠》篇（下）

死斗——其一

“我也听过一个传闻。”

这一次，换作本来是静静听着剑心说话的黑笠开口了。

“——有关一个使用叫作『飞天御剑流』的古流剑术的长州派维新志士，左颊有着很大的十字伤痕的传说中的男人——『人斩』，绯村拔刀斋！！”

黑笠——鹈堂刃卫一说完，便忽然睁大眼睛，一瞬间放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势，对剑心施以『心之一方』。

和其他人一样，刹那间，剑心也失去了全身的力量，身体动弹不得。

“绯村先生！！”

浦村署长仰赖着剑心——要是连剑心都中了术，那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对付刃卫了——也难怪他会发出这样悲怆的叫声。

浦村署长的脑海中闪过了「已经完了」的念头，然而就在此时——

“哈啊！！”

剑心用充满全身的『气』，一口气破解了居缩之术。

按照剑心的说法，『心之一方』并非妖术，而应说是气势与气势的较量。

“——刃卫，只要拥有与你相等的剑气，便不会受制。”

剑心右手拿着逆刃刀，与刃卫对峙着。

“乖乖束手就擒吧，刃卫。否则……就由拙者来做你的对手。”

“拔刀斋做对手？求之不得。——不过……”

刃卫露出了些许的微笑，然后突然将视线转向左方远处的谷十三郎，用锐利的目光瞪着他。

剑心见此情形，马上察觉了刃卫的意图，可是尽管他现在采取行动，谷十三郎离自己所在的位置也实在是太远了。

“得先让我实现斩奸状的预告啊！！”

刃卫就像着了魔一样，朝谷十三郎直冲过去，准备一刀斩杀这名陆军省高官。

“啊噫——！！”

谷十三郎表情僵硬，叫声也很凄惨。他拼命想要动用身上的力量以采取防御的姿势，可是因为中了『心之一方』，根本动也不能动。

——失策了。

剑心一边在心中发出懊恼的低语，一边全力地朝谷十三郎所在的地方跑过去。

“谷殿，快集中运气，便可破解此术！”

剑心拼命叫喊，提醒着谷十三郎。

“没用的！你的话我是无话可说，但这只腐败的肥猪是绝对解不开的！”

刃卫一边说着，一边如疾风般地出击了。

“——才不会让你们如意！幕末时不惜重金聘请人斩，到了明治却说杀人是犯罪——这群自以为是的猪志士们！！”

刃卫怒骂着，凶刀眼看就要临到谷十三郎——

连剑心都看着来不及，就要绝望之时，左之助一发浑身之气，破解了『心之一方』。

“想要将我们的军……还早呢！！”

左之助一边这么说，一边扳下了装饰在一旁的高级石膏像，朝刃卫刺出的必杀之剑敲了下去。凶刀因为这重重的一击，从中间断了开来。

“如何！”

左之助有些得意地说着，然而凶贼刃卫可是个非同一般的杀人鬼——

他露出了目中无人的笑容，以断得只剩半截的刀，朝左之助的右手腕刺了进去。

“唔呼呼，唔呼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刃卫发出了洋洋得意的大笑，剑心则是脸色大变。

“刃卫——！！”          

这就叫做怒发冲冠吧。看到刃卫竟以这种手段伤了左之助，剑心此时面色铁青，瞪着刃卫的眼神也变得凶狠锐利，全身仿佛燃烧着强烈的憎恶。

如鸟儿振翅一般，剑心的身体再度飞跃起来，逆刃刀划过空气发出声响，目标仍然是刃卫的头部。

刃卫急忙拔出腰间的胁差，堪堪拨开了剑心的这一击。

“嗯……！？”

一瞬间，对方的身影竟消失在了视线中。

原来此时的剑心，在刃卫的头顶上，轻巧地倒转了身姿，然后两脚在天花板上一蹬，将所有的反作用力都输往了逆刃刀，使之转变成了惊人的一击。

刃卫反射性地采取了防守的架势，但还是没能承受住对方这意想不到的一击——这一刀，重重地打在了刃卫的脸上。

假若这一击不是用逆刃刀打出的话，想必刃卫已经命丧于此了吧？

但这一击已经使其解放了被『心之一方』所束缚住的人们。

刃卫见此情形，心想今天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于是连翻了几个筋斗，跳上了窗边，他手上仍握着胁差，满脸是血地对剑心说道：

“唔呼呼，太有意思了。幕末以来，这么有趣还是第一次。标的变更——下一次的猎物就是你，维新志士——人斩拔刀斋！！”

刃卫就像是从二楼的窗户直接跳进了黑夜里，消失了身影——只有声音，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

“我不久便会再度在你面前现身，在那以前你就准备一把不是逆刃的真刀等着吧！”

 

不管怎么说，今晚算是勉强阻止了凶贼刃卫的袭击。

“不要紧么，左之？”

剑心一边收刀，一边担心着左之助的伤势。

“啊啊，这种小伤算不得啥。”

果然是左之助，一贯地『死鸭子嘴硬』。

看到他这个样子，剑心也就放心地又说了：

“署长，请快点让伤者接受治疗，幸运的话，应该还有救……”

剑心催促浦村署长，要赶紧将受伤的警官和护卫们送医。

“好……好的……不过，绯村先生，这么一来……害得你也受到狙击……”

事到如今，浦村署长才开始打起战来，他拼命在腹部用力，想要抑制住浑身的发抖，一边替剑心担心着。

“不必介意，或许这样反而更好。”

对于剑心这句话，左之助恍然大悟。

“剑心……莫非你一开始就预测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所以才答应这次委托……”

剑心没有肯定，却也不否认左之助的话，只是自言自语般地说起来。

“……要说希望，当然是就此将事情解决最好，可惜事实并不如所愿。黑笠刃卫——……是个无法用一般方法来应付的强敌——”

 

袭击谷宅的事件就此落幕，在所有黑笠事件中，这是被害人数最少的一次，而且狙击目标的当事人——谷十三郎平安无事，警察也算是借此机会回复了一些威信。

然而剑心和刃卫的战斗并没有落幕。

乐天家的左之助是这样形容鹈堂刃卫的：

“本身是元·人斩，又并发精神异常。”

然后他又说——

“——不过，有最强之男在此，嘛，总会有办法的！”

左之助似乎把事情想得很轻松，但对剑心来说可并没有那么简单。

毕竟，剑心在维新后的这十年一直自禁杀人，可刃卫却是背道而驰，仍然继续杀人。

“同为『人斩』出身，差别却如此之大。”

剑心的这句话，代表着他此刻真实的心情。

何况，这名剽悍之敌——鹈堂刃卫，在幕末的京都，据说最早是一名新撰组的队士。

作为幕府方面最强的剑客集团——新撰组的成员，刃卫不知杀了多少维新志士，但他在此之外还反复进行不必要的滥杀无辜，结果到了队内肃清的时候，他反过来讨伐要清除他的人，从新撰组脱走。

然后，当他于数月后再度现身的时候，竟然是在维新志士这一侧登场——

佐幕之后又来勤皇，他既没有思想，也没有主义。对于刃卫来说，他所拥有的只是杀人的欲望。——究竟能不能打倒这个只以杀欲而行动的刃卫呢？

剑心的眼神中，出现了昏暗的忧愁。

缎带之约

“剑心的话，他不回来。”

听到左之助这么说，小薰骤然变了脸色。她的表情很是僵硬，瞬间袭来的惊恐夺去了她的言语。

 

在剑心和左之助他们与刃卫战斗的时候，小薰完全无法入睡，天在不知不觉间就这么亮了。

然而左之助带着被三角巾吊着的受伤的右手回到神谷道场的时候，之前一直保持着紧张心情的小薰，却终于因为受到睡魔的偷袭，正靠在走廊的柱子边打着瞌睡。

“……真是的，这睡相真难看嘛。妙龄少女别流着口水睡觉啊。”

左之助拿她很没有办法，不过，清醒时的小薰，还是很漂亮的。

虽然被称为『剑术小町』，但身材娇小的小薰，表面上看来并没有蛮横的感觉，反倒也挺有女人味。清澈明亮的眼睛，和玲珑的小嘴，都突显着她的美貌。

她已经烧好了热腾腾的洗澡水，并准备好了尽管味道要另当别论，却心意满满的早饭。她费尽心思，等着剑心和左之助的归来，然而回来的，却只有左之助一个人——

 

左之助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明给了呆愣在那里的小薰听，告诉她在尚未和刃卫有个了断之前，剑心是不会回来这里的。

左之助还说，剑心认为回到这里，会连累到身边的人，所以才作此打算。

“因此，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就由我来照顾大家——这是他拜托的。”

左之助最后说了这一句话，可是小薰却管不了那么多——

“那么，剑心去了哪儿呢！！”

她的眼神看起来十分着急，有些气势汹汹地逼问着左之助。

“剑心说，总之会先到河边去。”

左之助把剑心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小薰。

 

剑心想起以前，幕末时的人斩为了方便进攻和逃跑，常以『川』作为据点来行动。

「到河边去的话，刃卫也比较容易找到拙者吧。」

剑心当时就是这样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左之助的。

 

可是小薰已经什么也顾不上，听左之助说到这里，就突然要往外跑。

左之助慌忙地叫住小薰，却见她眼里含着泪水地瞪着自己。

“——那，和刃卫决斗之后，要是剑心就这么不回来了，又去迈开脚步继续旅行的话，该怎么办啊！”

小薰用很激动的声音说道，然后，她想起了过去，剑心答应成为神谷道场的食客时所讲的话：

「既为流浪人，也不知何时会再流浪去何处，不介意这一点的话——」

小薰并不担心剑心与刃卫的决斗。

这位少女完全地信赖着剑心，相信他一定会赢。可是问题，在于决斗之后的事。

小薰担心的是，在死斗之中，说不定剑心心中被封印着的『人斩』会被唤醒。她更害怕，他会因为决斗之后的凄惨与可怕，决定离开这里继续流浪。

“要是连剑心都离开我……”

小薰早就已经失去了亲人了——

“如果要我再变成孤伶伶一人，那我就算遭遇不测也无所谓了！！”

小薰就这么一边哭，一边冲了出去。

左之助目送着她的背影，心想她竟也会说出如此惹人怜爱的话，不禁对站在身旁的弥彦喃喃地说道：

“……她无法忍受和剑心分离的不安么，还真是一贯的那个任性的小姐呢——嘛，恋爱之心和任性本来也是分不开的，这也没办法。”

硬派的左之助，竟难得也能道破男女之间的微妙之情，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接下来，他一边像是叹息一样地加上的这句话，果然还是他一向的作风：

“不过这么说来，你还真是一点地位也没有啊。”

他盯着弥彦，不禁作了这样的发表。

在小薰的眼里，似乎只映着一号食客的剑心，却完全忘了二号食客——弥彦的存在。

还以为左之助这句话，会惹来弥彦的反驳，没想到——

“嘛——呐。”

弥彦并没有争论。

“——也没办法，对手可是剑心——日本第一的男子汉啊。”

弥彦或许是说，因为他认同这一点，所以可以不跟小薰计较吧。

“顺带一提，日本第二可是我哦！”

不过他也没有忘记加上这一句叮嘱——要是平常的左之助，或许就会回嘴说他才是日本第二。看来，深夜的战斗确实已经使他身心俱惫，也懒得计较这种事了。

“小姐恐怕会被剑心念一顿，不出一刻就会回来吧。我要去洗澡睡觉了，其余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左之助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大大地打了哈欠。

这时，左之助完全没有发觉，刃卫就藏在自己附近，一直侧耳听着他们的谈话。

刃卫掌握了剑心的所在及有关小薰的情报，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然后消失了身影。

 

另一方面，剑心则是独自一人抱着逆刃刀，坐在水位正在高涨的河边。

阳光从上空的云朵间洒下一丝丝的光辉，光芒在河面上发生了反射，反而显得这周围比平常时候还要明亮。天空之下，有些零零星星、上早班的人在赶路。

剑心采取的是长久停驻，等待被刃卫发现的策略。不久，他便感到后方传来了强烈的杀气。

——来了……

剑心作了确认，将逆刃刀拉进了一些，缓缓地将刀稍微顶出了刀鞘，做好了拔刀的准备。

“剑——心——！找——到你了！”

他听到了低沉、冰冷，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上应该有的声音。这声音充满着怨恨，也包含着拼死的决心。

剑心回头一看，身后站着的，是身材秾纤合度、且又带着些刚强的熟悉面孔的人。

小薰坚定地死盯着剑心。

——……比刃卫还要可怕呐。

剑心吓得心里七上八下。

“我也不回道场了。一起呆在这里吧。”

小薰以温婉、美丽的面容，并放手一搏的坚决，顶住内心因害羞而火热起来的感觉，斩钉截铁地说道。可惜在这方面很迟钝的剑心，完全没有听出小薰身为女孩子的心意。

“你和左之助吵架了吗？还是和弥彦？”

剑心如此的大误会，让小薰感到非常失望。

“——……你已听过刃卫的事了吧。”

剑心满脸困惑，轻轻叹了一口气。

“听过了，不过我不回去。”

剑心尽量保持着冷静，注视着河中的流水说道：

“如果要一边保护人一边战斗，恐怕没有赢刃卫的胜算。”

小薰身为女剑士，倒也能深深地理解这句话。

她「咻」地一声站了起来，眼睛依然一刻也不离剑心，接着突然解下了绑住黑发的蓝色缎带。

“这是我最喜欢的蓝色的缎带……借给剑心。”

剑心对于小薰的举动感到相当地奇怪。

“？……不用了，就算借来，拙者也没有用的上的地方……”

“叫你借你就借着！”

“遵命！”

剑心接过的小薰亲手交给他的缎带上，还微微飘着属于缎带主人的淡淡香气。

“这样行吧？因为只是借给你，所以一定要还的哦。”

迟钝的剑心，即使小薰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也还是没能理解她的用意。

“因为你和刃卫决斗之后，忘记此事就那么踏上旅途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说到这里，剑心才好不容易了解到她心里的想法。

“明白。一定会回去还你，所以你就安心在道场等吧。”

剑心露出了微笑，小薰也对他非常相信：

“……好。”

小薰笑了，淡淡的笑容飞上了她的脸庞。

一时间，剑心解除了警惕。然而事情就发生在这一刻——

有什么人乘着小船，悄悄在河面上前进，接近着剑心他们。似乎是伺机已久，终于抓住这时机跳了起来。下一个瞬间，他已抱起了站在河畔的小薰，将她掳到了船上——此人并非他者，正是刃卫。

“薰殿！！”

剑心的声音，失了温度般地生硬。

“唔呼呼，唔呼哇哈哈哈哈啊！！”

小薰身体受到拘束，无力反抗。剑心慌张失措地想要追赶敌人，可惜对方已经凌驾于激流之上。

“看出来了哦，看出来了哦，拔刀斋！！我看出这个小姑娘就是你的女人！！”

猖狂的刃卫，因为把小薰当作人质，煽动了剑心的怒火，促使他失去了平日的理智，发出了怒骂：

“刃卫，你这混账！！”

“发怒吧！发怒吧！！就像昨晚那鸡冠头的手腕被刺穿时那样地发怒吧！这样你就能变回十年前的你——想把我杀了、最强无比的无情人斩！”

刃卫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一封斩奸状投向了岸上的剑心。

“剑心！！”

刃卫的船急速地向下流的方向远去，只留下小薰凄厉的叫喊声。剑心呆站在河边，手上拿到的斩奸状上，写着这样的文字——

「今晚 零时 镇守之森 深处 在稻荷神龛前等」

 

死斗——其二

镇守之森深处，稻荷神龛前——

小薰手脚被缚，坐在龛中。刃卫则在一旁抽着烟。

“唔呼呼，别那样瞪着我嘛，再怎么说，我又不是抓了你来吃的。”

“我知道的，你是为了要削弱剑心的力量吧。黑笠，原来也不过是个怯懦卑鄙之人。”

月亮浮在空中，洒下淡淡的光辉。

小薰讽刺着刃卫——尽管她一直盯着他的脸，却还是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你根本就不知道。唔呼，把你当作人质，拔刀斋方会动怒。怒气可以使那家伙变回昔日的人斩。”

“……”

“现在的拔刀斋只是一个窝囊废，只要吸一根烟的时间就能打倒他，那样可就太无聊了。”

小薰用冷冷的目光看着刃卫，把他这句话当作是胆小鬼在吹牛。

“你该不会不知道剑心有多强吧。”

可惜，对于眼中只有稍后的决斗，且把这一场战斗当作最高快乐的刃卫，可是有着别样的企图。

“唔呼，你才不知道——人斩拔刀斋那光是听到有关他的事就足以使人起鸡皮疙瘩程度的强大——和那个男人来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才将是最有趣的『斩人』。唔呼，唔呼呼……”

小薰听到刃卫这超出一般人理智的话语，不禁毛骨悚然。

——剑心，别输给他……

小薰在心中拼命祈祷着，刃卫却好像无视着她的存在一样，掏出了怀表。

“唔呼，刚好零时。聊天的时间到此为止了……快乐的时光就要展开了。”

决斗的时刻终于来到。昏暗的林中小道延伸密树丛中，剑心缓缓地从黑暗里，出现在了刃卫的身后。

似乎真的回复成了过去的人斩，剑心的双眼充满了可怕的光芒。

“唔呼，好眼神。正怒火中烧吧。”

“啊啊，对竟连薰殿都卷入此事的你这小人，和没能阻止你这行为的我自己……”

小薰敏锐地感觉到了剑心此话的刺耳。他平时的自称是『拙者』，现在却变成了『我』。

“很好很好……你的遣词用字已经回复幕末的时候，接下来只要将那怪异之刀的刃转过来，传说中的人斩大人就复活了。”

刃卫语气阴沉，并且露出奸笑。他耸耸结实的肩膀，向前走了过去。

刃卫的右手上，早已握着出鞘的刀。

——剑心——……

就当小薰在心里喊着这个名字时，那人起跑了——他右手握着逆刃刀，沉着腰，朝刃卫冲了过去。

刃卫也配合着剑心的步调，在前进中迎击。两把剑在空中互相撞击、发出火花后，两人又跳闪开来。

剑心很快重整架势，以正眼面对刃卫；刃卫则是用力煞住脚步，再次将刀挨近腋下。

间不容发，刃卫马上又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他的上半身丝毫没有晃动，千锤百炼而来的安定性，果然十分惊人。

他很轻松地侵入了攻击范围，从腋下将刀劈了出去。剑心扭转身子准备迎击，刃卫却突然改变刀锋的走向，采取横砍的攻击，剑走生风，直向剑心的胸口划去。

不过剑心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这一击，紧接着，他将逆刃刀挥向对手歪斜着的肩头，却只是擦过了对方。剑心又以几乎贴到地面的低姿，向后方横扫对手的腿，可惜还是落空了。

刃卫恢复一开始的架势，又在此缩短着两人间的间距，剑心也同样前进——他估测着自己与刃卫之间的距离，一点点地挪动着脚步，等到间距缩至二间之时，便一口气朝刃卫攻了过去。

激烈的对打就这样漫长地持续着。

剑心假装退后，实却要向前进攻。他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攻击着刃卫，而刃卫却总能挡下或弹回剑心的每一刀，抵抗着他的攻势。

剑心身姿灵巧，迅速地左右移动着，他挡下刃卫朝他头上劈来的一击，然后全身用力弹起。就在此时——

“唔呼！”

刃卫施展出『心之一方』，然而已向修罗化身的剑心竟——

“少卖弄小聪明！！”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运气破解『心之一方』。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都被震地劈啪作响——剑心将刃卫的意图，完全看在眼里：

片手平刺突，接着是一文字型的横薙，由此连接十文字型的唐竹割。

剑心估计着时机。

——在此崩破！

他快速地封住刃卫的攻势，一时间，刃卫似乎被逼上了绝路——

只要一刀，便可将他解决了——刃卫的右手握着的刀，正因被弹开的冲力而高举过肩——

谁知这竟是个幌子，刃卫在背后将刀换到左手反手拿着，就这样朝攻过来的剑心刺了出去。

这是剑心没有料到的招式。被刀插中的左肩喷涌出鲜血，剑心倒在地上，血流如注，染红了一片土地。

假如此时，刃卫继续出招，剑心定逃不出他的魔掌，然而——

“你似乎能够读出我的动作，但还读不破这『背车刀』嘛——还不行呐。你离幕末的拔刀斋还差很远。现在的你，吸三根烟的时间便能杀掉了。”

刃卫非常无趣地说着，心情也有点扫兴。就在这时——

“剑心！”

小薰担心的声音传了过来。可是，被这叫喊声鼓舞了的气势的人，并非剑心，却是刃卫。

“真没意思，让你再生气一点吧。”

刃卫快速将视线转向小薰，放出了强力的『气』——这是像之前袭击村桥泰造时一样，拥有麻痹肺部机能程度的『心之一方』。小薰马上就感到了强烈的呼吸困难，痛苦地呻吟起来。

“唔呼，唔呼呼……顶多撑个两分钟吧，这次可没那么容易就破解了。”

刃卫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身受重伤的剑心，这时只能发出叫喊。

“……刃卫……——！！”

声音里满是愤怒与憎恨。

他再次握紧了逆刃刀——至少，要想办法保护小薰的性命。

“没时间讲话了哦。想说的事情，就用那把剑来说吧！”

刃卫这么说道，可对方的身姿竟突然在眼前消失了。原来是剑心用尽全身力量飞跃了起来，在空中施展了神速之剑——飞天御剑流的剑法。

这无声无息的一记横砍，不偏不差地重重敲在刃卫的鼻子上——如果用的是普通的刀，刃卫的头，现在已经上下一分为二了吧。

感受到鼻骨断裂的疼痛，刃卫反而打心底里为人斩拔刀斋的复活而高兴。

“唔嚯喔，刚才……别说剑闪，我连他身体的移动都看不到！这才是飞天御剑流！”

刃卫非常兴奋地想着：这才是人斩拔刀斋！——就在此时，剑心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时间听你废话！我要杀了你，所以立刻放马过来！”

这个清晰的声音，正是他自己封印了十年的『人斩』的声音。

“接招，拔刀斋！”

刃卫放下了上衣，露出穿着黑色紧身内衣的上半身，他想要向前冲过去，可是复活后的拔刀斋的霸气与杀气，却没能简单地容许他这样做。

“你若还珍惜你那小命，就解开施在薰殿身上的『心之一方』。”

剑心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逼近。

 

凭鬼之术

“很遗憾……我也已经解不开了。尽管同是心之一方，施在谷那群猪身上的，与她的可不是同一程度——靠她自己的力量解开，或是杀死施术者以使剑气完全断绝，只有从这两个方法中选一个。而前者，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么，还是得杀了你。”

“那也是……不可能的！”

刃卫一边说，一边将二阶堂平法的最终秘技——『心之一方』的『影技』——『凭鬼之术』，施在了自己的身上。

按照刃卫的说法，人类对于『意念』，是意外地脆弱的。认为自己生病了，身体状况就会真的变差；认为自己不能呼吸，气息就真的会变地辛苦起来。

『心之一方』，正是利用这一弱点，以高强的剑气使对方居缩不动的技巧——使意念实际作用在肉体上，这对施术者本人，亦不例外。

对映照在刀身上的自己，施加『我不败也』的强力暗示，放出能使全部潜在力量都发挥出来的『气』——一瞬间，展示在剑心面前的刃卫，似乎肌肉都更加隆起，浑身散发着惊人的气势。

刃卫终于眯起了他眼角有些上扬的眼睛，以顽强的目光注视这剑心，脸上已经附有恶鬼之相。

“这一招上一次用还是在我脱离新撰组的时候……大约有十五年没用过了呐。”

刃卫把自己的刀，砍在一旁的岩石上。如此一来，刀刃就会受损变形，对手在决斗中被这样的刀砍到，伤口会因为复杂不规则，而成为难以愈合的致命伤。

“要说卑鄙，这个方法也确实是卑鄙，但我还是要用。”

“无所谓，什么方法都随你喜欢尽管去用，不过……既然我说过要杀你，你的死便已成绝对！”

剑心将逆刃刀收回刀鞘，在黑暗之中，慢慢摆出了拔刀术的架势。

将刀剑的刃顺着鞘内疾速放出而使剑速加快两到三倍，在对手发动攻击时将其斩杀在地。这是一击必杀的大技，依流派不同，也有称作『居合』或『抽拔』的。

神速剑飞天御剑流的使用者所使出的拔刀术——那是真真正正的最速！剑心的志士名『人斩拔刀斋』中的『拔刀』二字，也正是这个来历。

——……避得开么……

连刃卫也一时信心不足。

——避得开！避得开这招的！！

拔刀术既然是一击必杀，放出之后，使用者便是完全的无防备状态！如果对手闪开了这一刀，便反招了杀身之祸。

稍有失误就会导致自己死亡，将一切赌于只刃的危险之技——这便是拔刀术。

“就此一决胜负！！绯村拔刀斋！！”

刃卫一口气向前冲去。

虽然已经使用『凭鬼之术』给自己施加了必胜的心理暗示，他还是在另一方面，冷静地看出了剑心的欠缺。

逆刃刀对于拔刀术是绝对不利的！与一般刀相反，刀锋在刀弯内侧逆刃刀，会因为无法完美地配合鞘内的疾速滑走，而使拔刀速度稍有迟钝。

刃卫怒涛般气势汹汹地杀到了面前。

迎击刃卫的剑心的逆刃刀，刀光一闪。

这已复活为人斩的剑心的浑身一击，甚至凌驾了闪电的速度。

惊人的速度，一瞬间竟使刃卫都畏缩了起来。然而，刀尖划开了他面前的空间——刃卫堪堪地避开了这一击。如此，刃卫知道自己已占优势。他正要趁此机会用力下砍之时——

右手肘突然感到了剧烈的疼痛。

“！？！”

之前并没有在意的剑心从腰间抽出的刀鞘，此时正被他反手拿在左手，生生击碎了刃卫的右肘骨。

“什……！？这是……二段式拔刀术——！？”

刃卫感受着肘部的剧痛，及铁制刀鞘冰凉的触感，如此倒了下去。

“飞天御剑流拔刀术——『双龙闪』。”

剑心冷冰冰地看着刃卫说道。

已与平日判若两人的他，无情地宣告了刃卫的死亡，将逆刃刀的刀锋转了过来——他是真的要杀了刃卫。

“为了守护薰殿，我这一次就再变回人斩吧。”

剑心喃喃的声音，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好极了！就让我刃卫尝尝你凶刀的滋味吧！！”

刃卫并不在乎自己的死，只是因为能够被传说中的人斩拔刀斋杀死，他是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这样下去不行！

呼吸困难的小薰，也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她拼命地想要阻止剑心。

可是『心之一方』的力量实在太强，不让她逃脱束缚——她宁可自己死掉，然而此时脑海中，却掠过了过去剑心说过的话：

「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术——不论打起多么绮炫美丽的藉口，或是如何冠冕堂皇的标语，那就是真实——但尽管如此，比起那样的真实，拙者倒比较喜欢薰殿所言，天真的玩笑话。」

——不能让剑心破誓！

小薰并不顾自己的生命，只知道一定要阻止剑心。

“死吧！”

就在剑心将刀挥下的那一刻，小薰使尽全身的力量叫了出来——

“不要——！！！！不要变回人斩。挥动杀人剑是……不可……以的。”

剑心因为小薰的声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急忙冲到神龛前，牢牢接住了从上面摔下来的小薰。

“薰殿，振作啊！你不要紧的吧！？”

剑心突然发觉到自己用词的变化。

“我不要紧的，剑心。”

应该说爱的力量十分惊人，小薰靠着自己的精神力，破解了『心之一方』，化不可能为可能。

剑心扶着小薰，刃卫却在身后静静地站了起来。

“昨晚的鸡冠头暂且不提，想不到连这样的小姑娘都破了『心之一方』……看来我也不过是一个窝囊废呐。”

刃卫用左手拔出了胁差。

“算了吧，刃卫。只凭一把胁差，又只能使用左手，你已经没有胜算了。一切都已结束，你就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吧。”

“不，还没结束。还有后始末的工作要做。”

刃卫这么说着，突然将胁差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如果被生擒，委托刃卫去杀人的人物，也许就会曝光。刃卫身为杀手的自尊心，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刃卫的呼吸渐渐紊乱起来，他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道：

“「人斩可以凭着自己的意志斩人，却不能自己选择对象」，是这么一回事吧，拔刀斋？因为遇见了你，我硬是无视了这条行规，向你挑战，结果落得这般难看的死法。不过……

“嘛，也不错了。与你的这场死斗，也打得蛮快乐的。只是如今我右手已废，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剑心因为刃卫的这一番话，忧愁了起来。可是刃卫却朝他咧嘴一笑。

“别用那种目光看我啊，拔刀斋。说要杀了我时的你的眼神，可要好得多呢。

“你的本性还是人斩，同为人斩的我不会讲错的。人斩到死也终究是人斩——你做流浪人能到何时，我会在地狱的深渊看着的。”

最后，刃卫又发出了一次『黑笠』的招牌笑声，便断气了。

——人斩到死也终究是人斩……

仿佛刃卫的尸体还在这么说着。

“回去吧，薰殿。接下来的善后问题，就交给警察好了。”

剑心催促着小薰，踏上了回道场的路程，然而他的心中，却还回响着刃卫的话。

——那时，薰殿没有阻止的话，拙者便会完全变回『人斩拔刀斋』了。或许真如刃卫所说，拙者的本性就是『人斩』也说不定，但是……

剑心一边想着，一边看看走在身旁的小薰的侧脸，思路一转。

——有愿意拉拙者回来的人在身边，因此，纵使本性是『人斩』，拙者也要一生都克制着。刃卫，你就尽管在地狱的深渊看着吧，拙者到死都要做不杀的流浪人的……

 

清晨，神谷道场又像往常一样喧闹。

起头的人仍然是左之助。

他看到剑心和小薰一起回到道场，脑子里面似乎想歪了什么，便揪住想要去睡觉的剑心问道：

“你们两个人早上一起回来，有两下子嘛——呐？如何如何？『做』了吧？哎？”

左之助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不用说，接下来，左之助就再一次地，受到了小薰的猛烈攻击。

 

明治浪漫花絮II

 

击剑兴行花絮

拐杖会在明治时期流行，其实和政府断然实行废刀令，有很密切的关系。

明治维新之后，马上就在明治二年（1869）五月提倡『废刀』的人，是当时任职外国官权判事（※1），萨摩藩士的森金之丞，也就是后来的文部大臣（※2）——森有礼。

“除了官吏（※3）和兵队，不如废除各式的大小刀剑，如何？”

他是如此建议的。然而，要立刻全数废除培育了江户二百六十五年的传统的武士道——也就是对于刀剑的思想观念，即使是新政府也无法顺利做到。

“这样做有损士气。”

反对的声音占了多数。于是，这个提议，在六月的会议中，就被否决掉了。

但是他们也知道，为了呈现文明开化的结果，也为了不要让西洋人笑话，旧时代的佩刀行为，必须和明治维新之前，男子所梳的发髻一样被禁止才行。

于是，在翌年十二月，首先禁止了一般庶民佩戴刀剑，接着在明治四年（1871）八月，提出『四民可自由断发废刀』的法令，又在法律上撤销了『切舍御免』（※4），最终又在翌年的三月二十八日，决定全面禁止佩刀。

当时，由于实施了『废藩置县』，此后便不再有武士了，因此废刀令的颁布，并没有引起什么明显的大骚动。可是，长久以来佩戴着刀的元武士们，实在耐不住腰间的寂寞，便开始有人注意到拐杖。从此，拐杖便时常被他们带在身边。

在这种人当中，也有像剑豪——榊原键吉（1830~1894）一样，自己用樱花木削成扇形，代替刀剑或铁扇挂在腰上的。这种扇子被称为『顽固扇』，后来还在市面上贩售。

键吉还想出了『倭杖』这个主意。自从颁布废刀令以后，他便主张武士就像是猫要有爪子一样，腰间一定要佩戴些什么才行，于是他就开始制造刀的代用品。

『倭杖』的把手部分，就像木刀一样是圆的，而前面的部分则是六角形。依照个人的水平威力不同——假如是像键吉那种程度的用剑好手，即使是和真剑对峙，『倭杖』也完全可以应付。（※5）

明治六年（1873）四月十五日，榊原键吉这个人，在东京浅草的左卫门河岸，举行了著名的『击剑兴行』。

自从『一新』以来，「来自西欧文明的东西全都是崭新而且正确的，旧幕府时代的东西一切都是落后的」——这样的观念席卷了日本全国。

因此，一心一意致力于武道的剑客们的生活，也就变得十分困窘——即使开设道场，也没有弟子上门拜师——这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过去曾在将军的亲卫队，又在车阪开设道场，拥有许多门下生的键吉，忧心于贫苦剑客们的生活，也担心日本的传统武术、武道会就此衰落，于是勇敢地决定举行『兴行』。将可以称作是武士的灵魂的剑术，像相扑一样收取金钱，让一般庶民观看。当时，键吉四十三岁。

原本是由拥有一身本领的剑客们，发表剑的精髓的演出，后来又有使用锁镰的女剑士登场——换个角度来说，这其中又包含了与别的流派比武的要素。

『击剑兴行』出现了观众客满的大盛况。类似的公演光是东京，就有几十个地方举行。转眼之间，便扩展到了全国。

话虽如此，粗制滥造的『兴行』，只会变成互相抢观众，沦为了粗俗表演的比赛，而且最后也真的渐渐变成了普通的表演——不但出现了杂技，甚至还有以女剑士的性感为卖点的公演。东京府在同年的七月三十一日，终于禁止了『击剑兴行』。之后，他们追赶这扩展到外地去的『兴行』，在各地的取缔上也都变得严厉了起来。不知不觉，『击剑兴行』又变得不受欢迎了。

但有心的剑客们仍然继续在举行公演，期待着学习武术的年轻人能够增加。然而最终，庶民们也不过是凭一时的好奇——并没有从此发出新芽。

顺道一提，受到红极一时的『击剑兴行』的影响而失尽了观众的相扑世界中，生活困苦起来的力士们，就到海外去赚钱了——如此的实例有好几个。他们远渡欧美，和摔角选手及拳击手们比赛，但很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人，可以算是做出了什么大成就。

榊原键吉在明治二十七年（1894）九月十八日去世，享年六十五岁。因为『击剑兴行』并没有成效，他在晚年时又不断地将优秀的剑客推荐给东京警视厅，对于日本的武术、武道之保持与复兴，仍然是有所贡献的。

※1. 法官；

※2. 教育部部长；

※3. 这里特指警官；

※4. 武士可以把平民任意砍杀的特权；

※5. 剑心后来在将逆刃刀传给弥彦后，直到《北海道篇》时弥彦将逆刃刀还给他，这期间也是使用『倭杖』的，可参见《北海道篇》的前三幕。

 

断发令花絮

之前已经提过，在明治四年（1871）八月九日，『散发脱刀令』公布。

虽然这还不是强制的命令，但是不管是四民中的什么人，要他们剪掉一直以来被认为是理所应当的发髻，还真是叫他们受不了，因此四民们一同反抗，表明了反对的立场。然而，如此的行为，并不单单只是因为庶民们保守的观念而已。

其实在江户时代，剪去发髻意味着此人的身份是犯人。顺带一提，在江户以布施维生，被称作『愿人坊主』（※1）的人所留的那种和尚头，也是特别令人讨厌的。

“你们要把我们当作犯人看待么？”

许多人无法接受断发的真正理由，正是在此。

由于当时还没有宪法，法令虽然公布了出去，却因为府县不同，取缔的效率也有相当大的落差。

最为严格的，当属元江户时期的御三家——尾张（※2）、纪伊（※3），以及水户（※4）这三个地方。

而滋贺县，十人之中也有八九名断了发——其原因，是规定了留着发髻的人，要有每个月为此缴纳税金的义务。也有些县市，要求逻卒在巡逻时，只要发现留着发髻的人，就要强制剪掉，甚至剃成光头。在这些地区中，有些人因为害怕逻卒而断了发，结果却被妻子或父母提出要断绝关系的可怜的丈夫和养子。

有些县市，甚至宣传说断发有保护头脑、益于健康的功能，来说服一般庶民。

从全国来看，人们真正能够接受断发，是在发令公布以后两年的明治六年（1873）三月之后了。当时，明治天皇知道了国内如此的混乱，自己剪了头发以示楷模。

“连天子大人都……”

由于此事，国民们十分感动，便纷纷走进了理发店。

但是，像现代很常见的那种正经的理发店，在当时实在是少之又少。在东京，虽然早在明治二年（1869），就有在横滨向西方人学了理发的村松庄太郎，于银座四丁目开设了理发店，但只这是一个少有的特例。

甚至有许多店家都没有什么理发工具，只有一把剪刀和一把梳子，提供的服务也只有理光头、各个方面往上剃、只剃头顶理成『河童头』，以及修剪到衣襟。尽管如此，很多客人都认为，没有被剃得斑斑驳驳，就已经很幸运，可以摸着胸口放心地回家。这真是体现了那个时代人们悠闲的样子。

敲敲看半发头（※5），就有因循姑息之音；

敲敲看总发头（※6），就有王政复古之音；

敲敲看散切头（※7），就有文明开化之音。

散切头，是指着『头发好像带刺壳的栗子的短发者』和『头发好像梳栊的长发者』这两者而言。这么一说，就可以理解当时年轻男性中所流行的发型了。

理发在此之后，便在国民中普及起来。不知不觉地，『梳发髻店』都变成了『理发店』。一些理发用具的普及、设置穿衣镜和旋转椅，这些都很快就出现在了理发店中。不过推剪，是到了明治十八九年的时候才有的，由于价格昂贵，没有很快普及，但还是出现了改良推剪，并将之捐献给军队的人物。之后，这种改良后的推剪，便开始普遍出现在市面上。

理发的费用，如果是在有人气的店，可能会需要二十五钱。不过也有说是为了庆祝自己『元服』（※8），就当是他给店家的红包，而付了一两圆的客人。可见理发店的生意，还算是蛮兴隆的。

话虽如此，到明治九年（1876）的时候，全国断了发的人也只有四成，仍然有四成的人还留着发髻。要说差不多看不到留发髻的人，则要到明治四十年（1907）年左右。

说到这里，这个『断发令』，也并不只是只有男性的问题。依照地方不同，有人甚至理解成这是男女都要遵守的。『黑亮亮的长头发』，自古以来，就是年轻女性视为生命一般的东西——强迫她们把头发剪了，拒绝到最后的结果，就是有些女性自杀了。只能说，这是悲剧。

但是也有在茶馆工作的女性，以及唱新内节、净琉璃等等的女性，率先剪了头发，又有女性穿起了男式和服外套。很快，穿着男式的袴和高齿木屐，卷起袖子提着洋书走路——类似这样形象的女孩子，变得常见了起来。

政府急忙提出了禁止妇女断发的规劝文，然而这样子的混乱还是持续了一阵子。

「那些不知道是以什么心态，剪去本应该珍惜的黑长发，说是要开化和远离性感，装模作样的女孩子们，实在是令人感到可笑。」

如此的评语，还被刊在『新闻杂志』上。

不过到了最后，以前的结发风格的发型，还是终于遭到了弹劾。有说法称，以往的发型不但不方便，而且显得人很拘束，有时候还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况且又不卫生，也不经济，还会妨碍交际应酬。

受到如此意见的影响，明治十八年（1885）九月发行的『洋式妇人束发法』中，便介绍及解说了四种西式发髻的样式，即西式上卷，西式下卷，英吉利（※9）绑法，和少女发髻这四种。无论是其中哪一种，都是使用了鲜花、花簪、发卡及缎带等等的发型。

这些发型，恐怕在很久以前，就渐渐显示出了它们会被流行的预兆吧。

※1. 祈愿和尚；

※2. 爱知县西部；

※3. 和歌山县；

※4. 茨城县；

※5. 即发髻头；

※6. 即留全发，是江户时代的医生、行僧所留的一种发型；

※7. 即断发后的发型；

※8. 古代男子成年时的戴冠式；

※9. 英国。

 

甜品、饮料花絮

幕末时，培里来航的时候，日本人被招待到蒸气船上，第一次看见了啤酒这种饮料。他们对于满满注于杯中的啤酒的第一印象，竟是——像尿坑中的小便！

勉强闭着眼睛一口气喝下去之后，啤酒的美味由口腔传了下去。

“这真是好喝！”

从这以后，被称为『魔法水』的啤酒，便在明治元年（1868），由来到横滨的美国人之一的库普兰，开始在日本进行酿造，品牌叫作『天沼啤酒』。

不用说，当时大部分的啤酒还都是进口的。而到了明治五年（1872）三月，大阪的绵商——樱井屋的涩谷庄三郎，经由美国人希克纳兹·佛尔斯特的指导，开始贩卖『涩谷麦酒』。可惜由于收支不合，工厂在明治十四年（1881）就被收回了。

另一方面，连系着今天的『札幌啤酒』（※1），这个由北海道开拓大使酿造的啤酒品牌，在明治十年（1877）的时候，就已经进献了一箱啤酒给天皇。当时的品名，就叫做『札幌麦酒』。

明治十四年时，品名为『樱田麦酒』的啤酒，也开始了贩售。

看来日本人真的很喜欢这种饮料。

 

『艾斯克淋』（※2）也一样顺利地被人们接受，成为了稳定的商品。

最早尝了冰淇淋的日本人，据说是幕末时，为了日米修好通商条约的批准交换，而远渡到美国的幕府使节团。到了明治二年（1869），横滨一位名叫町田房造的人，开始制作，并贩卖日本最早的冰淇淋，而那个时候所用的名称，就是刚才提过的『艾斯克淋』。

不过在最初，日本人只是在远处『参观』着这个『艾斯克淋』，真正会买的只有在横滨的外国人。原因是，『艾斯克淋』在国内的知名度太低，而且价钱还要两分一个那么贵。当时的两分，可以买到米三斗——也就是大约四十五公斤的米。

就在店铺面临倒闭危机的时候——翌年的十一月，由于在伊势山皇大神宫的大祭典上贩卖，结果大受欢迎，盛况空前。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到了明治六年，七月十七日，明治天皇驾临青山的开拓使官园时，也在这家店吃了冰淇淋。

而夙月堂，以及资生堂旗下的点心店，这种在东京的西饼屋，后来也都陆续开始贩卖冰淇淋了。

说句多余的话，在明治十三年（1880）的时候，某家店的冰淇淋的定价，居然高达五十钱一个。

 

接下来，要说到巧克力，就当属东京日本桥米津夙月堂的店长——米津松藏最早。他在明治十一年（1878）十二月二十五日，成为了日本第一个制作并贩卖巧克力的人。

以前用过『巧克拉多』这个音译，也使用过『千代古龄糖』、『貯古龄糖』等汉字的名称。然而一开始，仍然因为大家的不熟悉，出现了不少严重的误解。一般庶民之中，流传着巧克力是用变不能牛奶的『牛血』制成的这种煞有其事的传闻，所以对巧克力敬而远之的人有很多。

有时候吃了太多，流出鼻血来的时候……

“糟了！巧克力从鼻子流出来了！”

那就是这么一个有很多人都会这么说的时代。

 

最后来说说咖啡。明治八年（1875）一月，东京一个叫做泉水新兵卫的人，开始贩卖他从在横滨的法国人——西奇里司那里知道来的咖啡。这是『邮便报知新闻』上所刊载的记事。

然而很意外地，咖啡并没有像啤酒那样很快地普及。自明治十六年（1883）起的鹿鸣馆时代，咖啡就在华族（※3）妇女中开始被饮用，可是大多数的日本人，对于这种看起来有点可怕的黑色饮料，是这样评论的：

“喝了这种东西，会变成黑心肠。”

他们似乎真的非常害怕。

咖啡在日本被大众化，是要到大正时代了，而且比起咖啡的口味，大多数人更享受的，是有年轻的女服务生端咖啡来这件事——以此为目的到咖啡厅去喝咖啡的男性，到那时候便逐渐多了起来。这才是咖啡被普及起来的真相。

至于真正出现『咖啡党』（※4），则是要等到昭和年代了。

 

※1. 三宝乐啤酒；

※2. 即冰淇淋的音译；

※3. 明治二年时赐给以往的大名和公家的族称；

※4. 非常喜欢喝咖啡的人。

 

后记

天气明显地转秋了，各位读者们过得还好么？

在大家的支持，以及静霞老师的努力下，小说版的第二卷也顺利地跟大家见面了。这一次收录的是『弥彦的战斗』和『黑笠』，都是在漫画连载早期的故事。在漫画单行本中我也曾经提过，刃卫是以实际存在过的人物——人斩『冈田以藏』为创作灵感，并参考美国漫画中的角色所设计出来的，简直是集合了我最喜欢的元素。正因为他有如此的存在意义，所以在全篇的反派角色中，我认为他仅次于志志雄真实。虽然为了成全他的『人斩美学』，最后不得不让他自杀，但是他也是我希望在以后的作品中能再次登场的角色之一。

至于『弥彦的战斗』篇，在连载时，是以番外篇的形式呈现的。弥彦是用和月自身的『心情』去创造的角色，因此他是我花了与剑心不同但也庞大的心思的人物。在本篇的漫画中，我也预定他后面会更加活跃，请拭目以待。

由于要改编成小说，静霞老师给两篇故事都添加了新的设定，内容也充实了很多。我觉得《浪客剑心》的世界又一次被扩展了，真是非常感谢静霞老师。

本篇的连载也开始进入新的高潮，剑心的过去终于逐渐地明晰起来，但也是很必然地，变成了又『硬』，又有点黑暗（？）的故事。由这一本小说才第一次接触到剑心的读者，恐怕会感到小说和正在连载中的漫画在气氛上似乎不协调吧。不过，无论是哪一种载体上的剑心，只要各位能够继续支持，我就再高兴也不过了。

一九九七年九月  和月伸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