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电影《封神·朝歌风云》“无妄”之卦及姬昌的政治手段
解读电影《封神·朝歌风云》“无妄”之卦
及姬昌的政治手段
“文王拘而演《周易》”。算卦是塑造姬昌(周文王)形象不容错过的桥段。电影《封神·朝歌风云》原创了一段姬昌占卦的情节。蓍草经过“分二”“挂一”“揲四”“归奇”等手法后,得到的卦象“无妄”:

姬昌解卦道:
此卦名为无妄。弑君之事,本非正道;六二之位,不耕而获。由此观之,弑君者并非殷启,而是另有其人。
从结论“弑君者并非殷启”看,姬昌是就“殷启是否弑君”一事发问,卦辞是从殷启的角度解读。
卦名“无妄”的意思是不妄为,也就是行为合乎正道。我们熟悉的“无妄之灾”一语,就是出自该卦六三爻(从下往上数第三爻,为阴爻)的爻辞:
六三: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
这是说路边拴着的牛被外地人牵走了,村里人没有做错事,却遭受怀疑,无辜受灾。
姬昌说“弑君之事,本非正道”,就是对应“妄”字。既然占问的对象是殷启而得卦“无妄”,那么殷启就没有妄为弑君之事。
“六二之位,不耕而获”是关于“无妄”卦六二爻的爻辞:
六二:不耕获,不菑畲,则利有攸往。
直译的话:不耕种而有收获,不开荒而可种地,此事是有利的,可以放心去做。
单看这字面意思,似乎是鼓励人不劳而获。但解读《易经》要结合古注。
魏王弼及其弟子韩康伯注:不耕而获,不蓄而畲,代终已成而不造也。不擅其美,乃尽臣道,故“利有攸往”。
唐孔颖达疏:“不耕获,不菑畲”者,六二处中得位,尽于臣道,不敢创首,唯守其终,犹若田农不敢发首而耕,唯在后获刈而己。不敢菑发新田,唯治其菑熟之地,皆是不为其始而成其末,犹若为臣之道,不为事始而代君有终也。则“利有攸往”者,为臣如此,则有攸往,若不如此,则往而无利也。
注疏大意是说,六二爻处于臣子的地位,“不耕获,不菑畲”象征为臣者不主动出击去谋求权位,而是谨守本分,等待自然而然的收获。
《吕氏春秋·贵因》中有一段武王伐纣的故事,说武王通过胶鬲把自己到达商都郊野的日期提前告知了商,于是商得以提前在郊野布阵,以等待周的疲惫之师。但因为武王守信义,大克商军。故事最后说“武王不耕而获”,意思是循义而为者可以后发制人。
所以姬昌由“无妄”卦六二爻辞判断殷启“尽于臣道”“唯守其终”。
以上两点得出“弑君者并非殷启”的结论,至于“而是另有其人”,是姬昌再做出的推论。至于弑君者是谁,姬昌没有点明,影片安排鄂崇禹脱口而出:“除了殷寿(商纣王),还能是谁!”但姬昌的诱导性是很明显的。
姬昌在解释卦象之前,先大喊“准哪,准哪”,引起三位伯侯的注意。“准”,说明算卦时姬昌心中已经认定殷启无罪。这一点并不是无理由的臆想。帝乙已经老迈,长子殷启作为太子,不久就可以即位。影片开头,帝乙坐在銮驾上,殷启毫不顾忌地站立在帝乙身前,说明其地位稳固,不用着急篡位,更犯不着在大庭广众下弑君。

但是,毕竟殷启的弑君有众多目击者,姬昌没有真凭实据,只能通过算卦表达自己的判断。而此时三位伯侯正在一旁争论是否要反商。姬昌的发言,显然是提供了反商的理论依据,表面中立,其实支持了南伯侯的意见。他并没有拒绝南伯侯的反商建议,只是说:“不要忘了,我们的儿子,还在朝歌做质子。”说这个话的时候,他不是怀着忧愁,而是比较从容淡定,更多是在试探三位伯侯的决心。
可见,影片对于文王演易桥段的使用是与《封神演义》不同的。《封神演义》中算卦是一种技术,姬昌算卦固然灵验,姜子牙却可以通过骚操作干扰姬昌的推算。影片中,姬昌更多是通过占卦解卦表达意见,把握人心,甚至推动局势。当然,他的解易仍然基于道德原则,这是与《左传》中的筮法一脉相承的。

影片还有一处算卦是在殷寿宴请四大伯侯时。殷寿要姬昌算出自己(指姬昌)是怎么死的。这是毫无顾忌地表露自己的杀心,无论姬昌如何说,他都能找到杀掉姬昌的借口。这招在《阿凡提》里就被国王使用过。当时阿凡提的回答是:比陛下早死一天。这种抖机灵的回答,对于殷寿当然是无效的。有意思的是,姬昌一番演算,最后报告的却是殷寿的死法:死于血亲之手。
这种激烈的表现,显然不是处于对自己算卦的自信,而是刻意激怒殷寿,一心求死。“死于血亲之手”的说法,引导了殷寿发出命令:让四大伯侯的质子杀掉他们的父亲。这对四大伯侯来说当然是最悲剧的,但同时也避免了殷寿发出将父子一同处死的命令。在殷寿早有杀四大伯侯的预谋的前提下,姬昌的做法不失为最优解:子存父亡,保护姬发。从三大伯侯被杀时姬昌的淡定表现看,一切没有超出他的预期。
另外,殷寿逼子弑父,违背道义,结下与四大诸侯的仇恨,是有利于天下反商的。自己死了,也会加强“无妄”之卦在天下人心中的可信度。姬昌是要自己的死化为宣言书、宣传队、播种机,让子弹飞。他相信伯邑考在西岐,定能起兵克商。

总之,影片中姬昌两次算卦,都是为了制造伐纣的大义。
殷寿当然不傻,他没有杀掉姬昌,而是用姬发的生命相威胁,逼迫姬昌承认自己伪造卦象。注意,谋反不是重点。谋反只是他杀掉三大伯侯的理由。殷寿不担心别人造反,别人造反,他才有理由消灭诸侯。
这是政治间高手的对决,下的都是明棋。
如果说殷寿与姬昌的区别,有三点:
殷寿借助君王权势,姬昌借助世道人心。
殷寿是牺牲他人来完成政治布局,而姬昌是舍弃自己生命来促成革命;
殷寿弑父而归罪其兄,是先定利弊而后搬弄是非;姬昌为彰暴君之罪而舍生,是先定是非而后权衡利弊。
历史上如殷寿般阴狠贪残的强权者所在多有,有姬昌般大仁大勇者寥寥。
曹操说他愿为周文王,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