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的亡灵 其八

chapter.15 半夜，中野心被难以忍受的作呕和胸闷感唤醒了。 这不算是什么罕见的事，她目前的药物里有许多种都有恶心反胃的副作用，但是胸闷好像还是第一次。她勉强支起上半身，打开了床头的夜灯，探出身体从床底下拿出呕吐用的塑料盆，扶着床边一阵干呕。什么也没吐出来，不过难受的感觉有所缓解。抱着再躺一会就会缓解的希望，她回到床上，重新盖好被子睡下。 空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床头的闹钟指针发出的声音，寂静将这个白色的盒子塞的满满当当。 清晨，六层值班的护士在进行她例行的巡查任务。已经到了门禁解除的时间了，在给所有病房都开过锁后，住院部的一天才算真正开始。 因此这位年轻的护士手里拿着病房的钥匙，给每一间病房都打开了门。六层患者的作息时间各有不同，其中不乏必须静养不能打扰的患者，因此护士不会刻意叫醒房里的人。 可就在打开604房门的时候，护士突然嗅到了一丝刺鼻的气味。那种气味很淡，却没有被她漏掉。反而在闻到的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就浮起了好几个危险的信号。 该不会……不对啊，门是从外面锁着的，那里面应该只有患者一个人。是那个叫琉璃的小姑娘，动物化综合症的患者，昨天她还和星野医生因为睡觉的地方的问题大吵了一架。 护士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她把门推开一条缝，随即更刺鼻的气味朝她涌来。 …… 福岛寿子在睡梦中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了。今天早上没有她的班，但是突然出现急病患者也正常。她接起，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喂？” “福岛主任吗？”电话那头是星野的声音，不知为何好像带着哭腔，不好的预感瞬间占据了寿子的心。 “是我……怎么了？” “快点来一下住院部……大事不好了。” ——2月19日清晨，整个六层住院部有半数以上的病人出现了恶心干呕、头晕胸闷的症状，其中有几个甚至咳出了血痰。将他们的血液样本送去化验，结果是氯气中毒。不过幸好只是轻微的，这些患者都没有什么大碍。 而氯气的源头正是604号房。此时这间病房里的患者已经全身冰冷，躺在浴缸里死去多时了。那天晚上她一如既往地偷偷溜进浴室，躲在自己喜欢的浴缸里准备睡觉。为了防止半夜被主治医抓回床上，她还把浴室的门锁了。那天不知道是不是新朋友来了，玩的有点累，她入睡得非常快，就这样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   “从琉璃的胃里检测出了安眠药的成分。” 把尸检报告放在桌上的同时，嗅到一股刺鼻的烟味。九鬼抬起头，发现星野竟公然在禁烟的办公室抽起了烟。不过现在的状况，也没人出声阻止她。 芽生揉了揉眼，拿着那份尸检报告快速扫了一遍，然后传给星野和赤崎。那份报告九鬼之前已经看过了，琉璃是死于氯气中毒，因为死前是睡在封闭浴室的浴缸里，唯一可以投毒的地方就只有通风口。氯气的密度比空气大，会下沉到低处，比平地稍低的浴缸无疑在那时候充斥了致命的毒气。凶手应该是在投毒之后把通风口用什么东西盖住了，但是不可避免地有氯气泄露到通风管道里，才出现了今天清晨的六层病人集体中毒症状。 氯气利用医院内部的实验室就可以制取，而通风管道的内部结构和进入的方法也只有内部人员知道。九鬼没上去过管道内部，但是在检查现场的时候大致看了看，管道里的空间勉强可以容一个成年人通过。 “琉璃的胃里只有晚饭前吃的糖果，基本可以确定安眠药是放在那里面的。……为什么她不吃晚饭呢？”芽生第一个提出了问题。 星野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因为她跑到浴室睡觉被我发现了，作为惩罚我给她的晚餐里加了很多芹菜，大概她全都倒掉了吧。” “糖果……”福岛寿子怯生生地开口了，她是被叫来检查六层的妇女儿童患者身体的，“糖果是别的病人给的吗，还是家属？” “琉璃的家属已经好久没来看过她了。”赤崎替星野回答道，“我们去问了六层每一个病人，只有605的小白说在晚饭前给过琉璃糖果，温婉和中野家的大小姐都能证明她话是真的。” 几位医生面面相觑。如果安眠药真的是放在糖果里的，那么小白不说是凶手了，至少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可为什么？两人之间应该没有任何恩怨才对。至少在九鬼允许之前，小白明面上是没有和琉璃交往过的。至于私底下有没有偷偷联系，他就不知道了。 “可是，就……就算小白拿到了安眠药和糖，她……要怎么把药掺在糖果里呢？”寿子有些紧张地问道。的确，那盒巧克力虽然数量不多，但是每一枚都有独立包装。一个年幼的女孩，还是常年住院，事事都受监控的患者，要怎么才能拿到隔着包装纸把安眠药掺进巧克力里的工具？ “这件事……”江田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我想，在座的各位都是信得过的人。”在听到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九鬼就隐约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恐怕是内部人员所为吧。”江田静静地说出了后半句，“各位，院长应该都私下找过你们吧？”   chapter.16 结果，院长并不是只找了九鬼，在那之后估计所有的层主任都被她约谈过。也是，翼的死法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肯定都有着各自的怀疑。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大家一起找出真相呢……九鬼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的，这些和自己共事了那么多年的同僚，他有时候觉得他们很熟悉，有时候却觉得他们与自己形同陌路。 这种问题待会再想吧。现在他面临的……是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在雪白的病房门上敲了两下。 “请进。”里面传出女孩听不出抑扬顿挫的声音。于是九鬼给了自己两秒的准备时间，推门而入。 “感觉怎么样，小白，想吐的感觉好点了吗？” 坐在病床上的少女用她一贯的样子面对着九鬼：望着窗外，怀里紧紧抱着那只破旧的玩具熊，看不出她是不是在抗拒。 和小白谈一谈这个任务是自然而然地落在九鬼身上的，没有比身为她主治医的九鬼更适合这个人选了。九鬼清楚其他人对小白的怀疑，也为此感到难过。更让他难过的是，对现状无力的他，怕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清小白身上的疑点了。 到头来，清楚小白人品的，或者说知道她

曾经

是个多么讨人喜爱的孩子的只有九鬼一个。 “琉璃……不在了。”他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就在今天早上……” “我知道。”小白平静地回答。那样的平静，几乎让九鬼说不出话。她果然知道什么，但是究竟知道到了什么程度，又要如何让她愿意开口——尽管来之前琢磨了很久，可九鬼还是拿不定主意。 “你知道的话，那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九鬼的声音生涩得像从碎玻璃茬上缓缓碾过，“那个巧克力，是你送给琉璃和心吃的吗？” “是我。”回答依旧平静，让人产生了在与一个人偶对话的错觉。 “你为什么——”说到这九鬼猛然住了口，这样听起来就好像他已经在先入为主怀疑这个孩子一样了，他不想让她产生这样的误解，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糖……是哪里来的？”最终只能小心翼翼地问。 小白就在此时静静地转过了头，看着他。那双空洞无光泽的红色眼眸，仿佛蒙了灰的上好石榴石。九鬼还记得它们像真正的血红色宝石一样熠熠发光的样子，那是在几年前小白刚入院的时候了。那时候的她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每天都会笑着和他问好，还会硬拉着他陪自己玩耍。可是随着出院日期的一天天推后，父母的探视越来越少，加之九鬼的各种规定，那双眼睛一点一点失去色彩，笑容也像被风吹散的细沙一样从她脸上溜走了。 “医生。”小白注视着他，缓缓说道，“医生，爸爸妈妈已经不会来接我了，对不对？”她的话除了让九鬼感到一阵撕裂般的悲伤，好像也拨动了他脑海里某一根弦。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对不起。”最终他只能给出这样的回答。 “没关系的，医生。这不是你的错。”一瞬间九鬼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人偶般无感情的女孩是在安慰他吗？他抬起头，发现小白扯了扯嘴角，试图做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可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笑了，她的表情像一副苍白的蜡像般不自然。 “医生，我知道是你救了我的命，就在前几天。”她说。是说那次急性心梗吧，后来还出现室颤，的确是很危险的状况。说实话，当时的九鬼已经做好了她活不下来的心理准备了。 “不……那不是我一个人做到的。”这是实话，九鬼只是在接到通知之后赶到，和其他医生接力做了急救措施而已。 “没关系的，医生。是你救了我的命，我本来以为我会就这么死掉。”脸上带着生硬笑容的小白说道，“所以我不会骗你，我没有杀人。你可以相信我吗，医生？”她是笑着的，可九鬼却发现她眼眶里逐渐被某种液体填满。一开始他以为是血，条件反射地想要采取措施。可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液体是透明的，那是泪水。 小白的泪水让九鬼渡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做什么，那些滴滴落在被褥上的透明水珠仿佛砸碎在了他的心上。哪怕他说他认为小白不是凶手，可是芽生呢？寿子呢？其他层主任呢？哪怕这起案件如果都归咎于小白会有各种不合理之处，可怀疑这种东西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洗掉？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让他保证自己没有一刻怀疑过这个孩子，是做不到的。 “对不起，小白。我……” “没关系。”女孩静静地打断了他，“没关系的哦，医生。”   “天川野医生，琉璃出院了。” 中野心在纸上写下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相当沮丧。不知道是谁告诉她这个消息，要么是江田，要么是星野吧？尽管事先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可是左腿传来的灼烧感还是不容乐观。 “对不起，我借一下洗手间。” 不等心诧异，天川野便一头扎进了病房的洗手间。好痛，肉体被灼烧的触感好痛。果不其然又烧起来了，绑的隔热垫根本没用。青蓝色的火焰包裹着他的皮肤，而他只能一边忍耐痛苦一边等待，等待心头的负罪感和燃烧一起过去。这样的燃烧不会伤害他的肉体一丝一毫，只会让他无比

痛苦

又无法摆脱。是的，痛苦——

契约

的代价就是他的痛苦。只要他活着，就必须永远

提供

痛苦。 （不过……很快就可以结束了。再忍一忍……） 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希望冲淡了负罪感，火焰逐渐熄灭了。再在洗手间待下去可能会引起心的担忧，于是天川野放下裤管出了洗手间。 “医生，你还好吗？” 望着递过来的笔记本，天川野忍不住苦笑。到底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单纯地关心过自己，他已经不记得了。哪怕是明觉偶尔对他关切的言语，他也觉得像隔着一道墙一样冰冷，可心没有给他这样的感觉。她晶莹剔透的眼眸里盛满的关切，就算纳入怀中也不会刺伤他吧。 天川野摇了摇头，努力甩脱这种涌上心头的亲切感，“我没事。……今天也来玩拼图吗？” “嗯……我想想，今天有点想玩大富翁了呢。” “就两个人吗？”虽说两个人也不是不能进行游戏，但天川野听说这种游戏应该是最起码三个人才比较好玩。 “嗯，因为琉璃走了，已经没人每天都来陪我玩了。” 天川野沉默了一会，“好吧。”他根据心的指示从床头柜里拿出大富翁的包装盒，一转头却发现心又趴在折叠桌上写起来了。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她写字的样子，直到对方把笔记本推过来。 “医生，琉璃真的是出院了吗？” 天川野哑然了。他感觉自己无论如何拼死地试图掩藏的东西，在这双含泪的眼中都会破灭。说到底，他本来就不擅长撒谎。 一秒，两秒。他在一片寂静中等待着，没有灼痛，没有燃烧。曾经一度感觉过负罪感的事情，很难再度引起他同样的情绪。这毫无疑问得益于

某人

的教导。 于是他故意做出明快的表情，“那当然。我对你撒谎有什么好处吗？心小姐。他们还拍了出院纪念照，你要看看吗？”——最后一句当然是撒谎，不过他赌中野心一定不会追究这句谎言。 果然，少女闻言表情也变得轻松了些，“这样啊。那……我们开始玩吧。” “虽然我拼图不行，但是棋牌游戏可是很在行的。要小心不要输给我哦。”天川野微微一笑，腿部残留的疼痛已经彻底感觉不到了。 做了一些很可爱的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