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申鹤】他们说,我不爱你(二)

我很羡慕睡觉睡得沉的人。
他们每一次睁目,仿佛都是一次焕然一新的人生。
而我么……
总恍然若失。
不知道是不是延续昨天那个失意的自己。
……
……
申鹤睁目。
脑袋很重,整个人陷在让人沉迷的困意里。
却无心再眠了。
自己怀里的人呢?
不见了……么……
昨夜种种,真是想让自己认为不是梦都做不到。
如此荒谬的美好。
他的爱,他的始终如一,他与自己的同眠。
啊……
真,眷恋。
真是一场,美梦啊……
看来睡觉也并非全是坏处。
至少,能梦到他,梦到爱自己的他。
他此刻,又会在谁的榻上安眠呢……
他,会在哪呢……
“申鹤?”
少年清脆的口语如同早上攀上翠叶的露珠。
你单单呆呆地望着它一点点滑下,直至落地。
直至他到你面前。
“现在还早,你不该醒的。”
“想再睡一会吗?”
他系着围裙,用细绳挽了发结,手指微微发温——刚刚持了锅铲,盛了盘餐。
用含着汪清水的大眼睛温柔地看向自己。
申鹤眨了眨眼。
“抱。”
好,抱一抱。
拥抱早晨,拥抱阳光,拥抱美好。
拥抱你。
被摆在一旁滋滋脆响的可怜的荷包蛋躲不过自己命运。
被仙人小口抿食着。
空夹起它的腰躯,一点点往申鹤嘴里送。
“怎么感觉呆呆的,没睡好?”
一遍吧唧一遍木然地望着自己,着实很可爱便是了。
“不,我只是……”
我只是没想到,这不是个梦。
没想到,你真的继续爱我了。
吃罢,被爱人柔和地用浸了温水的面巾擦了擦嘴。
好似新婚后的第一个白日那么甜蜜。
“为什么咱们家的柜子空荡荡的?”
“连些吃的都没有了?”
空坐在床沿,感受肩头若有若无的重量。
和背部让人心跳脸红的接触。
腰肢被如此抱紧。
“因为,我并不需要怎么进食,你又好久没回家了。”
“所以,我没在意。”
“对不起。”
“不,申鹤,不用道歉,这是我的错啊。”
不知为何,她积极于——或是惊惧于自己的过错。
二人的接触又紧了三分。
“别怕,别怕,怎么了?”
这些习惯,两个世界是一致的。
她的情感所表达的,自己很清楚。
她这一生可能的畏惧,自然也是因为自己。
或是,另一个自己。
“你,会怪我吗?”
她咬着耳朵,含含蓄蓄。
渴求着答案。
“当然不会了,我怎么舍得怪你。”
“而且是我自己的问题,有什么好怪你的。”
有必要承认,自己贪恋于和她的亲昵了。
如果寻个借口,说是早安吻,未免太迟了些。
申鹤积极而热烈的回应无疑是带着丝丝庆幸和满足。
她的心安,怎会如此昂贵?
舌尖的玉津闪着光泽。
“那,待会我去一趟璃月港,去归置些家用吧。”
自己有必要让这个家圆满而美好。
“你……要走了?”
亲爱的,你语气的颤抖,真的很让人心疼。
但她在尽可能的抑制,或许……她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吧。
只要你对她有爱,便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对,要有爱。
有爱,你才看得见,你才舍不得,你才忍不下心。
她或许还在思考,该如何组织对你的祝福,祈愿,爱意——和不能出口的悲伤。
但空已然挽着她的手,领她走出了这昨晚开始才爱意浓浓的小房间,在客厅的妆镜前替她打点着装。
她本美绝,何必添颜。
让她欣然一笑,便是最好的妆容了。
从何处走进,从何处走出。
申鹤的手停在半掩的门前。
没有任何束缚,没有任何锁牢。
只有一扇门。
该推开么?
不知从哪日起,他变了。
又或许,他只是变为了真正的自己。
那些澎湃的,汹涌的爱。
都不见了。
他不让自己出门。
他也从不归家……
哪怕偶尔敲响了房门,也只在门口稍站。
他对自己的眼神里,没了感情。
他。
他走的很远。
没有书信,没有托言。
自己只能一个人缩在屋子里。
那份新婚时的暖意随着时间逐渐消磨。
他,在哪里。
他在谁的府邸。
他在谁的香居。
他在谁的怀里。
他所做的……
一根根扎在申鹤心底。
她不愿意相信。
哪怕同门的师姐带来了所谓证据。
哪怕最敬爱的师傅给自己下了通牒。
哪怕最正直的仙人向他展露恶意。
哪怕岩王帝君视他为屑。
申鹤不去相信。
申鹤不想相信。
申鹤不愿相信。
她只是呆呆地坐在倚上。
感受每一个日夜规律而无情的轮替。
无感入此世。
终是漠然回。
因为他,自己懂了情爱恨仇。
也是因为他……
自己,又是孤身。
唯有那毫无证力的妻子名声,给予她些许安慰。
和无穷的嘲笑。
自己,想他了。
想那个他。
爱自己的他。
肯选择自己的他。
自己不知。
他们说,他本恶,他携罪,他将亡。
他……
可他是,空啊……
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忘却了什么。
为什么呢。
为什么……
“走啦,申鹤。”
当脱离了脑中尘海时,申鹤赫然发现,阳光明媚,跃然面上。
自己在这里居住良久。
却连屋旁几株树也认不清。
“我们……去哪?”
“当然是璃月港。”
他笑颜如旧。
旧时旧。
雀声鸣鸣。
他领着自己。
迈步。
他挽着自己。
他似是。
不想与自己分离。
原来,世间也有不小的声音。
恍然隔世,一切并非如昨日。
虽不擅言……
但我如今,仍想高歌。
……
……
一只烟斗。
细细抖了寸灰,又搁在桌上。
凝光起身。
案前张纸堆叠,此刻的天权星却似乎无心解读。
眯起眼,不止扣动桌沿。
“甘雨,冷静。”
“凝光,原谅我的失礼。”
“但……我忍不了。”
“他究竟想做什么?他为什么要带着申鹤到这里?他又想谋求什么?”
以温和纤柔著称的仙人,授福泽之瑞兽,此刻却攥紧了拳。
“他不该在稻妻和那个什么大小姐鬼混么?他回来干什么?还要带着申鹤!”
“我发誓,他要是敢……”
止了话语。
凝光弗了弗衣裳,站起身来。
缓缓步至窗前,看着璃月欣欣向荣。
走马吆喝不休。
“以他的性格,特意去接申鹤出来,无非又是要谋求什么。”
“上一次让魈仙人大发雷霆,和他恩断义绝,不知这一次……”
“罢了,我找人去看着些吧。”
“凝光,我来吧,与其让他又做些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不如让我直接去质问他好了。”
“不行。”
搭着甘雨的肩膀,凝光慎重。
看着这个活了不止多久的同僚面目苦涩。
“……就为了那个英雄的名头么……他是和我们一起拯救了璃月不假,但……但凭什么申鹤她得忍受……”
“他把我们都骗了……”
“凝光,申鹤她本最无情,也容易遭人哄骗,如今申鹤认定了空,我和师傅怎么也说不动她……”
“难道,我就看着申鹤被如此造作么……”
“要是他无根无依,我给他按个嗜财心花的帽子也就算了……可他,他已经和申鹤成婚了……难不成稻妻和璃月这一海之隔,隔了道义与廉耻么?”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在乎,但我……”
“我不能放任申鹤不管……他这番人,以后绝对会抛弃申鹤的。”
凝光看向港口。
波光粼粼。
渔获被接上岸来。
船帆高矗。
“那你便去看着些吧,甘雨,但记住,莫要激动了。”
“放心,我知道,这是家事,而非璃月之事。”
甘雨匆匆出了厅门。
她的急切情有可原。
因为连自己都要揣摩,那位旅者又要有什么企图。
申鹤嫁给他,是不幸。
而自己,不能妄然插手其中。
声名狼藉的恶人……
你的假情假意,又有何目的?
……
……
申鹤捧着大大的鱼,乖乖地立在空身旁。
看他细细点着摩拉。
“就……要一尾吧。”
“改个刀。”
费力地接过申鹤怀中的渔获,摇摇晃晃的空将它送上砧板。
在码头即捕即卖的交易并不少见,倒不如说这是热爱生活的居民所愿意笃行的。
取出手帕,擦拭着申鹤的指尖。
“大胖鱼有没有伤到你?”
“没有。”
“可我觉得它累到你了,所以……今晚就吃了它吧!”
“……好。”
无甚表情,只是肩膀紧贴。
内心的感情言不及达。
或许此刻申鹤才知道,柴米油盐也是生活的组成,也是幸福的组成。
看他挑挑拣拣,用可爱又单纯的语气还价,最后自以为大赚而向自己炫耀。
自己不懂金钱的往来所代表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交易需要如此的唇枪舌剑。
但只要在他身边,无论做些什么,都很幸福。
于是,申鹤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了他的面颊。
这是她觉得,对爱最直白地表达了。
“申,申鹤,不可以在外面这样啦……”
添起脸上的一团红晕,空凑近了申鹤的耳朵,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看着她不解的目光又听话的点头。
也忍不住亲了亲她。
“好了,回去再……”
好似新婚。
满是止不住的爱意。
令人称羡的恩爱。
放在平常百姓眼里,是旅行者和他妻子恩爱的日常。
但放在知晓往事的甘雨眼里……
眉头紧促。
仅仅是提尾鱼,买些瓜果?
而且,如此情状……
越是接近平常夫妻的恩爱,越是让甘雨警觉。
“他”能做出的事……
绝对不止这些。
他要利用申鹤做些什么?
谁家礼店新信了自己的师傅为尊?
谁又在斥高价收购仙人的遗物?
申鹤,又对他如此依恋了……
咬紧唇。
想让申鹤不再空受劫难,最大的阻碍便是申鹤自己。
似乎没谁会执着于他们空包的爱情——包括“空”。
除了申鹤自己。
而此时此刻,又是谁挽求谁,谁可怜谁?
甘雨不希望是申鹤去恳求那个少年的爱——虽然她也绝不相信,少年会主动地如此对待申鹤。
他的假情假意,谁都知晓了!
一切似乎都需要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可以从遥远的稻妻求寻,也可以从暗处的角落窥探。
但既然正主近在眼前……
甘雨想直截向前,向金发的少年提出质问。
你究竟想怎样?
你怎么才肯放过她?
你虚伪的爱意,何时才能结束?
她正准备踏步向前。
她坚信,眼前男人对自己同门所做出的一切,都是有所预谋,有所渴求,有所诡计的——前例如此。
但脚步终究只能止于风中。
甘雨怔住。
她看见渔船携着风涌来,带起一帆浪。
撒在商铺早早预备好的棚子上。
滴在顽童张开的双臂前。
落在金发少年下意识为爱人提供庇护的背部。
他的穿着……很暴露,大家都知道。
肩衣和香背沾染了海潮的气息。
无情的水层却还是染着呆滞的仙人了。
二人身上都漫着些鱼腥气。
这画面,自己是熟悉的。
往往是申鹤主动揽过少年,避免他被魔物的鲜血溅撒。
如今双方换子。
那份真切的护短心意如今却浮现在少年的脸上。
正委屈巴巴地替爱人惋惜衣物的湿透。
夏日重现么。
甘雨紧盯。
最后只转过身去,攀着扶手,走上了石岩的阶梯。
一切都如日光般明媚。
今天,不适合。
哪怕是个谎言,是虚情假意,是个他有心编造的童话,也不适合。
她没有享受过爱太久太久。
自己……不该打扰。
择他日吧。
……
……
左手提着那尾鱼。
酱料果蔬杂物都安进包里,如今让申鹤背着了。
右手么……
自然是要牵紧心中所念的。
自己一直奉行的是绝不离开申鹤的视野。
虽然不知道这么幼稚的计划是否会有所效益。
但看着她对自己始终含情脉脉的眼神,应该至少是没有起到反效果的。
顷尽心意所做,便是她所需。
不单是天造地设,也是靠一个爱得彻底罢了。
日上三竿。
骄阳正盛。
空晃了晃小荷包。
摩拉相互碰撞所产生的声响已经没那么令人喜悦了。
摇了摇头。
自己怎的没把背包带过来呢?
这些摩拉,又够使多少日子呢。
哪怕来了这里,也少不了赚钱么。
“夫君,怎么了?”
“唔……没什么,只是没什么摩拉了,我在想接什么委托去赚一些。”
“……”
申鹤挽了挽白发。
眼前的少年摸着下巴,执着而认真地思索着。
但每每涉及金银……
他会如何。
他的曾经会如何。
他现在,不一样了——他又会如何?
申鹤紧握他的手腕。
“夫君,家里还有。”
“钱,也可以挣,像以前一样。”
“不要……”
“不要用其他法子,好吗?”
“我会陪你的,陪你一起。”
“所以……”
“别,做蠢事……”
她主动向爱人提出的诉求。
这是值得惊疑的——她打心底只想迎合空的一切。
但往事如战后硝烟,浓郁而呛人。
“怎么了,申鹤?我……我做了什么?”
“我欠了谁的债么?我……我从头受伤以来,忘了很多。”
自己是异世的旅人,不明白这里的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恶。
除了“不爱申鹤”这条铁律,还有什么事是连申鹤也难以接受的?
申鹤望着空,抿了抿唇。
是呵,从他受伤以来,他就变了个样。
变得对自己无比眷恋,变得和善而亲仁,变得阳光而积极。
似乎那份恶魂已经从那不小的伤口泄去。
回归最本真最美好的他了。
如果是现在的他……
“应该,算‘债’吧……”
“三眼五显真人那里……”
“魈?”
“我欠了魈什么?我做了什么?”
力道微微加重。
过了一遍脑海,自己能有所债务的人不少,富豪权贵很多。
但魈……能有什么?
自己能欠他什么?
自己……
做错了些什么?
他的错愕全全不似假意。
更何况,自己从不会去怀疑他。
申鹤低了低眉。
“夫君……你欠真君一套衣裳。”
“一件,再无人能制的衣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