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心里番外二:昙花、骨瓷(下)
井然因为合作方的一个越洋电话,又是修改方案,又是视频沟通,等他全部弄完时,已是凌晨两点。
井然关了书房的灯,习惯性摸入卧室,却发现如水的月光静静地照在那张空空如也的双人床上。
沈巍呢?
井然四下张望,发现辅得整齐的床单上一点褶子都没有,沈巍压根就没有回过房。
沈巍去哪儿了?
井然猛然想起之前在院子里呆着的沈巍,这个傻家伙不会一直都在院子里吧?
他猛地一个转身就冲进后院。
此时的后院里,月影在云雾中穿梭,时明时暗。躺椅旁的蚊香堪堪燃尽,只留一股极淡的余香,而沈巍此时正枕着书,卧在依旧合拢的昙花花苞下,如个月下仙般静静地酣睡着。
一缕夜风卷着地上新落的枯叶沙沙而过,也吹得那白色的花苞轻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碰着沈巍的发鬓,像是个偷香的仙子。
这一刻的夜色风凉,这一刻的皎白月光,似乎全因这一人而倾下。
还是那朵欲开的花苞,还是那杯泡好的茶,还是那个安静躺卧的人。
眼前的一幕,与自己离开时那幕交叠着,似乎还是一样,什么都没有变。
看沈巍睡得这么香,井然也不舍得喊醒沈巍,便进屋里拿了条毯子给这个俊美的人儿轻轻盖上,又给他续上盘蚊香,把檐下的挡雨蓬给摇出,才伫立一旁,在隔着雨蓬,朦胧的月色下,端详了沈巍许久,忍不住又亲了亲,才轻手轻脚的回了房。
还好,看样子昙花应该还没有开,明晚,不对,现在是凌晨了,应该是今晚,今晚他一定陪着沈巍看昙花。
井然在心中暗自和自己提了醒。
忙碌了一个晚上,疲惫让井然直接往床上一扑,闭上眼睛就沉沉睡去,再次睡来,已是接近晌午。
他挠了挠头,坐在床上愣了快五分钟,迷迷糊糊间,他闻到一股浓香,才清醒过来,现在已是中午了。
沈巍今天这么早就回家了?还是一大早就熬了汤?也不知道是什么汤,闻起来这么香!而且这味儿之前也没闻到过。
井然洗漱后就寻着味儿走到厨房,电子汤锅里已按到保温键。果然是沈巍一大早就熬下了汤。
他打开锅盖,给自己盛了碗汤,嗅了一下,可真香!一碗汤下肚,尽管他没品出那些切得细细的、滑滑的长条是什么东西,但美妙的味道,让他整个人都苏醒了过来。
他满足边伸展着四肢,边走进后院,一个转身,却惊在了原地。
昙花呢?
沈巍这两日夜夜守着的昙花呢?!
井然看着空空如也的枝头,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么大一朵花骨朵怎么就不见了?躺椅也被沈巍挪回到菩提树下,挡雨蓬收了起来,蚊香清理了,茶几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他昨晚拿出去的那个骨瓷茶杯。
这是怎么回事?昙花去哪了?
井然拿起那个茶杯,狐疑的走回到客厅里。
他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到沈巍下班的时间,要不先给他沏上壶杯?沈巍一回来,就能喝上热茶,应该会高兴的。
思索着,井然便找出沈巍最喜欢的茶叶沏了起来,再趁热倒入骨瓷杯里,一边晾着,一边调出昨晚的监控查看。还好他之前因为担心安保问题,顺手给院子和门外装了监控,正好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3倍速的快近中,井然很快就发现在凌晨四点左右,狂风忽起,暴雨自天幕降下,挡雨蓬在风雨中折落,正好砸在昙花和沈巍身上。
夜色沧澜,满园孤伤,一地狼藉。
井然看着监控里的沈巍一个人艰难地挪开挡雨蓬,然后着急地检查着被压断的昙花,又是上木条架着,又是铺防水布,折腾了半天才又把昙花重新埋好,又整理着枝条,让它看起来和原来的样子相似。
沈巍仿佛没有注意到暴雨一般,弄完昙花就是开始修理挡雨蓬、清理后院、如同一个上了程序的AI机械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是偶尔别扭的姿势,让井然肯定,沈巍的背应该也被砸伤了。
最后全弄好后,沈巍也不处理自己,只是静静地于雨中站在昙花前,看了许久,才用剪刀将那朵合拢的昙花剪下,回了客厅,离开监控摄像头的范围。
井然看着视频里的沈巍,总觉得透着些怪异。
这种事,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叫醒自己来给他上药么?而且就算是再怎么着急,为什么不能穿雨衣或是等雨停了再弄?人不比花重要?还有那昙花为什么要剪了?沈巍之间明明宝贝得很。
井然还在沉思时,那只骨瓷茶杯竟忽然裂开,热茶淌了一地,把他吓了一跳。井然匆匆在桌上扯了几张纸巾将茶水吸走,纳闷地拿起茶杯碎片端详着:好端端的,这杯子怎么就裂了?这质量也忒差了吧?
只是这一端详,他马上就发现了问题:不是好好的杯子忽然裂开了,而是这个杯子早就裂开了,只是被人用乳胶细细的重新粘上。如果只是摆放着,不留心看,只会以为一切都与以前一样。
井然忽然福至灵心般将监控视频往前倒,只见在晚上十一点多时,昙花开了,沈巍高兴的对着自己的空位置说着什么,到了后来还往自己的茶杯里添了茶水,仿佛那里坐着个什么人……
古怪的举动让井然惊得一下就关上视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咔嗒。
大门被人用锁匙打开,是沈巍回来了,井然坐着的地方,无法直接看到沈巍,但通过屏幕的反射,他隐约可以看到沈巍此时一身得体的西装三件套,手上拿着公文包,鼻梁上架着斯文的细框眼镜,背挺得笔直,一切都如以前一样。
“然然,我回来了。”沈巍和以往一样,习惯性的打着招呼,然后转身将公文包放在玄关的挂钩处,接着就开始脱外套。
一切都如以前一样……
碎了的骨瓷杯、被压断的昙花、被吹垮的挡雨遮、伤到的背部、入门的招呼……
一切都如以前一样。
那间如十年前一样的旧房子……怎么可能有什么东西是十年了还一模一样?这里面有多少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假象?
井然的心忽然像是被人捏住一样,痛得不行。
如果不是因为井然看过监控,他也会以为今天早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有些事没注意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一旦开始留意,就会发现不少的蛛丝马迹,一件件一桩桩,之前还显微小的违和感越来越大。
井然没有回答。
因为他发现沈巍进门和他打招呼时压根没有确认他是否在家里。想到刚才在视频中看到的画面,井然想了想,选择猫着腰,越过餐桌,安静的躲在窗帘后面。
然后他看到沈巍一个人走进客厅,他先是站着发了一会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才面无表情的进了厨房,先是盛开了两个人的汤出来,放在桌上,又转身进去炒了两个菜,盛了两碗饭,拿了两双筷子,一并放到餐桌上。
“然然,吃饭了。”
说完,沈巍就拿起筷子自己吃起饭。
“然然,你吃菜。”
“然然,这汤不错,是用昙花做的,你试一下。下次想喝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希望明年它还能开花。”
……
井然躲在窗帘后,他看着沈巍一个人吃饭,对着对面一个空空的座位自言自语,就像那里真的坐着一个井然,一举一动就如视频里看到的那样,眼眶开始不受控制的红了。
原来不是沈巍原谅了他,而沈巍从未从虚假中走出来,沈巍只是在与他幻想中的那个“井然”在一起。
或许在沈巍的认知里,说不定他,也不过是沈巍幻觉中的一个部分。
而这段时间的耳鬓厮磨,可能只不过是沈巍向幻觉妥协的结果。
所以沈巍才会时不时出现一些奇怪的回答,原来不是沈巍心不在焉,而是他分不清自己问了什么?
原来那个强大、温柔、似乎无所不能的沈巍,也早已经被那十年生生逼出病来,而自己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是自己当年的自以为是,是自己以“爱”为名,以“死”为刀,一下下在沈巍的心中刻下如血的痕,而这伤不仅没好,还因为岁月漫长而腐烂加深。
沈巍吃完饭,看着对面那一份没有动过的饭菜,发着呆,过了半响才伸出手去碰了碰,喃喃道:“假的?”
“巍巍,巍巍,我在!”井然忍不住从窗帘后冲出来,一把抱住沈巍。
沈巍回头看了一下井然,轻轻笑了:“然然。”
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井然,一定也是假的。
沈巍低下头轻轻一笑,感受到身上的温度,心中暗嘲道:从幻听、幻视,到幻触,自己这病真的是越来越重,这幻触的出现也快近一年了吧?
他轻轻地拍拍了井然的背,柔声道:“然然先回去,我还要收拾碗筷。”
先回去?
“回哪儿?”井然惊恐地问着沈巍。
“先回我心里,我还要收拾呢,总带着你,不好干活。”沈巍笑着挽起袖子,开始收拾起来。
“巍巍!巍巍,我是真的,不是幻觉,你看看我!”井然急得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证明,情急之下,他一把将沈巍抵在墙上,疯狂地亲起他的唇。
“巍巍,是我,巍巍……”井然忽然看到沈巍皱了下眉,才想起他今早才被砸到的背,不由连忙收回手。“痛吗?巍巍,给我看看你的背,伤着怎么样了?你上药了吗?”
“要不你先去和沙发上的那个然然玩会儿好吗?”沈巍耐心的建议着。
另一个然然?
井然扭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沙发。
原来在他真的只是沈巍心中无数个“然然”中的一个。
原来他与它们一样,在沈巍心里,都是虚幻。
原来沈巍不是非他不可,他可以随时制造出无数个“然然”。
昨晚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个“然然”陪着他看完了昙花?因为看过了花开,才会了无遗憾的剪掉来煲汤?
原来错过的昙花不会重开,裂了的杯子不会完好无缺,就算是重圆了的破镜也是布满裂纹,无法照出圆满。
这十年,早已成为一道天堑,横在两人之间。
是自己亲手杀死了沈巍生命中的井然,并将沈巍一同拉进去埋葬。
他现在拥着的人,是真实,也是虚妄。
井然只觉得心如刀割,他抱紧了沈巍,将下巴抵下沈巍的颈窝处,无声的抽泣起来。
他都做了什么,才会把这个如仙般的人儿弄成这样?
“巍巍,对不起……巍巍,是我混蛋,对不起,你骂我吧,你骂骂我好不好?打我也行!我求你了,巍巍……你别这样……”
沈巍不出声的任井然抱着,下意识里还会用手轻拍着井然的背,嘴里哄着:“然然不哭,我在,不怕。”可心里却在思考着:要不要近期找个时间去趟医院换个药?
毕竟这个然然有点吵,这么吵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工作……
不过这个然然还挺可爱的,但应该不是真的,真的然然是那么明媚,才不会求自己骂他……
不过也对,真的然然早就不在了,自己怎么又把这假的当真的了?
前阵子也是这样。
老是这样分不清真假,真的不好。
不过也比以前总是分不清人要好,至少最近这段时间,然然只在家里出现了。
沈巍一面拍着井然,目光不由的顺着窗口望向外面。
秋风起,长空瑟。
那风穿过纱窗再拂到脸上,简直轻柔得让人无可抱怨,但魂魄仿佛都被要它吹走,吹离这身体,飘起在空中,再消失进那道回忆里。
耳边那个井然说的话也渐渐听不清了,取而代之的是年少时井然的声音。
“巍巍,海水凉,你快起来!”
“巍巍,你等我回来!”
“巍巍,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
昙花一现,流星一闪,生命也是一瞥。
幸福就如昙花盛开,来过便永远消失,不管你如何痛苦,如何抹粉涂脂,都无法挽留,只有在回忆里,才是永恒。
然然,你在我心里。
也只能在我心里。
永远。

如许写的比我狠,哈哈,但我写不出来,就写了这个,平一个如许的意难平。
一个井然永远打不败的幻影,他只能会一辈子去补偿巍巍,慢慢陪着他,才可能将他慢慢带出来。可一个正常的沈巍还会不会留在井然身边,这就不可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