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行记

这个暑假,花了十天,和妈妈在四川西部走了一个大环线。十天,同以前的旅程不一样,让我感到漫长。但这种漫长并不来自于百无聊赖,而是因为环境的艰苦。妈妈说这是一次“死亡体验之旅”,确实十分恰切。
这一次,最深刻的印象竟然来自于盘山的公路。那依着山,绕着山的公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我觉得它像盘桓着的巨龙,也似飘渺的衣带,也好像长江中游典型的曲流地貌的形态。弯啊,绕啊,即使我们乘的是十几座的中型客车,也晃得人找不到自己的腰椎和颈椎了。山里的天气晦明变化,突然的倾盆大雨,砸在车窗上噼里啪啦得响,地面亮晶晶。有时候雾浓得不像话,几乎就没什么能见度了,这公路就好像是一直伸到天上去。旅行团里有人说仿佛置身仙境,司机师傅只能无奈地笑笑。在前行的路上,有时横亘着巨石,挡住去路。有一天,阿坝州报道了一起伤亡惨重的事故就是旅游车被落石砸中。那一天,我们也恰好飞驰在路上离开阿坝。难怪李白要叹“蜀道难”: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这里的路,哪怕在伟大的基础设施和现代化工具的助力之下,走了过去,也总是令人心有余悸。
我们大多数时间所在地区的海拔都在三千到四千多米,高原反应的愈加严重也使我们不得不担心起自己的身体状况。药物不太有用,氧气也只解一时之急。唯一的办法似乎是走得慢一点,然后就是忍耐。从逐渐发白的脸色,到青紫的嘴唇和指甲,再到愈加发闷的胸口和愈加昏沉的头。最严重的时候,半夜坐起来在床上大口地喘气,吸氧,那时候真的有一点点担心自己就这样在睡梦中窒息了。虽然事后证明一切都是杞人忧天,高原反应虽然值得重视但也没有那么可怕,但我真真切切地体验了大脑在稀薄氧气中的别样感受。小说里说“那是一种世界离自己远去的感觉”,而就我自己而言,那是一种脑袋里什么都没有的感觉。思考,在这样的“高度”,变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
在映秀地震遗址,看着那些倒伏的校舍,那些裂开的墙壁,那些空洞的窗口,我觉得大地在呼吸……08年,那时候我还在读小学。操场上肃立的人群,马路上鸣笛致哀的车辆,还有所有统一地播放着一样的画面的电视台……我记得那一年“坚强”、“不哭”、“挺住”,还有“众志成城”……我们看到了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和不堪一击,我们却又高呼“人定胜天”。正是这种矛盾构成了生命的张力——如苇草一般脆弱的生命,却绵延了千百代,也未曾向什么低头。
还有和死亡最直接关联的——色达天葬台。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秃鹫,成群的秃鹫,覆盖了天空的秃鹫……生活在这样一个和平的年代的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文明”的年代的我们,很少直面死亡。这究竟是一件神秘的事,神圣的事,还是一件平常的事,自然的事?没有灵魂的躯体,是不是和路边死去的羔羊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在川西,我们没有走到什么大山深处,也未曾涉足什么所谓的“秘境”。但我们又确实离城市很远,有时候,我甚至产生了远离现代文明的恍惚感,好在,时断时续的手机信号打消了我的这种念头。嘈嘈杂杂的车厢,模模糊糊的意识,摇摇晃晃的天际,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幻着,我一直可以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往最艰苦和最奇绝的地方钻,现在好像也可以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永远留在一个异乡。
我更想念我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