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不见为净
I thought what I'd do was I’d pretend I was one of those deaf-mutes.
清晨,一辆公交车入站,一名老者颤颤巍巍的走了上来,哆哆嗦嗦地刷过公交卡,扶着背椅向里走去。
车子动了,老人抓着栏杆环顾四周,却发现早没了他的位置。他想再往里挪一点儿,却突然就是一个急刹车,直接扑倒在我的脚旁。
我吓了一跳,不敢睁开眼,这是我多年以来的习惯,一路假寐,压制我那过于旺盛的同理心。不过老者就趴在我的脚旁,脸朝下,一手快碰到我的脚趾,一手垫在胸口,微微呻吟,有尝试在爬起来,但显得又有些艰难。
我静静看着,努力保持着呼吸平稳,等待着第一个伸手的人,我会借势扶他一把,把他扶到我的座位上,收获众人肯定的目光,迎来我人生中少有的高光。
当然我也想过要第一个扶,但我老板却明显不同意,想想我的考勤,想想《善良的撒玛利亚人法》,想想我还剩两站,想想我郊区新买的两居室,想想正点晨会前我也能像大多数人一样泡一杯咖啡……
可去他喵的,我看到老人快要爬起来的身躯,居然又慢慢伏了下去,身体竟不由自主的开始蜷缩,手还不自觉地抓向了胸口,有些不太像摔着,倒……
我偷偷咽了下口水,瞄着他的胸口,想着胃,胰腺,胆囊,肋骨,肺,甚至阑尾,这些都有可能,所以没必要上纲上线,就如急救培训课上老师说过的那样,不要慌,只需找准胸骨的下半部,保证深度在5—6cm之间,频次在100-120次/分钟,尽量保证胸部充分回弹,每30次通气2次,捏住口鼻,抬起下颌,用自己的双唇包裹住对方的双唇。
当然,这里要有车载除颤仪那就更好了,再不济下一站也是个大型商场,按规矩应该配备,但现在这老头好像只是有些疼痛,具体哪里,为什么,我这外行根本闹不明白。
不过现在应该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吧!惶恐中我只感到老人蜷缩的更紧了,我有些不忍直视,但又不敢妄动,只能躺若一具死尸,透过那条可憎的缝隙,眼看着自己的一名同类正在一辆崭新的公交上遭罪!
唉,我全然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心中不由得开始呼唤,想要触碰到周围众人心中最深的柔软,但尝试了下也只能很快选择放弃,因为突然发现人心与人心居然始终有一层无法穿透的皮囊。猛然间的觉悟让我怅然若失,迷茫无助中我竟忍不住开始祈祷,希望有人能够回应,甭管那人是谁,在那个次元,那个宇宙,总之请来点什么!
~~~哄~~~
莫名间,我感到自己脑中像是遭到了一记重击,只觉眼前一黑,如若报应般突然瞧不见了任何的东西。
我吓了一跳,赶忙睁大了双眼,看向四周,想要在黑暗中寻觅到任何可能存在过的光明。不过好在黑暗只存在了一瞬,我的手也紧紧的抓在了前座的靠背,我又看清了周围,只是眼角突然多了一丝白斑,赶忙去瞧,白班也随之扩大,刚好遮在眼前,盖住了老头所在的位置。
我不由的瞳孔一缩,不敢置信的盯着那块不规则的白斑,但内心深处却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放下了。 偷偷长舒了口气,慢慢移开了视线,坦然的望向车外。
这时恰逢公交进站,无意中瞥见一个醉汉正躺在街角一片自己的呕吐物中,我心中一阵厌弃,鼻尖似乎还嗅到了那种只有在胃中才能腐熟出的特殊酸味,正想要转头,却见那团恶心造物上却突然多出了一层美好的纯白。
我心头先是闪过一丝惊恐,但随即却是狂喜,后背冒出了一层热汗,不自觉地打量起了周围的一切。
瞧!
那邻座的男人真是西装笔挺,但是敞开的肚腩却不自觉的破坏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看!
隔壁车的美女螓首蛾眉好不漂亮,但她居然趁着扶包的功夫偷偷拽过自己的肩带?
路旁的那个小朋友也有些恶心,鼻涕流了出来,用手背擦过,却偷偷的蹭在了自己的校服上。
唉~~~
那垃圾箱上是谁放的的饮料盒,路中间的落叶为何又那么多,交通灯上居然露出了一小节电线,左边大楼上的玻璃居然反光,初生的朝阳居然有些刺眼,这世间居然有那么多我不想看的,然后全在不知不觉化作了一片纯白。
车到站了,我掏出了一副墨镜,第一次发现自己周围的一切是那样的美好,花香鸟鸣,只有我认为好的东西才可以存在。
一车人是陆陆续续的下了车,我们相互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彼此,只在我们最低的承受范围之内。
后记~~~~~~~~~
报社震惊了,电视台震惊了,自媒体震惊了,街头巷尾,现在所有媒介都在铺天盖地报道着此事。但这事就像病毒,只要人听说了,想去用了,大脑就会自行解锁,像是一个白名单,想看什么就去看什么,不想看什么就再也不用去看。
不过专家们却有些疯了,因为后续又解锁了不听党,不嗅党,不言党,无味党,不想感知一切党,他们认为社会会就此毁灭,但社会还是在自行运转,依旧地井然有序,反而少了些平日里多出的呱噪。
可是社会现象不能没有社会学的解释,哪怕很多人不听不看也不闻不问,却仍需要那么一个人,告诉那些普罗大众,那些最最普通的人,一个符合他们心理预期,能够安心,最最希望听到的解释。
之后便是各种媒体,各种访谈,各种讲座,各种解释,各种你想听到的声音,去给各种不同白名单中人的心灵中给予一丝慰藉。他们不断变换着说辞,改变着媒介,用不同的语调,却又反复说着同一个问题。
而在这不知不觉中,就有那么一个专家突然开始感到厌烦了,因为他客串太多,不断的变换着身份,甚至让他自己都感到了一丝混乱。但工作就是工作,他今天还需要再讲一场,今天的第十场,需要以自己一个月前的口吻,用那种愤世嫉俗的语调再去论述这件事情的始末。
演播室正在准备,他手中拿着一支铅笔,看着眼前的稿子,却突然想到既然观众只是想找点事做,不想听自己不想听的,不想看自己不想看的,那么也就无所谓对错了,更不存在真假,这只是一笔交易,用专家的身份说出众人心中最想说出的话,从看似侧面,客观的环境中,讲出他们心中认为的价值,去证明自我的统一,协调已有的认知,弥合知觉上的差错。
刹那间,专家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但又朦朦胧胧的,意识到这世间错的好像并不是上帝,反而是人们自己。
铅笔蓦地被折断,专家猛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要答,为什么要去回应。不如索性冲着屏幕微笑,售出一个肯定的眼神,买出一个支持的动作,这才是人类真正需要的,天下大同竟就此诞生。
专家笑了,节目开始了,主持人说了些,镜头转向了专家,他嘴角依旧带着微笑,只是眼眸有些发白,木然的看着那架摄像机。
我也笑了,躺在新买的沙发上,看着泛着雪花的电视屏幕,听着白噪音,刷着404的网页,第一次体会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