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火石主线(14)

快天亮的时候我睡了一会儿。梦里一部分是桑蒂斯小姐,把一根头发放到自封袋里,一部分是火石,揽着我的腰把我拽出窗子。梦境的最后是一双蓝色的眼睛,火焰在他脚边燃烧起来,我看不清他的刘海哪边比较长,又或者那其实不是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六点半左右的时候我被莱斯利叫醒,手臂和躯干上的烧伤已经不再疼痛(昨晚我竟然没意识到我的肚子侧面也有烫伤)。海珊早早回去上班了。莱斯利尝试弯曲了他被绷带和干涸的凝胶包裹的膝盖。而后床头柜上的扩音器响了起来,提醒我们去诊室换药。或许是那层凝胶的原因,我们身上的烧伤似乎已经不再是行动的阻碍。我还是有点困,浑浑噩噩地跟着莱斯利挂了号领了药就出院了。
“先去警局还是先回家?”莱斯利问道。
我把那个警察留下的酸奶撕开,看着莱斯利打开海珊留给他的那袋饼干。酸奶的果香味浓郁,但不怎么甜,一杯下去提神醒脑的效果倒是颇为显著。我把杯里的酸奶尽可能都舔了,把杯子扔进垃圾桶里。
“我不知道,你觉得现在去警察局能把我手机拿回来吗?”
“现在八点半,”莱斯利说,“你要是闲得慌的话可以玩我的。”
街道派出所离医院倒是不远。我们走了二十来分钟,也没什么好着急的,就只是一边走一边看路上的风景。沿途我们被三个不同型号的巡逻机器人查了三次身份证,看到第四个机器人向我们晃过来的时候,我简直恨不得把身份证挂脖子上算了。
“警备确实增强了,嗯?”莱斯利在机器人用英文播报查证要求时将身份证直接塞进读卡口里,一边说道,“以前路上没这么多铁壳子。”
“市里的恐慌蔓延很快,你记得医院里那些人说的吗?毕竟那个案子发生的时候天还没黑,”我想起那个视频,“而且还在游乐园里,那个点人也不算少,就没有一个人听见声响吗?”
“我看网上的分析,那个地点选得很刁钻,”莱斯利划了划手机,“树丛繁密,还正好在大型娱乐设施变压器背后的视觉盲区里,那旁边好像就是个类似海盗船的大家伙,开起来声音特别大,就算人就站在旁边也什么都听不到。”
“也就是说他是有预谋的?搞不好还踩过点?”我挠了挠下巴,在医院没法刮胡子,我的下巴上已经像麦芽似的支起了一小片胡茬,“但是那个位置有监控,也许是他漏算了?”
“那个监控摄像头说实话一点也不隐蔽,我也搞不懂他踩点的时候怎么会没看到的。”莱斯利把手机塞到我鼻子底下,让我看他在看的那个分析帖子。我草草看了一遍,写帖子的人似乎是到案发地点走了一圈,拍了很多照片。那个小树丛已经被封锁线围起来了,看起来只是一团冬青木围出来的小空地,很难想象曾有一个活生生的人慢慢死在那里。
“算今天五天了吧?”我喃喃地说道。
“五天了,”莱斯利说,“听说火石昨天晚上出现过,但是警方还没抓到他,真不可思议。”
警用机器人诞生最初,有人预言它们会最终取代人类,但之后自律型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却并没有如科幻小说最初预想的那样取代人类原本的位置。有人说工具就算发展得再怎么智能也只会是工具,不可能真的做到自己使用自己。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工具的发展速度对于正义人士和犯罪分子来说都是同等的,而往往犯罪分子对工具的应用还要更得心应手一些。破案技术的进步再怎么样也终究无法消灭犯罪,那么怎样才能消灭犯罪呢?
“我听说有一种方法可以躲开摄像头的追踪,”莱斯利一边说一边扭动肢体做出一些奇怪的姿势,“把脸部特征用衣服遮起来,然后改变走路姿势,摄像头就认不出来了。”
“骗骗五十年前的摄像头还差不多,”我说,“现在的摄像头数据库能记住你最细微的动作习惯,有些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
“那我是真的想不到了,”莱斯利说,“火石是怎么硬躲了五天的,除非真的有什么隐情。” 我们走过派出所院子生锈的铁门,一台旧型警用机器人静悄悄地靠在门口,半球形的树脂玻璃护罩上落满了灰尘,履带缝隙中长出了一棵瘦弱的斑种草。虎耳草市曾经也是警用机器人的应用示范城市之一,但自从二十年前的产业大整顿开始后,这座城市的GDP便下跌到了不得不大幅度缩减公务开支的程度。负责警用大数据库和机械维护的专业人员只要有能力的都跳槽去了蓬勃发展中的铁线莲市,构造复杂精巧的警用机器人也因此逐渐无法跟上巡逻服役的进度,最后这座城市的安保水平按照有些人的说法,“回到了七十年前”。那时候虎耳草市还是个只有几百人的小型殖民区呢,搞不好犯罪率比现在还要低一些。
派出所主楼是一座二层小楼,看起来和洪升小区的楼房差不多老旧。一层进门后是一座小厅,靠墙摆着几台有方形显示屏的机器,标牌上用三种语言写明了自助申请到其他殖民地的通行证的方法和办理居住证需要核对的信息。有个男警察站在那里玩手机,不时瞟一眼我们的方向。
“请问录笔录是往哪走?”我问道。
“楼上,”他说道,消消乐游戏的光彩映照在他琥珀色的眼珠里,“什么事?还是丢手机的话先去那边登记一下。”
“洪升小区那个着火案的,”我说,“还有我的手机听说被当证物了,还能拿回来吗?”
那个警察倏然抬起头,两眼炯炯地凝视着我们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神情。他迅速收起手机,领着我们找到楼梯口。
“你们是洪升小区纵火的目击人,是吗?”他说道。
“实际上……”
我猛捣了一下莱斯利的胳膊。关于我们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实在不能就这么讲出来,也没法说清。但那个警察似乎听到了,转过头看了莱斯利一眼。
“规定是要分开录音的,”他打开问讯室的门,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他示意莱斯利先进去,“你现在外面等一会儿,很快的。”
于是我就在门外的塑料椅子上坐下。莱斯利忘记把他的手机留给我了,于是我只能一边抠着指甲一边数地砖缝。门板的隔音效果很好,莱斯利像是被那间屋子吞噬了一样,一点声音都传不出来。他进去的时间比想象中久,我数着自己的脉搏,试图以此消磨时间。七十一、七十二……
“您坐在这干什么呢?”
我吓得睁开眼睛。一个金色短发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好奇地打量着我。她警服外面披着一件白大褂,头发是发灰的金黄色,脸颊瘦得活像骷髅。她走近了一些,身上防冻液的气味飘散开来。 “维恩警官在里面吗?”她说道。
我告诉她我不认识什么维恩警官,但问讯室里面确实有个警察。她点了点头,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是市总局的技术,负责数据库硬件维护的,”她说道,“过来给这边送份材料。你是来报案的吗?”
“不是,做笔录的,”我没精打采地说道,最初进入警察局时的紧张情绪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无聊,“洪升小区纵火。”
“哦,那个事,”她点点头,“没死人挺好的,就是希望上下左右的邻居有买住房毁损保险。你是放火的吗?”
“怎么可能!”我差点跳起来,“我只是恰好路过而已。”
“开玩笑的,”女郎笑了起来,“哎,我道歉,你一定吓坏了。”
我坐回座位上,胸口闷着一股气,却又不太好发作出来:“这种玩笑太过分了。”
“非常抱歉,真的,”技术员说道,“我可能跟电线和芯片在一起时间久了,不是很会说话。”
我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她的道歉,看着她拿出手机来快速回了几条微信,又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
“这几天都在为了游乐园那事忙活,铁线莲市那边殖民地总局派了专门的调查小组过来,我连加好几天班了,”她吁了一口气,“我知道网上都是怎么说的……‘在有监控的情况下怎么到现在还没抓到人’?你也是这样想的吧?唉,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你不知道,那家伙滑溜得像条鱼,对付摄像头很有一套,偶尔露面几次,还不等我们派人过去就消失了,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说不通,”我说,“难道他知道什么警方都不知道的秘密通道吗?”
“虎耳草市又不是霍格沃茨,不会有对着说句蛇佬腔就自动打开的密室什么的,”技术员笑了起来,随即掩住了嘴巴,“建城初期用来防备流星撞击的防空洞倒是还在,但那里也已经有我们的人布守了。”
“防空洞?他躲在那里了吗?”
“他不可能一直在那里,人总是要吃饭的,”技术员说,“况且他还偷了手机,所以总局派来的小组让我们重视丢手机的案子,但是讲道理,单是我们分局一天就能遇见不下十起手机丢失的案子,谁知道哪一件跟他有关系……倒也有可能件件都跟他有关系。你听说过破窗效应吗?”
我点点头:“你是想说这起案件刺激了其他形式的犯罪吗?”
“我不是犯罪心理学家,具体怎么样我也得不出结论,只能说是个脑洞吧?”技术员在自己脑门上画了个圈,“总有变态看了别人做就觉得自己也可以。”
我闭上嘴巴沉默了一会儿,感到这位技术员小姐似乎说得有些太多了。我似乎听人说过警方在办案期间是要严守纪律的,难道技术人员不需要吗?我心跳有些加速。没敢把想法说出来。
“那纵火案也会有人模仿吗?”我试探着问道,“我看新闻里说那是一位叫乔然的先生的房子,他人还好吧?”
“不好说,我不是犯罪心理学家,”技术员说得飞快,看不出一丝觉得这样不妥的情绪,“我们的现场勘探在废墟里检测到了很多化工溶剂燃烧的残余,还有其他一些易燃易爆的东西,正常人谁会在自己家里放这些东西,我猜肯定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这样就能毁掉房子里可能的证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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