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然X罗浮生】对戒(上)
/破镜重圆
/年下
东江最近天气不太好,断断续续的水汽飘下来,风里夹着凉意,空气也潮潮的。挂钟滴滴答答的响,木质的表框总也让声音听起来沉沉闷闷的,夹杂着这扇门后不太远处,隐约有天然气灶打火的声音。
还有赫然“呲啦”一声食用油冒出气泡的声响,以及锅铲生硬翻炒的匆忙声。
床上的人终于轻轻呼了口气,睫毛动了动,迟钝的睁开眼睛。
窗帘大抵是拉上了,床头灯也没有开,错愕与熟悉感让井然忘记去找手机,在一片黑暗中顺着门缝底下露出的一点昏黄摸索到卧室的门把手,甫一打开就闻到泛着苦味的焦糊。
视线还没聚焦,厨房的方向便传来一阵锅碗碰撞鸡飞狗跳的动静。井然的身体快过大脑,他冲进厨房去,急急扯了一旁的桌布把烧着的煎锅闷灭了。
……小型事故。
至少比起之前的几次是。井然定了定神,沉默着把桌布丢进水池里。
罪魁祸首拿着勺子半僵在原地,喉结滚动了一番,也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已经沉静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同他搭话。
井然的头发没有在意大利的时候那么长,但还是能扎起来,皮筋在睡觉的时候解开了,所以这会儿卷曲的头发散下来,嚣张的将那双蒙着失意的眼睛藏在底下,他低了低头,从罗浮生身旁走出去。
“那个……”僵住的人这才勉强想起如何发出声音,睫毛飞快动了动,嗓子像沙砾磨过似的,每个字都艰难,“皮筋在餐桌上。”
井然几不可见的点头。
“……”看着他走出去,罗浮生轻轻呼了口气。
井然进到盥洗室才发现,身上的睡衣还是自己几年前留在这里的那套。干净整洁,大概前不久才晾晒过,还有阳光的味道。
他低垂着眼睛,试图回忆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啊……对,新市长的欢迎会。井然喝了点酒,然后在休息室碰到了罗浮生。
他们有好多年没见了。从井然大学毕业,不对,从他大三那年分手之后,就没再见过了。
聚餐也好,街头巷尾也好,逢年过节都好,这个人就不想见他似的,躲着,避着,生怕沾上一点关系。
所以井然原本是打算视而不见的。
但根本做不到。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要么体面的打招呼,要么干脆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杵在这里。
可他就是想多待一会儿。
井然把手机丢在沙发上,然后闭上眼睛靠在靠背上休息——其实脊背挺得笔直,手指也生硬的交叠在一起,睫毛轻轻颤动。
是罗浮生先走过来的,井然想。
如果不是他站在自己面前许久不说话,如果不是罗浮生先俯下身,如果不是……
井然牙酸的咬了咬唇肉。
他一定不会吻他的。
人在旧事物面前总会不断的想起曾经。井然看着洗漱台的镜子,突然又想起几年前,刚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候罗浮生一定是喜欢他的。
井然的性格使他在此之前从未主动追过谁,所以礼物送得别别扭扭,"在一起"说得磕磕绊绊,就连罗浮生的名字也烫嘴似的,干脆循着以前,叫他哥哥。
罗浮生看着紧张又带着几分希冀的别扭小孩儿,心软得一塌糊涂。
罗浮生工作,井然上学。厨房烧了不少次,接他回家的路上哈雷坏掉只能推也不是没有过,生煎吃腻了就吃螃蟹,海鲜,偶尔学学大人们喝点红酒——罗浮生管这叫有点"情调"。
早上一起洗漱,迷迷糊糊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罗浮生还会悄悄的看他,然后眼尾就弯得好看极了。
请他的朋友吃饭也是,一群人不明真相的跟着井然喊他哥哥,井然醋得不行,罗浮生就会笑着哄他,偷偷捏他的手,然后纠正让他们喊生哥,回到家再好好安抚自家冷哼哼炸毛的小孩儿。
一定要一边喊哥哥一边让他应。罗浮生只好抱住他,这时候再怎么咬其实也没多大力气,反而调情似的,于是就被蒙住了眼睛,水汽很快氤湿了一小片,怎么求都不行。
还有节日和纪念日,以及每一个对井然来说重要的日子,罗浮生总会,至少会,陪着他。
不是没有小脾气,莫名其妙的别扭也有过。比如罗浮生总不听他的,因为工作而受伤,或者忘记吃饭,又或者喝酒喝到胃痛,大半夜送到医院去。
井然劝不了他,这次答应了下次还是一样。他只能自己生气,偏偏罗浮生又总能让他心软,一遍一遍笑着蹭他,贴着他,井然有时候甚至想到底谁才是哥哥。
总归还是开心比较多的。所以井然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罗浮生为什么非和他分手。
睫毛低低的垂下来。
不是没有预兆。
从他下班第一时间不是回家,而是去戏园里听戏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
井然肯定,罗浮生不是因为喜欢听戏才去的。因为他以前看皮影戏,歌舞剧,都会和井然一起,他们并排坐着,偶尔趁着黑屏偷偷接吻,会抱怨某次挑的位置离音响太近,或者空调吹得太冷——不是喜欢听,而是喜欢和你一起。
但这次,罗浮生或许只是为了不那么早回家。
戏曲散场后,井然在后台看见罗浮生同唱戏的姑娘聊得高兴极了,甚至把美高美的员工通行卡给她的时候,这么想着。
他藏着不快,却不肯开口,所以都付诸在了情/事上。拥抱很紧,心脏也贴得很紧,越来越爱吻他,越是要听罗浮生说爱他,一遍一遍也听不够。
依旧一起约会,一起疯,但井然越觉得罗浮生对他过于纵容,好像井然做什么他都会答应。有时候罗浮生在他面前笑,井然甚至会恍惚他眼底的开心到底有几分真实。
到底是不是真的欢喜。
这种情况没过多久,也就一个月左右,就在一次餐后爆发了。
“为什么,”井然尽力想平复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但眼底依旧通红,“让我住在你家,自己回美高美,你不觉得荒唐吗。”
“然然……”罗浮生沉默了一会儿,试图轻快的同他讲话,但显然失败了,“只是暂时,暂时先分开住……”
“罗浮生?”
对方就哑言。
喉结滚动了很久,也看了他几次,井然一言不发的等他的下文,那人最终只生硬的憋出一句。
“我需可能要点时间。”
太压抑了,太沉重了,像是承受不住,便急迫的想起身离开。
怎么可能让你就这么走了。
井然猛地起身,抓住他的小臂抵在墙上。
“是因为……”
是因为突然发现女孩子比较好吗?会给你缝补衣服,会撒娇,会不许你喝酒。
月牙似的眼睛弯着,笑眯眯的问“罗浮生,你怎么这么好”的时候,你心动了吗。
井然突然说不出话来。
罗浮生匆忙躲开他的目光,细碎的头发遮住,井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只要一看见他抿着的嘴角,突然被判决了似的,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们结婚吧。”
罗浮生一怔。
“什么?”
“我,我知道这可能有点突然但是……”井然尽力掩饰着不安,他知道自己笑得有多勉强,措辞有多拙劣,但对此毫无办法,“我早就到了,到了法律允许结婚的年龄,我们,我们在一起一直都……”
“井然。”罗浮生哑着嗓子打断他,喉咙干得几乎发不出声。
“……分手吧。”
井然一下子就僵住了。
罗浮生没有看他,也不敢看他,怕看一眼就会心软,怕他干净漂亮的眼睛里懵懂受伤的破碎。
他一定正看着自己。
“就像你说的,”罗浮生轻轻吸了口气,胸腔痛得呼吸都难,“我早就到了该结婚的年纪……”
“我不能,陪你玩儿下去了。”
井然像是没能听懂,怔怔的看着他,木然重复着,“玩儿?”
“我理想的家庭一直都是,有妻子,有孩子,一个…一个正常的家庭,你应该也一样……”
“不,不是这样的。”井然突然笑了,轻轻摇着头,“你骗我。”
怎么可能呢。他说过的,他的家只要有井然,就是完整的。他们甚至商量过以后,有可能的话可以一起去领养一个宝宝,甚至连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想好了。
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就算…就算是要分手,罗浮生也一定会想好周密妥帖的措辞,会温柔的安慰,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决绝,而且是用这么让人难过的理由——他从来都知道井然对家有多期望,他一直一直,最疼他,最照顾别人的心情了。一定是别的原因。
“到底为什么……”
“那不是爱,然然。”罗浮生失力的靠在墙上,声音艰难干涩,“我一直把你当……你当时还小,刚毕业,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我原本以为只要过了那段时间,你过了那个新鲜劲就会……”
“是假的吗?”
声音低低的,说话的时候轻极了,像是怕打碎什么,又像是每天早上梦未醒时的呓语。
“说爱我是假的,说一直在一起也是假的?”
罗浮生心底滑过不安的感觉。
“原来哥哥竟然…疼我疼到,可以和我做的地步了吗。”
“井然!”一直贴在墙上,低着头不肯看他的人今晚第一次同他的视线对上,不可置信看着他的时候,罗浮生就知道自己失败了。
井然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
漂亮的眼睛红着,执拗且哀伤,这让罗浮生想起井然小时候,父亲答应带他去游乐园作为大赛金奖的奖励。小孩儿并没有将喜悦表现得多明显,但罗浮生看到他偷偷跑回房间里抱着被子滚来滚去。
很久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场不可能履行的约定。
父亲的葬礼上,井然小小的身体缩在角落里,罗浮生就蹲在他面前,看着他失焦的瞳仁,被蒙上一层厚重阴霾似的,一遍一遍用几乎哑了的声音说,骗子。
罗浮生紧紧抱住他,说,再也不会让你这么难过了。
眼睛里一直盛着星光的人,你也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憧憬和希冀一起碎掉的模样。
好像有咸热的液体滚落下来,罗浮生想尽力望着他,但什么都看不清。
是因为我才会这样吗?
他紧紧攥着藏在身后的手,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对不起。”井然笑了一下,“我是。”
太拙劣了,居然说,从来没有喜欢过。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