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22
我在年少时捡到一把枪,好奇地扣动扳机,发出巨大的声响。我仓惶地四处张望, 发现没有人觉察到什么,他们都说,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人梦碎掉的声音,只有那个人能听到。
多年后我随着人潮走,隐约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回头,那颗子弹正中眉心。
我似乎忘了一些事情,我不确定。那些事情就像考试时遇到的数学题,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一切正常,仿佛早就把同类型的做过了好多遍;等提起笔,却再想不起来具体步骤。
而我也再没机会在结束之前看一眼答案。
也许曾有那么一个时代,人们都昂着头看月亮——据说彼时满地都是六便士,没人捡。
其实我并不清楚看月亮有什么用,就好像我至今都对六便士缺乏具体的认知。
我只是单纯喜欢那种感觉,那种长大后路过超市拐进去买一罐可乐一包卫龙也找不回来的感觉。
后来月亮看不到了,我低头,发现钱也没了。
他们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叫正常人;他们长着两个眼睛一张嘴,一个脑袋两条腿,高兴了会笑,伤心了会哭,饿了会吃饭,困了会睡觉。
“你应该当一个正常人”,他们说。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表示这很容易。
我在饭点吃饭,寝时睡觉;人们欢呼时我就拼命鼓掌,人们哭号时我就低头抹泪。走路时习惯性地走在后面,免得在有岔路时拐向不符合正常人行为的方向;走在前面的人踩到了钉子,我立刻学着他抱着一条腿单脚跳。
有时我会怀疑,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他们所说的正常人,把一辈子活的那么无聊又顺遂,丝滑而可悲。就像父亲没事就啃白萝卜不是因为啃白萝卜是正常人的行为准则,只是因为他喜欢吃。
我喜欢吃什么,我不知道,早些年没人问过我,我只顾研究正常人应该喜欢吃什么了;后来有人再问我时,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可是我又不能说不知道,这不符合正常人的行为规范。
我拼命模仿正常人,最后终于不正常。
后来可供模仿的素材越来越少,我像不那么智能的人工智能,面对无法应对的输入只能死机般的缄默,好似三流作家笔下的龙套,空洞而单薄。
不过作为一些人生命中某段时光的npc,也许够用了。
我一定忘了什么。
在忘记那些东西以后,我成了过去的影子,反反复复地写着梦、回忆,死亡和故乡,可是我不知道我想说什么,那些我想要表达的,我忘了。
隐约记得它们的只剩这具躯壳,哪怕给它洗了澡,带上帽子,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可当我以为我从未听过的铃铛响起时,还是会优雅地掏出手帕,擦擦溢出嘴角的口水。
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也许是很小就明白什么是寄人篱下的母亲,也许是年幼时历经贫穷的父亲,也许是某个圣人,也许是许多年前爬上岸的那条鱼,也许是138.2亿年前的那场大爆炸。
然后我看到一顶帽子,老旧而新颖的帽子。它产生于生存的需要、生产集中的必然,对安稳的渴求以及对虚假精神满足的自欺;祂以信仰为基,恐惧为食。
帽子下的生物换了一批又一批,帽子一直都在。
我称呼祂为虚无。
我忽然想起我的目的,同时想起的还有一句话:
不可直视神。
我捂住脑袋跌倒在地。
我好像忘了什么。
小时候家里养过挺长一段时间鱼,孔雀尾,五块钱一对,养了死,死了买,反正不算贵。
母鱼肚子变大的时候会被捞出来,单独放在剪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里,捂上黑布,防止它把自己下的小鱼吃了。
印象里一窝小鱼大概七八条,最多有一条能长大,夭折的莫名其妙,和我的梦一样。
它们天天在鱼缸里漫无目的地转啊转,吃这眼前能吃的,喝着嘴边能喝的,提供着微不足道的情绪价值,生生死死,无人在意。
可能我终于活成了一条鱼,天天在这人世间跟着人潮走啊走,因为疲惫放弃思索,历经苦难耗尽悲伤,创造着被定义成两块五角的价值,生的莫名其妙,死的轻如鸿毛。
我像个正常人一样吃饭,睡觉,学习,工作,娱乐。
只是一个人在路上走时会忽然感觉一阵空虚。
我抬头找月亮,没找到。
我忽然有点庆幸:你说,倘若找到了,我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我不是作家,也当不好读者,我本身就是一本拙劣的悲情小说。
我躺在地上,模糊的视线里人潮奔流而去;慢了半拍的枪声在脑海中响起,震耳欲聋,寂静无声。
长安城里的一切已经结束。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