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卜洵《灰色马》(鲍里斯.萨文科夫《苍白战马》) | 上卷(十三)
四月十八日
总督回到城里去了,我们所有计划又都破坏无余。我们又要重新考察他的行动了。在这个地方,这种事更难得做去。他的住屋是常在哨兵卫护之中的,暗探立在街上和门口。他们对于走过街上的每一个人,都要细细地察看;他们对于每一个马车夫都要生疑心。
他们自然不能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我们是谁,但是谣言却已在城里流传得很盛了。
我昨夜在旅馆中听见二个人在那里说话……一个人看来很像一个做生意人,其余的一个,是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孩子,似乎是那人的助手。
那个年纪大的人用一种坚决的口气说道:“无论什么事都是有上帝的意志在里边的。无论什么人都不能逃出他的运命。现在据他们说,那种事是这样发生的。一个年轻妇人,走去看他。她带了一个写好的禀帖,要面呈给他。他允许她到他的公事房里来。当他正在看她的禀帖时,她突然拿出一管手枪,对他放去。她向他放了四粒子弹。”
那孩子热心地举起双手。
“呵,呵!……我想他一定是被杀死在那个地方了。”
“他却没有死——那是很奇怪的。”
“那么,后来怎么样呢?”
“他们把她绞死了——当然的。但是后来又有一个年轻的妇人要求同他说话——她也带了禀帖要面呈。”
“他们也许她见他么?
“当然是不许的。她坚执着要见,说了许多理由。但是他们在厅上搜索她身上——你想怎么样?他们在她头发里搜出一管手枪来。那一次真是上帝救了他的生命。”
“他们怎么对待她呢?”
“他们送她到绞架上去——除了这一手,他们还有什么呢?但是现在这事却到了最奇特的地方了。”他用手势增重他的对于运命的工作的惊奇。“过了不久,他在他的花园中散步,同平时一样,警士很谨慎地保护着他。突然有人伏在那边,对他放了一枪。枪弹直贯过他的胸口。他连叫喊的时间也没有了。”
“唉,这种惨事……只要想象一下!”
“是的。暗杀的人被绞杀了——当然的——但是那个人也死了,都是一样的。没有人能够逃出他的运命。……”
我昨天竟遇见依梨娜了!我有好些时候没有想到她了。我几乎忘了她是住在同城的。我正在街上走时,突然听见有人叫我。我四面一看——我看见依梨娜。我看见她大而灰黑的眼珠,她的黑头发。我们并肩走着。她微笑地对我说道:
“你忘了我了。”
闪耀的光亮照在我们脸上。街上映照着夕阳,路石发光如金。我脸红得如罂粟花似的,对她说道:
“不,我没有忘记你。”
她掖了我的手臂,低声问道:
“你在这里久不久?”
“我不能告诉你。”
“你在这里做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
“唉,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
她脸色通红地说道:
“但是我知道。我告诉了你吧。”
“好的,请吧。”
“你……”
“唔,也许。”
晚照现在消没了。空气冷而变成灰色。我有许多话要告诉她,但是一句说也说不出。我仅说道:
“你为什么住在这里?”
“这里是我丈夫驻扎的地方。”
“你的丈夫?”
我忽然想起关于她丈夫的一切事情了,她诚然有一个丈夫。我不曾遇见过他么?
“再见,”我说道,一面很粗率地把手伸出。
她问道:“你一定要走么?”
“我必须走。”
“但不要就走。”
我向她的眼睛望着。眼睛中有恋爱的火星在着。但是我记起她的丈夫。
“再会。”我说道。
什么东西都显得黑暗而荒凉。我走到“铁孚里”(Tivoli)戏院里。我听那喧哗的乐队,听那些妇人们的无耻的笑声……我感得十分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