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君主（四）

皇帝无可奈何的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然后走了进去。 皇后笑了，她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养过一只鸟来着……罢了罢了，不想这个……她后来再也不喜欢漂亮的小鸟了。 再美丽的东西，坠陨之后都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一点也不唯美。 死去的东西就像烂掉的花，最不值得怀念了，无论它盛开的时候有多么夺目。 只是……她觉得腹部隐隐作痛……疼痛让她弯下了身子。 身边的宫女想要扶她，被她拒绝了。 她是倔强的人，疼也喜欢忍着，更何况疼痛会更让人清醒。 皇后想起她年幼之时，也曾随母亲参加过宴饮，甚至也亲自操办过。 说实在话，出了一些风头。所以有一些人自称对她一见钟情，要与她订亲，还有人给她写信，说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于是她就问他们为何如此？他们说是爱慕她，想要迎娶她，她就又问了，为何想要娶她，回答的话语五花八门，这一个说是貌美无双，能够给足面子，那一位说是才德兼备，将来能有孟母神辉，另一位说是礼仪周到，必能侍奉父母……     这些回答让她心灰意冷，他们都说爱她，但一张口都是对她的要求。难道娶她就是对她的恩赐吗？这是对她所有的学识教养的看见认可，所以她要感恩戴德顶礼膜拜，像烛火一样燃尽自己，照亮夫君前行的路吗？ 年幼的她不知道是想明白了还是没想明白，反正那一日，她和母亲用过晚膳，她挽着母亲的手消食，走着走着，母亲发现她泪流满面，正欲过问，她突然就开口了： “阿娘，我想入宫……” 我是父亲的女儿，是丈夫的妻子，是儿子的母亲。 当我是父亲的女儿的时候，我就在为成为丈夫的妻子而努力，尽管我可能根本就不认识他，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为这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人而准备的，而这一切为的是将来有一个我都不知道我会不会去生下来的儿子。 父亲，丈夫，儿子，就是我的一切，我只能隐匿在他们身后，在阴影中用我的血肉供养他们，他们，就是我的君，我的主。 既然我的一切都是为了在某个阶段性去讨好一个男人，让一个男人认可我看见我，我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 让谁统治不是统治？谁当君主不是君主？ 难道真能变了天不成？ 皇后的眼泪落了下来，她的腹中绞痛，好像在一点一点吞噬她。 真失败，她想，她真失败。 不过，失败的也不仅仅是她。 宫殿的门再一次开了，那唯一的成功者几乎是逃离般跑了出来，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他连呼吸都在颤抖。 “二娘？” “陛下。” “二娘？” “陛下？” “没事，叫叫你。” 他紧紧得搂着她，身体不留一丝空隙，好像惊魂未定。 他是世间唯一的君主，她想。 也是唯一的成功者。 肚子的绞痛好像一阵一阵的，那就不叫侍医了，她想，不然他又要大惊小怪了。 她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也不知道他抱了多久，久到她的一颗心冰冷融化再冻结，久到她觉得过了几生几世，他终于松开了手。 “回去吧，”他说，“朕累了。” 一路上相顾无言，但一踏入寝殿他就像换了一个人，嚷嚷着要和皇后一起沐浴更衣，还嚷嚷着把皇后宫里的鸟笼撤下去，以后他不想看见了，还模仿着鸟的叫声，说要哄皇后开心...... 他精神失常了，皇后想，这多像大喜大悲之后的骤然失魂之症。 于是皇后就自己去沐浴更衣了，等她回来的时候，寝殿里已经点上了很重的熏香，熏得她直皱眉，皇帝看上去比她早完成一系列的事情，现在正趴在桌边，不知道在认真写些什么。 这疯病好得挺快啊，皇后心想，看来还能多刺激刺激。 “你来了，”皇帝开口，语气与常人无异，“朕想给她们改个姓氏，然后好好安葬，皇后觉得如何呢？” “陛下觉得呢？” “朕觉得极好！”他将诏书收起，递给身边的宦官，“传下去吧。” 他有时候真像一位君主，皇后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