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战闻录五周年夏祭星之章】入围作品庚《吹大法螺》上

今佛世尊欲说法,雨大法雨,吹大法螺,击大法鼓,演大法义。
---------《妙法莲华经·卷一》
一
“欢迎光临!”
身着黑衣红裙红披风的赤蛮奇迈进鲵吞亭,一如往常地见到了向自己打招呼的店员奥野田美宵,和坐在美宵面前老位置的三个身影。
“哎哟?这是谁来了?不是个人类吧?”左首的伊吹萃香侧过身打量着刚进来的人。
“什么啊,是辘轳首,”中间的矮个子因幡帝回头看了眼来者,“她是妖怪,属于那个什么草根妖怪组织来着?我常在竹林里见到她们。”
“这小姑娘都来过两三次了,那么显眼的红头发你就没注意到?”右首的二岩猯藏举着烟袋冲萃香点了点。
“怪我!怪我!应该是喝得太起兴了,都没注意到有谁来过。”
“赤蛮奇小姐请不要见怪,这三位喝到兴头上了,”美宵隔着对辘轳首评头论足的三人稍稍赔笑,“请找个座位坐下吧。”
赤蛮奇不作声地扫视店内,然后视线定在了除三人以外唯一的酒客身上:深夜的鲵吞亭本应是妖怪专属的酒馆,而这位客人怎么看都是个人类。
“这位小姑娘,不必在意我,”注意到赤蛮奇视线的老者抬头道,“老头子我只是从小到大妖怪见得多了,跟这几位又算是相识,才能在这会儿来此饮酒。”
“老东西你说话注意点,”帝对背后的老者喊道,“什么‘小姑娘’?人家比你年长多了!”
“硬抠年龄的话我要管你们全叫‘老妪’,你意下如何?”
“呸!老头子油嘴滑舌的,你就这一点没变过。”
“所以这位姑娘,不必顾忌我,”老者再次转向赤蛮奇,“我只是个每次晚上下工后想找个地方喝点酒的老木匠,店里的事自当守口如瓶。”
辘轳首妖怪没有言语,找了个偏僻的角落默默坐了下来。
“刚才该轮到谁了?”伊吹萃香向酒友问道。
“嗯!该到我了!”帝放下酒盏擦了擦嘴角,“我给你们猜个谜吧,什么事会让你上下两头热,唯独中间凉?”
“唉!这我知道!”一旁的老者抢答道,“我年轻时跟我婆娘办事,到最后那一哆嗦的时候,就是……”
“老流氓,谁在问你和你婆娘的事!”帝拍桌回头呵断老木匠,萃香和猯藏在两边吃吃发笑,而美宵则脸颊微微发红。
“就你现在这样还好意思吹跟婆娘办事?你现在还能找到婆娘愿意跟你办事吗?”
“好好好,你这话也太狠了,我闭嘴,我闭嘴。”
“所以这个谜底,究竟是什么事?”左首的萃香追问道。
“哪有直接说出来的?你们猜猜啊!”
“抱歉,被带歪了,现在只会往那个方向想。”右首的猯藏憋着笑。
“晦气!”帝低骂了一句,然后抛出了谜底,“答案是醉鬼半夜上街撞见鬼了。”
伊吹萃香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角。
“不是,不是说你这种鬼,我说的是那种类似幽灵的厉鬼。”
兔妖瞟了一眼两旁期待着解释的表情,继续说道。
“你想啊,一个醉鬼半夜喝醉了酒,从这里出去,晃晃悠悠地走在街上,突然见到了一个鬼,那自然是上面脑袋一热,中间背脊一凉,再然后——”
帝张开腿拍了拍胯下。
“下面就开闸了。”
“哦,你是在说那事啊,”萃香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美宵现在也在为此头疼吧?”
“是啊,”鲵吞亭的店员苦笑着,“好不容易摆脱了妖怪掳人的传闻,结果又出现了附近闹鬼的流言,实在是……”
“一碟毛豆,再烫,一壶酒!”角落里的赤蛮奇点了单。
“好的!马上就来!”美宵对面前三人微鞠一躬,转身开始了工作。
“好了,大狸子,该轮到你了,”帝转向右边的猯藏,“你今天有啥助酒兴的玩意儿可说?”
“你别说,今天老朽还真有个上好的故事,”猯藏神秘地微微一笑,“不过老朽约了个人,要等她来了以后,才能讲这个故事。”
“卖关子?”帝指了指猯藏,“我们仨在一起喝那么久酒了,有啥不能先跟我们说的?”
“就是!爽快一点!不然吊着胃口我连酒都喝不下去!”萃香在一旁附议。
“先讲也不是不行,但这故事毕竟是妖怪之间的事,现在有点不太方便。”狸猫妖怪故意抬高了声音,人类老者也识趣地放下了手中的酒。
“美宵小姐,结账的钱我放在桌上了,今天也谢谢招待了。”
“哟,老头这就走了?不等你的徒弟来接你了?”帝回头问道。
“嗨!别提那臭小子了!”老者摆了摆手,“这小子这段时间心里有事,快要没我这个师父了。不提这些了,我该回去歇息了,明早还要早起上工呢。”
“咋?喝到这么晚了还要早起?不让你徒弟先顶一下?”
“你一说这个我更来气了,臭小子最近工作就没上过心,没事就莫名其妙发愣傻笑,活干的一塌糊涂,害得我每天一人要干两人的活,要我说肯定是魂被哪家姑娘勾走了,”老木匠不停地摇头,“偏偏这几天还有个大活。广场中央那个在建的大讲经台你们有看到吗?后天命莲寺公开讲经就要开始了,我这里还差阶梯没修好呢,这会儿让那傻徒弟一个人干我哪放心啊。”
“这么晚一人走夜路当心撞鬼!”帝冲着走向店门的老木匠喊了一句,不知是关心还是戏谑。
“我从小到大妖怪都见了这么多了,还怕什么鬼!”
老者拉开了店门,迎面撞见另一个身影在店门外。这身影高仅过老者腰间,背后背着一对棍状物,头上的大耳和身后的尾巴都说明她的身份是个妖怪。突然打了照面的二人都微微一愣,然后门外的妖怪先让出了身位。缓过神的老者轻轻点头致谢,然后走出了酒馆。
“谢谢惠顾!——欢迎光临!”
“哦!纳兹琳,你来的正好!”猯藏回头对新进来的身影招了招手,“快来坐下,你来了我正好可以给她们讲故事了。”
“我听说鲵吞亭到了深夜应该是妖怪专属酒馆,为什么会有个人类?”纳兹琳坐在猯藏旁边瞥了眼门口,“还有你叫我来干什么?讲故事?”
“哦,那个人类啊,是认识的人,没关系的,”狸猫妖怪给鼠妖倒了一杯酒,“让你来是要给你找个帮手。”
“帮手?什么帮手?”
猯藏没有作答,而是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来,转向了旁边的两个酒友。
“那么,老朽要开始讲故事了。”
“方才木匠说自己接下的大活,二位想必已经知道了。没错,俺们寺的住持圣白莲后天起要在村落里登坛,连续三天公开讲经释法。关于这次讲经,寺内放出的流传最广的消息二位可能也有所耳闻:讲经的最后一天,白莲住持会将一直藏于寺中的佛宝经卷展示于众目之前。这一经卷白莲平常在寺内都不轻易示人,此消息一出自然激起了一堆人的兴趣。”
“嘿,对!我也有兴趣,我想看看那个住持这次要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因幡帝点了点手指。
纳兹琳瞪了帝一眼正欲起身,狸猫妖却一把按住她的肩膀。
“干啥?你对我有意见?”帝隔着猯藏问道。
“没事,我们继续说下去。”猯藏按着纳兹琳继续说。
“这佛宝究竟有多神呢?昨日寺内早课讲经结束以后,打扫山门的山彦小妖响子提出自己还未见到过经卷,想提早一睹佛宝真容。白莲住持答应了下来,便从房中取出了藏着经卷的盒子,聚寺内众人于庭院中,然后缓缓打开了盒盖。”
“嚯!好家伙!”二岩猯藏高声一喝,重重拍掌。
“嚯!”伊吹萃香相应一喝,“怎生好?”
“只见盒盖启开后,从中腾出五彩金光,高达万丈!”
“好!”
“那住持取出经卷徐徐展开,当是时天有祥云彩虹降下,周身鸟语花馨映带!”
“怎见为祥云?是何样彩虹?”萃香指着猯藏发问。
“祥云五色缤纷,彩虹玲珑剔透!”
“鸟是何鸟?花乃何花?”帝跟进追问道。
“祥瑞凤凰,富贵牡丹!”
“可还有后文?”
“有!但见那白莲住持将佛宝经卷捧在身前缓缓展开,向俺等徐徐走来。那叫个身形庄严,步法曼妙!”
“步步生莲花?”鬼王一唱。
“一花一世界?”兔妖一和。
“三千世界,尽收眼底。”狸猫妖拉长语气慢慢挥手,“俺等无不嗟叹佛宝奥妙,拜服佛法高深。”
“好!”因幡帝重重一拍大腿。
“大师,我等鬼族愚鲁,有一佛法不明但求详解一二!”伊吹萃香借着酒劲冲二岩猯藏双手抱拳发问。
“但讲!”
“请问方才一番故事,几分真,几分假?”
三个酒友突然沉默了下来,相互之间会心一般你看我,我看她,她又看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人突然默契地齐声迸出大笑。
“你个老鬼啊,坏的很。每次老朽编个啥故事你都要探个真假究竟。”
“扫了二位的酒兴,那我罚自己一杯。”
“唉,先等老朽把故事讲完。不错,刚才种种都是老朽编的。俺家住持当着我们的面打开盒子时,没有五彩金光,没有祥云彩虹,没有鸟语花馨,甚至什么都没有——”
“哦?”因幡帝转了转眼珠,“什么都没有的意思,莫非是——”
“不错!甚至连本该装着经卷的盒子内,也什么都没有。”
“哎呀!”
“没错!”二岩猯藏重重一拍手,“佛宝经卷,被偷了。”
“佛宝佛宝,”伊吹萃香摩挲着下巴,“我怎么听说那经卷里全是魔道的法术,这也算是佛宝?”
“嗨呀,老朽说故事喜欢添油加醋不是一天两天了,毕竟对不知情的外人讲时当然要说是佛宝,”狸猫妖怪脸上陪着笑,“而现在的关键问题是,经卷被偷了,早已放出的消息和闻讯而来的人们,我们应付不了啊。”
“猯藏,我们不是说好经卷丢失的事不要外传吗?”在一旁一直被按着肩膀的纳兹琳终于憋不住了。
“传!有什么不好意思传的!”帝饮下一口酒后坏笑着说,“本就是装神弄鬼之事,做不成了传出去当个笑谈也没啥不可。”
“你要是敢坏圣的事……”
二岩猯藏又一把按住纳兹琳的肩膀。
“帝就是喜欢说话不把关,你别当真。今晚这番话,只止于俺们几人之间,大家都有分寸,”猯藏指了指身边的人,“将此事说出来是因为她们也许能帮你。你看,这位因幡能操纵人的幸运;这位鬼王能化身成无数分身,也是搜索的一把好手。如果她们俩愿意跟你一起寻找经卷下落,岂不更加轻松?”
“我一个人就够了,往常寻物从来都是一人,我不习惯身边跟着别人。”
纳兹琳狠狠瞪了一眼冲自己嬉皮笑脸的因幡帝。
“从明日天亮起到讲经第三日圣登坛,满打满算共有三天半,你确定来得及?”
“时间不成问题,不过现在却有另一个问题,”鼠妖点了点狸猫妖怪的肩膀,指了指她身后,“猯藏,你刚才说‘止于我们几人之间’,也包括这个人吗?”
三酒友回过身,看见赤蛮奇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她们身后两步距离,手里端着酒盏杵在那里的。
“这位辘轳首小姑娘,有何见教?”二岩猯藏微微眯起眼问道。
赤蛮奇定在原地也不言语,脖颈僵硬地扭动着,看看猯藏,看看萃香,再看看纳兹琳,又看看猯藏,视线在四人之间飘忽了好一会儿。她张张嘴,没发出声;又抿上嘴,低头看看手中的酒盏,一仰脖子将其中的酒喝光,长长吐了口气,然后终于发了声。
“我说,我听说,你们需要人,帮忙寻找,经卷?”
“如果是的话,请问有何见教。”
“那,如果我能帮忙找到经卷,如何?”赤蛮奇用低闷的语调说道。
“莫非你知道经卷的下落?”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帮忙找到经卷,那么……”
哐当!
酒馆的门突然被重重推开,开门的人喘着粗气,肩膀上还架着另一个瘫软的人。
“快来人帮……帮忙!出……出事了!出人……人命了!”
鲵吞亭里众人急忙回头,只见开门的人踉跄着架着瘫软的人进了酒馆,然后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开门的人留着白色短发,面无血色,身着绿色外衬和长裙,身后背着一对刀,是白玉楼的庭师魂魄妖梦;而她架着的不省人事的人,正是不久前才离开酒馆的老木匠。
“嘿哟?这是怎么了?唔?什么味——”
因幡帝率先跳下座位迎了上去,然后闻到了一股骚味。她循着气味一低头,看见了老木匠潮湿的裤裆。
“啊哈哈哈哈!哎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兔妖当即捧腹大笑了起来,手不停地拍着旁边的桌子。
“你……你笑什么!出人命了!出人命了!”面色煞白的妖梦瞪着狂笑的帝怒吼道。
“没事,小姑娘……哈哈哈……他人没事,只是晕过去了,哎哟喂……哈哈哈哈哈哈!”帝弯止不住地弓腰大笑。
“你为什么……还在笑!?”妖梦想起身教训眼前无理的家伙,但脚一滑又跪坐了下来。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伊吹萃香上前挡在了妖梦和帝之间。
“有……有鬼!”白玉楼的庭师盯着鬼王,满脸惊惶。
萃香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角。
“对,我是鬼没错,但你也不用怕成这样啊?”
“不……吾是说外面,外面……有鬼!”妖梦手颤抖着指了指身后,“有一个……没有身子只有头的鬼!”
二
近午的阳光透过窗板间的缝沿刺到纳兹琳脸上,将鼠妖从混沌睡梦中蜇醒。纳兹琳捏了捏鼻梁坐起,只感到头上一片天旋地转,身下仿佛腾云漂浮。
“妈的。”
鼠妖将双脚移到地上,坐在床边捋了捋记忆。昨夜众人听闻外面有鬼后,出去寻找了片刻,最终无功而返。随后因幡帝先行告辞,带着妖梦一起将被吓晕的老人背回家。然后自己就被酒兴未尽的鬼王和狸猫抓住顶替兔妖的位置。纳兹琳记不得自己被灌了多少酒,只记得最后喝到昏天黑地不省人事,然后回了家。
嗯?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纳兹琳怀着疑问慢慢站起,又想起什么似的扶着床缓缓蹲下,将手伸向床底,在地板上摸索了一番后,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鼠妖扶着床,蹲在地上不出声,希望来客过一会儿自己会走。但门外的人却很有耐心地每隔一分钟就敲一次门,声声敲叩对宿醉的纳兹琳来说如同敲在脑仁里的鼓点令人烦躁。最终,耐不住疼痛的鼠妖投了降。
“我来了!别敲了!”
纳兹琳没好气地吼了一声,敲门声便停下了。鼠妖摇晃着站起身,左摇右摆挪步到门前,打开门,眯起眼抵挡刺眼阳光,恍惚间看见了门外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身影。
“你终于,醒啦。”
赤蛮奇直挺挺地杵在门外,周围除了这间小屋外是一片渺无人烟的荒凉。
此地靠近无缘之冢,也是纳兹琳的居住之所。本来身为毗沙门天的使者以及寅丸星的随从,纳兹琳理当住在命莲寺内。但生性喜好探宝的鼠妖却选择在无缘之冢附近搭起了这间棚屋,为的是在此寻找流落至此的宝物。正因此地偏僻,除寺内知情人以外无人得知纳兹琳的住所,所以纳兹琳不解地看着门外的赤蛮奇,不明白她是如何找上门的。
“昨晚,我送你,回来的。”赤蛮奇伸手指了指自己。
纳兹琳一拍脑门,终于想起了刚才困扰自己的问题的答案。昨晚自己喝到酩酊大醉后,猯藏和萃香拜托同时在场的赤蛮奇将自己送回家,然后二人继续留在鲵吞亭斗酒了。自己晕晕乎乎地就为赤蛮奇指了路,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得知自己的住处。
“你……不会是一直在门外等我醒来吧?”
赤蛮奇点了点头。
“那你有什么事吗?”
辘轳首妖怪抬眼看了下屋内,纳兹琳一伸手拦在门框上,用身体挡住了门口。
“屋内杂乱,恕不能招待,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我听说,你在找,经卷。就是,丢失的,经卷。”
纳兹琳扶了扶额头,挺直了腰。
“是,那关你什么事呢?”
“我,”赤蛮奇又指了指自己,“可以帮你。”
“啧,”鼠妖轻蔑地撇了撇嘴,“你知道经卷在哪里吗?”
“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帮忙……”
“谢谢好意,不用了。”
鼠妖抬手就要关门,关到一半时赤蛮奇突然举起手拦住了门。
“我,想帮忙。”
“为什么?”被门影遮住半边脸的纳兹琳发问道,“你为何要帮我找经卷。”
赤蛮奇搓搓手,指指自己,嘴唇微动却没法让人听到在说什么。
“我听过你的传闻,辘轳首妖怪。我记得你是个不想亲近人类,刻意与人类保持距离的家伙,”鼠妖继续追问道,“那你为替人类办的讲经活动帮忙,想干啥?”
“我,我就是,想找到,经卷。”
“好啊,那么想找的话你去找吧,”纳兹琳歪了歪脑袋,“你找你的,我找我的,如果你能先于我找到,那就算你的本事,经卷就随你处理。”
“不,我想……”
“抱歉,我昨晚喝多了,这会儿身体不适,你请回吧。”
纳兹琳往回退了一步,重重摔上了门。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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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被重重的摔门声惊醒的老木匠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窗外的太阳已经升到了正午的位置。
老者条件反射地想起身,脑袋刚刚抬起来,腰背部随之而来的脱力感又让他躺了下去。
“老东西!还活着吗?”走廊里回荡着一个耳熟的老油子叫喊声。
“这……这样未得许可硬闯别人家是不对的!”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一旁严厉指责道。
“得了吧,像你那样一直敲门到天黑都不会有人来开门的。”
二人的脚步声停在了老木匠的卧房前,随后门被拉了开来。
“嘿!你看,这不还活着吗?”因幡帝指了指睁眼卧在榻榻米上的老木匠,乐呵呵地对身边的人说。
“万分抱歉!不经允许就随意闯入贵宅,给您添麻烦了!”魂魄妖梦急忙对着老者鞠躬道歉。
“我……我是怎么回来的?我记得昨晚……哎哟嘶……”
老木匠尝试再次起身,却再次腰背一软躺了下去。魂魄妖梦马上上前一步,扶着老者坐了起来。
“怎么?老头你全忘了?你昨晚见了鬼了!”帝双腿一盘,席地一坐。
“见了鬼了?”
“你问这个小姑娘。”
帝指了指妖梦,老者满面迷茫地转向了身边陌生的小姑娘。
“老前辈,昨夜晚辈本来在回府路上,突然听到了惨叫声。晚辈循声赶去,就看见老前辈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然后还有个只有脑袋的鬼,围在您身边转。”
“啊……我想起来了。那个鬼好像还问了我什么问题……她问了我……”努力回忆的老木匠摇了摇头,“嗨!想不起来了。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晚辈……马上赶了过去,”妖梦刚开口,脸却突然红了,“不对,是稍微驻足观察了一下……然后赶了过去。但是那个鬼看到吾来了,就马上逃走了。吾先将您背到了您之前喝酒的酒馆,然后帝前辈和吾一起把你背了回来。”
“然后今早这小姑娘找上门说放不下心,非要我带路来看看你,”帝伸手拍了下老木匠的腰,“老东西命够硬啊,一般你这年纪还常喝酒的人,被那么吓唬一下脑袋崩血直接翘脚都是常见的;你只是闪到了腰,不错啊。”
“哎哟!别拿老夫寻乐子了,”老者痛苦叫唤了一声,随后马上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正午了啊。”
“糟了,糟了!都正午了!”老木匠挣扎着要起身,“讲经台的楼梯还要今天修好啊!”
“行了,老家伙,”帝又拍了一下老者的腰,对方马上不动弹了,“你这腰今天还想干木匠活?歇着吧,不是还有个徒弟帮你干吗?”
“唉!”老者揉着腰长叹一口气,“这小子要是能好好把活干了就好了!你是不知道,他最近……”
“师父!师父您在家吗?我来看您了!”房间外玄关处传来了年轻人的叫门声。
“嚯,说到他,他就来了。”
“吾去开门。”妖梦刚站起身,却被帝扯住了衣服。
“你等等,让我先找个地方躲躲,”因幡帝四下张望着,“这小子从没见过我,我需要躲一下。老头,你这里有啥地方可以躲?”
“隔壁的房间原来是我儿子的卧室,这几年没人用了,一般不会有人进去,你去那里吧。”
“师父!我要进去了!”
因幡帝一溜烟躲到了隔壁房间里。魂魄妖梦则等在原地,听着木匠的徒弟向着卧室走来。
“师父,您卧室的门怎么没关?”小木匠来到门口,看看从床铺里坐起来的师父和一旁扶着他的妖梦,愣了一下。
“你好,初次见面。”妖梦紧张地点头问候。
“你好,初次见面,请问您是……”
“是这位姑娘昨晚将我送回家的,今早不放心还主动来看望我,”老木匠板着脸没有正眼看徒弟,“比起某些本该接我回家但是有私事没去的人不知好了多少。”
“对不起师父,我错了。”小木匠羞愧地跪坐在老者的床铺前,解开随身的行囊,“我听闻您昨晚出了些意外闪了腰,所以做了份便当来看望您,您还没吃午饭吧?”
“嗯!”老木匠斜了下眼,年轻人心领神会地将便当盒端放在师父手边,打开盒盖将筷子放在上面。
“讲经台工地那边怎么样?”老木匠端起了便当盒,“楼梯今天能完工吗?”
“是!虽然会有些赶,但是应该能完工。”
“应该?”
“是!我一定今日完工!”小木匠挺直了腰板。
“嗯。”
老者举起了筷子。
“对了师父,我还有件事想向您申请一下。”
“嗯。”
老木匠夹了一口饭进嘴里。
“能不能请您帮我写个手信,让工头把工钱今天先结给我?”
老木匠将便当盒和筷子放下,细嚼,慢咽。
“你为什么要先结工钱?”
“是这样,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姑娘……”年轻人低头傻笑着,“她最近有些困难,会需要一些钱救急……”
“什么意思?你就把钱都给她了?”老者突然抬高了声音,“你给了她多少钱!?”
一旁的魂魄妖梦此时愈发地感到尴尬。她用眼角余光瞟了眼门口,发现本该躲在隔壁的因幡帝正在卧室门后探头探脑,对着她轻轻招手。
“晚辈还有事要先告辞了,就不打扰了!”心领神会的妖梦对着老木匠鞠躬行礼。
“明白了,谢谢你来看望我,请恕老夫不能相送。”老木匠压着胸中的火气,回了个礼。
白玉楼的庭师退出了卧室,带上了门。
“别人的家事就不要掺和啦,”在门外的帝耸了耸肩,“家事是最麻烦的了。”
“可是吾辈还是有些在意那个只有头的鬼,还想问一些更多的……”
“好了好了,走吧,你想抓鬼晚上自己抓去,”帝推着妖梦向大门走去,“本来只是说好带你来见见老东西,你咋事还越来越多?”
魂魄妖梦被因幡帝半推半就着向大门走去,一路上从老者卧室里传出的怒骂声不绝于耳。
“什么?你把你父亲留给你的那幅字画也送了出去!?”
“你这个败家子!那可是你父亲给你的遗物啊!……”
啪嗒
在二人从老木匠家外带上门后,叫骂声随之被隔在了屋里。
“好了,该干啥干啥去吧,我先走了。”
因幡帝打了个招呼,然后一头钻进旁边小巷里不见了。魂魄妖梦走在街上挠着头,还是很在意昨晚见到的鬼,但现在却找不到人可以商谈询问了。庭师想了想自己晚上去抓鬼,但是一想又有些害怕。而就在犹豫之间,有什么东西突然一头撞进了怀里。
咚!
“哎哟!”
魂魄妖梦被撞了个人仰马翻,又随即快速跳起,只见面前一个服色鲜艳,梳着金色卷发双马尾,戴着顶奇怪帽子的女子跌坐在地上,身边散落着一地什物。
“抱歉!你没事吧?”
妖梦伸手要扶跌到的女子,却被对方不客气地打掉了手。
“干什么?!不看路的吗?”
一股火气一下子冲到了妖梦的胸口。
“虽然刚才吾辈走神了没注意周围是有错,但是明明是你撞到吾辈,为什么还这么蛮横?”
跌坐在地的女子没有理会妖梦,而是一骨碌爬起来,铺开摔散的包袱布马上收拾散落在地上的什物,一边紧张地甩头张望身后方向。
“在那里!我看到她了!”
一声呼喊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传来,远处的人流中出现了异动,女子的手一颤,马上开始包扎包袱布。
“你有在听吾说话吗!?”
“老娘现在没空理你!”女子埋头把紧急打包的包袱背回背上,一个狭长的盒子却马上从松散的包袱里掉了出来。
人流中的异动和叫喊声越逼越近。
“你的东西掉了。”妖梦拉住了要跑走的女子。
“啊?”金发女子回头看了一眼掉在身后的长盒子,又看了看后面逼近的追兵。
“我不要了!给你了!”女子回头正欲逃跑,却又被妖梦扥住了手腕留了下来。
“他们是不是在追杀你?”妖梦瞥了眼快要冲到面前的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问道。
“姑奶奶我求求你了,”金发女子几乎要哭了出来,“我再不逃的话,他们抓住我就要把我关起来虐待了,你放了我吧。”
“果然如此,”白玉楼的庭师伸手摸向了背后的长剑,“你先走,吾辈替你拦着他们。”
金发女子愣了一下,马上回头再欲逃跑,却又被突然扥住了。
“不好意思,刚才不知道你有危险,对你言语多有冒犯,”妖梦一脸正经对着欲哭无泪的女子快速道歉,“还有你掉的这个东西,怎么办?”
“去铃奈庵!”女子猛地抽开了手,扭头边逃边喊,“拿到铃奈庵等我!”
白玉楼的庭师背后抽出了长剑,回过头横拦在了路中间。
“请止步!”妖梦一脸严肃地朗声说道,“此路不通。”
“不要拦我们的路!”一人从队中出来快步上前作势推开妖梦。
魂魄妖梦的手腕轻轻一抖,走向她的人只觉胸口有一股凄风掠过,随后衣裳之上就绽开了一道凉快的口子。众人再一看妖梦,刹那之间她仿佛未有任何动作,仍然横刀拦在面前。
“吾辈不希望见血,请各位止步。”
“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们!?”队伍里有人叫问。
“因为诸位在追一个女子。”
“那家伙前段时间……”
“不要声张。”领队的人打断了对话,转头面向拦路的女剑客,“这位女侠客,可否放我们通过这里。”
“不可。”妖梦攥紧了剑把。
“我们并非恶徒,只是刚才你放走的女子曾经冒犯过我们家主,所以我们奉命要把她带回去。”
“那就更不可让你们通过了,”妖梦拧紧了眉毛,“一队人马能声势如此之大追捕一个女子,谁知道她被你们带回去之后会被如何?”
领队远眺前方的人潮,已然看不见所追捕女子的身影。
“那多有得罪,告辞了。”
领队回过身摇了摇头,指指另一个方向,一队人默不作声挤开人群向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魂魄妖梦收起剑,弯腰捡起金发女子落在地上的长盒子。这是一个老旧的木匣子,宽不过手掌大小,长仅及小臂,斑驳剥落的涂漆下露着廉价的木质材料。妖梦将匣子收于怀中,再无意间向四周一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一众人围在了中央,大家对着她和她背后的剑指指点点,低声私语着。
妖梦脸一红,转身在众目聚焦之下挤开人群逃离了现场。
三
魂魄妖梦在铃奈庵外一等,就等到了黄昏。
“妖梦小姐,本店要关门了。”本居小铃走出店门,对站岗一般立在外面的妖梦说道。
“啊,不好意思。”白玉楼的庭师向一旁让了一步,“小铃小姐,请您再试试回忆回忆,在吾辈到访之前真的没有像吾辈说的那样的人来访贵店吗?”
“嗯……还是没有印象,”小铃闭目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毕竟你描述的人特征太突出了,又是金发又是卷发双马尾,还戴着高帽子,如果真有这样的客人来过我一定会记住的。”
“是吗?抱歉又叨扰你了。”
“不过……”正在给店门挂上门帘的小铃停顿了一下,“我总感觉在其他什么地方见过你描述的这些特征的人。金发,卷发双马尾,高帽子,唔……在哪里呢?”
“莫非有新的头绪?”妖梦的两眼顿时放出光芒。
“不行,还是想不起来。”本居小铃无奈地一耸肩,妖梦眼中的光又暗淡了下去。
腿脚劳顿的魂魄妖梦向后一靠倚在了墙上。她已然在铃奈庵门口从午后等到了黄昏,却一直没见到午时撞见的金发女子前来。
莫非她并非今天要来,是吾辈没来得及问清楚?那吾辈今日先打道回府,明日再来等候?不好,万一吾前脚一走她后脚就来了呢?找不到自己的东西她会焦急的吧?也对,她有可能是在躲避那些追她的人,所以白天不便露面。那……不如吾辈把这东西委托给小铃小姐保管,如果见到那女子到来就交给她?不,也不好。她与吾分别时没说这东西可以交给其他人,万一吾自说自话转交他人保管又是我的不对。唔,对,吾还是再等等吧。
白玉楼的庭师在脑内嘀咕一番后,又挺起腰杆在夕阳下开始了等待。
尔后夕阳落下,灯火初上;移时灯火渐息,月挂高枝;又移时明月悬空,万籁皆寂,便到了鲵吞亭招待特殊客人的时候了。
奥野田美宵将桌台擦净,给温酒槽里重新添上装满酒的酒壶,然后在擦拭溅出的水渍时,听到酒馆外传来了耳熟的声音。
“大狸子啊,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嘎啦
伊吹萃香拉开了店门,身后跟着正在高谈阔论的因幡帝和二岩猯藏。
“欢迎光临。”
“唔……哎哟?”帝进门后一扭头,看到了一人喝酒的老木匠。
“老东西?腰闪了还有兴致来喝酒啊?”
“谢谢关心,不过我还没老到闪了腰就要一直躺在床上,”老木匠拍了拍桌边的拐杖,“只不过我今天来确实是有事要请三位帮忙。”
“嚯!破天荒了!”因幡帝和两位酒友对视了一眼,然后坐在了老者对面,“你是第一次说有事要请我们帮忙。来,我听听是什么事?”
“唉……又要说到我那个不争气的徒弟了,”老木匠摇了摇头,“几位应该也听我说过,那小子幼时丧父母,我念其可怜收他为徒教他手艺,让他也能维持生计。”
“这小子人勤奋,但是却有些傻。这不是吗?昨天我还说怀疑他被哪家姑娘勾了魂,结果真不幸被我言中了。这傻小子被人骗了啊!”
“被骗了什么?什么人做的?”伊吹萃香也拉来一把椅子坐在了桌边。
“但凡手上值点钱的东西全被骗了,连他父亲遗留给他的一副传家字画都给了人家!”老木匠痛心地摇了摇头,“然而这小子却执迷不悟,坚持以为是骗子有难,自己帮了她。我问她那骗子长相,他也坚决不说!”
“骗财,还是骗得倾家荡产那种,”萃香看了看帝,“我记得我们喝酒时好像聊到过类似的事?”
“有印象,是你说的吗?”帝看了看萃香,指了指对方。
“不对,我怎么记得是你说过?”萃香摇摇头,对指着帝。
“肯定不是我。”
“那……”
二人扭过头,指着站在后面的二岩猯藏。
狸猫妖怪叼着烟袋,嘴角微微一开吐出烟气,然后报出了一个名字。
“依神女苑。”
“南无三!”三人身后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罪过,罪过。”
穿着一袭黑衣裙的高挑身影迈进之前没有关上的酒馆门,除下头戴的斗笠,露出了紫金二色的长发。
“白莲大法师!”老木匠瞪大了双眼。
“老人家,一切可安好?”圣白莲迈步到老者旁边,单手行礼。
帝站起身闪到了一旁,萃香则叉着手臂继续安然坐在桌边。
“为何白莲大法师会在这里?”老木匠扶着桌子要起身致意。
“贫尼听闻今天在工地现场的弟子回报,说老师傅昨夜不幸受伤,所以本想日暮后去老师傅家探访,”命莲寺的住持拦住了要起身的老者,“贫尼到了老师傅家后却不见您的踪影,向邻居打听之后得知老师傅可能是外出饮酒了,于是我便找了过来。”
“多谢白莲大法师关心。嗐!我真是丢人了!给您添麻烦了!”老木匠羞愧地扶着腰摇了摇头。
“老师傅何出此言?讲经台的木匠活都是老师傅与你的弟子一手操办,应当是鄙寺给老师傅添麻烦了,”白莲寒暄了几句后转了话锋,“只不过,刚才贫尼无意间听到老师傅徒弟的遭遇,却有些在意。”
“这件事不必麻烦白莲大法师!”老者连忙摆手。
“罪过,罪过,”命莲寺的住持又行了个礼,“虽然难以启齿,但是犯事之人,可能是鄙寺某个失踪一段时日的弟子,因此贫尼需要出手相助。”
“这……”老木匠一时尴尬语塞。
“猯藏,”圣白莲转向一旁的狸猫妖,“可否麻烦你确认一下此事是否女苑所为?”
“哎呀……”二岩猯藏挠了挠后颈,“好,好……老朽想想……唔,大概有头绪要去哪里找线索了,明日我去试试吧。”
“哈……哈……哈……”门外街道上传来了急喘气的声音和奔跑的脚步声。
魂魄妖梦一个急刹冲进店门,手扶墙喘着大气。
“鬼……鬼……”
“啊?找我吗?”伊吹萃香扭头指了指自己。
“那个只有脑袋没有身子的鬼又出现了!”
“又来?”因幡帝一个激灵冲出鲵吞亭四下张望,“在哪里呢?”
“已经跑了!”
“跑了?”帝疑惑地回过身,“跑了你还火急火燎来报什么?”
“但是,我听到那个头说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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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前移片刻,灯火渐息,月挂高枝。
魂魄妖梦打着哈欠,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饿着肚子打道回府。
从黄昏起又等候了一段时间的白玉楼庭师依然没等到午时撞见的金发女子,只得先行回家,明天再做打算。
“是吾辈今天精力不济,只能明日再来了……”
妖梦打了个哈欠,突然脑内一紧。
“今晚……不会又见到鬼吧?”
白玉楼的庭师紧张地用眼角余光四下扫视。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两旁住家的灯火也不剩几盏还亮着了,整个街道上没一丝人气。
妖梦心中一怯,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吾辈身为习武之人怎能如此胆怯!鬼有什么好怕的吗!?”
妖梦拍拍脸,挺起腰板,迎着月光加快步伐向着回家的路走去。
月光洒在无人的街道,妖梦的胆子壮了起来。
月光映上街边的墙壁,妖梦的心敞亮了起来。
月光笼着远处的树木,妖梦的情绪涨了起来。
月光照到屋顶的人头,妖梦的腿瞬间就软了。
魂魄妖梦一手扶着墙,另一手哆嗦着摸向身后的刀。屋顶上的头背着光,令妖梦看不清其面目。然而从反应来看,似乎屋顶上的鬼头并没有注意到街上的剑士。
怎么办?砍……砍上去?
吾辈在怕什么?这世上有吾砍不了的东西吗?
然后白玉楼的庭师立马想起了昨日晚上。她见到晕倒的老木匠和围在他身边转的鬼头后,第一时间腿也软了,是自己在心里鼓劲好一会儿后才冲上去的。
可真是一段丢人的经历。
就在妖梦脑内走马灯一般胡思乱想时,她听到了屋顶上的头在说话。
“是在那里吗?”
妖梦屏住了气,等了片刻后意识到鬼头不是在对她说话。
“感觉就是在那里面……”
“什么时候会出来……”
那里?
妖梦的视线沿着街道扫去,然后注意到了六户之外,在街对面店门敞开着的鲵吞亭。
是那家酒馆?
对啊,昨晚老前辈也是在从那家酒馆出来回家的路上被袭击的。
这个鬼莫不是今晚还有预谋……
想到这里,妖梦猛然鼓起了勇气,抽出了刀,对着屋顶大喝一声:
“妖孽!你敢伤人!”
屋顶的鬼头被这么一喝,似乎受了惊吓,马上飞走,消失在屋檐之后。魂魄妖梦一愣神,再跳上屋顶寻找对方踪迹,四下街道只有一片寂静,鬼头了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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鲵吞亭里众人听完妖梦的叙述后,四下互相看了看。
“你是说这鬼头一直在鲵吞亭附近转悠,是盯上了酒馆中的某个人?”
“我觉得很可能是这样的!”缓过气的妖梦答道。
“我的话倒是不怕,鬼要来找我就来呗。”因幡帝耸了耸肩。
“要说装神弄鬼老朽和老朽的狸子狸孙都是好手,那鬼还算同行哩,也没啥好怕的。”猯藏抽了口烟。
“来嘛!来嘛!要是冲我来的话正好陪我玩玩!”伊吹萃香乐呵呵地喝着葫芦里的酒。
三人望向了奥野田美宵。
“我……我应该没有得罪过谁,”鲵吞亭的店员拘谨地摆了摆手,“但我本身就是座敷童子,应该也算是鬼的一类吧,怕倒不会很怕。”
随后众人看了眼圣白莲,又瞬间把目光转向了老木匠。
“干什么……我没做过亏心事!不怕鬼上门!”发现酒馆内全部人都盯着自己的老木匠瞪起眼睛喊道。
“妖梦施主,”圣白莲转向白玉楼的庭师,“可否麻烦您今日先护送这位老师傅归家?”
“请交给我!”妖梦一点头,来到老木匠身边伸手扶起对方,“老前辈,我们走吧。”
“我一个人能回去!你们不用担心我!老头子我又不是废物……”
老者一边喊着硬气的口号,一边拄着拐在妖梦的搀扶下离开了鲵吞亭。
“那贫尼也该回去了,明早还要登坛讲经。”
“等一下,圣,”猯藏叫住了白莲,“方才有人类在,有个问题我不便问:如果我见到了女苑,要不要顺便问一下她关于经卷失窃的事?”
圣白莲轻叹了口气。
“真不想猜忌自家弟子啊。”
“只是个半路弟子吧?”猯藏眯了眯眼,“而且她失踪的时间那么巧,正好是在经卷丢失之前,多留个心眼提防一下也没啥不好的吧?”
“你自己定夺吧。”
留下此言后,圣白莲也离开了鲵吞亭。
“好嘞!其他人都走了,那我们该开始了?”因幡帝起身对两位酒友问道。
“猯藏啊,我有个问题,”萃香放下了手中的酒葫芦,“那个白莲住持,为什么要办这场讲经会呢?”
“还能为什么?装神弄鬼呗?”帝抢答道。
狸猫妖怪在一旁不置可否。
“装神弄鬼?我觉得不像。”伊吹萃香摇了摇头。
“那你说是为什么?”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问嘛。猯藏你给我们说说看?”
“这个啊,”二岩猯藏抽了口烟,“确实值得一说,但不是现在,以后哪天有兴趣了我再细说吧。”
“又卖关子……”
“结账!钱,放桌上了!”
“谢谢惠顾!”
从酒馆内某个不起眼角落里冒出来的赤蛮奇默不作声地从三酒友身边经过,在三人的注视下离开了鲵吞亭。
“这家伙,”半晌才回过神的萃香转向同样惊讶的两个酒友,“刚才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