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F/sn》——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

“命运停驻之夜”。 菌类如是写道。 这个乍看绝对称得上意义不明但又足够沉重抓眼的标题像一块滚石,轰然陨落,砸进冬木市动荡的夜幕,激起汹涌的狂潮,要把沿途一切都吞没、裹挟。 少年仰坐在地——瞳孔中倒映出的骑士王美丽凛然。她伸出手,姿态岿然不可侵犯,但那纤细的身姿又像是脆弱得随时都会融化进月光里。
——命运,停驻于此。 三女主,三线故事,三个不同的命题。 故事早已开始,然而名为卫宫士郎的少年的齿轮从这一夜起才真正转动;他即将邂逅的是等待英雄解除的名为王的诅咒,是濒临破灭而寻求自毁的理想,还是在盛放后无声凋落的冬之樱? ——大概还要从名为卫宫切嗣的男人说起。
拯救者还是杀人狂?疯子还是圣人?邪魔外道还是忍辱负重? 我无法评价。 就像我无法评价他杀父弑母无血无泪的恶举或善行,无法评价他对舞弥的有偿拯救或冷酷利用,无法评价他是毁灭了冬木还是拯救了世界。 岛屿,海鸥,大雪,冬胡桃,烟头,微型冲锋枪,爆炸,违约,决裂,三道令咒,天之孔,大火熊熊…… 结果——到头来,我所知道的只有他寂寥如雪的三十四年、还有此身终结后留下的深重苦难。 这个一生不胜、嗟叹而终的男人,他过于伟大的妄想和人类过于渺小的力量酿造的悲剧被盖棺定论为一场席卷冬木的火灾,彻底改变了卫宫士郎的命运。 “正义的伙伴”——中庭望月,中年人溘然长逝,留下的却是诅咒般的词语。 被继承的理想推进着,被幸存的负罪裹挟着,被扭曲的愿景驱动着,名为卫宫士郎的空壳人偶行动起来。 无论是哪个版本的动画,这位主角总是以热于助人的邻家大男孩形象出场,以至于我第一次观看无限剑制时也并没有过多留心美缀对他的那句评价: “因为卫宫你都不怎么笑啊。” 细想还真是——满脸冷漠地低声嘟囔着,接受委托后默默行动着:机器人士郎的胸腔里流淌着冷冰冰的电池液,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偶尔发出细碎的爆响。 我不能下论断说那栋小宅里三人并渡的漫漫长夜并不温暖,也不能说慎二和一诚不曾带给他朋友间的欢笑和陪伴,只是,更多的时候,我认为这个男孩很孤独,真的很孤独。
啪! 箭矢射出,直入木靶,尾羽颤动。 少年装满了澄澈夕阳的眼里,一闪而过的是属于那位红色弓兵的阴翳。
三线中最先接触的是UBW,无限剑制。 没看过也听过的知名傲娇远坂凛,炫酷飞扬的打戏,独特的设定,这腿我能玩一年,咖喱棒,前面可是地狱啊,我(试图)杀我自己,人畜无害慎二君,现在是你比较强…… 不列不知道,出圈名梗还挺多。 受诟病的长篇大论嘴炮战倒是没给我留下什么负面印象,不如说,我也认为改编颇有难度,自觉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视听效果已经惊艳至此,打戏和对白的恰当穿插更是不易,也就无需吹毛求疵了。 ——凛线,又名英灵卫宫线,和我玩rewrite过千早线时满脑子咲夜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和男主有着相同命运的先行者;前人对后辈的嗟叹、否定与傲娇关怀;确实足够甜、与男主角并肩战斗互相理解但又并不占据剧情主要地位的女主角和被她所治愈的千疮百孔的内心。 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莫过于红茶和卫宫士郎之间扭曲又可悲的纽带。 浑身剑骨,几度地狱——曾经誓言守护之人终于在理想破碎后对自己的过去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常说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也无法想象他在漫漫岁月里到底经历过怎样的蹉跎,以至于他挥刀斩向过去的自己时,眼神能是那样的愤懑、怨毒又悲悯。 破灭吧!改变吧!消失吧!重来吧! 他以最残忍的姿态展示着满身疤痕,将这刻满谬误的记录呈现在青年面前;他握着千百刀剑,冷酷地发射和挥舞;他字字诛心,痛斥着理想的稚嫩和荒谬,他—— “但那只是‘正确’而已。” 青年说。 那是独属于年轻人的眼神,冷冷的,但又像是正淬着炙热的火。那眼神透过停滞的齿轮和刀枪剑戟的枯冢,直射进他不再年轻的眼底,洞若明火。 他的背后是卫宫切嗣微笑闭目的影子、是老虎和樱守着小小日常的幸福、是骑士王高洁理想的终末和重启、是憧憬的女孩带给这局干枯躯壳的认可和怜惜而诞生的自爱。 傻小子毫不退让地和末路英雄对峙。 前面是地狱—— 他忍不住伸手阻拦,警告了一句。 ——然后他们眺望着彼此的背影,眺望着红发少年步履蹒跚地走向大火,冲进无法回头的结局。 虚伪的赝作和熠熠生辉的正品在这一瞬间不可思议地合二为一,遗世独立的理想乡在胸腔中有力地共鸣,在故事理应迎来高潮的部分,未完成的守护者向天空低语出了他坚定追寻的命运。 “此身——为剑所天成!” 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战败放水英灵卫宫,肉身暴打金闪闪,旁听加入时钟塔,携美同游英格兰…… 不是后面的故事不够吸引人不够精彩,而是中篇就已经迎来了最棒的高潮。少年顽固纯粹的梦战胜了成年人被千万次捶打的沉重现实,机器人的胸腔里传来电池液的轰鸣—— 愚不可及,光彩万丈,这是独属于卫宫士郎的英雄谭。 当然,说到英雄,不可避免的,我们将会谈到第二位女主角。
亚瑟王。 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 石中剑选定之人,花之魔术师之徒,不列颠之龙,英国土地历史上最负盛名的王者,也是最终迎来了破灭命运的失败者。 如果说凛线是士郎与自己的对峙,那saber线就是从对方身上看到彼此,互相救赎并肩战斗的王道征途。 ——大概也不是特别王道。 激荡的交响舞曲后是散场的余音。机械在电流噼啪的悲伤中羽化成人,意气难平,心灵却也不再干涸。怀抱着虚无缥缈的期望,卫宫士郎跋涉在孤独的万丈红尘里,和玩家一起寻找着那个重逢的结局。 这对爱人,这对主从,这对心灵的挚友—— 说英灵卫宫与本人互为对照——骑士王又何尝不是如此。 前者遗恨于理想的幼稚虚无,后者则是被早早困囿于沉重的盔甲之中,无数次渴望回到王选之日,回到那柄还未被拔出石中的铁剑面前,诘问自己资格的幽灵。 “我真的是不列颠最合适的王者么?” 不是遗憾于破灭的结局——那结局在她决定成王前就已然从魔术师处知晓。 舍弃了少女身份的王只是恐惧于自己的勇敢和决断成为了不列颠破灭的真正原因。 那是和卫宫士郎如出一辙的、全然放弃了自己幸福的殉道者,是活在正确道路上的濒临崩坏的冷酷疯子,是圣人,是魔鬼,是无辜少女,是可怜虫……是王。 “王不懂人心。” 大概确实如此。 开玩笑——倘若她那颗魔力强盛、宛若巨龙的心脏真的有血有肉,她怎么能冷酷地舍弃部分领民?怎么能总是保持冷静理智?怎么能一直正确一直光芒万丈? ——怎么能不啜泣着咒骂这该死的世界? ——找不到救赎,那就毁灭。 ——得不到解脱,那就疯狂。 ——看不到未来,那就舍弃。 骑士王没有选择这样的道路,然而,不幸的是,从此通行的另有其人。
樱花——日本物哀文化常见的象征之一。 纯洁的,美丽的,心驰神往的。 脆弱的,纤薄的,转瞬即逝的。 可悲的是,继承的樱花名字的少女也继承了这一份樱花的命运。 老倒霉蛋时臣此生唯二的两次超级幸运铸就的大不幸,魔术师社会的冷酷准则下的牺牲品,一位好心办坏事的父亲无意酿造的烂摊子,一种扭曲遗忘了的正义夙愿崩坏后落入其魔爪的献祭…… 天之杯是我不太忍心去看第二次的作品。 阴暗的画面,沉重的基调,淡漠的氛围。 少年少女的相遇瑰丽如春樱,但这份青春的瑰丽中也涌动着血的甘甜和铁腥气。 我甚至和樱一样,生不出太多对慎二的愤怒之情。 俗尘如巨网,裹挟着乱局中每个不幸卷入的受害者。 你看他被嫉妒和欲望扭曲的面孔,看看甚至不愿意或者说不屑于压在他肩头的间桐家的巨影——你怎么跟一条被抽掉了脊椎的蛀虫置气? 没有人生来为恶,但也没有人全然无辜。哪怕是那个躲在阴影里冷笑的神父也曾强迫自己笃信天主,每个人好像都在承担各种各样的不幸——那么谁又来承担她无法承担的那一部分? 在这个故事中,卫宫士郎也将不得不面对一个最残忍最沉重的选择:是顺从本能去拥抱熟睡中的少女,还是坚守信念,像卫宫切嗣那样守望与他无关的世界? ——人偶站在易碎的少女床前,卸下了父亲亲手安装的、自己赖以生存的发条。 嘎啦。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像卸下一条赖以站立的、血淋淋的脊椎。 这不是光芒万丈的英雄谭,绝对不是。 这是英雄顺从凡人的欲望,为了象征着恶的少女与世界为敌的故事。 乱局,阴谋,算计,早早退场的众从者和一发不可收拾的黑影。 樱花,小屋,大雨,否定过往的正义的伙伴和少女的恋爱物语。
姊妹扭曲而悲伤的针锋相对。
互为镜面的三个男人延续两代的宿命之战。
怪物的终末和樱的罪与罚与赎。 ——所幸还有希望。 菌类终究是个慈悲的作者。 馈舍以得,予赎以义,故事在烟花一样璀璨混乱的爆炸中走向温柔的结局,好让他们在下一个春天相遇。那是没有英雄与史诗的平凡人庸俗的幸福,是宅邸的夜灯,是通往学校的陡坡上相携的双手,是一阵风卷落乱花如乱雨,而雨中恰有少女笑靥如花…… 好——大功告成,随笔写毕。 系统化地整理过去浏览的故事,再以很有我风格的感性化的文字把感想呈现出来,献给我知道其实对这玩意不太感兴趣也估计不会看到这里的诸君,这确实是一种很独特很让人唏嘘的体验。 就好像时光能够倒退——我回到了我和故事相遇之前的过去。 咔哒,咔哒。 我想象有尘封的巨大齿轮在无限的剑背后旋转个不停。 于是时间开始流转。 故事即将停驻在这一夜,在庸俗的日常里。 我即将走出去。 我要推开门。 希望今晚有月色。 月光下,有骑士装扮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