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洋英雄演义 第十回`
《夜梦》
自阳田之战和碌廊之战后,这两场大规模战争前后消耗和损失的物资和兵力足以让北村家的国力元气大伤。邻邦安藤家的崛起,国内经济形势的严峻,大将冈田丰的战死……面对目前内忧外患的北村家,家主北村敏哉也感到力不从心,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是好。
一国君主对政局无解的时候,也正是小人最容易趁虚而入的时候。在北村家的朝堂上,家臣松岛直胜明确向北村敏哉指出,“认为”是军中有通奸之人才导致了战争的失败,尤其是和于泉家交战的碌廊之战中,通奸之人把军中事务泄露给了敌军,害死了冈田丰将军从而使得大军惨败而归,造成了现在北村家的海水群飞。
松岛直胜的算盘很聪明地将一个本应是所有人都有责任的黑锅全部推向了一个不知真相的替罪羊身上。
如果是说松岛直胜背后有什么目的,那自然是要除掉那名年纪轻轻就当上副将的永山邦彦。永山邦彦武功高强,屡次为北村家立下军功,完全是一个冉冉升起的将星。
但以松岛直胜为首的家臣们害怕永山邦彦功高盖主,从而影响到自身的仕途,对此他们不择手段,想尽各种办法,抓住永山邦彦所参与的败仗为依据,对永山邦彦展开了多方面的污蔑陷害。
北村敏哉起初并不相信那些小人口中的永山邦彦会是这个样子,但随着以松岛直胜为首的家臣团去上奏弹劾人数的增长,以至于后来北村敏哉也信以为真,一怒之下将还蒙在鼓里的永山邦彦打入了地牢。
虽然叔父京野凡介在其中不断地在为永山邦彦求情和解释,但早已经被小人所蒙蔽双眼的北村敏哉根本不以为然,一口咬定永山邦彦就是祸国殃民的反贼,谁去劝说都是毫无办法。
经过狱官惨无人道的严刑拷打后,永山邦彦有气无力地坐在地牢那瓦查尿溺,臭气熏天,不堪入目的牢房里,背靠牢房那破败不堪的泥墙,双目漫不经心地撇着泥地上像是在寻找食物的耗子,又或者是随意跳来跳去的跳蚤。整个人的身上几乎没有一丝生气活力,显得落魄至极。
牢笼外淅淅沥沥的夜雨,牢笼内紧挂于墙上的火把,一个孤独的身影聆听着忧伤的雨声,任凭思绪千丝万缕的黑夜里肆意弥漫。
永山邦彦轻轻地捂着早已经被狱官用烫烙铁烧成死皮的胸膛,不断地在思考着什么。他不明白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自己原本前途似锦的武将生涯落魄到这种地步。
想着想着,也许是潮湿的空气让永山邦彦感觉头痛的厉害,靠着泥墙渐渐昏睡过去。在相对还算安逸的睡梦当中,脑海中杂乱无章的思绪飘回了五年前……
那时只有十四岁的他,不是什么北村家的武将永山邦彦,更不是什么人们口中那夸张至极的“剑圣”。那时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梦想要当上武士去行侠仗义,隔三差五就去村里的剑道馆凑热闹的农家顽皮孩子悠斗。
生逢于这战国乱世,日子虽说清苦一些,但有着勤劳能干的父母,时常一起嬉笑打闹的青梅阿惠相依为命,原本穷苦的生活也算是有了一些盼头。
宁静的村庄,古老的樱花树伫立在村口,河水蜿蜒,穿过村庄。
少女家在小河西畔,少年家在小河东畔。
初时的情愫便在隔畔相望的双目中。
在永山邦彦的记忆里,那时的阿惠跟着她的母亲在村子里开张了一家还算凑合的饭团店,大概因为惠母总是笑咪咪的,所以来店的客人总是很多很多。
每日清晨阿惠坐在门口捏饭团的时候,总能看见一个顽皮的男孩子出现在对门的乡下剑道馆门口,他嚷嚷着要成为天下第一的武士,每次都是门一开就冲进去,又鼻青脸肿的被扔出来。
作为悠斗母亲闺蜜的惠母不忍心看到悠斗天天挨揍的惨状,于是悄悄地和馆主求情,每天半吊铜钱和饭团就当是悠斗的学费。阿惠去送饭团的时候,就看见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擦擦鼻血,若无其事地向阿惠挥着手,然后又被比他高很多的大孩子打翻在地。
一天夜里,饭团店刚要关门,几个喝多了酒的外地人对惠母动手动脚,悠斗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立起一杆破损的木棍站在阿惠和惠母面前,举棍的手微微颤抖,头也不回地说:
“这里交给我,你们先进去!”
可悠斗还比阿惠矮半个头呢……
一顿胖揍下来,惠母把他带回来清理伤口,他龇牙咧嘴地没喊疼,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惠母笑着叫阿惠去煮一碗清水面。晚上烛火不明,阿惠只能凭借手感撒了调料煮了面,哪成想,悠斗一口下去就呛了起来。
“阿惠……这面怎么是……甜的啊……”
阿惠一听,忍不住涨红了脸,但还是理直气壮地说道。
“对……对呀!清水煮面本来就是甜的嘛!”
悠斗的眼睛亮晶晶的,然后把脸埋进木碗里,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干净净。
后来每当悠斗和阿惠腻在一起在草坪上玩耍打闹的时候 ,悠斗总会问起阿惠的父亲去哪儿了。阿惠自己并不清楚,父亲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零散模糊的身影,从阿惠有记忆的时候就没有见过他了。
如果去询问母亲的话,她也只会说父亲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等到阿惠能够独自面对生活的时候,父亲到时候也会回来的。
“那你们受欺负的了怎么办呢?”
悠斗声音小小的,坐在乡间的草坪上就好像自己跟自己说话。
“没事!我以后会是天下第一的武士大人,我来保护你们!”
阿惠不服输地从草坪上站了起来。
“那阿惠到时候会开一个天下第一大的饭团店,做天下第一好吃的水煮面!”
“那就说好了哦!”
“拉勾勾,做不到的人,变小狗!”
“到时候有人反悔了怎么办?”
“这个简单,看!如果真的有人反悔,我们就拿这个作为证据吧!”
那是阿惠亲手做的两个木质护身符,做工粗糙但是充满了阿惠的心血。一个护身符属于自己,另一个…则是属于面前的男孩子。
河间的樱花树开的正好,草坪上一片粉嫩之色,像是覆盖了粉红色的雪花。
悠悠阪良事,樱落惠溪间。
再后来,悠斗去上山砍柴的时候,一队别国的武士鲁莽地冲进村子里大肆烧杀抢劫。乱世的战火彻底烧毁了昔日宁静的村庄。在已经化为废墟的村庄里,悠斗忍痛亲自埋没了父母和阿惠的残肢与骨灰,离开了这里。
直到在四处流浪的途中,一个叫京野凡介的名门武士在永山林里偶然间发现并收留了奄奄一息的悠斗,带回府上后细思考虑后为他取了一个新名字,永山邦彦。
从那一刻开始,世间再也没有了那个顽皮活泼的野孩子悠斗,只剩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北村家旗本武将永山邦彦。
悠斗还是像以前一样的活着,或许他以忘记了怎么去开心怎么去悲伤。默默的过着日子,没错,过日子。
日子很难过,或许不应该用难过来形容,因为他比别人过的好,成为了一名武士,因此迷茫一词产生了。他很迷茫的过着,迷茫中却是很肯定。用他的一句话来说就是:
“我不知道我是谁了,但我知道我不是谁”。
京野凡介很是看重这个自己从林子里捡回来孩子,为此也付出了很多努力,将自身以引为傲的剑术和武艺全部教给了他,对永山邦彦来说,京野凡介既是他的亲叔父,也是他最好的剑术导师。在京野凡介的眼中,永山邦彦这个孩子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青年武将,也是他最信任的后辈。
思绪飘回现在,雨,停了……
“喂!喂!醒醒,是我!”
突然其来的呼喊声吵醒了睡梦之中的永山邦彦,朦胧的眼前里浮现出的是叔父京野凡介的身影。
“京野叔父……”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小子。”
说完,京野凡介将腰间两把太刀,一长一短全部放在了地上。
“道别……?!”
京野凡介叹了口气,平日大大咧咧的神情现在是满脸愁容。
“小子,不是叔父觉得你没用,而是如今北村家早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北村家了,颠倒是非,奸臣当道,恐怕也已经是气数已尽。你如今的境地同样也是拜他们所赐,叔父觉得你还年轻,想了想,逃离这里或许才是对你这小子最好的救赎和帮助。”
“这两把剑,长的叫鬼村,短的叫龙景十文字切。两个伙计几乎陪伴了我目前为止经历的所有厮杀和较量,如今我也萌生了想要离开北村家去归隐的意思,往后这两把剑,全部属于你自己了。”
“叔父这是为何,等在下越狱后,那些人不会因为在下的事情去陷害叔父吗?!”
“怕个葫芦,这事儿除了咱俩和门口被我收买掉的那家伙,还有谁能知道这件事?不用担心叔父,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狱官那家伙马上带你前去暗道逃走,之后要是发生什么事,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听后,永山邦彦颤颤巍巍地站起,从地上捡起了叔父的双剑。在临走之前,永山邦彦向最尊敬的亲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秘密离开了这令人生不如死的牢狱。
这一别,或许将会是永别。
不过,也不一定,朝同一个道路走下去,便总会有相见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