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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龄单身女性,决定花3.9万在东北养老

2023-11-01 19:17 作者:We我们工作室  | 我要投稿


今年,43岁的林芳菲终于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套房子。她在辽宁阜新花3.9万元买了一套房。房子不大,52平,二手毛坯房,但三面朝阳,非常温暖。


经的她四处漂泊打工,辗转于打满隔断的群租房,忍受半夜敲门和偷看她洗澡的男房客。后来在苏州买下一个车库,把14平米的潮湿车库当家,蟑螂和老鼠会爬到她床上和身上作乱。因为晒不到太阳,她开始起疹子,得螨虫病。


在不惑之年,林芳菲对这样的生活有了很大的困惑——究竟要在大城市忍耐恶劣的生存环境,还是回到小城市住一套舒适的房子?


如今,这个惑终于被解开:她选择了后者。东北充足的阳光与干爽的气候让她的家铺满阳光,也再没有嚣张的虫鼠。


更重要的是,林芳菲终于从婚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离婚十年后,她靠自己创造了一个家,无论是父母还是丈夫,没有谁能决定她的去留。


在那间属于自己的房子里,她是自由的。


阜新生活          


林芳菲今年3月从苏州来阜新,被当地的超低物价震惊到了。


在太平区这样的老城区,许多青菜都是五毛钱一斤,八块钱能买一斤两拳大的猪肉,够她一人吃好几餐。在路上拦一辆三蹦子,从小城这头坐到那头,三块钱。


无论南方城市的物价如何飙升,在阜新这样的东北五线小城,物价与时间似乎都凝固了,以一种恒久的状态存在着。多少年过去,这里还是如此。


辽宁阜新,严格意义上是中国第一个资源枯竭型城市,在2008年被正式认定。


与鹤岗、鹤壁这些靠煤炭“发家”的城市一样,阜新曾有过辉煌,而后进入新世纪,也与它们一样,陷入资源枯竭、城市衰颓的困境。连续两年,阜新GDP都在省内垫底,经常被人调侃是“辽宁最穷的城市”。


只有在新城区,阜新才与现代化的城市接轨。


譬如细河区,2018年开起了市内第一座万达,星巴克、麦当劳,各类茶饮品牌纷纷进驻,与你在全国任何一家商场负一层见到的美食档口没什么区别。


对林芳菲来说,这样的地方很适合一个人养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每个月生活费不超过一千,还能偶尔出去吃吃小烧烤。”


既能满足她的低消费需求,又不至于和城市脱节。


这两年,林芳菲一直在拍快手,把自己在苏州打工、在阜新买房的生活记录下来。做短视频有了些起色后,每月能挣四五千元,虽然不多,但至少可以养活自己。


这笔收入放到阜新算是较高水平。毕竟,当地人的工资收入大多在1000到3000元。林芳菲每月有不少结余,攒下来的钱竟比在苏州打工还要多了。


她有时会想,一个中年单身女人究竟要过上什么样的生活才算满意呢?


来到阜新后,她发现东北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壤也许天然适合单身女性生存。


“房价低,物价低,节奏慢,人口少,社会关系也简单。我们单身女性本来没太多钱,赚的也不是很多,但在这里基本都能自给自足。”

不拍视频的时候,林芳菲就打游戏,玩《英雄联盟》,反正扯根网线就能连接大千世界。


她在阜新没有亲戚朋友迎来送往,顶多扔垃圾时和老太太们道个早上好,只要有电就能活到天荒地老。等下了大雪,还能猫在被窝里上网一整天,宅就完事了。再过几年,也许她会外放一点,下楼和小区里的大姨们一起跳广场舞、扭秧歌。


住在这样安稳又平和的地方,日子好像从身边缓缓流过,平滑中略有起伏,仿佛一条太阳晒暖的大河。


林芳菲很轻易地就想到了“以后”。


车库里的家         


把时间的年轮往前转一圈,十五年前,林芳菲没想过自己的“以后”会是这样。


那会她在老家结婚生子,母亲有着东北女人独特的婚姻信念,强调二人相互尊重扶持,因此结婚时连彩礼也没要,只对男方一个要求,要对我家姑娘好!


孩子出生几个月,丈夫就去上海打工,某一天开始,突然不给家里寄钱了。


林芳菲独自在家带小孩,无法出去工作,靠的是父母补贴。


一晃四年,丈夫没回家看过他们。她带着孩子去上海找他,发现他早就和别人在一起了。


林芳菲很干脆,那就离婚吧。


临走时,丈夫给了100块钱,“让我自生自灭。”


后来他们在上海青浦区人民法院办理了离婚,儿子判给男方。又过几年,孩子回老家读大学,林芳菲再没见到他。


那次南下“寻夫”的契机,让林芳菲索性留在了南方。


她去上海投奔亲姐。姐姐说上海合资工厂多,待遇好。她去了之后发现,上海动辄两三千的房子真租不起,这还是十五年前的价格。


她又去了福建,辗转在不同的南方工厂拧螺丝。2015年,林芳菲决定把根扎在苏州昆山,一待就是八年。


在苏州的前三年,她一直在租房生活。白天,她去饭店后厨打工,切菜端盘子,什么杂活都干。晚上,回到打满隔断的群租房。


这段日子充满了奔波和动荡。她没遇过什么好房东,经常临时通知她涨房租,要住就住,不住就搬走。


但这还不是最头疼的。对独自在外合租的单身女性而言,没有什么事比碰到奇怪的男租客更恐怖了。


林芳菲当时住在一间有五户人的群租房,厨房和客厅都打成隔断间,她住次卧,房租七八百元。租客们来自五湖四海,年龄性别各异,她谁也不认识。今晚能否睡个好觉,不由她,倚赖的全是室友们的素质。


一个住她对面的单身男人,四十多岁,不上班,每天三更半夜去打牌,凌晨一两点回来。进屋后,他还要喝酒吃饭,在厨房炒菜炒得叮咣响。


有时他带女人回家,两个人半夜去卫生间洗澡,林芳菲听着一墙之隔的哗哗水声和吵闹声,睡不着。


她胆小,碰见这种事一贯忍让。但隔壁有个单身女人忍不了,她冲着隔断墙喊,“都几点了,你们明天不上班,别人还要上班呢!”


只这一句,男人就生气了。


他从卫生间冲出来,敲女人的房门。


“你出来,你看我揍不揍你。”


林芳菲用耳朵围观了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隔壁的女人不敢开门,“怎么可能敢开门?”她说。


没过几天,女人搬走了。而林芳菲忍了一年,直到男人也搬离,她的日子才清净几天。


之后,她又住了一间群租房。晚上洗澡时,浴室的毛玻璃门上显出黑色的身影,她感觉外面有人,好像什么都能看得见。某次,她弯下腰,从木门底下的门缝里瞅了一眼,一个穿着男士拖鞋的人就站在门外。


这吓到了她。很快,她又搬走了。


时间来到2018年,多年租房积攒的经验或教训,让林芳菲觉得每个月给房东打工实在不划算。她打算在苏州落脚,牢牢抓住点什么,可能是一份固定资产。


“家”或“房子”的概念那时还很模糊。


她唯一知道的是,结婚后依赖丈夫是不可行的。


“你找个老公,住在人家买的房子里,有天你们吵架了,他让你滚,怎么办?”


婚姻让她寒心,她开始思考,一个单身女人也能试着为自己造一个家。


但林芳菲不可能在苏州买得起一座真正的房子。有人告诉她,可以试着买个车库,住几年如果想走了,再转手卖掉,相当于没花钱。


那会儿赶上政府开始严查车库出租的现象,不能外租只能自住。一大批车库在这时被低价抛售,林芳菲去捡漏,花6万元买了个14平米的车库。

买房的愿望降级成买车库,但总归是个家——能为她遮风挡雨,也不再有恼人的房东和租客,就够了。何况,买车库签的也是房屋买卖合同,是她握在手里的固定资产。当地很多人也是这么做的,小区里百分之九十五的车库住了人。


大家为的都是一件事:暂时结束漂泊的生活。


住进车库后,林芳菲的生活喜忧参半,住越久,忧就越多过喜。


喜的是车库离她打工的工厂不远,骑电动车只用十分钟。


忧的可就多了。


住车库五年,林芳菲没怎么晒过太阳。


车库进门的地方有一扇窗,不能通风,也不朝阳,只是象征性竖在那,透出一丝光亮。她要晒衣服和被褥,得去小区里找棵大树,牵根绳。每晚九点多下班,被子上全是露水,一天白晒了。


时间一久,林芳菲的衣服和被褥与她本人一样,也没机会见到太阳。


像是连锁反应,林芳菲的鼻子开始流血,身上起疹子和疙瘩,医生说是螨虫病,让她多晒太阳。梅雨季节,车库木地板上结满水雾,拖地都不用打湿拖把,直接拖就行。


虫子们乐死了,在这儿疯狂地生长繁殖。


她晚上睡觉觉得身上痒,手一摸,一捏,一只好大的蟑螂就爆破在手里。那是凌晨两点,她忍着恶心给蟑螂收尸。蜈蚣常在房里爬来爬去,她不敢弄死,只能与其共存,它想去哪就去哪吧。老鼠也是,溜到床底喀嚓喀嚓偷吃东西,她管不了,但有一次竟跑到她床上去了,咬她头发。林芳菲铺满地粘鼠板,却没一只老鼠上当。


她彻底放弃了斗争。后来有人跟她说,云南个旧好啊,房子也便宜。她想也没想回绝了,再也不去那虫鼠嚣张的南方。


2022年,她开始拍快手记录这种“蝼蚁尚且偷生”的生活,出乎意料的,很多人爱看她的视频。


“我拍视频的初衷就是想让自己记住,我曾经在一个地方住着很便宜,很潮湿的车库,但还能好好地活着。”

像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自我苦役。


因为太苦,所以她不能忘记,要在以后遇到更大的难关时,把这几年时光拿出来反刍,告诉自己,连这种日子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熬的?


她还发现,和自己一样艰难度日的人多了去了。


快手上有许多漂在北上广深的夫妻和单身男女用短视频记录生活,他们住出租屋、地下室,“不少人还不如我呢”,林芳菲说,“但人家还是在努力挣钱,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看多了,她一面很受激励,一面又生出更大的困惑。


林芳菲算了笔账,她当时在苏州工厂给线路板做质检,月薪五千,但攒不下钱。


每天要吃要喝,即便工厂里有大锅饭,但谁能天天吃这些?偶尔换个口味出去吃点好的,再买点生活用品,交完水电费,两三千元就花出去了。再怎么节省,也存不下多少钱。


打工二十年,她只觉得自己有上不完的班。


“如果上班的目的是赚钱,是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好,可我发现这么多年辛辛苦苦赚钱,生活好像还是那样。既然我上班也这样,不上班也这样,我为什么还要上班呢?”


不惑之年,林芳菲却对人生冒出更多的“惑”。


某一天她对这问题有了个不成形的答案。


比起把大城市里的小车库当成家,也许她可以去到更辽阔的地方,拥有一个真正的家。


去东北吧          


一个人决定出走,永远是一个故事的开场。


林芳菲是这两年才诞生“买房”的想法。


以前她和父母生活在哈尔滨周边的农村,住自建的农家小院,房子代表的只是物理空间。南下打工十五年,她平均一年搬一次家,物理空间也越缩越小。


40岁前后,进入人生中场,生活压力和生存意义先后袭来。


她忽然就厌倦了像候鸟一样,卷着铺盖一处一处地迁徙。即使车库提供了相对稳定的居住环境,但林芳菲接受不了一辈子住在那里——连阳光都不愿踏足的地方,怎么能叫家呢?


今年3月,她开始在偌大的中国版图上寻找一个安家的地方。


一有这个想法,快手老铁们都支持林芳菲。


他们常给她发私信,说不想工作了,只想找个养活自己的兼职苟下去。起码不用天天在公司勾心斗角,或被领导训骂。也有很多粉丝回老家买房,背着房贷,向她诉说这样的生活多压抑。


林芳菲感到一丝庆幸,她似乎是中年危机的幸存者,及时跳出了职场与家庭的枷锁。


作为单身女性,她是自由的,无论去哪座城市生活,她考虑的都可以只是自己。


但林芳菲的买房资金并不多。


她今年以6万元的购入价卖掉了苏州车库。


买家在快手上一直看她视频,也是她附近的人。两口子的想法和林芳菲几年前一样,都觉得每月花两千块租房不划算,还不如先住进车库,给愿望降个级,作为买房的缓冲期。


这笔启动资金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林芳菲的选择范围。


近年来,若去搜索“6万块能在中国哪里买一套房”,大多数答案都会指向鹤岗。


这也是许多年轻人的共同选择:回流东北。


他们的第一站几乎都是“网红躺平城市”,鹤岗。


鹤岗确实也是林芳菲第一个考虑的地方。但很快,她从小在黑龙江生活的经验就扼杀了这个念头。


“我老家的冬天有多冷?基本上是零下二十六七度,而鹤岗比我老家还要往北四五百里,我还是想找个温暖点的地方。”


否决鹤岗之后,近两年以低价房源“异军突起”的阜新吸引了她的注意。


地理位置上,阜新离沈阳只有一百多公里,坐高铁40分钟,去北京才两个多小时。气温也更宜人,冬天起码比鹤岗暖和10度。


林芳菲打听到,阜新市的太平区之前是一片农村,有许多棚户区改造房。当地人每家每户分三四套房,自己住不完,本地人买的也少,就都低价抛售给外地人了。


她去阜新待了七天,跟着中介看了二十几套房,基本摸清当地的房市。这类面向外地人的二手毛坯房,都是五楼或六楼的步梯房,价格在3到5万元不等。


她的六万元预算得掰成两瓣花。四万元用来买房,两万元用来装修。她想买低楼层的房,便于接父母来养老。可选范围又变小了。


因此,最后去看一间售价3.9万,位于二楼的三阳户型时,林芳菲当场决定,就它了。


那五年在苏州晒不到太阳的日子让她对阳光生出很多执念。


大城市的阳光是奢侈品,而东北的阳光充足,便宜,且博爱,能给她的小家挥洒三面金黄。

她一看到这间52平米的毛坯房,心里就诞生出“以后”的念头。


“等冬天到了,没事我就坐在窗台上,让太阳整个晒着我,那一刻我是最幸福的。”


林芳菲当天就办完了过户。临近装修,她发现自己的卡里只剩两万五千元,这成了她全部的装修资金。


把硬装包给装修师傅后,其余的活就都得她自己一个人干。


做防水、换窗户、贴瓷砖,都是她独自完成。碰到搞不定的时候,林芳菲就上网搜教学视频,“我觉得我行,只要是别人会的东西我也能干,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肯学。”


夏天,她在家刮腻子,远在黑龙江的妈妈打视频过来,她一接,买房的事全漏了馅。


年近七旬的妈妈在电话里骂她:“你这主意头子正啊,买房这么大的事咋不跟家里商量呢?”


骂完了,当晚坐高铁来阜新看她。


一进家门,妈妈拿着个晾衣杆,手背在身后,巡视整个家,边看边说,“老姑娘啥时候干过这活呀?谁也不认识,也没人来帮忙,十天半个月都干不完。我一听说,一宿都没睡觉。”


第二天,妈妈不骂了,非得帮林芳菲干活,帮她刮腻子。


家里有个高一米五的梯子,林芳菲每次爬上去干活,坐在上面都害怕。她恐高,梯子又不牢,没人在底下把着,晃来晃去的,吓得她头晕。


但妈妈一来,她就不敢说自己怕了,因为妈妈也要抢着上梯子。


“她年纪大了,还有高血压,我可不能让她去冒这个险。”


就为这么件小事,你心疼我,我心疼你,两人都争着上梯子,母女俩还吵过架,后来刮了整整10天才把活干完。


看见平整光滑的墙面,林芳菲那一刻很感慨。


一个人装修的时候,她总想,要有个人帮帮我就好了。没想到,最后陪在她身边的是母亲。

她四十三岁了,但在母亲眼里,永远是需要照顾的孩子。


“我还年轻”         


恢复单身后,林芳菲交过一任男友,之后又独身很久。


她在快手直播时也和粉丝们聊起择偶标准。“我想找一个三十多岁,能养活自己,养活我的人,房和车都无所谓,彩礼给不给也随他。我不想要小孩。也不想当后妈。”


她很大方地说出自己的要求,却总有人说她苛刻。


“我觉得我挺正常的,现在姐弟恋多吃香啊!”


话虽如此,有人要给她介绍相亲对象,她总是回绝。厌倦了从相识、相处再到相厌的情感模式,她觉得一个人单着也挺好。


母亲前几年也催过她再找个伴,但现在看她过得不错,也想开了。一个人生活,没有婚姻里那些琐事烦扰,自己也能赚钱,挺好。


比起飘渺的爱情,林芳菲更上心的其实是自己的职业规划。


高中毕业后,她做得最多的活是端盘子和拧螺丝,现在拍了短视频,才让她发现自己其实有更多的可能性。


譬如,她也想做直播,把东北老家的特产和农产品推销出去。“哪一个东北人不想发展自己的家乡呢?”


此外,越来越多年轻人回流东北买房,林芳菲也想尝试在阜新卖房子,做房产中介。“帮助一些跟我经历相似的人,帮她找一个家,我还可以赚点钱,多好。”


回望过去几十年人生,林芳菲很庆幸自己的“出逃”。


当她决定走出农村老家,走出虚幻的婚姻,属于她的故事才真正开场。打工十五年,纵然辛苦,孑然一身,但她一步一步创造了属于自己真正的家。


在这里,没有人能决定她的去留。


有了这份最大的安全感,她便可以去做更多想做的事。


如她所说,我还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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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鸽

编辑:丑橘

图片:快手光合计划创作者——林芳菲小屋(快手ID:LFF8858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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