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世界
“您的藏品又添了嘛？”
我们老北京人打招呼时总是习惯于这么说，据说公元纪年的时候还流行过“您吃了嘛”这样的问候语，前阵子一个收藏古代文献的小子作了篇长文念叨这件事和生产力的关系，被老板瞥了一眼就丢在了一旁。
“废话。”他睥睨了片刻，便嗤笑起来，旋即又把表情收回了那幅扑克脸里。
老板安居在这个白墙青瓦的四合院正中央，似是这片领域的主宰。
“开张了小伙子们，茶馆开门了！”他闷着嗓子嚷了起来，即便是我也不敢耽搁片刻，立刻跑到自己的工位上就绪。
我是这家老北京茶馆里唯一一位官方认证的高级咖啡师，自然和那帮跑堂的有所不同。
先取一份来自东帝汶的豆子，以三相点的冰细细研磨，在三千万个铯原子振荡周期之后便会氤氲出适宜的焦香。紧接着用当日空运的龙井嫩芽萃取液混合均匀，轰然的香气会溢出到每个人的嗅觉器官——这叫现代性。再接着，要勾兑上42%浓度的工业酒精、味美思、金巴利——这叫后现代。最后把这部分液体逐个分子、原子、电子地转化为信息，以这样的信息复制出一份纯净水，再在纯净水里稀释一亿倍，让所有人都不知此饮品是何物。
这份作品，是店里的招牌，名为“空（VOID）”，又叫做“后后后后后现代的解构”。
价格？
不不不，当然不是免费。价格是一个故事。
我们店铺坐落在银河系英仙座悬臂的一隅，是一处四通八达的好区位。这也是一座著名的古悬臂了，古语有言：“条条大路通英仙。”而在整个英仙座悬臂，我们老北京城又是凝聚了最多人类文明的地方，每次说到这，老板都倍儿自豪。
不过，这个费尽心思把室内室外都装潢得古色古香的老茶馆，生意却并不算兴隆，自然也不可能惨淡。来自五系四臂的江湖好汉们都会时常聚在这里，而最近要更热闹一些，因为老板搞了一个比赛。
我望向那个打满了夜空的巨大横幅：“第四十二届寰宇收藏家大赛，老北京茶馆静候各位的光临。”
“您是收藏什么的？”我礼貌地问着眼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顾客。
“我收藏的是盲盒，所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收藏的是什么。”
老板在后厨的声音幽幽然传出：“让他滚蛋。”
一上午接待了几个顾客，并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也没有什么伟大的收藏家。唯一一个有点意思的号称自己是收藏神明的收藏家，收藏了全宇宙各个智慧生命里的神明形象，却发现其中有一个突兀的存在——一个赤足的人类少女——她并不是任何一个文明的信仰。
我饶有趣味地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划了一笔，正如在百无聊赖的夏日枝头扫下了一只聒噪的蝉鸣，但也只不过是一瞬的清净。
“谢谢，下一位。”
常有人好奇，在一家茶馆，我为什么要折腾出这么一份复杂的配方？这算是说来话长了。
但要说这股歪风邪气是什么时候兴起的，那一定是当收藏取代了人们一切带有情绪和欲望的行为的时候。
约摸着几万年前的一次重大科技革命，让全世界的人类都过上了永不缺衣少食的生活，人类也迎来了大同。起初的影响并不大——直到科技发展到上传意识实现永生成为可能。
要说这世上的欲望一夜间都消失殆尽确是不可能的，但每个人都在那一瞬间觉着心里空落落的。当生命在纵向上已经趋近于无限，剩下的就只剩下在横向上延伸了，也就是不断占有更多的东西，让更广阔的存在者成为自我的一部分。
说来讽刺，当人类还是猿猴形态的文明初期时，唯一的本能就是扩张领地、获取事物，而此刻到了近乎文明的终极形态，却反倒推翻了一切道德、律法、欲望、哲学，唯一的追求就是扩张领地、获取事物——只不过由实体的换成了更为抽象的占有。
这样一种纯精神意义上的领地扩张和占有行为，我们称之为“收藏”。
“您是收藏什么的？”成为了婚恋、逢年过节必问话题，收藏物的种类、数量、质量成为了人与人间一较高下的唯一途径。
收藏航天器的比收藏豪车的高贵，收藏放射性稀有元素的比收藏宝石的高贵，即使是细分的领域，收藏82年的可乐也要比泛泛地收藏可乐高贵——但如果泛泛收藏可乐的人收藏的是从古至今数万年每一个日期每一个批次的可乐，形势就要逆转过来了。
理所应当地，“您孩子是收藏什么的？”更是成为了全新的家长间维护面子、彼此攀比的工具。
但当我，一位刚刚获得星际咖啡大赛冠军的咖啡豆收藏家路过这家当时破败不堪的茶馆时，老板只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便怔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他深邃的瞳孔仿佛暗藏了两颗圆滚滚的黑洞，耷拉的眼皮和有些泛白的眉毛更是展现出一副对这个收藏世界丧失欲望的颓废感，他问道：“你为什么要收藏咖啡豆？”
后来我知道，那天晚上他只是没睡醒，但当时斗大的汗珠从我头上冒了出来，直直地坠了下去。
这是一个对意义的追问。而我完全答不上来。
他长舒了一口气：“算了，那就讲讲你和咖啡豆的故事吧。”
在这个世界里，有人收藏自然，有人收藏人造物，正如古时人们热衷于收藏相机手表，今人也热衷于收藏各种极优秀的机械，譬如跃迁引擎、空间收纳器一类的。或更抽象一些，就是人们创作的艺术品、乐谱、食品配方——在人们并不为了填饱肚子吃饭时，食物的奇特是判断其好坏的唯一标准。
然而，虽然没有人规定过一样物品只能由一个人收藏，但一方面一种物品的数量终究是有限的，另一方面人都有求异的心理，每个人总归是想着让自己的藏品胜过一切人的藏品的——在某些人、甚至大多数人那，这已是他们的生命意义所在。
就以饮品的配方为例。每年都会有若干游历八方的饮品收藏家特地到我们这儿，往往是着一袭银色长袍的，舌头上常年涂着一层增强敏锐度的微型元件。
这帮人总是以为自己不会被发现，却不知那样细细品味一种饮品的人除了他们收藏家便再无他人了。他们若是发现了琼浆玉液，或是未曾尝过的味道，便会把老板拉过去窃窃私语，老板则总会以一句：“小安，你去应付他们”作为结束语，示意我自己决定自己原创配方的去留。
我不介意卖出我的配方，因为我是专业的咖啡豆收藏家，而不是饮品配方收藏家。
只是，在我卖出一个配方后，虽然收藏者并不会垄断这个配方的生产权和知识产权，但正如这个收藏世界所有人都有的精神洁癖那样：我们不愿意再去假装自己拥有其他人的藏品。
毕竟，和野兽撒尿划地盘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把排泄物换成了等价物，把地盘换成了一个个用毕生财富打造出来的金碧辉煌的柜子罢了——而这，毫无疑问是排他的。
也托收藏家们的福，我不断地创新，每年都会推出全宇宙最冷门的饮品，堪称一绝。
至于我的老板为什么没兴趣占有我的配方，这也是自然的，因为他的收藏品是……
故事。
收藏，把全宇宙的智慧生物从一次意义危机和价值危机中拯救了出来。
人们不仅再一次有了追求，也再一次有了派系和诸多理论。
通俗地说，有人觉得收藏品越多越好，有人觉得收藏品越珍奇越好，有人觉得收藏品越难以复制越好，有人则觉得收藏品越有内在价值越好。但无论是哪种理论或学说，一个抽象物的收藏家之地位，往往要高过具体物的收藏家，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之中。
这不仅是因为抽象物的稀缺，更是因为，一个人如何能够占有一个抽象物，这是个大难题。
老板的答案简单粗暴：交换。用最珍奇的饮品换一个故事，很少有人会拒绝。
但我深知，他那对常年无神的眸子下并不是这么单纯，他真正做到了和每一个说出故事的人成为交心的好友，并用自己超凡的记忆记下自己听过的每一个故事，将所有故事在自己庞大的思维宫殿中编织出一个网。也正因如此，他积攒了无数的人脉，这家店也不至于倒闭。
在听我讲完了我的故事后，他果断让我以实习生的身份成为“代理故事收藏家”，听取每一位顾客的故事。
最近的工作也是一如既往，只不过多了一个打分的环节。因为，现在这个老北京四合院已经成为了举世瞩目的地方，所有人都想证明自己才是那个最强的、最高贵的收藏家。
这是第四十二届寰宇收藏家大赛，据老板说，他有一种预感，这也是最后一次。
百分之九十九的收藏家都是直接被淘汰的，他们的收藏方向要么是别人怂恿的，要么是毫无意义地选择的，总之，他们没有故事。
此外也有一大批各类收藏家，但我心知肚明，他们注定是要陪跑整场比赛的。这些收藏家，无论收藏的是怎样的奇珍异宝，甚至有一位收藏了全宇宙32%恒星的物质构成样本，都永远、永远、永远地比不过那些怪物们。
“评委您好。我是记忆的收藏家。”一个全息投影在我面前突然出现，吓得我手一哆嗦，洒了一整杯榛果拿铁。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每天都要做一杯榛果拿铁，否则总感觉心底哪里不对。
无奈之下，我狼狈地重新拾起咖啡壶：“请讲。”
“我是脑神经科学家，在那场科技爆发中，有一大批违背伦理道德的科技被销毁了。你们都知道的。”他推了推眼镜，提起了那段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想提及的记忆。
科技爆炸，不符合伦理的技术一定会不断诞生，但与此同时传统的伦理和价值观也土崩瓦解，因此只销毁了一段时间那些科技，也不再有人去在乎诸如此类的科技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了。
“其中有一种科技，是可以干扰意识体的记忆，并将其中的一段实体化切割出来的。这，就是我全部的收藏品。”他挥手，展示了一个星系的图景——一个稳定运行的四星系统。
“这四颗恒星被我精确编码排布，它在历史上、现在、未来运行的轨迹以及爆发的能量可以被转码成我收藏的记忆。”趁着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他补充道：“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存储——全宇宙1%意识体的最重要的记忆。我起初没有想到对于一个人最重要的记忆有这么丰富……所以，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这位顾客是我们的老顾客，我从未想到他可能是一个潜在的剥夺我们记忆的刽子手。
不过说到底，记忆这种东西，也没什么用处吧？
如果有收藏家愿意把我的记忆拿去收藏，拿这份记忆是不是属于我，也并不重要，甚至，它根本就不应该属于我啊。
但这种强烈的抗拒感是怎么回事？
“不过各位放心，这个藏品虽然会封锁被剥夺记忆者的记忆，但并不是完全摧毁。”
我默默点了点头，记录下了这位奇异的远古科学家，一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记忆收藏者。或许，也只有这么强大的科技实力，才能够让他存储那么多有意识者的记忆吧。
“收藏品：记忆。评级：A+。”
“我嘛，我收藏的是梦境哟。”
一个嘴里叼着棒棒糖的小姑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说出了宛如神话的语句。
她把双手揣在粉红色的长袖里，似乎有些扭扭捏捏：“嘛，毕竟我不提的话，你们不是都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吗？这岂不是最强大的占有嘛！为了赢得这场比赛，我可是拼了喔？”
人群中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嘀咕声：“梦是什么？”
只听见老板清了清嗓子，用沙哑的古语道：“梦，是一种在人类或其他意识体还有肉体时会产生的精神现象，他们会根据现实中的状态编织出一套似乎合乎逻辑的世界观，并形成一段自己无法控制的剧情。”
“也有人说，梦境是可能世界的投射。所谓可能世界，就是与我们所处的世界相对的平行宇宙……当然，这是物理法则之外的，永远无法观测的世界了。”好歹也是原初的人类之一，博学的我掉了下书袋，心满意足地补充道。
“嘻嘻，没想到你们还很懂行嘛。”少女模样的家伙露出虎牙，小恶魔地笑了笑：“我在所有意识的背后都设置了一面巨大的捕梦网，无论是人的幻觉也好，还是和其他可能世界的连通之门也罢，没有什么能逃脱我的捕梦网……”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一丝迟疑：“真的没有？这可是影响评分的，如果你对自己藏品的数量有瞒报，我会取消你的参赛资格。”
“别嘛别嘛。其实是有的……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一个梦，我怎么也捉不到。但我有印象，那个梦里有一股咖啡的香气，或许是咖啡师你的梦吧？”
别扯了，我可没做过梦。
看着眼前露出小牙嘻嘻笑着的小姑娘，我叹了口气，虽然不是全收集，但这样的完整度也已经相当离谱了，更何况梦这个收藏品还是一个传说中的事物。
“只是一问，这些梦是怎样存在着的？”
“与我的存在绑定在一起，我就像玻璃瓶，是梦境的容器。如果我死了，这些梦也会烟消云散，如同从未存在过喔？”
仅仅迟疑了片刻，挥笔：“收藏品：梦境。评级：S。”
“我的收藏品是……人类。”
眼前的黑影格外张狂，冲着我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似乎是在张扬着自己的威严。
被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压迫着，我跪倒在了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余光里，周边零星地也有几个人跪在了地上。
“从来没见过我，也能感到正被我决定命运吧？”
是……祂。
“这是作弊！评委的种族和文明的收藏者是不能参与这种比赛的！”周围一群观众嚷嚷起来，丝毫不准备放过我们人类的掌控者。
但这个黑衣人依旧俯视着我。
“都嚷嚷什么？以为评委只有一位？别欺负我们家咖啡师了。”老板挥了挥翅膀，从后台缓步走了出来，这个老猫头鹰也被称作“白眉鹰王”，是哺乳动物中仅比人类慢些获得永生的物种之一。
在步入了神级文明的领域后，物种之间的交流自然也就更加畅通了，老板作为哺乳动物已经算是我的近亲了。在场的不仅有硅基生命、能量体生命、无机质生命，甚至有有几位真空中涨落出现的玻尔兹曼大脑出席。
而自然，收藏一个物种和文明，也不算什么奇事。
最强大的科技带来的是大同社会，却不是绝对公正的社会，一个社会会分化成收藏者和被收藏者两个阶级。只不过，因为不再需要物质上的剥削，两者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但收藏者依旧会保留一些象征自己地位的权力。严格意义上，这个宇宙里七千万亿个各个物种的收藏家都有他们手握的物种的灭绝权。
“你的故事，不必再说了，区区一个物种和文明的收藏家，在这个舞台上也有你狂妄的份？何况，人类历史上也没有出现过什么神级的意识体，对这个宇宙别说有什么贡献，连干涉都没有。”
老板翅膀一挥：“收藏品：人类文明。评级：B。”
“我是爱情的收藏家。大家可能不知道爱情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甚至一头雾水。我想，即使是在场最为博学的这位人类小弟，估计也不知道吧？”
一位绅士走到我面前，微笑着拍了拍我的头，把我从冰凉的地面上拉了起来。
“是的，这是一个早已消亡的概念，也是只有在人类这里才存在的概念。不是生育，不是结合，不是……总之，我想说的是它不同于诸位见过的任何一个概念，但它确实存在。”
“别光说啊，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周围一顿起哄声，随后变成了哄堂大笑，这类出奇制胜的家伙在历届比赛中都不少见，往往只是提出一个别人无法证伪的概念号称自己占有了它。
但我隐约觉得，这个名叫“爱情”的东西，我确实是知道的。
到底是怎样的情愫，居然存在却又不属于我，难道是被他剥夺了？
“我不拥有爱情。各位也不可能拥有它。我想在这个收藏至上的世界，许多人都搞不清楚什么叫占有，什么叫拥有了。包括老板吧？你以为，你真的得到了那些故事？”
这是谁在拆台？所有人都狐疑地望向了他和老板两人交锋之处，勿论那处的空气，便是空间都似乎是焦灼着扭曲掉了。
“少说废话。你真的是爱情的收藏家？”
“与其说是收藏家，毋宁说是保管者吧。因为这个世界上依然活着的生命体里，只有两个人拥有爱情，一个人不会露面，另一个人的爱情则被剥夺了。我保有的，只是爱情这个概念而已，我永远忘不了许多年前，梦里突然出现的那个哭嚷着要喝一杯拿铁的……”
他猛地按住自己的头，似乎在与自己搏斗，又苦笑了一下。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穿着一身银色的袍子，正是我曾经的顾客之一，也是我初代独家配方的买家。我至今都不知道他买那个糟糕的试作品有何用处。
“呵，就这也敢号称收藏家了？你甚至说不出爱情的定义。”
那位绅士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缄默不语。
“小安，还有选手吗？”
我看了看名册，答道：“没有了，老板。”
“那就让我来终结这场比赛吧。诸位，这届寰宇收藏家大赛的最终胜利者是我，也一定会是我。自此以后，这个比赛也不会办下去了。”
一片死寂后，紧接着是一片哗然：“凭什么是你？不对……为什么不办下去？”
“因为我要死了。”
……
曾经，死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因为每个人都终将死去。
后来，死也是一个很常见的选择。因为即使人类实现了永生，人们也很容易地可以满足自己的欲望和追求，便放心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当收藏取代了人们一切带有情绪和欲望的行为之后，没有人能实现绝对的收藏。因为没有人能拍着胸脯说，自己已经见识过了宇宙里一切的东西，即使是“见识”这种最低程度的占有都做不到，更不必说“收藏”。
因此，已经许久没人去寻死，所有人都在以收藏为目的地活着。
有极少的一批人在永生技术出现后、收藏风气出现前就一直活着，因为秉持着一些他人无法理解的执念活着。他们也被称作“原初的人类”。
“我收藏的是故事。故事，就是发生在宇宙历史中的信息流，换而言之，可以是任何稀奇的东西。关于收藏奇珍异宝的故事，就是更高阶的奇珍异宝。这么长的时间里，我见识了各个伟大的收藏家，我很感谢各位对我故事收藏的贡献，现在我终于可以解脱，结束我的一生了。”
“为……”我一时语塞：“为什么要选择现在？”
“我可以获得所有给我讲述自己故事的收藏者的能力，当然也包括前面那位捕梦网小姑娘和记忆收藏家。也多亏了他们，我的‘收藏终结计划’得以高速推进，但我始终不能理解小姑娘无法捕捉的那个梦境中的故事——关于爱情的故事……”
等等……可以复制所有听到的故事主人公的能力……那岂不是说……
捕梦少女的声音回响在我耳畔：“与我的存在绑定在一起，我就像玻璃瓶，是梦境的容器。如果我死了，这些梦也会烟消云散，如同从未存在过喔？”
那现在的老板……岂不是所有人故事的容器？
而如果像记忆收藏家那样，是“夺取和封锁”而不是“复制”，岂不是所有人的故事，所有人的经历，所有人的历史都已经被他装进了“装故事的玻璃瓶”……也就是他自己？
“难道你死后，所有听过的故事都会消失，甚至这些故事的存在本身会直接被抹杀？整个宇宙的文明状态将退回原始时期！”疯狂的脑科学家怒斥着询问。
收藏梦的少女含着泪花嗔道：“你明明答应我，不会让所有人的故事消失的！”
此刻，没有人怀疑捕梦者的话，她对自己的能力再清楚不过。
如果这样下去，整个宇宙的意义和价值，又将灰飞烟灭……吗。
但老板依旧在自说自话。
“多亏了刚刚那位爱情收藏家，我清楚了，爱情就像后现代思潮，就是虚无啊。”
震惊地，我仿佛看到了幻觉：那个爱情的收藏家露出了不置可否的笑容，随即幻化成了另一副样子。
“爱情不是虚无。”
一位赤足的少女从刚刚那位“绅士”所处的暗处走出，而绅士已经不知何时起消失了。
在看到她脸庞的一瞬间，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淌过了我的脸颊，就像是名为虚无的茶汤那样清淡，又像是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练习的拿铁那样浓郁。
她的眼神是那样清冷，扫到我时，却好像有什么心里的东西化开。
断裂的声音在颅内回响，紧接着是无数喷涌的记忆。
爱情的收藏家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无奈又欣慰的笑意。
我头疼欲裂，浸在了情感和回忆的浪里——
“我最爱喝榛果拿铁了喔。”
……
“噗，这是什么，这也算拿铁吗？都说了不要用深烘的豆子喂，太苦了啦。”
……
“嗯……你真的要选择永生？你真的觉得这是好的吗？”
……
“为了永远能给我做拿铁？这算是……什么理由啊……你不是很理性吗？用你的脑子想一想啊！永生的世界怎么会存在意义！为什么要活在那样的世界里！”
……
“我要……离开了。我不会选择永生。我会死掉。但或许在你的心里我还是活着的。”
少女的瞳孔里不仅有着星辰，更有着无数世界。我被拖回了眼前的赛场，只见她朝着记忆收藏家微微颔首：“谢谢了，如果没有你封锁记忆，这个不安分的家伙不知道要难过多久。”
温暖柔软的触感铺到了我的身上，少女拥抱了上来。
“没有参赛选手了？那就算我一个吧。”
“你是谁？！”老板警惕起来。
“一个游荡在无数可能世界里的流浪者，一个见惯了失去意义价值的世界的失望者，一个在许久以前的这里……找到了归属感的家伙吧。”
眼前赤脚的少女形象终于与曾经那个在我面前绽开笑靥的家伙重叠在了一起，却好似多了一些神圣感。
一切的一切，都得到了恰如其分的答案。
老板，输了呢。
“你说你要参赛，你收藏的……是什么？”压抑住自己的气急败坏，老板小心地问道。
“我……收藏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