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星往事】拉尔之殇

无数的生命绽放、交织,共同组成了朔星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凌霜星出版集团于朔元5373年出版。
【拉尔】阵杭/著
参考资料:
朔星全史 【格洛斯】森亚亨/著 格洛斯历史出版社
陇水边的记忆 【拉尔】陇鸢/著 拉尔天韵出版社
拉尔内战:事实与推测 【拉尔】陇昀/著 拉尔东大洋出版社

I.
朔元1553年,云月廿八。这是陇鸢记忆中的一个夜晚。
天空如同夜间的海浪,不安地躁动着。不远处的陇水也若隐若现。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照亮了远处的雨林。大雨随着雷声,瓢泼而下,狠狠地砸在地面上。
这里是陇州,原来格洛斯北部边陲的一座平静小城。当然,这一切已经成为遥远的历史。朔元885年的那场战争,已经让陇州千疮百孔。虽说格洛斯的军队最终战胜了入侵者,但这个帝国上千年以来积累下来的弊病,都被展现在世人面前。
1044年,格洛斯帝国覆灭了。人们艰难地寻找未来。一时间,在原来帝国的疆域中,无数的政权如同雨后春笋冒了出来,互相征伐。陇州所在的拉尔王国,就是这样一个在1122年成立的小国。
1165年,格洛斯共和国的成立,结束了这一段动荡的历史。但与其他小国不同,拉尔,却从此孤立在了格洛斯之外,夹在其与新兴的大国吉拉玛斯之间。格洛斯自然是想重新获得拉尔的,但似乎有所顾忌。这样的形势,维持到这时,已经过去了近四百年。
这场大雨,仿佛在诉说着拉尔的不幸。
当然,后面的这一切,都是陇鸢后来才知道的。这个夜晚,却深深地刻在当时尚年幼的陇鸢心里。
II.
那天,离父亲响应政府的号召,出发去吉拉玛斯进行「学术交流」——当然,陇鸢那时还不明白它的含义——已经过去一年了。母亲在一个月前告诉陇鸢和陇昀,父亲这两周就会回来。兄妹两个自然都很激动,这个夏天也过得极为漫长。
一闪,云月即将走到末尾,但直到前一天,依然没有父亲的消息。
这天,乌云笼罩了整个拉尔。一大早,母亲就出门了。回来时,陇鸢明显地感觉,家中的气氛变了。母亲一整天都沉默寡言。晚上,突如其来的雷暴雨,又让这令人不安的气氛增加了几分。母亲让陇鸢早早去睡觉了。但是,这天的一切让她难以入眠。
客厅里,传来了低声说话的声音。陇鸢一下就清醒了许多。
「你早晚都要知道的。」这是母亲的声音。
「今天……」
窗外闪电一闪,雷声隆隆。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雨声一时间盖过了说话的声音。
「……以后,就只能靠我们了。」隐隐约约有抽噎的声音。
陇鸢再也没听到什么。但是,她彻夜没有睡着。她不知道的是,这个屋子里,这晚无人入眠。
那天起,日子似乎又变得平常了起来。但她常常看到,陇昀望着远方出神。此外,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父亲什么时候回来?」陇鸢总是这样问母亲。从来笑着回答鸢的母亲,却也总是沉默不语。
后来,陇鸢听别人说,一艘一年前离港的的拉尔的船,在从吉拉玛斯返航的途中沉没了。除了吉拉玛斯的领航员,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那艘船上载的,都是拉尔最顶尖的学者。
III.
1561年元月,深冬。陇鸢和母亲立在陇水边。
雪已经下了两天两夜——百年难遇。拉尔这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猛烈。寒潮冲过克林兰萨的平原和高山,给拉尔西北部带来了多年未见的雪花。路上、树梢,都已经留下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大人们说,后面几年的收成都有可能大打折扣。
陇鸢和母亲都是来为陇昀送行的。陇昀此行的目的地,是遥远的格洛斯。这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母亲也没有多加阻拦。但陇鸢和母亲都知道,不知道到何时,他才能够再次回到这里。
陇鸢记得,临行前的晚上,陇昀和她聊了许多。这当中的大部分,陇鸢当时还不明白。最后,陇昀叹了口气,出神着看着南方,似乎在自言自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昔日繁忙的港口在这样的天气里,也变得冷冷清清,只停着一艘船。陇昀登上了船,不久,风帆放了下来。庞大的船体开始在水面上缓缓地滑行。
陇鸢看到了甲板上的陇昀,陇昀也看到了她。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一言不发,直到船隐没在风中的雪花所组成的白色纱幕之后。
IV.
六年后,陇鸢也离开了家乡。
六一年初的那场暴雪,给极其依赖热带作物的拉尔带来了严重的冲击。政府为了填补财政缺口而加收的税款更让本就处境艰难的陇鸢一家雪上加霜。
为了生存下去,陇鸢也如同她的哥哥一样,坐上了陇水上的渡船,顺流而下,离开了陇州这片养育了她的地方。
陇鸢四处奔波,最终在陇口寻得一个不算繁重的工作,日子也算是勉强有了着落。
陆陆续续传来的消息却也无法让她真正地安心下来——无论是混乱的暮州局势,还是北港的暴动。在以前,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消息。自己家中和整个国家的变化,都让陇鸢在一片朦胧中看到了一个不安的前景。
哥哥的来信也相比以前少了许多。在一封信里,陇昀告诉她,现在任何从格洛斯到拉尔的东西,都必须要经过层层检查。
那天晚上,陇鸢做了一个梦。她孤身一人在一艘小舟上,夜空中没有一颗星辰,四周都是漆黑如墨的大海。海面慢慢变得汹涌,大浪从小舟的两侧翻滚着、咆哮着压了过来。陇鸢想要呼喊,却又发不出声音。她感觉到自己被吞噬……
V.
陇口是一座小城,并不大。但因为陇水和拉尔河在这里交汇,无数的船只在这里停泊又再度起航,也显得格外繁忙。
1570年枫月十三,一条消息,让整个陇口城都不安了起来——
「一支军队袭击了暮州城。他们自称是共和党,要推翻现在的王国政府。」
全国物价飞涨,陇鸢的生活日益艰难。街头巷尾的警卫变多了,城与城之间的道路都设上了重重的关卡。一支支军队通过陇口的渡口,向南方疾行。
内战爆发了。
在内战前陇鸢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中,陇昀这样写道:「我在格洛斯很安全,不必担心。最近留在陇口,目前来看这段时间那里都会很安全。你不用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等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再告诉你吧。我不知道我做得是对是错,但是,在目前来看,这也许会是拉尔唯一的出路。」
那段时间,陇鸢常常会对着夕阳下的陇水出神。
晚霞染红了天边的云,倒映在陇水中,仿佛淌满了鲜血。河上的船只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也改变不了它只是木船的事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陇鸢想。
VI.
「1572年,霜月廿三,阴。」陇鸢在日记本上写下。
她刚刚回了一次陇州去看望母亲,现在正坐在到陇口的船上。想到母亲现在的身体状况,陇鸢不由得叹了口气。笔尖继续在纸上移动。
「母亲今天和我聊了许多。她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我回答说还不错。」
「母亲告诉我,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现在在陇州的生活真是越来越难了。她还说,政府选择了这样一条依赖别人的路,这样的结果是早晚都要面对的,虽然我还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又问我最近有没有收到哥哥的信。母亲又感叹说,陇昀和当年的父亲真是一模一样,一心想着靠国外先进的科学与思想来为自己祖国尽力。」
「母亲还问我愿不愿意在陇州待一段时间。我答说我在陇口还有许多事。母亲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终未说出口。」
窗外,船轻轻地滑过陇水的水面,留下层层涟漪。岸边的雨林,在漆黑的夜色中与积满乌云的天空融为一体。
在这艘船上,陇鸢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VII.
回到陇口不久,陇鸢就收到了母亲因病去世的消息。她再次踏上了陇州的土地。
收拾家里的东西的时候,陇鸢看到了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件——这是她并不熟悉的字迹,但署名和日期告诉她,这是父亲在他在吉拉玛斯时写的家信。显然,这是母亲珍藏着的,但却从来没有给她看过。陇鸢小心翼翼地翻着。母亲以前似乎有意地避开这个话题——这是陇鸢第一次了解到父亲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年的经历。
「可以说,吉拉玛斯让我彻底失望了。我本以为这里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就像政府说的那样,但其实也和拉尔差不了多少。而且他们看起来压根不想给我们展示他们的科学技术成果。这算什么学术交流?——这就是个骗局!」一封日期是1553年雾月十一的信件中,父亲这样写。
整叠信的最底下的那一封信,与其他的相比显得陈旧一些,也许是经常翻动的缘故。这是父亲留在这个家庭留下的最后的印记。「按计划,我们马上就要回来了。有一些人决定留在吉拉玛斯——那里的人说只要留在那里,就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但不能再回到拉尔。现在,我已不相信他们所说的一切了。此外,吉拉玛斯那边说,我们做出回国的决定真是不明智的。我最后还是决定回来,但感觉这一次的旅途,怎么说呢……凶多吉少。倘若我遇到了不测,还请务必替我照顾好昀和鸢。愿上苍保佑我们!」
这一整天,陇鸢都感觉有点昏昏沉沉的。无数的思绪和记忆在脑海中涌动。
陇鸢把母亲葬在了陇水之滨。当年,一家人就是在这里目送着父亲的船渐渐远去。
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隐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VIII.
随着饶泽被攻克,在内战爆发五年后,战火还是烧到了陇口。夜晚的寂静中,可以隐隐听到远处的炮火声,就如同夏天的闷雷。
陇鸢不得不离开这座她已经生活了八年的城市,沿着尘土飞扬的道路向北逃亡。这一路上的所见与所闻,给陇鸢的内心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几年后,这些情景依然在梦中困扰着她。
万幸的是,陇鸢最后还是安全抵达了松渠——当时极少的还算宁静的城市之一。这里,已经接近于拉尔和吉拉玛斯的边陲,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远处连绵的群山了。若是在别的时候,看到这平原上并不常见的景物,陇鸢一定会感到新奇。但在这种情境之下,又有谁会在意呢。
想来,陇鸢已经有近五年没有收到过陇昀的消息了。陇鸢几次投出的信件都石沉大海。
那一段时间,她常常在内心感觉到无力与慌乱,仿佛自己正在一步一步迈向深渊。
IX.
内战结束了,就像开始一样猝不及防。政府仿佛在一夜之间垮台,共和党则接替了他们的位置。拉尔共和国成立了。
想来,前几天在拉尔也没有发生什么值得关注的事。只有一条吉拉玛斯和格洛斯元首会面的消息,算是和拉尔有点关联。
终于,陇鸢这样想。
不久后,陇鸢收到了来自哥哥的信件,信里告诉她,这个月他就会回来。陇鸢看着这封信,泪水盈满了眼眶。毕竟,在这一场内战里,他们一家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太多。
陇鸢再一次见到哥哥的时候,一时间感觉有点恍惚。他在旁人眼里也许和当年的陇昀没有什么变化,但是陇鸢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与忧伤。
在后来的聊天里,陇鸢得知,在陇昀到了格洛斯后不久,就加入了共和党,在后方为前线的军队提供各种帮助。因此,他在现在的新政府里也获得了一个不错的职位。
陇鸢笑着说,挺好的。陇昀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喃喃道:「也许吧。」
X.
几年后的一个秋日的傍晚,陇鸢和陇昀并排站在陇水边的山坡上。天边,血红色的夕阳正在缓缓地落下。云霞溢满了整个西边的天空。陇水上,再一次恢复到了内战前的繁忙。
不久前,陇昀辞去了政府里的职位。「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共和政府——只是打着共和国名号的附庸国罢了。」当陇鸢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陇昀这样答。
内战,让一切似乎都改变了,但好像又什么都没变。
陇水依然那么平静。祂就这样缓缓地流淌着,滋养着这片土地,注视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你说,拉尔未来会走向何方呢。」陇昀轻轻地说。
「也许,只有陇水会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