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里的典故 上

​ 文言文＋白话文 感觉《列子》的典故雅俗共赏，选一些有意思的，弄成白话文。 （一） 文言文：宋有狙公者，爱狙；养之成群，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心。损其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匮焉，将限其食。恐众狙之不驯于己也，先诳之曰：“与若芧，朝三而暮四，足乎？”众狙皆起而怒。俄而曰：“与若芧，朝四而暮三，足乎？”众狙皆伏而喜。物之以能鄙相笼，皆犹此也。圣人以智笼群愚，亦犹狙公之以智笼众狙也。名实不亏，使其喜怒哉。 白话文：宋国有个很喜欢猕猴的人，他把猕猴当宠物来养；养着养着就养成了一群，与猕猴处久了这位仁兄能了解猕猴的叫声是什么意思，自然猕猴也能听懂他的话。 这位养猕猴的人很爱他养的这群宠物，经常自己省吃俭用，用节省下来的钱去买猕猴喜欢吃的食物来讨好猕猴，后来，这位被猴子吃穷了，于是准备限制猕猴的吃食数量。可是他又怕限制了猕猴的食物数量，猕猴会有意见，对他疏远。 于是他忽悠猕猴说“早上给你们吃三个橡果，晚上吃四个，可以吗？”猕猴们一听跳起来表达愤怒。尴尬了一会儿，他说“那这样吧，早上给你们吃四个橡果，晚上吃三个，怎么样？”猕猴们一听都高兴得匍匐在地上。 人与人之间是可以用卑鄙的手段来笼络，手段差不多都类似这样。一个圣人利用他的智慧来笼络一群愚蠢的人，就如这位养猴的人利用智慧来笼络一大群猕猴一样。利用对自己丝毫没有损伤的手段，让猕猴一会儿气愤、一会儿高兴。​ （二） ​ 文言文：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途而咏其事。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既归，告其室人曰：“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彼直真梦者矣。”室人曰：“若将是梦见薪者之得鹿邪？讵有薪者邪？今真得鹿，是若之梦真邪？”夫曰：“吾据得鹿，何用知彼梦我梦邪？”薪者之归，不厌失鹿，其夜真梦藏之之处，又梦得之之主。爽旦，案所梦而寻得之。遂讼而争之，归之士师。士师曰：“若初真得鹿，妄谓之梦；真梦得鹿，妄谓之实。彼真取若鹿，而与若争鹿。室人又谓梦仞人鹿，无人得鹿。今据有此鹿，请二分之。”以闻郑君。郑君曰：“嘻！士师将复梦分人鹿乎？”访之国相。国相曰：“梦与不梦，臣所不能辨也。欲辨觉梦，唯黄帝孔丘。今亡黄帝孔丘，熟辨之哉？且恂士师之言可也。” 白话：郑国有个以砍柴为生的人，他有回到野外去砍柴，运气好，遇到一只受伤的鹿，砍柴人一见冲过去将鹿杀死。 他怕人知道他的鹿，于是赶紧将鹿藏在一处没水的废旧的墙边，高兴的用芭蕉叶盖好然后去砍柴。过后他忘了自己把鹿藏在什么地方，恍惚间他以为自己作了个梦，于是沿途念叨这件事，他念叨的话被一旁人听到了，这位于是顺着砍柴人的话去寻找，他果然找到那头鹿。 他将鹿扛回家，对老婆说“一位砍柴人在梦中杀死了一头鹿却不知道鹿在哪里，我现在得到了他梦中的鹿，看来他作的是真梦啊！”老婆听了说“你是不是梦见了得到砍柴人的鹿？真有那位砍柴人吗？你现在得到的鹿，会不会是你作的梦成真了？”得鹿人说“你看我得到的这是真鹿，为何要纠结是他在作梦还是我在作梦？” 砍柴人回去后，心里总是觉得他确实杀死了一头鹿也藏在某个地方了，晚上砍柴人睡觉时梦见了自己藏鹿的地方。还梦见了鹿被某人拿走了。第二天，他按照自己的梦境找到了取走鹿的那个人。 二人报官，都以为这头鹿是自己的。判官说“如果最初这事儿是真实的，为何会以为是在作梦；要是真的是梦中得到了鹿，为何以为是真实的。他假设真的取走你藏的那头鹿，你来和他争这头鹿。他的老婆以为这人是在梦中取走了别人的鹿，那说明二位没得到所争执的鹿。现在摆在眼前的的确有头鹿，既然这样你们二人平分啦。” 这件公案传到了郑国国王的耳朵，国王说“嘻！这判官也是在梦中判人分鹿的吗？”于是国王拿这事问国相，国相说“是不是梦，臣无法分辨。能分辨明白他们是醒着还是作梦，只能是黄帝和孔丘了。现在黄帝和孔丘已经死了，还有谁能分辨清楚呢？还是尊重判官的判定吧。” （三） ​ 文言文：宋阳里华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与而朝忘；在途则忘行，在室而忘坐；今不识先，后不识今。阖室毒之。谒史而卜之，弗占；谒巫而祷之，弗禁；谒医而攻之，弗已。鲁有儒生自媒能治之，华子之妻子以居产之半请其方。儒生曰：“此固非封兆之所占，非祈请之所祷，非药石之所攻。吾试化其心，变其虑，庶几其瘳乎！”于是试露之，而求衣；饥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也。然吾之方密，传世不以告人。试屏左右，独与居室七曰。”从之。莫知其所施为也，而积年之疾一朝都除。华子既悟，乃大怒，黜妻罚子，操戈逐儒生。宋人执而问其以。华子曰：“曩吾忘也，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今顿识既往，数十年来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吾恐将来之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之乱吾心如此也，须臾之忘；可复得乎？”子贡闻而怪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顾谓颜回纪之。 白话：宋国的阳里有位叫华子的人在中年时得了健忘症，也就是早上做的事晚上忘得一干二净，晚上做的事到早上忘得一干二净；有时候走在路上忽然就忘记怎么走路，在室内也可能忘记怎么坐下；或者现在不知道先，后跟着连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华子全家人很为他苦恼，请人为他占卜，占不出华子是什么缘故这样子；请来巫师替他作法事向神祈祷，也没办法停止健忘；于是家人又去找医生来为华子看病，药吃了也不见好转。 鲁国有位儒生亲自登门说可以治好华子的病，但条件是华子老婆的财产和华子儿子家产的一半作为酬劳，华子的家人同意儒生的条件，便请他开药方。 儒生说“这种病症原本就不是占卜所能占出来的，也不可能通过向神祈祷所能祈祷好的，而且吃药也不会好。我呢，试着来把他的心转变过来，改变他的思路，或许有希望治好。”于是儒生把华子的衣服脱掉，赤身露体的华子急忙四处找衣服穿；接着不让华子吃饭，华子饿了，便来找家人要食物吃；把华子关在黑暗的地方，怕黑的华子四处找明亮的地方。 儒生看到华子的这些反应，他欣慰地对华子的儿子说“你爹的病可以治好。但是我的方法很讲究的，我祖先传给我并且让我不可向他人泄露。你把其他人叫出去吧，让我和你爸爸单独呆上七天。”华子的家人顺从儒生，让儒生和华子单独呆在一起。没人知道儒生用了什么方法，华子多年的健忘症就被儒生给医好了。 华子清醒后，大怒，立马要与老婆离婚，打了儿子，操起一把刀追砍儒生。宋国人一见，上前把他抓住，问怎么回事？华子说“过去我忘记事，人浑浑噩噩不知道有无天地，现在忽然把数十年来发生的事全记起来了，那些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一下子全涌到心头。我害怕将来的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会像现在这样扰乱我，我无法像以前那样忘记了，我还能回到过去那种状态吗？” 子贡听到这件事后，感觉华子的反应很奇怪，于是向孔子说了这件事。孔子对子贡说“这不是你能想明白的！”说完，他回头吩咐颜回记下这件事。 （四） ​ 文言文：秦人逄氏有子，少而惠，及壮而有迷罔之疾。闻歌以为哭，视白以为黑，飨香以为朽，尝甘以为苦，行非以为是：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倒错者焉。杨氏告其父曰：“鲁之君子多术艺，将能已乎？汝奚不访焉？”其父之鲁，过陈，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证。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于是非，昏于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觉者。且一身之迷不足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倾一乡，一乡之迷不足倾一国，一国之迷不足倾天下。天下尽迷，孰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哀乐、声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且吾之此言未必非迷，而况鲁之君子，迷之邮者，焉能解人之迷哉？荣汝之粮，不若遄归也。” 白话：秦国逢氏有个儿子，小时候很优秀，到壮年时得了迷惘症。听到人家唱歌他说人家在哭，看见白色的东西他认为是黑色的，冒香气的食物他吃了说食物坏了，舌头尝甜的说是苦的，大家认为正确的事他认为是错的。也就是说在他的意识里，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没有不颠倒的。 有位姓杨的乡亲对他父亲说“鲁国有位君子，他多才多艺，或许能有办法，你为什不去找他帮忙？”父亲动身往鲁国，在经过陈国时，遇到老聃，父亲将儿子的症状讲给老聃听。 老聃听完后说“你是个平庸的人，怎么判断你儿子犯迷糊呢？如今天下人都分不清是非，搞不懂利害关系。和你儿子一样的人很多啊，可以说根本没一个是清醒的。而且你家中只有一个人得迷惘症，对于整个家庭并没有什么影响；一家人犯迷惘症，对于整个乡镇没有什么影响，一个国家的人犯迷惘症，对天下没有什么影响。要是天下人都犯了迷惘症，那影响了谁？假设天下人的心都和你儿子一样，你反而是犯迷惘症的人，你现在以为的哀乐、声色、臭味、是非，在那个状态下正确的吗？我跟你讲的这些话，也可能是个犯迷惘症的人说出来的话，而且，我告诉你鲁国的那位君子，是迷惘症的祖宗，他又怎么能治疗你儿子的迷惘症呢？把这些准备送人的粮食，担回家自己吃。” （五） ​ 文言文：燕人生于燕，长于楚，及老而还本国。过晋国，同行者诳之；指城曰：“此燕国之城。”其人愀然变容。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乃谓然而叹。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庐。”乃涓然而泣。指垅曰：“此若先人之冢。”其人哭不自禁。同行者哑然大笑，曰：“予昔给若，此晋国耳。”其人大惭。及至燕，真见燕国之城社，真见先人之庐冢，悲心更微。 白话：有个燕国人，燕国出生，在楚国长大，到老年准备回自己的国家。 他路过晋国时，同行的人与他开玩笑，指着一城说“这是燕国的城墙。”老头一看很悲伤。那人又指着一社（祭祀土地神的场所）说“这是你家乡之社。”老头谓然而叹。同行人又指一房子说“这是你先人居住的地方。”老头涓然而泣。接着又指着一处坟冢说“这是你先人的墓。” 此时的老头已哭不自禁。同行这时候大声笑道“我刚才和你开玩笑的，这是晋国。”老头大为惭愧。老头到了燕国，真的见到了与晋国一样的燕国城墙和社，也见到先人居住的房屋和先人的墓地，可他没那么悲伤了。 （六） ​ 文言文：商太宰见孔子曰：“丘圣者欤？”孔子曰：“圣则丘何敢，然则丘博学多识者也。”商太宰曰：“三王圣者欤？”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圣则丘弗知。”曰：“五帝圣者欤？”孔子曰：“五帝善任仁义者，圣则丘弗知。”曰：“三皇圣者欤？”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时者，圣则丘弗知。”商太宰大骇，曰：“然则孰者为圣？”孔子动容有间，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丘疑其为圣。弗知真为圣欤？真不圣欤？”商太宰嘿然心计曰：“孔丘欺我哉！” 白话：商太宰来见孔子，说“孔丘大圣人啊。” 孔子一听，说“孔丘称不上是圣人，不过我倒是个博学多识的人。” 商太宰问孔子说“三王是圣人吗？” 孔子说“三王善于运用自己的智慧与勇气，是不是圣人，我的确不知道。” 商太宰接着问说“那五帝是圣人吗？” 孔子说“五帝嘛，确实懂得推广仁义，是不是圣人，我的确不知道。” 商太宰再问“三皇是圣人吗？” 孔子说“三皇知道如何获取最佳的时机，是不是圣人，我的确不知道。” 商太宰听了孔子这一番话，极为吃惊，说“按你的意思谁是圣人？” 孔子脸色微微一变，说“在西方有个人，可以称得上是圣人啊！他呢，不治理国家，国家还很安定；不说话，能让他人自然对他生起信心；不用教化人民，人民自然行持仁义。他的思想浩大空旷，都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了。孔丘怀疑他可能就是圣人，可还是辨别不出他是真的圣人？还是真的不是圣人？” 商太宰口中“嘿嘿”称是，心里在想“这老头坏得很，欺负我！” （七） ​ 文言文：子夏问孔子曰：“颜回之为人奚若？”子曰：“回之仁贤于丘也。”曰：“子贡之为人奚若？”子曰：“赐之辨贤于丘也。”曰：“子路之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贤于丘也。”曰：“子张之为人奚若？”子曰：“师之庄贤于丘也。”子夏避席而问曰：“然则四子者何为事夫子？”曰：“居！吾语汝。夫回能仁而不能反，赐能辨而不能讷，由能勇而不能怯，师能庄而不能同。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许也。此其所以事吾而不二也。” 白话：有回子夏向孔子请教说“颜回这人怎么样？” 孔子说“颜回的仁德超过孔丘。” 子夏又说“子贡这人怎么样？” 孔子说“端木赐的辩才超过孔丘。” 子夏再问“子路这人怎么样？” 孔子说“仲由的勇气超过孔丘。” 子夏接着问“子张这人怎么样？” 孔子说“颛孙师的庄重超过孔丘。” 子夏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说“如您所说，这四人为何拜您为师呢？” 孔子说“别激动！我来告诉你原因。因为颜回虽然有仁德，但他不懂得变通；端木赐虽然辩才了得，但他不懂观察局面而闭嘴；仲由虽然有勇气，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示弱；颛孙师虽然庄重，但他太不合群。他们的仁德、辩才、勇气、庄重与我相比较，我有他们所没有的。这就是他们一心一意拜我为师的原因。” （八） ​ 文言文：子列子既师壶丘子林，友伯昏瞀人，乃居南郭。从之处者，日数而不及。虽然，子列子亦微焉，朝朝相与辨，无不闻。而与南郭子连墙二十年，不上谒请；相遇于道，目若不相见者。门之徒役以为子列子与南郭子有敌不疑。有自楚来者，问子列子曰：“先生与南郭子奚敌？”子列子曰：“南郭子貌充心虚，耳无闻，目无见，口无言，心无知，形无惕。往将奚为？虽然，试与汝偕往。”阅弟子四十人同行。见南郭子，果若欺魄焉，而不可与接。顾视子列子，形神不相偶，而不可与群。南郭子俄而指子列子之弟子末行者与言，衎衎然若专直而在雄者。子列子之徒骇之。反舍，咸有疑色。子列子曰：“得意者无言，进知者亦无言。用无言为言亦言，无知为知亦知。无言与不言，无知与不知，亦言亦知。亦无所不言，亦无所不知；亦无所言，亦无所知。如斯而已。汝奚妄骇哉？” 白话：居住在南郭的子列子是壶丘子林的学生，和伯昏瞀人是好友。每天有很多人来往于子列子家，即便是如此，子列子依然很谦恭，天天和来人讨论问题，因而子列子在南郭这一带是名人。 南郭子与子列子做了二十年的隔墙邻居，二人互相不搭理；即便在途中相遇，双方好像看着陌生人一般。子列子的学生认为子列子和南郭子的过节一定很深，并且很肯定这看法。 某天，有位从楚国来的客人，他问子列子说“先生和南郭子有过节吗？” 子列子说“南郭子这个人从外表是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有耳朵不用来听，他有眼睛不用来看，有嘴巴不用来说话，他内心空荡荡的，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和他有什么好来往的？既然你提到了，我和你一起到他家拜访他。” 子列子选了十四个学生与他一起前去南郭子家。一行人来到南郭子家，大家一见南郭子，果然好像是个没魂魄的人，不搭理任何人，根本无法正常的交流。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子列子，那个样子好像离了魂的躯体，无法与大家处在一块。 忽然，南郭子指着子列子身后一位站在最后面的弟子，以一种得理不饶人的态度和他说话。子列子的学生非常惊讶害怕。 回到子列子的家，大家都面带疑惑，子列子说“满足现状的人无话说，懂很多道理的人也无话说。利用不说话来表达现状也属于说了话，外表表现出无知内心什么都知也属于了知。不说与不能说，无知与不了知，也是说了也是了知了。也是无所不说，也是无所不知；也是什么都不能说，也是什么都不懂。如此而已，你们瞎害怕什么？” （八） ​ 文言文：子列子学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老商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更无是非；从口之所言，更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外内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无不同。心凝形释，骨肉者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如斯而已。则理无所隐矣。 白话：子列子跟老师学习三年之后，他心不敢想是非，嘴巴不敢与人说利害关系，这才获得老师老商斜瞄了他一眼。 子列子学习到了第五个年头，他的心又开始想一些是非，嘴巴又开始跟人说利害关系，老商见此解颜而笑。 子列子学习到第七年，他的心里所有念头再也没有是非；嘴巴里讲出来的话，再无利害关系。这个时候，夫子才叫他到身边坐下。 子列子学习到了第九年，他心里所想的，嘴巴所说的，已经没有了我的是非以及我的利害关系，也没有了他的是非以及他的利害关系，达到内外如一。 从这个时候开始，子列子的耳朵如鼻子，鼻子如口，口和全身上下没有什么不同。他内心凝聚，不在乎外表形象，骨头和肉体犹如融化了一般；不知道身体所倚靠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脚踩的是什么，心无所念，不在意自己、别人所说的话。如此，一切物理便无所隐藏。 （九） ​ 文言文：初，子列子好游。壶丘子曰：“御寇好游，游何所好？”列子曰：“游之乐所玩无故。人之游也，观其所见；我之游也，观之所变。游乎游乎！未有能辨其游者。”壶丘子曰：“御寇之游固与人同欤，而曰固与人异欤？凡所见，亦恒见其变。玩彼物之无故，不知我亦无故。务外游，不知务内观。外游者，求备于物；内观者，取足于身。取足于身，游之至也；求备于物，游之不至也。”于是列子终身不出，自以为不知游。壶丘子曰：“游其至乎！至游者，不知所适；至观者，不知所眂，物物皆游矣，物物皆观矣，是我之所谓游，是我之所谓观也。故曰：游其至矣乎！游其至矣乎！” 白话：子列子向来喜欢到四处游历，壶丘子问他“御寇你这么喜欢游历，你这样四处闲逛快乐吗？” 列子说“游历最大的快乐在于通过游历看到的都是新事物。他人在游历时，在乎他所看到的事物；而我游历呢，是在乎于事物的变化。游乎游乎！谁能分辨出他每次所游历的不同之处。” 壶丘子说“御寇你的游历方式是与他人相同的，卻说与他人不同呢？凡是能看见的事物，你与他人都能看见它们的变化。你只知道那个事物无常，并不知道自身也是无常。你只懂得向外观察，不懂得要向内观察。你喜欢游历，无非是在乎外在的事物；而懂得内观的人，观察自身便能了解一切事物；在乎外在是事物的，无法了知一切事物。” 列子听了壶丘子这番话，便终身不再外出，因为他认为自己根本不懂得游历。 壶丘子后来说“列子现在的状况是游历的最高境界！最会游历的人，不知道自己游历到哪；最会观察的人，是不知道所观察的，任何事都可以摄入游历，任何事都可以进行观察，也就是我在所谓的游历，我在所谓的观察。我认为，列子目前的状态是‘游其至矣乎！游其至矣乎！’” （十） ​ 文言文：龙叔谓文挚曰：“子之术微矣。吾有疾，子能已乎？”文挚曰：“唯命所听。然先言子所病之正。”龙叔曰：“吾乡誉不以为荣，国毁不以为辱；得而不喜，失而弗忧；视生如死；视富如贫；视人如豕；视吾如人。处吾之家，如逆旅之舍；观吾之乡，如戎蛮之国。凡此众疾，爵赏不能劝，刑罚不能威，盛衰、利害不能易，哀乐不能移。固不可事国君，交亲友，御妻子，制仆隶。此奚疾哉？奚方能已之乎？”文挚乃命龙叔背明而立，文挚自后向明而望之。既而曰：“嘻！吾见子之心矣，方寸之地虚矣。几圣人也！子心六孔流通，一孔不达。今以圣智为疾者，或由此乎！非吾浅术所能已也。 白话：龙叔对文挚说“听说您的医术高明，我生病了，您能给我看看吗？” 文挚说“我可以给您看看病，但您得先说下您有什么症状。” 龙叔说“我家乡的人都赞美我，我卻没感到那是荣誉；全国的人都在诽谤我，想尽办法毁我，我一点都不感觉这是羞辱。我不因得到而感到开心，不因失去而感到烦恼；并且以为我活着其实已经死了，我钱很多但其实我很贫穷，看着我像个人其实我就是一头猪，看着是我自己其实我就如他人。我在自己的家里，感觉就如住在旅途中的店舍；观察我的家乡，怎么看都像没教化的戎蛮之国。我的这些症状，无法通过爵位赏赐来缓解，无法通过刑罚来镇伏，通过盛衰、利害也没有一点转变的迹象。这病让我无法辅佐君王办事，与朋友、亲戚相处，无法与老婆正常生活，无法管教自己的孩子，无法驱使仆人。我这是得了什么病？还有治吗？” 文挚听后，他让龙叔后背朝向明亮的地方站立，让文挚在暗处转头看明亮处看。然后说“哈！我看见您的心了，这方寸小东西已经空虚了。你快成为圣人了啊！您的心六孔相同，就一个孔还未通。现在您将圣人的智慧当成病，或许这就是原因！以我现在这浅薄的医术，治不了这病。” （十一） ​ 文言文：郑之圃泽多贤，东里多才。圃泽之役有伯丰子者，行过东里，遇邓析。析顾其徒而笑曰：“为若舞，彼来者奚若？”其徒曰：“所愿知也。”邓析谓伯丰子曰：“汝知养养之义乎？受人养而不能自养者，犬豕之类也；养物而物为我用者，人之力也。使汝之徒食而饱，衣而息，执政之功也。长幼群聚而为牢藉庖厨之物，奚异犬豕之类乎？”伯丰子不应。伯丰子之从者越次而进曰：“大夫不闻齐鲁之多机乎？有善治土木者，有善治金革者，有善治声乐者，有善治书数者，有善治军旅者，有善治宗庙者，群才备也。而无相位者，无能相使者。而位之者无知，使之者无能，而知之与能为之使焉。执政者，乃吾之所使；子奚矜焉？”邓析无以应，目其徒而退。 白话：郑国的圃泽出很多贤人，在东里有很多智商高的人。有位到圃泽学习的学生叫伯丰子，他路过东里，在半道遇到邓析。 邓析回头看自己的弟子，然后笑着说“我来整整这个走过来的人，怎么样？”学生一听有热闹看，便说“正是我想见识的。” 邓析走上前，对伯丰子说“你知道养与养之间的道理吗？被人养而不能自养的，跟狗和猪一样；养动物的目的是为利用动物，这是人的能力。让你这样的读书人有饭吃，又衣服穿，有地方休息，是我们这些执政者的功劳。你们这些人分长幼像牲口一样聚集在一个圈子里，等厨房里的厨师煮好饭，然后吃食，这样子和被养着的猪狗有什么不一样呢？” 伯丰子不理他。伯丰子的随从冲到前面，对邓析说“大夫不知道齐国、鲁国有很多有智慧的人吗？他们有些人懂盖房子，有擅长冶炼金属、制造皮革，有能弹奏乐器和唱歌的音乐家，有知道很多知识和数学的学者，有擅长率兵打仗的将帅，主持宗庙祭祀活动的人，可以说是人才兼备。谁也不是宰相，而且这么多的人才聚在一起根本不需要谁来领导。我看你啊不懂盖房子、不懂音乐、不懂冶炼、不懂数学、不能带兵打仗、不能主持宗庙祭祀活动，自己不懂不要紧，还喜欢瞎指挥，你怎么管理得了这些懂盖房子、懂音乐、懂冶炼、懂数学、能带兵打仗、能主持宗庙祭祀活动的人啊。说句实在话，你们这些执政的人，是被我们这些人所驱使的人，你还好意思嘚瑟。”邓析被怼得说不出话，对自己的弟子使眼色，二人赶紧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