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法论”的反思
最近研究学问,不能说有所收获,只能说毫无头绪。
一味醉心方法论,各种方法使出来花里胡哨,回过头确实原地踏步......
记得很久之前的新闻说有一种“科学家综合症”,患者是一些科学家,学术上胆识过人、成就斐然,生活上却丢三落四、手忙脚乱。当时我认为科学家们把全部生活投入科学研究中,深以为然。
想想小时候,洗澡时解题,排队时候看书,看电影的时候还念念不忘,真是为道日增......
现在的我,不像容器,像一个过滤器,容器过载开口就变成过滤器,左耳进右耳出。木心说“常以为人是一个容器,盛着快乐,盛着悲哀。 但人不是容器,人是导管,快乐流过,悲哀流过,导管只是导管。”
他的导管是情感,我的导管是方法论。方法来方法去,无非改一改滤嘴,换一换材质,春风过驴耳,一条道划出去了。
引注这几段文字,实在是为了自戕自省,胡适说“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我倒是希望早点找回往日的欢喜,热爱知识热爱生活的欢喜。
(《给书呆子上一课》/李敖)
我在《吐他一口痰》里,曾论断殷海光和他的学生们,我说:
我大学的时候,觉得殷海光还不错,可是现在看他的东西,觉得可以修改的地方颇多。不过,他的学生要赶上他的功力,至少还要一千年,像刘福增。至于陈鼓应,起码一千五百年,林毓生要两千年。
为什么我要这样论断他们呢?因为我早就感到:他们不在广博的知识基础上扎根,只搞方法学是不够的,我在《我的殷海光》(《李敖千秋评论丛书》第五期《霸王·骆马·人》)里,曾这样写着:
……张灏跑来找我说:“殷海光看了你的文章,想见见你。”张灏在历史系比我高两班,我认为他才气很弱,他是殷海光吸收及门弟子的前期人物,同殷海光关系不错。但他除了翻译外,写不出任何可登《自由中国》,如终是个喜K洋书的蛋头而已。殷海光责备胡适喜欢以人情的原因揄扬别人的学问,说得很对,但他自己却也犯这种毛病。殷海光吸收及门弟子,当时都是张灏型的,整天只会看洋书、谈方法学,但他们的知识基础太窄、货太少,所以充其量只会搭钢筋,没有水泥。殷海光自己也水泥不多,但他在大陆见多识广、文笔又好,所以能弥补不少“水泥缺货”,但他的及门弟子却比他差得太远、太远。这种情形殷海光自己是心里有数的,但他的及门弟子心里无数,所以他们在台大,颇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以优异学生自居。
殷门弟子这种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会了方法学就一通百通,在实际遭遇困境的时候,就不得不发出哀鸣。1962年4月25日,国民党林毓生在美国,写信给“海光我师”,呜呜的说:
我最近读书,思想有一个新境界,愿意向您报告一下从前我对Methodology(方法论)有一项迷信,认为弄学问必先把方法搞好,这一方面固然是受了LogicalEmpiricism(逻辑经验论)的影响,另一方面更是因为看到“新亚书院型”的糊涂虫因为对方法学不了解,以致搞出自欺欺人的谬论的强烈action(反应),事实上,事情并不是这么机械,学问绝不是应该把方法学“完”了以后再弄的,方法学如能学“完”,也并不能一定使人成为大学者。
殷海光看了这一段,批注“不谋而合版”,可见这种方法学的万能论,在几年以后,就发现是“迷信”的、是“机械”的、“学问绝不是应该把方法学“完”了以后再弄的”,——他们念了那么多年的书,才恍然大悟到这一浅显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