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连载！】未马《神理市》（一）| 长篇科幻连载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作为外界眼中的神话之城，神理市被赋予了太多的希望和渴望。针对神理市的偷渡案件不断发生，神理市边境的执法手段也逐步升级。作为一个有着悲情故事的倒霉蛋，马蒙达身变卖了所有资产，换取了进入神理市的资格。他要用生命最后的时间，为儿子求一个公平——杀掉那起事故的始作俑者。这篇新连载，跟作者之前发表的短篇小说《从前慢》有着共同的设定，发生在同一座城市。

| 未马 | 本名曹曙婷，动漫编剧、编辑。在“成为一名科幻作家”的边缘疯狂试探。代表作《从前慢》。

神理市

第一章 马蒙达的开始 

全文约3000字，预计阅读时间6分钟

航班逼近那座城市。马蒙达能感觉到一种异样。这种异样并不来自于下方灯火逐渐变得确实明晰的建筑与道路的纵横集合体。从上空看，几千米高空下的这座名为“神理”的城市与世界上其它任何一座城市并没有什么不同。

马蒙达感受到的那种异样来自飞机客舱内部。

马蒙达很少有出门旅游的机会。为数不多的几次远行记忆中最深刻的，是30多年前，还在10几岁时和父母乘坐高铁回南方老家的那一次。7个半小时的行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刚够消磨掉人们意志的伪装，暴露出他们对目的地的真正态度。于是，当车厢内播报员通告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温柔语气伴随舒缓的音乐响起时，你能看到穿着西装盯着手表猛然站起，迫不及待的从行李架上抽下行李的人；大声呻吟，一边抱怨一边发出解脱叹息，在座位上伸展身体的老人；扶着椅背，在座位上弹上弹下，高喊着“到喽！到喽！”满脸欢天喜地的孩子；戴着耳机，盯着手里的屏幕木木地跟着人群走出车厢也不肯挪开视线的年轻人；还有那种望着窗外，周围一切的喧嚣与他无关，不到最后一个人走出车厢他都不愿起身的人。

愉悦的、期待的、迟疑的、懒散的、无谓的。人们就像对待一切未知一样对待自己的目的地，或许总是不尽相同的人们的情绪，才是每一个终点的相同之处。

然而，这正是这架客舱中的异样之处。从空姐格外高亢饱满的降落预告开始，机舱内的情绪从平静到逐渐聒噪再到热烈的沸腾。马蒙达环顾四周，除了自己，乘客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同一种表情。

马蒙达回想了一下，为什么自己会对这种神情感到如此眼熟。他用了很久才回忆起来，答案却很肯定。那是每个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学生们走入学校，翻开新书时的表情。

一切都能重新开始了。过去的种种就此割断。从这一天起，我将是全新的自己。

是的，那是人们以为要进入未来时的表情。

毫无疑问，世界上目前很难再找到另一座城市比下面的神理市更适合安放人类这种周期性的幻想了。

漆黑夜色中越来越耀目密集的光点，仿如一盏巨大的无影灯。那是被无死角照亮的光明之城。是这架客机上所有人的应许之地。他们像是趋光的飞虫，脸上挂着迷幻的喜悦，向着那团蛊惑的火迎去。

能做到吗？在这样一座城市里顺利地杀掉那个人。

马蒙达忽然在心底这样问自己。在得到答案之前，他握紧了拳头，巨大的恐惧涌起。在来之前，就曾经有人告诉过他，这座城市就像一个漩涡。它顶着人类有史以来最耀眼的光环，让人轻易地顺从它的方向，享受身处其中的虚荣而难以自拔。马蒙达太了解自己的平凡、懦弱和逆来顺受了。他害怕自己会被幻影迷惑，被人群的快乐裹挟，冲进那座城市后却就此放弃，茫然地顺从于命运的摆弄。

就像这四年的人生一样。

他闭上眼睛，把周围千篇一律的热切与期待隔绝在身外。心脏咚咚咚地剧烈砸动，他反而愈发沉静地，向着眼前的黑暗中去捞寻。不够深，还不够深。他陷进去，呼吸已经开始不畅，他伸出手，努力地去够那深渊中指引自己的东西。

嘀。

嘀。嘀。嘀。

规律的电子音跳动着响起。

马蒙达猛的睁开眼睛，如溺水者般张嘴深吸了一大口气。他死死地捏着座椅的扶手，胸中被什么东西烧灼着，疼得厉害。心跳倒是恢复了平静。

还好。他的仇恨还在。

这个并非向着未来前行的男人仿如逼近这座城市的一个小小的阴影，眼神中带着决绝的恨意注视着下方。

没人知道他将会被光明湮灭，还是变成吞没光明的黑洞。

小温与利东的开始

“你不睡会儿吗？”

带着模糊睡意的女孩子的嘟哝声从利东的身后响起，利东却并没有回应她的打算。

啪嗒。

屋里的灯被女孩子按亮。利东本来注视着的城市顿时黯淡了下去。他刚想骂人，落地窗里映出女孩子从床边站起光滑全裸的身体，曲线清晰撩人。

她叫什么来着？娱乐公司的人送她过来的时候特别认真介绍过的，但他不记得了。是最近那个正火的偶像团体里的一个吧，负责星期三的？对，没错，现在还是星期三。名字好像和星期三的英文有关。那么，是小温吗？

“你在看什么？”

女孩子丝毫没有穿衣服的打算，走到窗前，把柔软的肉体按压向玻璃，手伸向高处撑住身体。就像某种纤细攀爬的植物一样，展成生长的姿势。她的侧脸带着年轻的美好，皮肤如同婴儿般白晳透光，观察着窗外城市的眼眸清澈又沉迷。

她的大胆让利东有些意外。但此时阻止她，好像又显得自己做贼心虚。

“你一定很骄傲吧，这么美好的城市是属于你的。市长先生。”女孩子小声地说道。

“快到星期四了。你的时间结束了，你该走了。”利东提醒她。

女孩子回头，知趣地冲他笑笑。

“好。”

几分钟后，她拉起自己的牛仔裤，弹跳着去够门口的帆布鞋。

对。利东想起来了，为什么娱乐公司的人会那么认真地介绍她，是因为她穿成这样就来了。大概是怕自己误会他们找了什么路人来凑数所以有点慌了吧。

想到这里，利东有点想笑。好像很久没有直面过女孩子不做作的任性了。

可爱。

这两个字涌上心头的时候，利东吓了一跳。这种毫无用处的形容词应该早就从他的人生词典里退场了，这是怎么回事。

“对了。我要的东西是现在说吗？”女孩子弯着一侧腰去提鞋子，忽然发问。

这句话让利东刚刚片刻的慌张立即如潮水般退去。

一个人内心的欲望会让自己变得疯狂，但是来自他人的欲望只会让自己变得清醒。

“我还以为，在这座城市，女孩变成婊子的速度会慢一些。”利东自言自语般地嘲讽了一句。

“你说什么？”女孩子抬起头，黑亮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没什么。你要什么？钱？珠宝？还是资源？”利东冷漠地掏出手机，准备联系秘书去办，“不要不知好歹地要‘休眠权’，你还没那个资格。”

“我？休眠权？”女孩子忽然笑了起来。不是那种有自知之明的笑，而是听到了什么缺乏常识的答案一样的笑。

当她发现对面的老男人眼神中的不解的时候，她收敛了笑声，变得微微失落，但笑意还萦绕在嘴边散不去，就像贴在墙上的好看的过期日历，有点伤感，但已经没用了。

“看来你真的没有关心过我是谁啊，市长先生。”

她的身体收成了规矩的姿势：“我虽然不需要休眠权，但是要的东西也不比那个简单。我想要的是全时段出行权。”

这倒让利东有些意外。这个特权虽然确实没那么容易办到，但是在这座城市里，想要拥有这个特权的人却并不是很多。毕竟这和人们来到这里的目的是背道而驰的。这个女孩子又变得迷惑起来了。

“你不需要现在就承诺我。或许你可以先去了解一下我，再决定给不给我这个特权。”她忽然卖起了关子，重新露出轻巧的笑。

她向他弯腰道别，转身开门，忽然又回头说：

“对了市长先生。或许女孩子们从来就没有变过，如果这座城市能变慢什么，那也只有男人自己的想象而已。”

啪嗒。她帮他按灭了灯，关门。

黑暗和虚无感涌入利东65岁的躯体中，让他感到无比疲倦。

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他转回身，继续凝望着外面重新变得闪耀的城市。这座拥有魔力的城市，自己却因为拥有施予魔力的权杖而受到诅咒。

这座城市何止能放慢男人的想象，它能放慢一切。

除了渐渐老去的利东自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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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电影《攻壳机动队》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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