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架

作为一个医生，不少时候我都脾气很差，对着病人歇斯底里或者恶语相向，当然，对歇斯底里和恶语相向的理解是因人而异的，我想了一下，我觉得我恶语相向的时候可能旁人看着我，只是觉得我那时候没有面带微笑罢了。这种情况归咎于三个原因，首先是这个病人确实很讨厌，然后是我没有足够的知识，不能再一瞬间游刃有余的应对病人抛出的问题，再就是一些实际操作上的生疏或者压根就不会。这三种原因，后面两个占大头，我的焦躁和恶劣是因为我的菲才寡学啊。

我生活在一种淡淡的焦虑里，因为生活里有点责任，经济上还有点债务，其实这都没什么，假如说我没负担着什么责任，也没有承担着一点债务，我还是会不遗余力的靠潜意识给自己找一些事来焦虑，从我能记住事的时候我就是这样一路人，脑子里的多动症停不下来的。它总是需要一些杂音来分散，比如我骑自行车的时候，非要塞上耳塞放起音乐，比如我写字的时候必须播放一点烧着柴火的声音，比如我吃饭的时候非得听一段相声，这些脑子外的嘈杂可以减轻脑子里的嘈杂。

我的朋友和我说我在想的事情是没有用的，我惊异于世界上有这样神奇的人，居然知道什么是有用的什么是没有用的。

假如我脑子空空的啥也没有在想，那应该是和死了一样吧，肯定是没意思到让人难以接受的吧。

秋天了，天上蓝哇哇的，没有什么云彩，清冷的空气飘下来，混着白色晃眼的阳光，带着北方特有的冷清味儿，我穿上了长衣长裤，还是每天窝在家里，有时候我会干点什么，多数时候我就躺在床上，翻来翻去的。早晨下班我难得有了一点兴致，打算到农贸市场去买一些农副产品认真的做点人吃的东西，就去了。

那地方离医院挺近的，也就不到2公里，骑车子很快就到了，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农贸市场，看起来更像个超市，基本上想吃的东西都能买到的一个地方，种类很齐全，鱼肉蛋奶，海鲜，主食，各种蔬菜，新鲜，而且价格非常惊人的便宜。我小时候偶尔会在秋天吃到河蟹，这东西其实是被神化了，挺好吃，但是也没有到人间珍馐的程度，而且肉很少，又不容易抠出来，其实真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食物，以前就是叫做河蟹，现在不管在中国什么地方的河蟹，到了秋天都会叫做阳澄湖大闸蟹，换了名字，价格就很可怕了。可是在这边一斤全母的也只要二十几块钱，公的一斤只要不到十块钱。

如果你真喜欢海鲜什么的，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海鲜显然是虾爬子，也叫皮皮虾，而且必须是生吃才行，不用太大，买上二斤，到家洗干净，加上盐，酒，葱姜，花椒泡的水，一点海鲜酱油，一点糖之类的调料，腌制那么小半天吧，然后就能直接吃了，头拧下来，如果腌制的很好，用力一吸就能把整整的一条肉吸到嘴里，那种口感，滑嫩又不失弹性，味道鲜美到极致，根本不是螃蟹和虾之类的玩意能比的。

在这样的地方眼睛很忙，商品很吵闹，应对眼睛的繁忙和货物的吵闹的时候，脑子就会非常安静和舒服了。穿着白大褂系着围裙的阿姨用夹子把卤好了的猪头肉和鸡架摆上货架，它们颜色红亮，冒着热乎气，香味随着热乎气飘散在肉的周围。

我发现内脏和下脚料经常是一个地区最接地气的食物，在广州的时候吃的第一碗东西就是牛杂，里面有牛的肺叶，肝脏，肠子和其他叫不上来名字的玩意，配着一些炖煮到透明的白萝卜块儿，泡在浓郁的汤里面，端给你的时候再加点辣油和香菜，一碗收八块钱，一口下去，惊为天人。北京的卤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被吹得有点装逼了，吃的时候心里会有点膈应。四川的红烧肥肠也是如此，入口软嫩，浸在美丽的红油里，肥却丝毫不腻，在多数时候会觉得它比烧排骨更有滋味，当然，烧排骨也是极好的。

我觉得熏鸡架真是辽宁一带非常重要带着灵魂的东西，这个原材料是非常便宜的，一斤只要一块几毛钱，五块钱能买好几个，即便是卤制好并且熏好了的，一整个也只要三块多钱，鸡架就是鸡去掉大腿，去掉翅膀，去掉脖子，去掉鸡胸肉之后剩下的东西，这个东西有个神奇之处，就是同时兼具多种口感，要想做好吃，就得先卤制，在卤料里煮透了在放在熏锅里熏上美丽的焦棕色，就像厨师们总是说的那句，NO COLOUE NO FLAVOR，经过卤和熏的鸡架脱胎换骨，既有鸡肉本身的肉香味，又有卤制厚重繁复的香味，还带着熏制特有的焦香，在鸡架的不同位置，口感又很不同，有一些微柴的肌肉，肋间还有软嫩的肌肉组织，鸡屁股去掉黄芯儿之后肥美多汁，其实鸡屁股一般会被扔掉，我感觉扔了鸡屁股的人，简直暴殄天物。除了肉，鸡架内部还包含一些口感劲道的结缔组织，还有鸡的肺和两个肾脏，肺的口感是细嫩弹牙的，肾脏的口感就比较实在，还有些肾小球颗粒感。总之吃一个鸡架可算得上一次味觉和口感的奇幻旅行了。

鸡架一直是非常廉价的东西，牛杂也是，它们面对的是最多的最普通的人，味道具有最大的迎合性，都是美好的食物，具有神奇的意义。

我不能在我的每篇东西后面都加一个看着有意义的收尾，比如说，啊，感谢鸡架，感谢牛杂，你们让穷人也能吃上了肉，你们让富人也尝到了鲜，这实在太傻逼了。

当我在逛农贸的时候，感觉情绪挺好，如果马一铭也在，估计我会介绍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