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想世界］深海

“海洋中渐渐升起一座城，若见此城，如见龙王爷亲临，该拜。”‍‍

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除了他也没有人会想要挑战大海，又或者说，生活所迫罢了。

多年的出海经验告诉杨流，这种大风大浪的天气，多半是一去不复返，但有句古话叫富贵险中求，这时候的大海，也会把平时少见的珍稀鱼类从大海深处卷上来。

隔壁家王二狗，就是上次大风天出海，钓上来个发着光的鱼，大半个县的渔夫都没见过。虽说被鲨鱼夺去了半个胳膊，但因为这鱼，二狗他一家子的税都给免了好几年。

想想家里的妻儿，杨流着实羡慕二狗，决定也搏一把命，最好的结果无非就是过上几年安乐生活，最坏的也不过是死，哪怕命丢在这海里，也算是老天开眼，没让自己死在地主县令手里。

狂风席卷着大海，整个世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正跳个不停，手中攥着的麻绳也越来越紧，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是汗还是海水，他分不清。

凭借着记忆，杨流驶着船，来到了往日打渔的地方，这里早就没了往日风平浪静的样子，自己这艘小船也似乎岌岌可危，随时都会连人带船一起翻落进大海。

“就这了。”他把麻绳紧紧系好，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撒开渔网扔了下去。就在扔下去的一瞬间，他突然发现，海里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发光。

虽然看不太清，但杨流觉得，这大概就是王二狗打回来的那条“金鱼”了。

“没想到他王二狗丢了半个胳膊在龙王爷这，才带回去这一条金鱼，我一出海就碰到了，老天保佑啊。”

想到这里，又想到妻儿的笑容，他心中不免有些窃喜，一时竟忘了波涛汹涌的大海，趴在船边想一看究竟。

正当杨流凑近海面的时候，那海浪之下的东西突然发力，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连人带渔网一同拉了下去。

杨流落水的一瞬，海面归于平静，天空放晴，只剩艘小船漂在海上。

大部分人听到杨县，第一反应是永远不要跟这个县的任何人打交道，任何交集也不要。

这一方面得归功于杨县县令。

杨县靠海，老百姓大多只能靠捕鱼为业，偏偏县令是个贪得无厌的主，和几个地主一勾结，把整个县的税收到了几百年后。

老百姓苦不堪言，但杨县地处南端，当朝皇帝位居高堂，也不会来这偏远地方，罚区区一个县令。

整个杨县俨然成了个小朝廷，和当朝皇帝相比，这显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而这另一方面，则源于一个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传说。

相传杨县的龙王爷，特别古怪。

大多数人印象中的龙，应是“鳞虫之长”，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百姓拜龙王，祈求风平雨顺，一年到头能安居乐业。

但杨县的龙王爷，大多数杨县百姓都只能说自己梦到过，但真让谁描述出来，谁都只是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是这样也倒罢了，坏就坏在，杨县历史上，有过“似人非人，似鱼非鱼”的东西，伤过百姓。

虽然并未记载在县历之中，但杨县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真的，久而久之，外人也知道了，杨县就成了个“得罪过龙王爷，造过天谴”的地方，也成了唯一一个没有龙王庙的地方。

杨流对此一向是嗤之以鼻的，他觉得那都是村里老神婆的满嘴胡言。

比起那该死的县令，龙王爷反倒好多了，起码出海打渔全靠龙王爷保佑，他才能勉强养活他一家三口。

“到底有没有龙王爷？”

有时候杨流会萌生这样的想法，他一次也没梦到过那所谓的龙王爷。

自己的闺女倒是提过一句，说那龙王爷在梦中一点也不像龙，倒像是只头上顶个章鱼的大老鼠。

“这可不能随便说啊！”

妻子一向是信龙王爷的，听到闺女说这话，连忙要她打住。杨流也让闺女不再提及，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龙王爷，但万一真有呢？

出海打渔全靠大海，顶撞了龙王爷总是不好的。

久而久之，每次出海，杨流都会假设有龙王爷，而不是像杨县其他人一样，真的相信有龙王爷。

这样的假设，在今天落水的那一瞬，烟消云散了。

杨流感到自己在下沉，眼看着自己离海面和小船越来越远，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接受了命运。

“果然这世上还是有龙王爷的，您息怒，我这条命献给您了，只是可怜我那妻女，求求您发发善心……”

杨流想着，决定最后看一眼人世，看一眼他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水中他睁开了眼，眼前的一切，让这个男人感到诧异。

刚才波涛汹涌的海面，这时候已经变得风平浪静，天空甚至放了晴，一切都仿佛没发生过。而他也无比惊讶地发现，自己在这水中，竟能大口喘气。

“龙王爷显灵了？”

未曾多想，借着自己水性还不错，他本能地想要往水面游去，但似乎冥冥之中有股无形之力阻碍他，无奈他只能掉头向下面游去，寻找可能的出路。

比起是死后回光返照，现在杨流更相信真的是龙王爷看他平日受苦受累，今日不幸落了水，他老人家大发慈悲救了自己一命，让自己能回去团聚。

现在的他只想回去看到妻儿一面，告诉她们这般经历，最重要的，以后绝不冒着风雨天出海捕鱼了。

“嗯？”

他的目光突然扫到了什么，似乎是个金色的东西。

“难道是那条鱼？”

杨流犹豫了一下，觉得事已至此，不如追上去。说是回家，从这里游回去，希望也不大了，不如最后一探究竟。

说服了自己，他很快游了上去，但那金色的东西似乎是发觉了，也很快游跑了。

一人一物你追我赶，很快游到了底，那金色东西不幸钻进了什么，游不动了，杨流上去一把抓住了它，发现正是那条王二狗捉住的，长的差不多的鱼，而它正好钻进了自己落下的渔网里。

“天助我也！哈哈……”杨流先是高兴，随后又苦笑两声，放开了鱼。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海底。

打了大半辈子的鱼，如果不知道海底，那枉为渔夫。听说得罪了龙王爷的，除了被那非人之物所杀，就是被沉入水底。

现在看来，还是惹了龙王爷，这能喘气不是奖赏，是惩罚啊。

“将死之人了，要这鱼有什么用呢。”杨流垂头丧气地看了最后一眼那金色鱼，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海底。

“都说这海底连着地府，这不就是一滩泥嘛，除了我谁还来过……”

杨流一个字也不敢往下想了。

什么能不能回家，妻儿龙王爷的，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不远处，有几个脚印一样的印记，而那印记，显然不属于他认识的任何东西。

杨流非常小心翼翼地游了过去，当他近距离看那几个印记的时候，他终于开始害怕了起来。

哪怕从落水到现在的一切都无法解释，龙王爷显灵也好，阎王爷饶命也罢，都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地上的根本不是杨流知道的，任何一种牲口或者鱼的脚印，就算是县里，不，京城的状元，怕是也从未见过。

那是像青蛙一样的脚印，但大小来看显然比青蛙的脚大了不少，错落有致地印在海底，像是有“人”在此闲庭散步一般，脚印向着另一个方向延伸而去，那尽头似乎充满了危险的味道。

杨流吞咽了一下，他不在犹豫，沿着那脚印的方向，游了过去。

小时候的杨流，很希望能去京城一探究竟，看看那富丽堂皇的宫殿，和那位传言中的圣君。

可后来渐渐长大，他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了皇帝驾鹤西去的消息，而不久后县令就来了，生活也完全变了样貌。

长大后的他对哪个皇帝老儿当朝，已经丝毫不感兴趣了，只希望有位自己小时候期待的圣君，能来这偏远地方，斩了狗县令。

但知道自己落水，他也没能看到那所谓的明君。

而现在，他竟感到内心有种无名之火在燃烧，在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沿着脚印一探究竟。

京城，明君，小时候期待的一切，似乎都在不远处的深海。

杨流游的速度渐渐加快了，海底的脚印也变得稀疏，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海水正在变冷。

脚印突然断在了一处石头前面，戛然而止了。他游了过去，发现那块石头上印着奇怪的，像是五角星一样的印记。

不知为何，那块石头竟让他觉得有些温暖，也让他神志清醒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

“为何突然有些发冷？”

杨流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这里的海水明显比落水的那会冷，甚至有些冰凉。

但这丝毫没有打消他的好奇，杨流能感觉到，石头背后有着什么，是他此生不看就会后悔的东西。

“莫非是东海龙王宫？”

结合至今一系列的经历，杨流无比确信，是龙王爷显灵，让他来到龙王宫，或许能就此达官显贵，得道升仙也不是不可能。

他甚至相信，自己追循的脚印，就是传说中龙宫宰相八千岁留下的。

杨流越想越激动，索性绕过了石头，跪下就要拜：“草民杨流，在此跪拜……”

在拜的那一瞬，他抬头看了一眼，但只是一眼，他便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躲回了石头后面。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建筑，一切都是扭曲而无常的，像是把小人书上的龙王宫被燃烧后重新拼在了一起；无论是道路还是石柱都是棱角的，它们无不闪着绿色的，令人憎恶的光；四处可见的青苔更是令人望而却步，虽然是白天，但整座建筑似乎都笼罩在月光之下，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海底，等待着什么到来。

如果说这可怖的建筑令杨流心惊肉跳而头晕眼花，那建筑上的东西就实打实地让这个精壮的汉子感到钻心地害怕。

那建筑之上的，正是女儿随口一提的，梦里见过的龙王爷。

可那哪是什么龙王爷啊，那简直是他这辈子看过最恐怖而恶心的东西。

巨大的身躯后面屹立着一对狭长的翅膀，轮廓像是县里的胖地主，但却长满了鱼的鳞片；四肢长着堪比县令府护卫手里的刀还要长的利爪，只是看一眼便会全身发抖；最重要的，莫过于它那章鱼一样的脑袋，似乎每一根触手都能把杨流生吞活剥；虽然看上去只是一座雕像，但杨流不敢再多看哪怕一眼，那“龙王爷”都可能苏醒过来，那时候何止是他或者县令，全天下都得陪葬。

此时的杨流抖个不停，这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一切，他只想跑，但是腿不听使唤，头也剧烈地疼个不停。

很快他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杨流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昏暗的海底已经消失不见，反而是出海那时候的，电闪雷鸣的天空。

他刚想说些什么，但自己脑海里全是那座诡秘的宫殿和那尊“龙王爷”，剧烈地疼痛让他根本张不开嘴。

“You're awake!”

杨流忍着剧痛看向旁边，几个他从未遇到过的，不是黑眼睛的大胡子正盯着他看，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话。

“什么微可……这是哪里？”他努力挤出了几个字。

几个大胡子显得很惊讶，随后又说了一堆叽里呱啦的，他听不懂的话。

杨流头又是一昏，晕了过去。

“后来呢？”小男孩歪着头，看着眼前穿着西装，坐在轮椅上的艺术家。

“后来这个中国渔夫就跟着他们的船，回到了美国，最后一直生活在美国，而在他之后，也没有人见过那个神秘的地方了。”

小男孩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你是说，你从那个中国渔夫那里听说了这个故事，然后把他和他的经历画成了画，因此而成名的？”

小男孩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先生，他说的这些都是虚幻故事，没有一个人，能从中国落水，一直能活着见到那个地方，还穿越到了20世纪的南太平洋海面，被美国人救了带回美国，他是在骗你。”

艺术家笑了笑，“在中国有句古话，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小男孩又指了指画：“不过不得不说先生，您画的很不错，不，是非常不错。”

艺术家又笑了笑，“很高兴你能喜欢。”

小男孩鞠了个躬，长长的队伍往前挪了挪，下一位粉丝是个女生，她开心地同艺术家握了握手说到：“杨先生！我一直很喜欢你的画，也喜欢你的那本书，写的太棒了！那‘龙王爷’是真的存在的吗？我好像也梦到过耶！”

“是的小姐。”

艺术家微微一笑，摘下了墨镜，用他那双失去视力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女生。

“那个地方，和‘龙王爷’，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