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春(二十二)
赤地之春(二十二)
淏王闭门思过一月,京城勋贵众说纷纭。有的认为罚轻了,按照许茂才在江南的所作所为,淏王身为监理一职根本就是玩忽职守,甚至因为许茂才本就是淏王表舅,淏王很有监守自盗之嫌!有的认为罚重了,淏王本就是受害者,不过监理一个小小的赈灾,竟有人敢对皇子下毒手——当然,这下手之人如此胆大包天,背景也值得人深思!
张云雷似是不管外人如何议论,一门心思遵从圣旨——闭门思过,竟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接消失在京城的交际圈!
刑部宋千里和大理寺吴锦安倒是忙得团团转,许茂才事一出,不知许家和淑妃的本家赵家打得是何算盘,竟由着许茂才毫不顾忌地将江南涉事官员和盘托出,一顿啃咬,更不管任何阵营,靠山如何,使得江南大小官员近五成都被一一刑训,人人自危,有不少还被直接押解进京,等候天子问话。大理寺昭狱更是人满为患,颇有些人声鼎沸的闹市之感。
江南,乱成一锅粥!
吴锦安和宋千里搭档地相得益彰,一人扮黑脸公正严明在明处,一人扮红脸刚正不阿在暗处。
一些走门路自以为宋千里好说话的自然纷纷到刑部撞钟,却好几次被吴锦安非常“巧合”的撞破,然后不得不交代一些“可说”的事实。宋千里也一度被吴锦安“破口大骂”尸位素餐,对不起他刑部尚书的身份,“勒令”他认真自省,改过自新,否则等着太和殿前亲自与皇上自辩去!
然后宋千里派宋府的大管家一次次带上“礼物”登门吴府,却一次次被吴府的管家推出来,糕饼点心、茶叶绸布散了满地——满京城的茶馆书坊登时顾客满盈,说书人喷唾成珠,口角流沫,将宋尚书与吴廷尉之间的那点事儿说得隋珠和璧,精彩纷呈。
有心人又将这些坊间传闻转述到明帝跟前,明帝自然是将两人拉过去申斥。申斥三天,吴锦安在宫中转悠了三天,然后与宋千里各自回自己的部门“闭门”审案。
闹闹腾腾直到月余,风波似乎才将将过去,宋千里和吴锦安理出案卷呈交明帝,明帝一阵勾划,又是不少京城官员落马。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许、赵两家,但惠王也并未独善其身,纠纠葛葛间也失了几员“大将”,但终究看在淏王外家的损失上咽了这口气!
吴锦安又马不停蹄追查“淏王中毒”一案。要说吴锦安查案确实有一手,即便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就凭在追查赈灾赃款的蛛丝马迹中他竟也能旁敲侧击地嗅出一点气味,然后追着这几条线一直查到混杂在随行太监中一个曾经在裕妃宫中当职过的小太监——照理皇子自有皇子的贴身近侍,像入口的吃食从不会假借陌生人之手,但这个小太监竟然能混在淏王的随扈中接触汤点小食,更巧合的是,自他能接触淏王的汤点小食后,淏王便有“水土不服”的现象,这自然是有重大嫌疑的。
当年淏王自然是查过的,但许是“灯下黑”,竟被他躲过了,这次吴锦安从侧面入手,倒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许多局中人可能以为当年的这场风波已经过去,也就放松了警惕,没成想吴锦安就是条闻着腥气的“狼”!
只是,当晚要抓这个小太监之时,这小太监竟一狠心咬舌自尽了!
明帝在裕妃宫中发了通火,裕妃自然不能承认这事儿与她有关:“皇上,您也是知道臣妾的,这么多年臣妾连只蚂蚁都不曾碾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教唆一个奴才去害皇子!况且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找个奴才去做,再怎么样儿也得找个拿捏得住身家性命的才行!更何况吴锦安查出的这个奴才不过是臣妾宫里的三等奴才,因犯了偷盗之罪被臣妾撵了出去,这都是有记档的,皇上尽可以去验看……呜呜……”裕妃涂着丹寇的细白手指颤颤捏着帕子揩泪,钗环珠翠纷纷抖动,分外梨花带雨,凄凄切切。
明帝皱着眉轻轻一叹:“罢了罢了,吴锦安也说了,这小太监一死,一切线索都断了,是你也好,不是你也好,都说不清楚了!朕只是要你们明白,云雷也好云䨒也好,都是朕的儿子,朕想看到的是‘兄弟一心,其利断金’而不是他们阋墙反目、分崩离析!”
裕妃暗自冷哼了一声,摁着眼角儿不甘心道:“皇上说的是,臣妾何曾不盼着云䨒有好兄弟帮衬!可是,您也不能总偏帮着云雷说云䨒的不是……”
话音未落,明帝心头一丛火气,重重“哼”了一声,指着裕妃道:“这件事本就是云䨒提起的你不明白吗?原本朕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奈何你儿子不同意啊,非得纠着说是云雷在江南赈灾时监管不力,让他那表舅子在其中浑水摸了鱼……”明帝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难道朕还不清楚云䨒想要干什么!他一心想要把云雷拉下来,可他蠢得把这点心思袒露得人尽皆知,朕也不想这样,朕拼命想给他把这丑给遮掩过去,可他给朕机会了吗?你以为太和殿满朝文武都是傻子,脑仁抠出来跟松子一边儿大吗?你以为朕抬了你爹李跃鸣做丞相你和你儿子就能为所欲为吗?你和你儿子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问过你爹李跃鸣了吗?他同意了吗?”明帝一连串地质问问得自己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却发现裕妃还有些不受教的样子,不禁气得浑身发凉,一口气提不上来竟感觉又有些胸口发闷,只好强自敛了心神努力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大喘了几口气。
高全福一看明帝的脸色有些不好,忙上前抓住他的手,入手却是一片冰凉:“皇上息怒,身子要紧……”
裕妃抬眼剜了高全福一个白眼,暗自腹诽:皇上已经生气至极,这老奴才还要从旁添油加醋——平日里的好处竟是白给了!但面儿上还是做出一副极为关心明帝的样子:“皇上息怒,臣妾知错了!”
明帝看着裕妃低眉顺眼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冷冷道:“你若是为云䨒好,就让他别这样意气用事,遇事多让他与你爹商量,别什么事都不过脑子!”
“是!”
这边裕妃不爽,那边淑妃的殿里也不安宁——
“英华,你说这怎么办?”淑妃拧着帕子,一手撑额,微肿的双眼还带着未干的泪水。
侍立一旁的王赞仪轻轻一福,劝慰道:“这会儿娘娘操心也没什么用,淏王殿下罚了禁足,可见皇上真是发火儿了!不过娘娘放心,惠王也没捞着好儿——许大人那户部的位置裕妃那边儿可盯得紧,这会儿都没有消息怕是皇上对惠王殿下也憋着火儿呢!”
说到这个,淑妃柳眉微皱,有些恨恨:“没想到云雷在皇上心中也不过如此——大殿上不过为表哥求了几句,皇上就罚他禁足……英华,换作惠王,绝不会是这个结果——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王赞仪轻轻慨叹一声:“这也是淏王殿下的命!”
“命!呵呵,确实是他的命,孤苦无依的命!”淑妃冷笑一声,“倒是便宜了我——谁成想到最后是这样一个结果!经天纬地、通古博今又如何?情之一字于天家那就是个笑话!那位也是傻,明知当年皇上有争储之心,不会对他一心一意,却依旧这般不求回报,死心塌地的……可先皇又是那样一个刻板守旧之人,会生养又如何,终究是个男……”
“娘娘!”王赞仪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淑妃面色一滞,拿着帕子在嘴角轻轻一掩,心中明白这不是她该说的话,却依旧还是带了一句:“这里就你我二人,怕什么……”
王赞仪是个极为小心谨慎的人,去门口仔细观望了一番,确定周围没人才又转回头来:“娘娘此言差矣,这深宫之中娘娘吃的亏还少吗!也就这几年淏王长成之后,还算靠得住,得宠的那几位才想着娘娘终究有了靠山收敛了些……”
说到这些,淑妃就又有些恨恨:“哼,那些得陇望蜀的小人,等本宫当了太后,看本宫怎么收拾她们!”
“娘娘还得再忍忍!”
淑妃咬了咬后槽牙,她虽不甘心,但她绝不是裕妃那骄纵无脑、只会勾引人的庸脂俗粉,她知道该知人善任——她身边的这些贴身宫婢中,唯有王英华聪慧伶俐,有勇有谋,这么多年来为自己解决的困境不知凡几,她说的话她还是信的!
王赞仪见自家主子还听得进去,不免多说几句:“奴婢猜着淏王也不真是那无欲无求的人,这些年许是韬光养晦……”
“韬光养晦?”淑妃眉目一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王赞仪——她这养子自小就缩在后头不争不抢,无限风光都被惠王占尽,她这个做养母的真是恨铁不成钢……怎么,这竟是障眼法?
王赞仪想了想,决定将自己心中的猜测说一点出来,安安自家主子的心:“奴婢只是猜测,淏王殿下自小谦恭识度,友爱兄弟,这不是极贴合皇上的想法?娘娘也说天家无情,淏王殿下即便热脸贴兄弟的冷屁股也毫无怨言——奴婢觉得,事有蹊跷——淏王殿下绝不是那种至善纯良之人,怎么可能数十年如一日地兄友弟恭,视其他皇子的冷脸却不忿?淏王殿下绝不是蠢人,只是话说回来,这样的人,这样强大的心性,娘娘,还得多有提防。”
淑妃皱眉:“英华,你是说……”
王赞仪轻轻一叹:“若是淏王殿下果真上位,娘娘还是尽量少插手殿下之事,明哲保身。”
淑妃一时气闷,有些不甘心:“难不成,本宫还养了个白眼狼!”
王赞仪细想了想,摇摇头:“奴婢想,这倒不至于,终归娘娘养了他这么多年,这点情分殿下还是得念的,不然,他成了什么……”
淑妃咬了咬牙,叹了口气,但终究没有任何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