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与蝶

一、出发
今天的村子里格外热闹。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聚在村口。孩童们欢呼雀跃,欢送英雄出征;少年们意气风发的吹嘘着自己以后也要如此这般,从此立下凌云壮志……又或许是为了博取某人的注意;少女们看着那些即将启程的青年,脸红心跳,小鹿乱撞;大人们默默准备这场典礼需要东西,来回奔走,匆匆忙忙……
在这样的喧闹里,恋人之间含情脉脉的对话也不再需要回避什么了:
“等我回来我们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少女已经吻了上去。
她的不安,她的祈愿,都在这个动作中传递给了对方。
她无数次的想留住这个人,甚至和他私奔,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但她也知道这个人的眼中不仅有她,还有远方的“敌人”。
“小心点,我等着你回来。”
“嗯。”
青年换上了她连夜赶制出来的衣服,加入到即将出发的行列之中。
他们,被世人称作“救世主”。
白色的长袍就是他们志向的体现,一尘不染,同时承受了所有的污秽。
“酒!”
村子里的长老一声令下,人们纷纷把自家的酿酒拿出。或清或浊的酒水倒在碗里,那些即将出发的年轻人们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砰——
带着饮酒后的豪气,碗被齐齐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因为没人觉得自己还能活着回来。他们将要做的并非什么“酒且温下某去便回”的豪快之事,仅仅是一次近乎牺牲的挑战。
他们,出发了。
向着遥远的大地尽头,向着那片地狱。
身穿白色长袍的他们,被世人称作“救世主”。

二、灾
不知何时,地上有了怪物这种超乎常识的存在:
也许是进化之中的禁忌,或是天外陨石带来的生物,搞不好是地球两极冰川里苏醒的古代妖魔,亦或是某人从盒子里释放出的禁忌的灾祸……
不知何时,世界上出现了以人为食,以杀为乐的怪物:
身上谜团重重,地球上从未出现过,残暴的攻击方式,杀戮本能,不断增加的数量,外骨骼坚硬无比……
总之,学者们将它们称为“灾”——以灾祸的名字,赋予那些状如昆虫的怪物。
“灾”无法繁殖,却拥有不断增加同类的方法——吃人,它们寄生在人类的身上,从内部把人的脏腑,血液,肌肉,吃得干干净净。
然后,新的怪物破茧而出,化作带来恐惧与死亡的“灾”。原本属于那个人的记忆,也会在时间中慢慢流逝,最后连同残存的人性一并泯灭。
而填补这些缺失部分的,是杀戮的本能。
可是“灾”并非丑陋之物,相反,它们总是格外的美丽。根据研究者的记录,最美的一种“灾”是蝴蝶的样子。
那是过分危险的美丽。
不过造物主也许并没有放弃人类这种生物。就像毒蛇出现的地方必定会有药草,既然“灾”肆意横行,总会有克制它们的事物。
传闻中有一种人天生不会被“灾”主动寄生,即便被寄生也能保证在短时间内不会让“灾”孵化。
远在王城的祭司认定这些人有着神的加护,于是在月下祝祷,依照神谕挑选了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名青年,以白袍护体,结成对抗“灾”的特殊军队。
如今,纯白的“救世主”们正从王国的各地集结,无数的村落、小镇、城市都有这样的队伍出发。他们建立据点,展开作战,对抗这次人类史上最大最恶的危机。
“我走了,等我。”
“嗯。”
到了出发的时候。
人们目送着白色的浪潮向太阳落下的那一侧走去。
不知何时,少女失去了目光应该追逐的方向。因为青年的容貌,身形,都隐匿在那宽大的白衣之中,随即又融入了更浩荡的队伍中。
但她知道这股庞大的白色洪流里,也有他的一份。

从此,站在村外远望成了她的日常。
她和他所在的村子是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
村落被荒山环抱着,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与外界相通。那里也是这四面环山唯一的缺口。就像天神故意把环绕的群山整体劈断似的,道路两侧都是断崖。
进村只能走这条路,否则就要翻山。
靠着这种天险,村里从来没有被山贼劫掠过,即便有也会被村口的陷阱歼灭。
但这都是题外话了。
每当黄昏来临之时,她都会来到悬崖边,眺望他所前往的那个方向。
远方,太阳没入地平线之下,身后遥遥依稀可见村中炊烟四起。
那个人是否吃饱了呢?
她如此想到。

三、书信
后来的日子,就在她的翘首期盼与他的浴血奋战中,一天天过去。
每当眺望远方的时候,她和他的手上必定拿着刚收到的信,然后用崭新的信纸与笔墨,把焦灼破碎的心整理成文字,寄送给思念之中的那个人。
如今,战场之上盘旋着血腥与秽臭,帐篷中豆粒大小的灯火摇曳着,床畔是摆放整齐的剑与盔甲;
如今,晚风吹着荒芜的大地,断崖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的那一端……
那一端,有她给予整个世界的爱,还有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敌人。
血色的夕阳落满了山崖,夜晚即将降临。借着尚未被夜晚夺取的光亮,她展开信件轻声读道:

拜启,我思念的人:
今天终于在天黑前抵达最初的驻地。这里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他地方的人们。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被选召而来的战士。
大家都很兴奋,开了宴会,唱了歌。
尽管刚到这里没多久就遭遇了第一场战斗,但不需要担心,“灾”并不是我们的对手。
他们本身并不强,只要想办法打碎外骨骼,内部就是一滩脓水……啊,是不是说得太恶心了?抱歉。
我也用教官传授的技巧解决了不少敌人。
看来“灾”并没有村子里的长老说得那么可怕,想必今后的战斗会很顺利吧。
请期待着我们的凯旋。
远方的士兵,致上

拜启,远方的士兵:
收到你的信让我倍感安心。
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心里一直乱糟糟的。
真是奇怪啊。从前我们每天都能见面的时候,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之处;可现在相隔两地,让我意识到与你相处的那些时光竟是如此珍贵。就连为了一点小事而吵架拌嘴,现如今也成了一种奢望。
思念,在我的心里如潮水涨落,始终无法平静下来。只有看到你的来信,才会让我得以缓解这无药可医的毒。
家中一切都好。几天前村子里也开始重新加固修建防御工事,在入村的路口埋下更多陷阱,还用上了附近镇上流传来的火药。听说这种东西爆炸起来威力很大,就算是“灾”也能解决掉,所以我们这里非常安全,请不要太过担心。
最近天气变冷了,你那边又如何呢?
尽管此刻我们无法相守相伴,但思念会随着这封信以及附送的棉衣传达到你的身边。
另外,与“灾”的战斗听起来似乎很轻松,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小心一些,保护好自己。
思念着你的少女,致上

拜启,我同样无比思念着的人
近来一切可好?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正跟随队伍在雪原上作战。天气很冷,雪大得几乎无法睁眼,幸好有你数月之前寄来的棉衣,让我得以抵御严寒,继续前进。
为了和世界各地的“灾”作战,我们辗转了很多地方,也见到了许多遭遇不幸的家庭。有失去了父亲的孩子,也有不得不看着孩子变成怪物的双亲……
战事虽然一如既往的顺利,却不再像从前那样轻松了。
也许是察觉到剑上承载的东西变多了吧。消灭“灾”只是最初的使命,现在的我们还要带着无数死者生前的遗恨,以及尚且在世之人心中的痛楚。因此,必须根绝那些怪物,让那些悲剧不再上演。
不仅如此,甚至还要向着原来的同伴刀剑相向。
今天,同伴中的一个人被“灾”寄生了。
他不是被选中的人,只是捡到了死去士兵的白袍和名牌,混进了队伍。因此他似乎没有对“灾”的抵御能力。
被寄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明明是虫类的外表却残留着最后的一丝人性。
在怪物和人类的意识间,他不断挣扎并且说出了事情的原委:他深爱的妻子被“灾”寄生,本来早些将她杀掉就能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但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动摇了。
最后,变成怪物的妻子逃走,也意味着更多的人会因此丧生。他加入我们正是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行。
而处决他的人,是我。
他在即将变成“灾”的那一刻,拜托我杀掉他。写到这里,手上的笔格外沉重。因为原本应该斩向怪物的剑,染上了同类的鲜血。
我也许杀了一个背负沉重命运的英雄。
心存迷惘的士兵,致上

拜启,心存迷惘的士兵
虽然只是信中寥寥数行的文字,但还是让我感到无比震惊。就像亲眼目睹了那些可怕而又悲伤的事情。
在此,请把我的哀悼与同情转达给那些人吧,愿他们能坚强的活下去。
没有力量的普通人面对“灾”的入侵注定是无力的,可他们也有着与你们相同的决意,为了保护所爱之人,为了不再重复和自己一样的悲剧。
我想那个人一定也是这样的,有着即便献出自己的生命也要达成的信念。
牺牲,是无可避免的。可正是跨越了无数的牺牲,才能走得更远。无论是牺牲别人还是牺牲自身。
尽管被寄生被杀死,但他不是“灾”,他是和你们相同的英雄。
与那些只知道任凭本能肆虐的怪物相比,他一定是崇高的。而你贯彻了他的生存之道,这不需要有什么负担和顾虑。
你们都在做着身为英雄(人)最正确的事。
我会一直这样坚信的。也希望你能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内心的决断。无论何时,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所以只要做出你认为正确的事就好。
对了,村子里的孩子们都很崇拜你们哦。就算是为了他们,也为了我,坚持自己决定的道路吧。
因为你是我们的英雄。
崇拜英雄的少女,致上

拜启,可爱的崇拜者:
到了新的驻地,我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写下这封信。
得到你的鼓励让我能够面对很多事了。
只是我还在迷惘着,不是对手中的剑该挥向谁,而是对自己仅有一次的生命。
战斗还在继续。有顺利的一面,但也有人牺牲。当初一起从村子里走出来的人只剩下三四个了。
虽然我们都做好了马革裹尸的觉悟,一路走来也见证了不少的死亡,可看着之前一起谈笑一起的人就这么死在眼前,曾经的壮志豪情瞬间变得空虚。
我们这是为了大义牺牲的对吧,一定是这样,这是充满荣光的牺牲……
开什么玩笑!这只是普普通通的死掉,不再说话,不再欢笑,仅有一次的生命被葬送在战争里。
尽管心里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国,为了这个世界,为了那些背负悲伤命运的人们,但还是无法战胜心中的恐惧。
我,也许同样会被死吧。未来的人生,想做的事,喜欢的人,渐渐老去的父母……生前的一切都不再与我有关。
想到这些,挥剑的手不知何时变得迟钝了,有几次还险些丧命。
说句很丢脸的话,我已经有点想逃回来了。我想见你,想在你的怀里拼命蜷缩,用你的体温安抚这份躁动与不安。
精神与躯体,在积累的疲劳与伤痛当中被摧毁殆尽。我每天都在紧绷着神经,为了生存而杀戮……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快要坏掉了。唯一让我还能像个人类一样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是对你的爱。
想逃走的士兵,致上

拜启,坚强而努力的你:
收到信的时候,我正在听父亲和村子里的长老谈及最近的战事。
想必与那些怪物的战斗一定壮绝无比。但我想你们所看到的一定是不同的景象,也许只是遍地尸骸,以及远处仍旧不断增殖的敌人。
我无法亲临战场,还是能从你的描述中听出很多无奈与悲凉。你们已经足够努力了,王都那边不断传来捷报,但这也必定是用无数的生命堆积出来的。
你们一定很累,也很辛苦。毕竟英雄是人,不是天神,面对死亡会感到恐惧,积累下的疲劳也会摧毁一个人的信念与意志。
看着这样痛苦的你,我也很难过。
唉,我多想抱紧你啊,治好你身上与心里的伤,让你在我的怀中安睡。我甚至想现在就去找你……
这样也会让你感到困扰吧。
记得之前你提到了“剑上的承载”,其实我觉得战斗的意义也许没那么复杂,不需要想得太多,有时候背负太多也会感到疲倦,甚至因为无法回应某些期待而苦恼。
这样一来,原本的信念反而会成为一种阻碍,让你被恐惧与患得患失所蒙蔽,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
那么就想得简单点吧,不是为了胜利、命运或者他人的意志这种崇高的理由。你挥剑是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将来能生很多很多的孩子……能长相厮守。
希望这样可以唤回你一度失去的勇气。
如果想逃回来也没关系。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接纳你,你出生与长大的村子都会接纳你。
等待归来的人,致上

拜启,等待我归来的人:
读过你寄来的信,心中坚强了许多。我会毫无迷惘的战斗下去,然后活着回到你的身边。
说个好消息吧,最近我们渐渐取得了优势,“灾”的数量和活动范围越来越小。我们大概下个月就能回来。
可是离我们团聚的日子不远了,这反而让我更加惴惴不安。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赢了。尽管只剩很少的人可以活着回家,但我们最终赢了。
将怪物全部驱逐出这个世界。
我们凯旋而归,但不是作为英雄,而是可怕的战争余毒。
回到社会的我们已经没有容身之所。经年的离家不归,让我们在故乡的痕迹彻底消失,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原本属于我们一切,失去了……未来。
我们成了闯入你们平静生活的异物,就像“灾”一样。
更重要的是……人们把在外舍生忘死的我们视为杀戮机器,战争的零件,对我们既恐惧又厌恶。甚至连你也抛弃了我,早已有了新的丈夫,新的家庭……梦做到这里,我惊醒了,身后不住地冒冷汗。
抱歉,我不该这么想,患得患失的男人你一定也不喜欢,对吧。
等着我,我们很快就会回去。
即将回来的人,致上

四、凯旋
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她正走出自己的房间。先前父亲叫她把家里的酿酒送到正厅。
她家的正厅每到晚上都充满了喧闹的人声,那是身为村长的父亲召集人们开会商讨村中的大事。
“听说他们要回来了?”
听到里面谈论即将归来的士兵们,她并没有急着推门,而是顺着门缝朝里面窥探。
只见席间都是村子里能说得上话的大人物,有祭司、长老和一些德高望重的绅士们。
“听附近几个城里的人说了,那些小鬼才不是什么‘神之恩子’,只是按着名单随便选出来的!”
醉醺醺的祭司拍着胸脯大声说道。
“啊?!他们没有对抗怪物的力量吗?”
“嗯……都是瞎编的,王都的政客们忽悠民众玩儿呐!”
“怪不得,有传闻说有些人回去之后立刻就变成了怪物。没错!这是‘灾’的阴谋,我们以外的大部分世界早就被怪物占据了,只是我们还不知道。”
“传闻而已……”
“退一万步讲,他们有可能把‘虫子’的卵带回来啊……”
“对对对,村长说得对。这种事不能有侥幸之心,宁杀错不放过。”
“话说咱们村里的年轻人好像也要回来了啊。”
“不能让他们回来。”
不知不觉,话题被引到了这样的结论上。
“放心,我们早就在进村的那个峡谷口埋了比平时多十倍的炸药。如果没有村内的人带领,只要经过那里触发了陷阱……”
“这样对村子里不好交代吧,您女儿好像和其中一个人还订过婚。”
“没办法了,虽然那孩子是个好青年,可我也必须为全村着想,我们要有不得不牺牲的觉悟啊。”
话虽如此,村长却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悲伤的神情。他接着说道:
“到时候说他们全军覆没就好,反正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咱们怎么说都行,话说酒怎么还没送来?”
“啊!”
惊人的事实让她下意识地叫出声来,手上的酒壶也滑落在地。
醉醺醺的人们很快察觉了外面的动静。
“谁!”
人们看向门外,却不见一人,只有碎掉的酒壶和一封信。

那晚,山野间迷茫的夜色里时隐时现一个奔跑着的少女。
往日熟悉的道路宛如陌生的迷宫:
树枝刮开了她的衣衫;
夜的黑暗令她感到恐惧;
晚风透过薄薄的衣衫,让身后得冷汗发凉;
四周野兽的嚎叫远远传来,仿佛催命的魔咒……
可她不能回去,不能退缩,脚下始终朝着那个地方奔跑。
她央求着自己的身体,快一点,再快一点,要赶在士兵们回来之前,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被村子(这个世界)讨厌的事实。
终于,黑暗的丛林到了尽头,远处的山岭还有月光笼罩着。她加快脚步来到悬崖边。
向下望去,在通向村子的必经之路,那条断崖下的羊肠小道上,出现了一批黑漆漆的影子。她心中忽然一紧,是他们——
不对!
借着月光的映照,她看清了那些“人”的真面目。有的浑身长满突出着骨刺,有的是翅膀是触角,他们……不,它们是——
“灾”,这个世界的敌人。
没有归来的勇者,只是一群入侵的人类领域的异物。
她害怕极了,躲在一块岩石的后面,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下面的情形。
事实上她也听说过类似的传闻,最近有一些“灾”还在袭击城镇与村落,附近的不少地方都遭殃了。
不管怎么说,“灾”入侵了。但她心底里又是无比庆幸的,因为他们还没回来,至少回来的话也不会被村口的陷阱袭击。
忽然,一只蝴蝶样的抬头看向她的方向,正好与她的目光相对。
那一瞬间她的心中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
“是你……”
陷阱被触发了。
下一刻,火光,爆裂巨响,绵延数里的燃烧,蛮横地吞噬了她眼前的所有,侵占了她全部的感官。
脑中一片空白,耳鸣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恍惚。
在这个世界仿佛没有声音,只有不断扩散的光和热,让她的眼神不断涣散着。
她呆呆地望着爆炸的中心。
夜空的一角被涂上了浅淡的红色。大地之上,扭曲的身影被火焰淹没,那是人类的敌人——“灾”的姿态。
凯旋归来的怪物们在火中站立着,一动不动,静静等待焚烧他们美丽且丑陋的身躯。

五、迷蝶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村子里只知道这是“灾”袭击村落,触发了村口的陷阱。
第四天晚上她趁着村外看守的人打瞌睡,溜了出去。
踏着烧灼过的大地,跨过焦黑的尸骸,她找到了那只蜷缩的蝴蝶,在它周围拼命翻找着什么。
最后从它的怀中发现了一封信。
尽管信的四边都被烧焦了,可还是能勉强阅读。想必这封信在烈火中也得到了相当好的保护吧。

拜启,也许无法再见到的爱人:
你看到这封信,就表示我们已经永世相隔了。
战争的最后,我们得知了真相。
“灾”是整个世界的头等威胁,可最大的敌人不是它们,是人类自身!
我们是与怪物作战的英雄。最开始每个人都是这样深信不疑,直到战争临近结束的时候。
起初只是有几个负伤的同伴提前回去,我们都很羡慕这些可以早早回家的幸运儿。
没过多久,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寄来封信,第一句是这样说的:
那个世界已经不是我们所熟知的世界了。
原来自从他回去以后,发现原来的一切都变了:妻子被好友夺走,工作遭到了顶替,户籍上不再有他的名字,原本的财产被“亲戚”借走分毫不剩,他仿佛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随后,其他人的来信也证实了这点:
与“灾”战斗过的人只被当成社会遗留下来的麻烦,被当做用完之后脏兮兮的工具。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些谣言与偏见。
人们谣传,说和灾战斗过的人,沾了它们血液的人也会被感染;也有些不负责任的好事者,散布“灾”会控制人类大脑,让被控制者打入人类世界当做间谍这样荒诞的说法;杀死“灾”触犯了神明,让人性无能,这种昏话居然出自侍奉神明的信者之口。
讽刺的是对于这些……我们竟然一无所知。
我们为了保护他们,拼死和怪物作战,可背后竟然要承担来自同胞的侮辱!最可悲的是,就算再怎么解释也无法消除这个世界对我们的偏见,世人眼中的我们……
与“灾”无异。
也许这是我们的命运吧,有人不甘,有人痛哭,有人悲伤,有人绝望……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最后,讨伐“灾”的战士们纷纷选择把自己变成“灾”,报复这个无法包容我们的世界。
我不忍心让失去理性的自己破坏曾经的一切,不想伤害所爱的人,但现在的我已经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了。
矛盾……在对你的爱与对世界的恨之间,我徘徊着,挣扎着,最后做出了如今的决断:
既然无法回到你身边,在生命的最后就让我再保护你一次;
既然已经无法回头,就让你们亲手杀掉我们,杀掉这群由人类一手造成的怪物们。
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之后,我决定趁着还没完全被怪物同化的时候,故意把一部分“灾”引到村子入口的陷阱这里。
如果能够相遇的话,也许你已经认不出我来了。因为这双手,这具躯体,已经无法再抱住你,给你温暖与依靠了,抱歉。

“抱歉……”
她跪在地上,仿佛要和那些干枯扭曲的异类融为一体;
她站了起来,与焦黑的蝴蝶相拥,如同新婚的夫妇一样。
远处,是“灾”肆虐的声音。
手里,那封焦信被泪水打湿,在她的手中渐渐破碎。

六、轮回
从那以后又是一万年。
世界毁灭了,重生了,又被毁灭,再度重生,不断重复着破灭与构建的……
轮回。
仿佛每一次都有相似的事出现:
“为什么不让我们上车!”
“我们是对抗灾祸的英雄,不该被这样对待!”
“为什么我们回去了却要受到这样的仇视!”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努力啊……”
一万年以后的世界,已经不知毁灭过多少次了:战争,外星入侵,异种,环境污染,核辐射,瘟疫……
但村口那些“灾”的尸骸依旧维持着被烧死前的姿态,好像有什么要从里面破开重生。
而此刻的世界似乎还在重复着类似的……
轮回。

七、预言
偏见之茧,孕育出绝望之蝶。
如果我们选择相信这个故事,认真对待并思考,以上内容就只是个故事;
如果对此不屑一顾,漠然,冷笑,当做狂人的表演,那么这就是预言,对整个文明社会的预言。
我将这本书的最后一页撕下,撕碎,撒到空中。
破碎的纸片如蝶般飞舞,盘旋。
(后记:有感于前些日子的时事,写下这篇寓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