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先师
看到这幅《玄秘塔碑》练习稿的陌生人,耽误你3分钟的时间,请你听听我老师的故事。辜明德老师是我的书画老师,我是他唯一的徒弟。严格意义上来说辜老师并没有任何教学经验,仅仅是一个普通农民,但他的的确确让我学到了很多。 辜老师家中有6口人,由于早年丧父,作为家中长子的辜老师只能到当地的棉纺织厂当工人抚养弟弟妹妹。为了照顾其中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弟弟,辜老师甚至终身未娶,把弟弟带在身边照顾。用“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来形容辜老师的家境可以说最为贴切。而他也真正做到了穷则独善其身,从来不怨天尤人,靠低保和卖菜为生,但仍然安贫乐道,把自己其他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艺术创作中。我和辜老师的初次见面是在初三暑假。当时教我二胡的老师觉得我天资尚可,便引荐我到他的大哥——辜明德老师家中学习书画。我幼时爷爷便去世了,而辜老师膝下也无子孙,所以那时候我跟辜老师除了师徒关系外,还有着类似于爷孙的微妙关系,但并非溺爱式的爷孙关系,而是非常严厉的爷孙关系。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练字的环境。我在b站上看到的大多数书法区up主都是在熏香、沐浴、更衣后,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执笔练字,而辜老师家中真的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别说空调了,连电风扇都没有,辜老师说风会干扰写字,甚至连窗户都不允许开,我顶着三伏天的气温在闷热的房间里练字,豆大的汗珠滴在纸上晕开墨汁,那时候我才体会到什么叫“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但是每次写完稍有不对我都会挨辜老师批评。当时处于叛逆期的我自然觉得忠言逆耳,这时候辜老师就会翻出某某所谓书画协会高级会员的字当反面教材,告诉我糖衣炮弹和蜜罐温床孕育出来的字是怎样的。 在这一点上辜老师可以说是刚正不阿,即便生活再艰难,他也不会溜须拍马讨好权贵,以谋得书画协会的一席之位,据我所知,辜老师确是认识几个书画协会的朋友的,但他仍然选择当一名民间艺术家,不愿在名利场上沉浮,宁愿在街头卖菜,看尽人间疾苦,也吃尽人间疾苦。即便如此,辜老师依然很乐观并热爱生活,平日能够绘画练字便满足了,让人不禁想到了《月亮和六便士》里的查理斯,或许这就是精神充实者的幸福吧。除了刚正不阿,不事权贵外,辜老师还经常出门访友或游历,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以上两点结合起来,辜老师倒颇有几分竹林七贤似的魏晋风骨。 另一个深刻印象是辜老师对艺术的执着。辜老师画水画了一辈子,他说他最想画的是雄鹰在怒涛之上鹰击长空,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那是一种抗争的意象,是不屈和执着。从我初三到研一,我每次去那里都会发现他在画这一幅画,尽管我觉得他已经画得惟妙惟肖了,但是他还总是对自己的作品不满意,一直在精益求精,这样的匠人精神是我,可能也是大多数人所欠缺的。 今年我在拜年的时候得知,辜明德老师去年夏天去世了。因为天气太热而辜老师仍然坚持要下地种菜,导致卧病不起,不久便仙逝了。遗憾的是去年我给辜老师拜年的时候他还对我说,如果有空的话暑假可以随时去练字,我当时答应了。但是因为实习,我最后还是没能赴约见上辜老师最后一面。我才26岁未满,可是已经经历了太多遗憾,错过了最爱的女孩子;错过了跟恩师的约定。只能作此悼文,纪念我印象里最真实的辜老师。哀悼文的意义,一者在于告慰逝者在天之灵,二者在于让更多人了解到逝者的为人。我始终觉得,人只要还活在其他人的心中,就没有真正死去,等到哪一天被所有人遗忘了,才算真正死得干净。就像辜老师,虽然无子无孙但我仍然还记得他;虽然无依无靠,但还活在我的笔下被读者了解。这样一个严厉、充满正义感、不事权贵、安贫乐道、执着于自己事业的老人不应该被世人遗忘,尤其在我们当今这样的年代。 《玄秘塔碑》是辜老师指导我临的第一块碑帖,我很想让辜老师再指导我一次,可惜已经再无机会。在辜老师去世一年后的今天,我只能以此文和此碑纪念辜老师,愿您在天堂安好!呜呼哀哉,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