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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戏剧

2021-03-07 17:03 作者:_药九  | 我要投稿

  这是一家人流量很大的医院。


  在这家医院的住院部里,有一只不起眼的小窗,窗户旁有一张不起眼的白床。


  床上座着一个不起眼的人。


  她消瘦,面色苍白,眼眶下方留有长期疲劳的深色印痕,双手的骨节清晰可见。但仅管如此,她依旧在面前的桌板上写着什么,不断地。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她一个病人卧床在此。四周的墙皮白得出奇,没有一点污渍,纯白的床单将她的双腿轻轻盖住,四散的稿纸无序地落在周围白色的地砖上,黑色的墨迹似冰面上的裂痕,稍一加力便会让这床下的地面崩离解析,化为飞尘。


  窗外的喧嚣使她暂时从纸面上移开视线,她无目标般地望向窗外,望向楼下的众生。      


  医院住房安排的不合理之处在于住院部与这座城市的中心街道仅有一墙之隔。每到高峰期,这座城市便会将自己的繁华程度一览无余地展现给这座白色孤岛上的居民。当然,对于这些长期困于孤岛之上的人来说,有点声响总是好的。


  只是,那些声音听起来犹如隔世一样。




  她让医生帮忙从花鸟市场买了一株石蒜花。“养这个干嘛?又不吉利,而且还有毒。”医生起初不同意。于是她就闹,整日整夜地闹,闹到最后用笔划自己小腿,看血渍带着墨点流淌。


  医生没法办,只能给她想办法弄来了那么一个小球,放在窗台上。


  “因为它的花语有意思嘛,”她解释道,“而且,我想自己一个人种点别致的。”


  于是这白色的孤岛便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居民。




  她写诗,写词,写散文小说,同时也写剧本编歌曲。医院文化展厅里有一半作品都是她写的。人们到医院里来,读她的文章,点头又摇头,都说怎样都好,就是看不懂。


  她听了也不气,只是笑笑。


  医生给她打针,她不喊疼,只是问医生:“你觉得人这一生,像不像场戏?”


  医生没抬头:“什么戏不戏的,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再这样没日没夜地写东西,你的命就真的成儿戏了。”


  她也不再多语,只看着针简里的无色药水被一点一点推进静脉里。




  石蒜冒了芽,她也没有力气再举起重的东西了。医生每次送药都得多一项工作:给她的花浇水。石蒜喜阴,可她养得这株却反常地生长得很好。望着绿色的尖芽,她笑着,然后仍是写。医生见她忙活了这么久也不出东西,白纸到是用了一大堆,便凑过去看。她本能地挡住,解释道:“还没好呢,好了就都可以看了。”


  她有时候也会放松,会将视线凝滞在街对面的一只小楼上,小楼不高,只有3层,她告诉医生那里面刚搬进来一个作家,她还说他很帅,女朋友长得也很漂亮。医生就问她也没拜访过人家,是怎么知道的。她于是就


笑着:“我知道的,我就是知道的。”




  石蒜的叶长得很快,绿绿的一片,她开始干咳,医生给她做的全面的检查。


  对面的阳台上摆上了各种鲜花,一个温柔外表、身体健康的女孩出现在花丛中。她半躺在病床上,默默地注视着,看那个女孩每天在下午五点准时躲在阳台的布帘后面,如小兔一般尽量藏起自己,然后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刻跳着出来,抱住那位年轻的作家。


  医生查房,见她也是不写,只干坐在那里,便问她:“怎么,是遇到瓶颈期了吗?”


  她也不管,自顾自地念着纸上的东西:“有那么一个人,她很奇怪,她总是一个人,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写字,后来她遇见了他,打算相守一辈子。”


  “这是你写的?很好啊,那么后来如何?”


  “他的父母不同意,可不同意又能怎么办能,两个人已经订了婚。当他们认为一切都已安置好,只等结婚时,她突然疯了,男友吓得把她扔在医院里跑了,她除了有个在国外的姐姐每周给她汇钱来,也没有什么人来看望她、关心她。”


  “她已经死了,从她被丢弃在医院那天就已经死了。留在世间前行的只不过是一具空洞的骸骨罢了。”


  “可人活着总得有个目标,哪怕疯子也是。即使大家再讨厌也得有点什么价值来,予是她写东西,写小说散文,写荒唐剧本,一直写,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其实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死在剧本完结的那一刻,她是知道的,对吧?”


  她转过头,医生已经走了。


  房间空空如也,可她也不生气,微笑着回过头:“是的,她的确是知道的。”


  窗帘被风吹动,自然之风捕过她的脸,她望着窗外,眼中映着蓝天白云。


  这一颗跃动的心呵!




  石蒜的花苞胀得厉害,红红的已经能看见欲出的花了。她全躺在白床上,望着医生


  “我会死的吧,”她问着,“告诉我,对面的那个作家......他怎么样了?”


  医生给她换上新的吊瓶,回应道:“一切正常,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是不是要结婚了?是不是门口和窗上都贴上了大红的喜字?”她像没有听见医生的问话,转而盯着天花板。


  “是,是要结婚了。”


  “她也曾打算和那个人结婚过,可后来因为她疯了。一个疯子又能去怪谁呢?去怪阳光太刺眼,还是埋怨树叶的阴影让她头晕,哪怕是中午吃下去的一根茄子?不,她都不能,你说她还能做些什么?那只灰暗的屋子便是她自掘的坟墓,她在里面待下去只会烂掉。都说人活着要向良好的一面发展,她到是觉得越走越凉了。冰凉。”


  医生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看着她。


她长叹一口气,似笑非笑:“都说人死了会化成星星,你说我死了会不会变成星星呢?”


  医生说:“死都死了,哪还有什么星星?”


  她笑了:“是啊,死都有星星代替,那这个人是多么地幸运啊,既然如此幸远,又怎么会死呢?”


  于是二人再度陷入沉默,不言一语。


  “他什么时候结婚?”她突然问着。


  “下周二吧,毕竟是大作家,会有很多人来的,希望不要吵到病人们。”




  护人报告说打不开她病房的门了,医生匆忙找来万能钥匙冲了进来。她躺在白床上,双眼轻闭,黑色的长发散在她的脑后,将白色衬如雪一般,双臂紧紧抱住一本背面画有休止符的剧本书,上面用笔着墨“殓贺”两字。


  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医生缓步上前,为她做最后一次检查,确认死亡。护士拉开窗帘,明媚的光芒倾泻而入,在单纯之蓝的背景下,他的车队缓缓驶去。


  医生注意到墙角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摇动,似乎是......“石蒜花!它开花了!你看见了吗?!它开了!它开花了!开了......花......”


她被盖上一层雪白的床单,仍带着微笑。


  而它,那株花,那株她生命最后一刻搬下来的花,在大医院一处无名房间的无名病床旁的无名脚落里,顾影自怜地开放着。


  默默地。


  仿佛从未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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