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症候群·chapter.1：花田
“我不明白。” 少女说道。是陈述句，语气很坚定，这意味着她已经把这个疑问放在心头很久了。又或者说，她话里象征疑问的部分对她来说并不是不确定的，而是既定的事实。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不愿意听我说话？” “您是说您的弟弟妹妹的事情？” 青年坐在那里，一只手支着下巴，身体微微前探露出认真倾听的神色。他的头发和身上的白大褂都是雪白的，肌肤也十分苍白，整个人坐在那里就像一滴纯白被滴进这个充满嘈杂颜色的世界。 “是的。迪索斯和迪索希娅已经失踪很久了，但是他们都不听我说的话，还把我送来了这里。” 雪白的医生低下头写着什么，“他们是怎么跟您说的？关于住院的理由。” “他们说我的弟弟妹妹不存在，是我幻想出的。这怎么可能？”少女苦恼地叹了口气。医生清楚她是个内心坚强的人，比起自我怀疑，她会选择用自己坚定不移的边界去对抗这个世界。 于是他放下手头的笔。病历单上写的什么并不重要，一切都仅仅是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借口，而很快这名少女就会变得不再需要强调这个世界上自己的存在。 想到这里，青年抬起眼，他的眼睛是鎏金色的。这种颜色一般给人的感觉是滚烫而流动的，如同被融化成液体的金属在锅中缓缓鼓着气泡。但他眼底的颜色与其说是沸腾的汁液，不如说是彻底凝固之后变得冰冷的金属色泽块状物。 “尤娜小姐，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两位弟妹绝对不是你幻想出来的。” 少女眼前一亮，“医生，你相信我？” “当然。只不过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 少女的表情随即变得困惑，“……您的意思是？”但似乎并没有质疑他在胡言乱语的意思。青年于是知道，自己可以继续说下去了。把自己真正的目的像盛放在丝绒软枕上锋利的匕首一般，直接呈现在少女眼前。 “您愿意去往他们去向的那个世界吗？” …… 头顶的天空十分湛蓝，上面均匀地铺洒着白云。 少女坐在丛生的草木之间，呆呆地眺望天空。一开始，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做这样的动作，而是在极短暂却又好像极漫长的一段时间里陷在无意识的状态之中，只是静静地让天空倒映在颜色鲜艳的眼眸里。 但很快，意识重新回归了躯体。少女注意到自己正坐在一片湿润而柔软的土地上，不仅如此，还被奇异的巨大花木环绕着。 那些花木起码有十几人高，在少女头顶遮天蔽日。所有的植物都奇异得她叫不出名字，有的花瓣蜷曲、呈现几种混杂渐变的颜色，有的枝头沉甸甸地缀着形态扭曲状似人头的果实，有的花朵形状像一朵朵挤挤挨挨的小伞……就连地面上生长的杂草也有一人多高。但是那些植物的形态毫无疑问是花草而不是雨林中的高大树木，因此与其说这里是森林，不如说是被放大了许多倍的花田。少女在其间漫步，如同置身童话书插画中一般。 一开始，她只是一边欣赏着周围的花草，一边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兽径走在这块花田中。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沁人心脾的清香，和那些悬在头顶的巨大花朵散发出的浓郁甜香，两股气味不相上下地僵持着，仿佛要把空气也凝固起来。 少女思索着。她来到这片花田之前的记忆很模糊，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为什么来这里，这片巨大的花田又是什么地方。在现实中可能存在这样的风景吗？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眼前的景象却没有因为从梦中苏醒而烟消云散，依然清晰地存在着。 这不是梦，是现实。在确认这一点后，少女终于想起了自己身在此处的意义。她是有目的的，是为了找到自己的弟妹而行动。她又在心中确认了一遍弟妹的事情——性格孤僻独来独往，却很愿意保护妹妹的二弟，和胆小温和的、与周围环境的发展似乎有些错位的三妹。他们是少女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彼此都是彼此最核心的一部分。她必须要找到他们，把他们带回原来那样一家人相互扶持的生活…… “爱丽丝！” 突然在耳旁响起的高亢呼唤声打断了少女的思路。她定睛一看，面前的草丛突然被拨开，从中探出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是一名年轻女子。少女与她目光相接时，短暂地被她翡翠般碧绿美丽的眼眸吸引了。 “爱丽丝，快，让我躲一下！” 对方却显得急切而狼狈，一边喊着一边朝她跑了过来。少女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称呼自己为爱丽丝，还以为她是在叫别人，但四下张望了一下，这片花田中只有她自己。 “快让我躲一下！” 女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近，吓了少女一跳，这才发觉她已经跑到了自己面前。女子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起少女的手，少女注意到她白皙美丽如藕节的胳膊上遍布新鲜的伤痕，那些纵横纤细的红线像是被草叶的边缘割伤的。 “把我放进你的口袋！”见少女没反应，女子以为是她不愿意，变得几乎是在央求她。少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虽然她也不明白要怎样才能把面前这个比自己还高挑的女子放进自己口袋。 但还不等她问，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眼前发生了——女子的身体突然开始缩小，转瞬间就从少女面前消失了。与此同时少女感觉有什么东西落进自己手心里的小小重量，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上抓着的是一只翡翠色的蜥蜴。 来不及让少女消化这一连串发生的事，耳畔就传来了巨大的鸟儿振翅声。随着被搅动的风浪迎面扑来，某种遮天蔽日的阴影便出现在了少女头顶。 那应该是鸽子。少女也无法确定，因为那实在是太巨大了。在她的角度看来，更像一部朝地面降落的客机。与其说是鸟，不如说是长得像鸟的怪物，正向花田的方向俯冲下来。那对锋利的爪子近在咫尺，少女毫不怀疑它们能轻而易举地撕碎她的身体。 “快跑！”手心里传来蜥蜴的喊声。少女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一把把她塞进裙子的口袋，朝着巨大鸽子降落的反方向拔腿就跑。她其实并不擅长运动，但是恐惧驱使着她拼命迈开双腿。 身后传来草木被压迫的簌簌声，鸽子已经落在了地上。但很快它发现了正跌跌撞撞地奔跑在花丛间的少女，于是它翅膀一抖，又朝前方一个飞扑。好在它的影子已经提前落在少女前方，告知了少女它的下一步行动，因此少女朝左边一闪，鸽子扑了个空。但是这一躲闪也让少女脚下失去平衡，被路旁的草茎一绊，整个人跌进了花丛里。 “啪！”巨大的鸟喙在下一瞬间就深深刺进了少女身旁的土地，带起凌厉的风。被刺中一定会是即死，这是一目了然的。 但是少女知道自己不能死在这里，她还要找回自己的家人。于是她原地一滚爬了起来，顾不上裙子被弄得全是泥土，又拼尽全力地跑了起来。她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这样疯狂地奔跑是什么时候了，身体很快就因为剧烈运动而缺氧，眼前也冒出了闪亮的星星。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速度正逐渐慢下来，但依然吃力地驱动着双腿奔跑着。 身后传来鸽子威胁般的咕咕叫声，巨大的影子逼近了，几乎把少女的影子给吞噬殆尽。有好几次鸽子的利爪和鸟喙都与少女擦肩而过，但少女借着娇小的身材一次又一次躲闪进高大的花丛中幸免于难。 跑着跑着，不知何时兽径已经到了尽头。少女拖着沉重的身体，气喘吁吁地拨开一丛状似铃兰的花木的叶子，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生长着各式各样巨大蘑菇的空地，每一朵蘑菇都足有一栋楼那么高，都顶着鲜艳的花伞。走近了才能看到，有几朵蘑菇的根部居然像真的房子一样安装了门和窗户，门的高度和一般人的身高差不多。 可少女此刻已经无法为这样的奇异景色而惊叹了。她已经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只觉得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地。尽管大脑还在飞速运转着，拼命催促身体赶紧爬起来，可沉重的身体仿佛被灌满铅水一般，就是挪不动。只能像一条搁浅在岸上的鱼般，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一边微弱地挣扎。 巨鸟的翅膀卷起阵风，鸽子降落在了她身后。少女知道自己已经在劫难逃，绝望地闭上了眼。她是个多不称职的姐姐啊，最后也没有找到弟弟妹妹，连刚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没能保护好。 叮—— 预料之中被鸟喙撕裂身体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一道金色的光线突然从少女的头顶折射过去，击中了鸽子的脑袋，把鸽子打得倒退一步、差点倒在地上。而那道击中鸽子的光线此时旋转着飞来，插进少女身边的土地。少女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把样式复古的黄铜色烟管，把手的地方是檀木的。 鸽子似乎被激怒了，愤怒地一抖羽毛，就要扑向刚才烟管扔过来的方向。而少女此刻注意到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就是有一个正常大小的蘑菇被不知从哪里丢到了她面前。 “吃吧。” 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那是个陌生的声线，但并没有给人以不熟悉带来的不安感，反而十分沉稳温和，令人安心。 “吃吧。”那个声音对少女说，“爱丽丝，只有你自己才能拯救你想拯救的。” 作者：b站专栏评论区经常无缘无故自己关闭，如果发现请提醒我，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