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数学题 Chapter 3 Mathematical Problems
原作:山本崇一朗、稻叶光史(《擅长捉弄的(原)高木同学》)
Original by Soichiro Yamamoto and Koshi Inaba (Original Teasing Master Tagaki-san)
楔子
在一所非常普通的初级中学里,有着许许多多心里怀揣梦想的学子。他们既像是扬帆起航的船只,又像是刚盛开不久的鲜花,在这个名叫“青春”的花园里吐艳。日日夜夜,学生们来了一批,又得走一批,正如花朵盛败交替一般。
这位静静地坐在后排的女孩,名叫小千,她便是今年的新生之一。小千环顾教室,只见周围的面孔像是煮了一分钟就捞出来的饺子,生者多,熟者少。但她自信自己的外交能力,她认为交到朋友绝非难事。
刚刚上台做了自我介绍……还好,还好,没有出现因紧张而话都讲不出来的情况。小千满意地点点头,她认为这是初中生涯的首战告捷。但是还有一点使小千相当在意——就是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个男生。
那个男生是她的同桌,从开始到现在几乎没怎么说过话,除了坐在自己旁边,时不时看自己几眼之外,他就好像被上了程序一般,再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看样子是个很沉默寡言的男生呢,小千心想——原本是这么想的。就在她畅快淋漓地说出一番自我介绍,回到座位上后,只见那一直不说话的男生稍侧过身,朝自己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小千无意中发现了这一点。他这是……在看着我?她心中不免猜疑。
那个男生眨了眨眼睛,用菲利普打量卖牡蛎的于勒的眼神打量着小千。良久,他才终于开口:“唉,我说……我们是不是在某个地方见过?”
嗯,嗯?什么意思?小千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不明白一个初中新同桌,怎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不过这下,小千也来了兴致,她也开始打量起男生来。
并不出格的外表,并不突出的嗓音,并不逼人的语气,说起话来浑如风划过琉璃水面,没什么波澜起伏,清爽的短发似木桩栽在他的头上,乍一看还挺中规中矩的。可是这样一个男生,为什么会说自己见过我……?小千疑惑地望向男生,只见男生也望着小千。
“啊,这个……好像没有啊……”她不太自信地回答道。
其实小千不自信并非毫无原因,因为冥冥之中,在她的脑海里,有一些画面若有若无地像幻灯片一样闪现出来,夹杂着些许孩童般稚嫩的嗓音……就连面前这个“陌生”的男生的面孔,随着这么一回想,仿佛在记忆里都变得有迹可循。可小千的神经哪怕被这样反复拨动,仍无法想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内心仍有一半认为男生是认错了人。
男生又盯着小千看了几秒,最后还是没再说什么。见男生没有做过多的纠缠,小千也不再说话,可眼睛还是忍不住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好奇怪……这是她目前心中仅有的想法。
等到漫长的自我介绍环节终于结束,班主任川上老师从椅子上起身,干咳一声,拍了两下掌,对全班同学道:“好了,大家都清楚彼此是谁了吧?东西先放在教室里,现在有序地走出教室去礼堂,参加开学典礼。”
话音刚落,连反射都没来得及,同学们就已经有些抑制不住表达的欲望了,教室里顿时充满了激烈的讨论声。小千从椅子上站起来,像按压了许久的弹簧一下子弹起来似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正要走出教室时,只听身后传来另一个女孩的声音:“小千!一起去啊!”
小千回头,只见开口的是一个扎着马尾,明目皓齿,酒窝如月牙的女生,她笑盈盈地对女孩挥手说:“小千,走啊。发愣干什么?”
小千会心一笑,回答一句“那就走吧”,随后和这个女孩攀谈起来。这个女孩是一年级二班上少有的小千的小学同学,吉田枫歌。小千与她的关系从小学一年级就非常亲密了,几乎是无话不谈,有什么烦恼就互相倾诉,有什么八卦就互相分享——当然,也不排除有时候会有些“不太愉快”的时候。如今继小学之后,她们又一次幸运地成为了同班同学,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次聊天的机会。
两个女孩就这么手牵着手走出教室,向礼堂走去,身后抛下长长的细线一般的笑声。男孩不由自主地看向她们的背影,视线被拉出一道弯弯的弧线,良久,他望着天花板,好生沉默,等教室里的人都走了一半了,才慢悠悠地从座位上起身,跟随已经稀疏的人流,走出后门。
真的……见过的吧?一定见过的吧?男生的内心深处,总有这么一个声音如是说。
礼堂门口,熙熙攘攘的学生们排着队,像铺开的参差不平的长毯,小千和吉田枫歌艰难地在人群中互相紧靠着,以免一不留神被人流冲散。好在周围有老师帮忙维持秩序,不然这礼堂大门今天非被学生们挤塌不可。
“小枫?还在吗?”小千低声向旁边问。
“在呢。我就站在你后面。”吉田枫歌对着小千的耳朵回答。
“太好了……”小千如释重负,“我听这么久都没有你的声音,还以为你被挤到别处去了呢。”
吉田枫歌听后,顿时乐了,半开玩笑似的说:“小千这时候这么关心我来了?不愧是立志要和我结婚的女人啊!”
“喂,小枫!小学就已经被你玩坏了的烂梗,现在就没必要拿出来提了吧!”小千闻言,两片脸颊霎时冒出了能把周围空气烧得滚烫的白烟,她一时间竟然难以控制住音量,在人群中稍有些大声地喊了出来。这一喊浑如半空中炸一声锣响,引得周围的学生纷纷侧目或回头。
吉田枫歌捂住嘴偷着乐。小千见状,眼睛瞪得恨不得从眼眶飞出去,连别人此刻看他们的眼神都来不及顾及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对吉田枫歌咬牙切齿。小千和吉田枫歌就是这么一对欢喜冤家,时而像影子一样不分开,时而又会回到瞪眼——多半是小千瞪眼——的状态,令小千又爱又恨。主要的原因,还是吉田枫歌过于喜欢用各种方式捉弄自己。比如小学时候有一次,美术课上,老师让同学们画出自己心目中最美丽的事物,小千画的是爸爸和妈妈在海边同时捞到同一个珍珠的画面,吉田枫歌在画板上勾勒了半天,什么也不说。而当小千问吉田枫歌画的是什么时,吉田枫歌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她在画一个人。小千问什么人,吉田枫歌说:“还用问?你以后可是要嫁给我的,我现在画一下你穿婚纱的样子怎么了?”小千闻言大叫。——如此这般,这样的捉弄已经不下于一千回。
而现在,小千又一次在众人中叫了出来。
“同学?什么事?”不远处的老师闻声而望,一眼就看见了正恨恨地盯着咯咯笑的吉田枫歌的小千。望见小千又羞又恼的双眼,那老师的内心生出了些触动,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眼神,但终究没能验证这个猜想。
小千一愣,立马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连忙向那位老师解释道:“啊,啊,没什么,老师!没什么!只是开玩笑而已,开玩笑……”
学生们闻言,不由得激起了些许水花般的笑声。那老师愣愣地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些什么。不过反观吉田枫歌这边,就有点不太好过了,此刻小千的手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吉田枫歌的手臂,然后拇指和食指像钳子一样狠狠地揪住了吉田枫歌的皮肤!
吉田枫歌中了雷劈似的震颤了一下,针扎般的疼痛一下子席卷了她的大脑。她发出低声而尖利的惨叫,摆动左臂想甩开小千的攻击,但很显然这是没用的,小千一个暑假没和吉田枫歌相见,力气似乎提升了不少,她的两根手指像嵌进去了一样,牢牢地吸附在吉田枫歌的左臂上——这也是小千回敬吉田枫歌的捉弄的方式之一,只不过小千报复得越狠,往往下一次的捉弄就越快来临——天知道这次小千又揪了吉田枫歌多久。但看样子应该是很快,还没等五分钟过去,两个女孩就又一块儿谈笑风生去了。
学生们陆陆续续进了礼堂,只见里头仿佛沉浸在凝胶一般的寂静中。小千和吉田枫歌左顾右盼,在礼堂正中间找了两个紧挨的座位坐下。
“呼……总算能够好好休息一下了。”吉田枫歌像只发牢骚的猫一样,说,“这学校把礼堂建得离教学楼这么远,是故意的吧?远就算了,人还那么多,摩肩接踵的,累死我了都。”
“就是说啊,在大门口排队就得排好久,简直都能睡着了!”小千颇有同感,点点头道。
“这就要睡着了?小千,更难受的还在后面!”吉田枫歌撇撇嘴说,“你忘了当初小学开学时的那场开学典礼啦?那校长——你忘了?就是叫太久保的那个校长啊——讲起话来跟个拖把似的,一件十个字就能讲清楚的事,他非要拉伸成一百个字不可,我简直都有理由怀疑那些大小报社添油加醋的能力是不是都随了他!小学校长尚且如此,初中的呢?长篇大论浩浩荡荡的演讲词能醒着听完就不错了!真不想听校长们演讲,搞得好像那些全世界都差不多的清规戒律唯独我们不知道一样……”
小千忍俊不禁,看样子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声。她非常爱听吉田枫歌的一长串牢骚,这时常令她的心理压力得到十分有效的缓解。
“哎呀,你旁边还有空座位?是还有人没来么?”吉田枫歌指着小千身旁的空座位说道。小千疑惑地眨眨眼,望向自己的右侧,看见紧挨着自己的确实是一个空缺的座位,孤零零地夹杂在人群之中,尤其对于小千坐的中心位置来说,看着非常显眼。
小千心里也没底,只能嘟囔着:“不知道呢……也许只是碰巧多出来一张座位?”
正说话间,如雷贯耳的掌声在礼堂里骤然轰响,吓得小千赶紧一起拍了几下手。她用头发丝想都知道,这绝对是开学典礼的巨头人物——校长登场了,不拍几下手显得多没礼貌。
校长西装革履,红光满面,身子骨看上去无比壮实,这让小千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那个肌肉健壮、脸动不动就红得像充了氖气的灯似的爸爸。他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啊,同学们,你们好!我是你们的新校长,我姓真仲……”
“不好,已经开始困了……”小千的大脑顿时昏沉得像挨了一记闷棍,“怎么办?看样子这场演讲不像是马上就能结束的样子……”
她勉强睁开已经成了一条缝的眼睛,向自己的左侧看去,想请求吉田枫歌为自己打掩护,但是,只见吉田枫歌已双手环抱胸口,后背躺在椅背上,旁若无人地闭目养神去了。
唉,小枫都睡了吗?那我睡一会儿应该也不要紧吧……小千想着,也小心翼翼地放松了身体,躺在了椅背上,沉重的眼皮终于如释重负地合上了。
正当小千遨游于梦中时,急促的脚步声在礼堂外久久回响,其声音之大,连坐在礼堂中间的小千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小千内心不悦,不满这突如其来的杂声扰人清梦,忽然,从礼堂大门口传来了一个令小千骤然梦醒的声音:“报告!老师,非常抱歉,因为有些事,我迟到了!”
等等,这个男生的声音……!好熟悉啊!不会是他的吧?小千一愣,大脑刹那间灵光了些,仿佛有一道流星擦着她的额头呼啸而过。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一位老师问。小千听了,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这老师的声音同样也是她所熟悉的,这不就是那位刚刚在礼堂门外关心自己的老师嘛。
“我叫……”男生如实回答。不巧,礼堂里有些好事的学生见居然还有学生才来,便像群不谙世事的小孩一般,或大声讨论,或低声窃语,刚好将男生的声音淹没。小千皱了皱眉头,对此颇为不爽,她差点就能验证那个声音会不会是他的了——不过应该也用不着验证,小千自认为自己是听清楚了的。不会错的!错不了!那声音绝对是——!
咦?什么情况?我……我怎么……?小千一下子呆住了,不对,不对!我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离那个声音那么远,凭什么这么断定就是他的啊!还有,我和那个男生又不熟,我怎么会第一时间想到他啊?……对吧?
——对吧?——对吧?——对吧?……无数个内心深处的声音在小千的胸腔内如幽灵一样回荡,好像有什么魔咒似的,使她一会儿非常笃定地认为自己听错了,一会儿又无比坚定地认为自己没听错,那声音就是他的。很快,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在脑海中四处逃窜,浑如与大人走散的孩子,彷徨失措,不知何往。
“嗨,这么巧,”男生的声音在小千耳边突然响起,使小千狠狠地打了个激灵,小千抬头,正好与男生平静的双目对上,“是你啊。没想到你旁边就是个空座位。不介意我坐这儿吧?”
“是……是你?真的是你?!”小千相当震惊地说,震惊到超出她的预料的程度,“你怎么才来?”
男生的肩头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震颤。但他随即又平静地回答了一句:“啊,没什么,只是有点小事耽搁了。嘿,西片同学,我刚刚想问,介意我坐在这吗?”
“嗯?啊,啊,不介意。你坐吧。”小千说道。男孩回了句“谢谢”,便挨着小千坐下了。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我居然让他顺理成章地坐在我旁边了?!可是,他这个人……呃……小千坐在座位上左右四顾,像一只在笼中不安的鸟雀,紧张地思考接下来两人之间的对话可能会如何展开。不知为何,从小到大,无论是哪位异性同学坐在小千旁边,都无法使她产生这么大的紧张感,可那位男生偏偏做到了!可恶!但是究竟是为什么啊?小千想着,就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这下好了,听校长演讲而引出的困意就像雾气见了阳光那样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尴尬之中带点微妙的气氛,以及缄口不言、时不时看彼此几眼的二人。
校长在台上大谈特谈学生们朝气蓬勃的未来,听得同学们如小鸡啄米似的。吉田枫歌更是睡得极深,恨不得在梦境中沉溺,好像她睡在哪,哪就是她的床。小千也默默细数时间的流逝,感受时间的溪水在颊边潺潺而过。这时,那个沉默不语的男生竟然开口说话了:“哦,对了,告诉你个事。”
或许是太过于无聊的原因,小千见男生主动搭话还挺高兴的。
“唉,原来你会说话啊?那刚刚怎么一句话不说?”小千不知是怎么想的,也许是深入骨髓的习惯使然,她故意打趣男生道。
男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侧首看着小千,答道:“我只是……觉得你沉默的样子挺好看的,所以没有找你搭话……仅此而已。”
“呜——!”小千如遇霹雳,自己的咽喉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只见她瞪大眼睛望向男生,嘴唇翕动着,可那到了嘴边的话眼见着就要说出来,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男生,则饶有兴致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小千。
“哈哈,你这是感到害羞了?”男生轻笑道。
“你……!哈……算了!你还是说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事吧!还对我遮遮掩掩的,不会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吧?”小千气鼓鼓地在座位上膨胀。
“也不是,”男生在裤子口袋里摸索了一番,“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你昨天买的《300%单相思》在哪里吗?”
小千听见这几个字,眼睛里顿时亮得像通了电一样。要说《300%单相思》,小千可就来劲了,因为这可是少有的能被小千视作活着的理由的一部分的动画,小千对它的了解程度就像对自己的房间一样。但只可惜学校那机器人般的规矩却不允许学生把漫画带进学校里来,校务处还隔三差五地派老师突击检查,学生们只好动用前辈们从事谍报工作的智慧,想尽办法地掩护好自己的漫画,毕竟要是被老师搜到而被没收了,有很大的几率要不回来了。当初爸爸向自己讲起这些时,还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战,这令小千有些惧怕。
“哈?你在开玩笑吗?那可是违禁品,肯定是带在我身上啊,不然还能……”小千满脸啼笑皆非,她一边调侃着男生,一边伸手在上衣口袋处一摸,忽然僵住了——口袋里,除了大片的纤维,什么也没摸到。
小千愣住了,但内心仍旧不敢相信这一点,又用手到处探了个遍,自然是一无所获。
“等等?!搞什么啊?!漫画呢?!我……我明明记得我……啊!”小千有些急了,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情况。不过没一会儿,她就想起来了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起来了……我嫌总把一本书藏在身上不方便,恰好当时全班在做自我介绍,是在教室里,没有老师检查,于是就把它放在教室的抽屉里了!”小千大惊,“看样子我是把它忘在教室里了……天啊,我怎么连这都忘了?!”
“什么?什么?忘了什么?”碰巧此时,沉寂的吉田枫歌悠悠转醒,她一下子就听见了小千的叫嚷,于是揉着惺忪的双眼问道。
“《300%单相思》单行本啊!我把它忘在教室里了!”
吉田枫歌一听,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小千,你跟我开玩笑呢?学校待会儿可是要检查违禁品的,就趁我们在礼堂的这段时候!你告诉我你把它忘在教室里了?”
“我现在跑回去藏起来还来得及吗?”小千简直欲哭无泪,那可是自己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零花钱买的呀。
“这……想必以各个学校的惯例,这会儿肯定已经开始检查了吧……”吉田枫歌也罕见地表示黔驴技穷了,“哎呀,没事,一本漫画而已,我待会儿陪你一起去办公室向老师说情,说自己是新生不了解学校的规矩,肯定能要回来的——虽然肯定少不了一顿骂就是了……”
“不用了。”男生的声音从两人右方传来。小千闻言,又惊又疑地朝他看去,而吉田枫歌由于刚刚在睡觉,所以没发现男生的存在,只听她惊讶地低声叫:“啊呀?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之前来的。至于漫画,西片同学,看好了——”男生的嘴角微微上扬,接着,仿佛是魔术师从无所不有的帽子里变戏法一般,他从自己的后背处缓缓抽出了一本不大不小的书来!当小千的视线一碰到封面上的“300%”几个大字时,她的心就如踩在了电上面,麻酥酥地跳动,然后,男生又像是彬彬有礼的绅士向女士献花似的,恭恭敬敬地将漫画递给了小千。
小千呆呆地望着那本似乎是凭空出现的漫画,语言功能一时间好像宕机了,只是用激动得发抖的手,紧紧地拿着自己日思夜想的《300%单相思》单行本,想说些什么,可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吉田枫歌也有些惊得呆住了,她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两个相见恨晚的家伙。
“难……难道你……”小千不可思议地对男生说,“你之所以迟到是因为……”
“嗯,也算是一部分原因吧,”男生轻描淡写地说,“除去中途和人群走散导致迷路之类的原因……你的那本漫画其实藏得不深,挺好找的,我五秒都没用就找到了。”
那是因为我根本就没藏,纯粹就是放在抽屉里而已啦……小千默默地想。
不过,看着自己的漫画安然无恙,真是没有能比这件事情更令人安心的了。小千红着脸,向身旁的男生鞠了个躬道:“今天……非常感谢你,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感谢?感谢什么?”
“感谢你帮我保住了漫画啊,还使我免受一顿批评教育之苦,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小千激动得只能重复说一句话了。
正当她的身体组织被一股从毛孔钻入的暖意按摩着时,突然,有一团又厚又大的疑云倏地包裹住了小千的内心——慢着,他刚刚说什么?我“昨天买的《300%单相思》”?……!等等,他怎么会知道我买了《300%单相思》的?更奇怪的是,他居然连时间也说出来了!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知道啊?!
小千的大脑一时间尚无法处理这么多的问题,它们在脑细胞之间像猴子般的横冲直撞、上蹿下跳,最后一个接一个地撞在天灵盖上,使小千的额头阵阵胀痛。
男生见小千神色如此复杂,便像鉴赏蒙娜丽莎的微笑似的,忍俊不禁地打量起她来——直到小千用一种难以描述的奇怪表情看向自己,他才说道:“你是不是感到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对你的事这么了解?”
“就是说啊!到底是为什么啊!”小千敲鼓似的点头,但下一秒便转头对男生说,“——慢着!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男生清爽地笑了几声,放松身子躺在椅子上,用手揪着自己的短发,道:“嗯……很简单。我之前怎么说的来着?”
“什么?说的什么?”
“一开始连我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不过经过和你的一番对话,我开始坚信了,”男生直视小千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我之前说,‘我们是不是在某个地方见过’,对吧?我们见过的吧?”
“我……我不知道,或许……”小千有些语无伦次,因为自己脑海中那缥缈如影的印象里,好像真有那么一位男生出现过——但真的会是旁边这位吗……?可是……
“哈哈,想不起来的话就别想了,”男生扭过头去,远望正在讲结束的套话的校长,“反正我也只是这么猜想的,我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但我还是愿意相信我们以前真的见过——你难道不是那样想的?”
“大……大概吧……”小千像听了这辈子都没听过的消息一样,眼睛忘了眨,鼻子忘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礼堂的正前方的台上,校长喋喋不休的演讲终于进入了尾声:“啊,那么,就是……还有,祝同学们在新的大家庭里,度过一段愉快的学习时光!本次开学典礼到此圆满结束,感谢大家的聆听!”
一听到这话,死气沉沉、仿佛凝成了冰的礼堂霎时像沸腾的开水,所有昏昏欲睡的学生此刻都在冒泡。
“唉,终于结束了是吗……”坐在前排的一个胖胖的男生伸了个懒腰道。
“呀——?……怎么就只有校长演讲啊……难道不应该还有节目表演之类的吗?”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说道,看上去似乎有点失望。
“节目表演什么的,还是等校园文化节再说吧。”后排一个短发女生调侃道。
吉田枫歌兴奋地大叫一声,倏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像甩掉三斤枷锁那样痛快,对小千说:“终于!两个小时的有期徒刑结束了!这学校就差让每个老师和学生上去演讲一番了。唉,对了,小千,你旁边的那个人呢?”
“他提前请假走了,说是上洗手间……不过是吗?我感觉演讲还挺短。”小千无意地来了一句。
吉田枫歌“嗤”了一声,牵起小千的手说:“哦——原来还挺短啊——恐怕是沉迷于和旁边的那个男生谈天说地,忘了时间的流逝吧?真可惜,你明明都已经有我了……”
“你……你说什么呢!我们俩是那种关系吗?!”小千面红耳赤地分辩。
“啊,啊,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抱歉,抱歉,别揍我,别揍我。”吉田枫歌连忙摆手,笑笑说,“唉,小千,话说——真不是我八卦心重——那个同学跟你说了些什么啊?我怎么看你与他说话时还一脸羞涩的模样,跟个怀春少女似的。”
“啊?啊……没……没什么的,随便聊聊……”
“哈,‘随便聊聊’?别逗了小千,我还不了解你吗,还想瞒我?那男生肯定是说了什么让你害羞的话,像‘你安静的样子挺好看的’之类的,所以你才脸红吧?咳,说老实话吧,这样的话我也不是没对你说过。”
唉,不是,你怎么也会读取人的内心啊!你们俩是串通好的吗?!小千震惊不已,但还是强撑着说:“真的,就聊东聊西的,没什么……”
吉田枫歌自是不会听小千的话,仍自顾自地打趣说:“哎呀,小千,你长大了,有自我意识了,我懂。我虽然没有过于强大的控制欲,但作为我的未婚妻,该有的分寸、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啊……”
小千也没有听吉田枫歌的话,而是在脑中一遍遍地回想刚刚男生与自己的一番聊天:
“大……大概吧……”小千恍惚道。
一阵短暂但令人不安的沉默。“这样啊。”男生静静地说道,“那要不这样吧?对于之前我们到底见没见过这个问题,就以后慢慢想好了,我们现在是新同学。那么——”
男生向前坐直了,微笑着朝小千伸出手来:“就让我们重新认识下彼此好了。我叫鬼瓦,作为你的新同桌,在今后的学期里,请多多指教。”
重新……认识彼此?感觉还挺有趣的。小千喃喃自语道。这么想着,小千像是下足勇气做了个重大决定似的,只见她用手握住男生的手,深吸一口气,笑着回应:“好。我叫西片千,接下来的一年里,请多多指教啦。”
两只手就这么握着,像一道连接心的桥梁。
“小千,还发愣呢?”吉田枫歌在不远处嚷嚷道,“还走不走啦?怎么像犯了相思病一样。”
“嗯?哦,哦,来了!”小千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吉田枫歌,充满歉意地笑了笑。
重新认识……是吗?行吧。不过,真的如他所说吗?我们在哪里见过呢……?
小千思考着,跑过一个又一个三五成群的学生。学生们在聊各种有趣的话题,发出的笑声在小千听来无比清脆,好像春风跳着舞经过校园一样。
还真是个……有趣又奇怪的男生呢。小千暗忖。
这,便是小千三年初中生涯的序幕。

一
“唉,就是说,昨天川上老师说今天上午第二节课要进行语文考试的,你们都复习了没有?”班上,一个娇小的卷发女生紧张地对闺蜜说。
旁边一个看上去个子较高的女生正在看课本,听见卷发女生谈起这话,不由自主地叫起来:“哦,这么说起来,我居然忘了今天要考试来着!天哪,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怎么?”吉田枫歌面朝椅背坐着,把头靠在上面,非常慵懒地说。她的眼神里丝毫不见慌乱,悠闲得就像是在眺望大海,饶有兴致地看着高个子女生的课桌上,那密密麻麻写着笔记的笔记本和课本。
“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看笔记!”高个子女生一脸如遭雷殛的表情,“啊——烦死了!偏偏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学过的和歌、俳句、课文什么的全都没背!得了,我已经闻到远道而来的腥风血雨的味道了!”
没错,今天的上午第二节课,将举行一场川上老师从上个星期就在讲的语文考试。吉田枫歌不由得想起了川上老师在提起这件事时,那无比平静、却又那么具有威胁性的眼神,像极了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涌动的海洋。
“别急嘛,小葵。第一节课都还没开始,你现在能记多少就记多少,临时抱抱佛脚也没啥。”吉田枫歌安慰她道。
小葵重重喟叹一声,用手狠狠地挠着头皮,像抠黏在玻璃上的粘胶似的,十分痛苦地和课本上的字大眼瞪小眼;另一边,卷发女生盯着吉田枫歌,跟见了活菩萨一样,紧紧地抓住吉田枫歌的双手不放,殷切地说:“小枫!你不能见死不救!我们组就你和小千的语文成绩最好,我的座位又离你那么近,到时候我遇到难处了,你千万不能视而不见啊!”
“小佳,这……还是别吧!在川上老师的考场上作弊?这完全就是找死啊!”吉田枫歌打了个哆嗦,“上次佐藤和山崎的经历,你们也看见了……被叫到老师办公室,接受了川上老师整整一个下午的训话!不仅如此,还被大泽木老师——就是我们的体育老师,肯定是川上老师的指使——像赶羊一样,顶着烈日绕操场跑了足足一百圈!一圈不少!”
“那怎么办啊?我昨天熬夜背下了所有笔记,结果今天早上一起床,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以我这状态,作不作弊都是在找死啊!”小佳哭丧着脸说,“作弊了被川上老师发现,是死;考试成绩出来后,传到我妈耳朵里,还是死!左右是个死,我真的好绝望啊!”
“呃,这个……”吉田枫歌居然不知所措了,她分明是最不应该不知所措的人。
只听“哗啦”一声,教室的后门被拉开了。几人闻声,纷纷回头,等看清那人是谁后,才长舒了一口气——不是别人,正是全组的语文救星小千。
坐在座位上发呆的鬼瓦回过神来,默默地盯着一脸疲惫、气喘吁吁的小千。
小佳像狼一样扑向小千,叫道:“呜哇!小千!谢天谢地,你总算来了!你要是今天不来,那我这次语文考试不用考了!——咦,你怎么气喘吁吁的?”
“呼——呼——还……还用问吗……”小千双腿发软,勉勉强强靠着墙才站直,浑如一个用稀泥和的泥人儿,“还好,还好……没有迟到……不枉我拼死拼活地从学校跑到家,又从家跑到学校里来……”
“……那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鬼瓦问。
小千急急忙忙地从包里抽出语文课本来,大汗淋漓,疯狂地扇风,边扇还边说道:“呼——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啦,就是今天起得有点迟了,于是着急忙慌地收拾好书包,从家狂奔到学校里来;结果刚到大门,又发现函数作业不在包里,然后又狂奔回去,拿了函数作业……那时只剩10分钟就上课了,第一节课还是川上老师的,要是迟到了的话会很惨的……所以结果就是,我尽了全身之力,几乎是飞着来到学校的。哎呀,不过真是万幸,经历了这么多,我居然没有迟到唉。”
“不管怎么说,小千没有请假,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小葵从座位上“噌”地站起,“小千!来不及多解释什么了,语文考试时记得……”
“都给我吵吵什么?!还在放假呢?!”粗犷而巨大的声音在教室前门突然炸雷似的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门被狠狠敲击而发出的声声惨叫。教室里顿时从热闹的火焰山变成了冰天雪地、万籁俱寂的北极圈,同学们一个个被吓得鸦雀无声,无形之中仿佛有两颗氢弹轰然爆发,吞人的死寂把学生们毫不留情地掀翻在地。能有这么大的压迫感的人,在这所学校里只有两个,一个是继其父亲以来,再次在这个学校当上班主任的田边老师,另一个便是小千班上的班主任——川上老师,毋庸置疑。
川上老师如鹰一般扫视教室,走到讲台前——他身为比较年轻的老师,安静的时候可以很斯文,但生起气来就像夜叉——同学们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开学得有多少天了?一个月了有没有?结果我一来到教室,看见的是什么?是上课铃响了还在疯,在闹,在不务正业!开学时我就强调了的规矩,你们还想再让我强调几遍,啊?!”川上老师吼完一句就拍一下讲桌,像拍在同学们的心脏上,“你们有些人,也不看看你们那玩世不恭的傻样子!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后面的人都给我注意点!讲什么呢!以为我看不见是不是?!——我说过的,又笨又懒,死路一条!一年级的毛病,二年级了给我尽快改掉!”
小千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川上老师突然提到“今天早上好像有人快要迟到”之类的话题。好在川上老师似乎对此根本不知道,小千听完这番令人心悸的说教,在心底里默默地吐了吐舌头,又悄悄看向同桌鬼瓦,他倒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只见他在笔记本上不知画着些什么,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真不愧是你啊……鬼瓦同学。小千在心里揶揄道。
不料,川上老师仿佛是有读心术一样,一眼便看出了小千没有认真听他说话。他一皱眉头,幽幽地朝小千丢了句:“西片!”
小千如梦初醒,她一惊,条件反射般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答道:“到!”
川上老师闭着眼,双手插在腰部,慢悠悠地说:“说,西片,我刚刚在说什么?重复一遍。”
小千一愣,那表情像在听英语听力。她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开口:“啊,啊……?您……您刚刚……”
吉田枫歌见状,内心直呼不妙,于是和小佳、小葵一起冒着被川上老师发现的危险,悄声提醒小千:“川上老师刚刚在说,种田……”
凌厉如刀的目光从讲台上投掷而来,硬生生地切断了吉田枫歌与小千的交流通道。
可恶!这川上老师看得可真是时候!吉田枫歌不甘地想。
“说啊,西片。我刚刚讲得非常慢,你应该听得很清楚啊。”川上老师一字一句地说,每个音节都拖得很长。
小千一下子傻了,完全不知道川上老师方才说了些什么——明明她就发了五秒钟都不到的呆。这问题真是把万能钥匙,一个人上课究竟有没有听讲,用这个问题试,一试便知。吉田枫歌本还想帮小千一把,可每当这时,川上老师眼中就会炸出寒芒,直勾勾地盯着吉田枫歌,恨不得要把吉田枫歌刺穿。
小千……一定要挺住啊!别先认输了!吉田枫歌祈祷。
这边,吉田枫歌正不断寻找机会;另一边,小千则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就差当场给川上老师跪下认错了。就在小千近乎绝望之时,她的余光敏锐地——也几乎是下意识地——捕捉到了同桌鬼瓦桌上的草稿本。她看见,在那个草稿本上,用整齐并加粗的字体写着几个大字:
快回答
r =a( 1
“sin”念作“saɪn” “θ”念作“θeɪtə”
“什么?这是……?”小千顿时懵了,大脑像丧失了判断能力,根本不明白这纸上写的是什么。而此时,川上老师站在台上,像只等得不耐烦的老虎,他重重地迈着步子,向小千逼近。
“小千!川上老师刚刚说种田山头火的俳句!”吉田枫歌又气又急,她干脆低声喊了出来。
“嗯?不对,我现在不能翻到别的位置!她一定会看到那张草稿纸的……”就在气氛无比焦灼的时候,鬼瓦在一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喃喃自语着,想把草稿本翻至别页。
“‘r’……‘r=’……”令人意外地,小千居然提前说了出来,“‘r=a’……”
没等小千说完,川上老师的鼻孔里喷出三尺远的气,他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瞥了小千一眼,随后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不浪费时间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做!有些人,我提醒你们一句,下课了你们怎么样,只要不做危险的事,我就不管;上课的时候,就给我专心一点!西片,你,坐下!”
“哦,哦……十分感谢……”小千有些发颤地缓缓坐下。
吉田枫歌的眼睛像见到了这辈子都没见到过的奇观,她瞪大双眼望着小千,愣是半分钟没眨眼睛。小千则心有余悸地坐下,舒了一口气,暗暗抹了一把冷汗,心底里还不忘抱怨:可恶的鬼瓦同学,明知我有难,还故意推波助澜,写个错答案在上面!还好川上老师没有发飚!
鬼瓦坐在一旁,默不作声。他紧紧地盯着那个草稿本上的两页纸,一页上写着刚才小千看到的那段话,另一页写着:
西片,刚刚川上老师说的是种田山头火的俳句“夕阳之光,如此美丽,我正慎行,不虚度光阴”!
我真是笨……在要命的时候到处乱翻,还让她看到了那一页!鬼瓦沉默不语,紧握双拳,上齿狠狠地咬住下唇,一呼一吸间仿佛都夹杂着某种不安。

二
“别的话,我就不再多说了——也不需要我多说。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规矩,如果你们还需要我一遍遍地强调,那你们这学我看也不用上了!”川上老师冷冷地说,“咳……本来呢,按照计划,这节课我们应该进行语文考试的。但是由于临时的工作调整,这节课我们不考语文了,改考数学。”
这条消息一出,夹杂着震惊和惶恐的哀嚎声从教室各个角落接连爆发,像潮水一样席卷了四处。川上老师对此充耳不闻,而是径直走向门外,招呼道:“好了,田边老师,您可以进来了。我该讲的都讲了。”
“辛苦了,川上老师。”田边老师点头致意。于是,原本站在讲台上威风堂堂的川上老师离开了教室,取而代之的是抱着一沓试卷、脸上洋溢着英气、站在讲台上、同样威风堂堂的田边老师。
二年级二班总是被所有二年级学生调侃为“史上最倒霉的班级”,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原因其实就一个,那就是全校最可怕的两位老师竟十分罕见地同时成为了一个班级的老师!这个班级就是二班,而小千很不幸地成为了二班的一员。
“什么?!说改就改的啊?!”小佳顿时被吓得魂飞天外,“那……那……我昨天晚上拼死拼活地复习语文,岂不成了个笑话?!怎么偏偏改考数学啊……”
“啊啊——!这下彻底——!对语文都感到头疼的我,面对数学那些……行了,我感觉我现在一头睡死过去比较好……”小葵的眼泪在课桌上面形成一个人工湖。
“哎呀,该死……做梦也不会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吉田枫歌气得想掀桌,“居然突然改考数学了……亏我昨天狠狠地把语文笔记本和课本全啃了个遍!”
而小千,身为全组“救星”的她,此刻却在不安地瑟瑟发抖,边发抖还边祈祷着:“千万不要考二次函数……千万不要考二次函数……”
可以说,小千是一个在各个学科都颇有成绩的优秀女生,除了数学——无论考哪门科目的考试,小千都不至于惊慌失措,除非接下来的考试是数学。而数学中,最令小千头疼的便是函数,以及一切几何问题。数学成了小千众多软肋之一。对于这种偏科问题,小千曾找自己的爸爸咨询过,而正当小千倒完一番苦水后,只听妈妈乐呵呵地说小千有了点爸爸当初的影子了呢。爸爸则不服气地分辩道妈妈你不要过早地下定论,我到高中后成绩不是好转了么。妈妈黄莺般地婉啭两声,说是啊,爸爸当年上高中时,曾害羞无比地向我发出当他的临时家教的邀请,在此之后爸爸他吃了不少苦,不过果真把成绩提上来了呢。
很显然,目前的小千是没有勇气向自己的同桌发出那样的邀请的——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她这么做。
小千像个被戳破了的气球,瘫在椅子上,内心连惨叫的欲望都没有了。反观鬼瓦,只见他一声不吭地望向窗外,手指在课桌上悠闲地跳着踢踏舞,仿佛他只是个从另一个时空穿越来的旅行者,这个时空发生的什么事都和他无关似的。
哼……鬼瓦同学,你不要得意太早了!你的数学成绩水平与我的差不多!刚刚我承认是你赢了,而现在,我只要考赢你就行了!小千咬牙切齿地向鬼瓦宣战——当然,她没有直接对鬼瓦说出来。小千也不用说,因为几乎每次考试他们都在暗暗较劲,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而已。鬼瓦一句话也没有回应,仅仅默默无言地颔首,不知是接受了比试还是没接受。

三
白色的试卷像一层层白色的浪,将学生们最后的希望吞没。他们彻底明白,这场数学考试是板上钉钉的了,再也不可能改回语文考试了——尽管,哪怕他们参加语文考试也不见得能考多好,但写作文总比感受数学题难以动笔的绝望好。
小葵说到做到,试卷刚放在她的桌子上,她人就已经“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去了;小佳的眉头拧成了一条长铁链子,她看仇人似的看着试卷上的数字,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发呆,多半是对此次考试彻底束手无策了;吉田枫歌咬了会儿笔帽,皱了皱眉头,然后才开始做题,虽然数学并不是她的强项,但也没差到没法动笔的地步,客观题和部分解答题尚能轻松应对。
“呃……这一题……‘若一元二次方程x²+(2m+1)x+m²-4=0有两个不相等的实数根,则m为何值’……”小千读题的样子像个看不清楚字的老人,十分滑稽,“是不是得把解析式求出来啊……啊,不对,函数问题才求解析式,应该是‘判别式’才对……”
“西片同学,考试的时候请安静,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田边老师在讲台上正襟危坐,提醒小千道。
“对……对不起!我不会再说话了!”小千立马起身道歉,随后红着脸,低下头,继续默默地看题。
呼……还好不是什么要紧事,吓死我了……小千捂着胸口想。她平静下来,思考道:嗯……把判别式列出来的话,就是∆=b²-4ac=(2m+1)²-4×1×(m²-4),算出来是4m+17。由于题目中已经说了,“一元二次方程x²+(2m+1)x+m²-4=0有两个不相等的实数根”,所以判别式必定大于0,即∆=4m+17>0。解得m>-17/4!
小千写完一愣,有点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平日里那只遇到数学题就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的右手,现在居然跟上了润滑油似的,一气呵成地写完了所有解答过程,一点都没有修改的痕迹!简直是不折不扣的一次超常发挥!这令小千不由得从心底里迸发出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在小千的五脏六腑内流动,她的全身仿佛被打了一剂强心针,一下子便支起来,斗志昂扬地迎接下一道题。
呵呵……鬼瓦同学,身为数学成绩和我的差不多的你,想必还在为这道题抓耳挠腮吧?好吧,好吧,“抓耳挠腮”可能太夸张了,但也一定不是一脸轻松地做题吧?小千不无得意地朝鬼瓦所在的方向挑了挑眉,一副飘飘然的模样,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挑衅的气息。
“呐,我说,西片……”就在这时,鬼瓦突然极小声地开口,小千呆呆地看着他,“现在是考试哦。你这样对着我挤眉弄眼的,是不是不太好?”
小千听后,愣了几秒,随即又惊又急地辩驳道:“不是,谁……谁挤眉弄眼啊!只不过就是朝你……”
讲台上“砰”地传来重重的敲击桌面的声音,小千惊而回头,只见田边老师正横眉竖目地瞪着她,手掌握成了一个沙包,仿佛下一秒就会朝小千扔过来。小千感觉自己像被蝎子蛰了一口,赶紧识趣地闭嘴,心虚地低头看着试卷。
小千和鬼瓦的课堂心理战,又一次以小千的败北告终。
“呃……可恶的鬼瓦同学……又栽在他手上了!为什么!?”教室里,小千不甘的低吼声低低地贴着地面飞行,而此时的小千脸上,大片大片的红发亮发光,跟举办喜事似的,比那大红灯笼还要通透几分。
慢着!慢着!……要冷静!要冷静!不要被一时的挫折迷了心智!小千竭力地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这……这只不过是那家伙想要使我心浮气躁、以露出败象的花招罢了!小千,意志一定要坚定!千万不能让他得逞了!
小千如此地告诫自己,接下来的考试可不能再听鬼瓦的话了,安安心心做自己的题目就好,反正等考试成绩出来,一切就见分晓了。可话是这么说,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叛逆心理总是驱使着小千将视线悄然无声地转向鬼瓦的试卷……
第二十五题……第三小题……写的还挺快嘛……唉?小千一愣,好像突然领悟出了什么真谛一样,她揉揉眼睛,再悄悄地瞟一眼——第……第二十五题?第三小题?!等等……?!
她霎时就反应过来了——鬼瓦同学这家伙,都写到最后一题去了?!这么快?!他前面的题……难道都写了吗?……
一股海啸般的不安感在小千的胸腔内席卷,如果她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鬼瓦他很快就能将试卷写完了!而小千自己却只写了一半不到!虽然她明知道考场上速度的快慢不能说明成绩的好坏,但眼看自己的对手在前方遥遥领先,任谁都会急火攻心。这时候,小千早就将“冷静”什么的弃而不顾了,当务之急应该是赶紧完成试卷,以缩小自己与鬼瓦的进度差距,可是这样的话会更容易失分。快速答题的同时还要兼顾正确率,怎么想都是一件令人头昏脑胀的事儿。
嗯……第十七题,好像和第十六题有关联……小千像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死死盯住试卷上的题目,恨不得把眼睛安在字里行间——“在第十六题的条件下,若边长为5的菱形的两条对角线的长分别为方程两根的2倍,求m的值。”
像这种提到了方程的两根的问题,第一步肯定是要先设方程的两根为x₁和x₂吧。小千咬着笔思考着,随后在试卷上写下:“设方程的两根分别为x₁和x₂。”
既然设了未知数,后面的步骤有极大的可能会用到根与系数的关系,所以我最好还是先在草稿纸上写下来。这么想着,小千又在纸上写:“∵方程中,a=1,b=2m+1,c=m²-4,∴x₁+x₂=-b/a=-2m-1,x₁x₂=c/a=m²-4。”
突然,小千的笔在空中停住不动了,像是在一瞬间被灌满水泥了一样。她呆呆地望着自己写的文字,仿佛顿时失去了对文字的辨析能力似的,两只眼睛的瞳孔如摸不着靶心的枪杆,不知所措地颤动。
这些过程……写是写了,可是接下来……小千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题目中说“边长为5的菱形的两条对角线的长”,这就表明接下来的过程会与对角线和边长的数量关系有关。可是前面求的又是方程根与系数的关系,接下来要怎样才能把两者结合在一起?
小千一下子呆了!她不会做!这道在外人看来简单得稍微转点弯就能做出来的题目,对于对几何和一元二次方程向来不敏感的小千自然是毫无头绪!
在这个气氛焦灼得遇见一点火就会发生剧烈爆炸的考场上,小千当然明白把时间浪费在难题上是最不明智的选择,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思考下一题。
或许是神明悲天悯人,不愿见小千为了与同桌比试而焦头烂额,后面连续几题都还算轻松,有些题甚至连草稿都不用打。小千疲惫的心脏稍稍地放缓放松了,心想:果然嘛,考试不能因小失大,要是我刚刚一直被困在那道题目上,后面的题目我可能看都没法看了。
话说回来,他今天好沉默啊!那个人虽然并不是特别开朗活泼,但也不至于从早晨到现在,就对我只说了一句话啊!除了我,对其他人好像也不冷不热的……有点奇怪唉。不知不觉地,小千鬼使神差般的将思绪转移到自己此刻的对手上面去了——果然,人一旦放松下来,就会忍不住地思考起自己身边的人,无论你此刻在做何等重要的事。
但小千终究是坐在考场里,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捞分数上。
第二十三题……老师讲过的,要这么作辅助线……对,连接AD,然后再延长……小千用铅笔在试卷上画线,像理一堆杂乱无章的线团。刚有模有样地把辅助线作好,一块已经叠好的、约三厘米见方的小纸片不偏不倚地被扔在了小千的试卷正中间。
小千一惊,心说,这是什么?谁丢的?不知道现在是谁监考吗?她略有些心虚地抬起头,偷瞄了一眼在讲台上打着盹的田边老师——一般说来,田边老师打盹的原因除了太困,就是方便在同学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抓现行——只见他瞑目端坐,几乎不动弹,像一尊立在那的供人敬拜的神像。小千见田边老师没什么动作,于是忐忑不安地将叠好的纸片打开。
意外地,纸条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内容,而是长长的一句话:
西片,第十七题的话,只要将对角线的一半用x₁和x₂表示出来,然后用勾股定理列方程,整理后再将两根之和和两根之积代入就行了。
——K
小千直愣愣地看着这张纸条出神。纸片很小,而句子又那么长,所以每个字都被压缩得很小。虽然读这张纸上的内容费了眼睛,但好在纸张不大,大大减小了被田边老师发现的几率。很显然,写这张纸条的人在写时,内心也肯定是紧张的,因此字迹显得既潦草又东倒西歪,不过小千依然能比较轻松地辨认出文字来。
根据纸上的话来看,文字记载的是第十七题的解题思路,可能是碍于篇幅,那个人并没有将过程和答案详细地写出来。小千小心翼翼地把纸片叠好,放进抽屉里,然后赶紧做出埋头深思的样子,心想道:这是……第十七题的答题思路?好复杂……但是,是谁这么好心?简直像是上帝派来的,刚好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署名只有一个字母“K”……嗯?
K……K……K……K?小千边写着后面的题,边思考着,K?是那个人的名字……?还是,姓?
这时,一个姓氏在电光火石间如割裂黑色天幕的闪电般,划过小千的脑海。几乎同时,她的手竟不自觉地停下了,一抹淡红在小千的脸上悄然地生根蔓延——这,难道是……?可他为什么……但是我也想不出会有谁了……
小千的一缕目光偷偷地投向自己身边那正奋笔疾书的同桌——“K”,其实就是“鬼”吧?那么,“鬼”的话,就是……
此时,鬼瓦正在与最后一题搏斗。只见他把头放得很低,像把头埋进一堆泡沫,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似的。眼见着他的草稿纸被草图塞满了一页,而他面不改色,似乎从头到尾就根本没有变过,仿佛刚刚那张纸片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虽然感觉很奇怪,但小千也算是没有辜负对方的好心,她依照着思路,在草稿本上来来回回算了好几遍,半天过去了,才终于得出一个看上去靠谱点的结论——算出m₁=2,m₂=-4。
好了!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小千满意地点点头,看向被藏进抽屉里的纸片,眼里满是感激不尽。无论那个给小千救命的纸片的人究竟是谁,小千此刻都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么想着,小千的脸居然又一次红了起来——更难以置信的是,她的脸还是被自己给弄红的。
不过,不会真是他吧……可他明明是我的竞争对手啊,他有什么理由帮我……小千又忍不住遐想起来,她的视线在四周踌躇,然后一厘米一厘米地踏着小碎步,往鬼瓦身上躲,心里暗暗地说:但是,虽然我从开学那天到现在和他当了快两年的同桌冤家,但要是硬说的话……嗯……鬼瓦同学这个人,善良是挺善良的,成绩也不错,我的数学成绩就没赢过他……可一旦到了上课的时候,就会时不时耍点花招让我难堪……突然对我——还是在考试的时候——这么好,真是太少见了……
还有,他今天上课的时候在草稿纸上写的那些话,究竟是些什么啊?鬼瓦同学今天真是非同寻常……
小千的思绪像青蛙一样跳跃着,渐渐地离考场越跳越远。她愣了一下,随即狠狠地摇了摇自己的头,心想道:呃,小千,别分心!别分心!现在在考试!等考试过后再问清楚好了!现在要把第二十三题写完……
对……就是这样!证得△ADE≌△CDF,所以AE=CF=6……所以点E的坐标为(1,6),点F的坐标为(4,12)……那么,直线EF的解析式是y=2x+4!做出来了!还好老师昨天有讲过类似的……小千再次完成了一道题。目前她的试卷上只剩下第二十四题和第二十五题两道大题了,看样子这次成绩超过鬼瓦有望!
小千好似被扎了一剂强心针,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干劲,简直如一颗屡瘪屡胀的气球。就在这时,鬼瓦轻松地打了个轻轻的响指,刚好只有小千听见了。小千望向他,一双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桌子上那原本雪白的试卷,只见它被塞满了黑黑的字迹,无一处不体现着考生写出的这些答案的来之不易。但单凭这还不足以让小千全身震悚,真正令她瞠目结舌的——或许叫“令小千又一次紧张的”——是那满试卷的答题过程的位置:第二十五题,第三小题。
这……么……多?!小千的内心受到了地震一般的震撼,渐觉呼吸的频率和肺部供氧的功率产生了严重的偏差,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一样——尽管小千还有第二十四题暂未动笔,但她已经开始对接下来的题目有了深深的畏惧之感,好比当初玩《生化危机7》的时候,见识了那么多可怕的敌人,哪怕身上带着枪,想在大房子里行走一步仍旧倍感困难。
当然,此刻占据小千大部分内心的不是题目的难度和复杂程度,而是鬼瓦这个亦敌亦友的同桌作为竞争对手时的可怕程度。目前看来,第二十五题是整张试卷上最难最复杂的题了,可一看现在鬼瓦的模样——身体放松,悠然地靠在椅背上,跟当初开学典礼时坐在礼堂里的动作有的一比,双眼慵懒地看着天花板,右手拿着笔灵活地转来转去,好像他刚刚什么难题也没做,只是在听一首悠扬的轻音乐似的——真是令人又急又羡慕。见状,小千又不由自主地把那暗暗说过无数遍的心里话重复了一遍:“可恶的鬼瓦同学……怎么什么题也难不住他啊!”
第二十四题是二元一次方程组和一元二次方程的综合题目,典型的数形结合,稍微注意下计算就行,小千虽然不擅长函数,但好歹这种题目还能放手一搏。解决完第二十四题,小千便把双眼安在了第二十五题的题干上:
“25.如图,已知抛物线y=x²+2bx+2c(b、c是常数,且c<0)与x轴分别交于A、B两点,与y轴的负半轴交于点C,点A的坐标为(-1,0)。
“(1)点B的坐标是什么?用含‘c’的代数式表示。
“(2)连接BC,过点A作直线AE∥BC并与抛物线y=x²+2bx+2c交于点E。点D是x轴上一点,其坐标为(2,0)。当C、D、E三点共线时,求抛物线解析式。
“(3)在(2)的条件下,点P是x轴下方抛物线上的一个动点。连接PB、PC。设所得的△PBC的面积为S,求S的取值范围。”

呃啊……题干就这么长,这题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小千在心底里抹了把冷汗。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站起来,朝自己身边那个无所事事的鬼瓦高声询问,你到底是不是人类啊?!这种题你是怎么做出来的?!只可惜这里是严肃的考场,小千若真这么做了,那接下来的几天她肯定会过得水深火热。
想到这儿,小千也只能够摇头苦笑。没办法啊,成败几乎在此一举,这次考试要想超过鬼瓦,这题是小千必须跨越的鸿沟。
小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将自己心中的杂念全部卷走。
那行吧……只有上了!小千横下心来。
第一小题应该还算容易。既然题目要求我用含“c”的代数式表示点B的坐标,换句话说,就是在问我当y=0时,x的解为多少……直接把y=0代入?
小千刚准备写,手就顿在了半空中——不对,不对!这样的话还有一个“b”没解决啊!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没法得出答案!
随着心里“咯噔”的一声,小千的脑子里像被灌了稠糨糊一样乱。不会吧,这不会吧?自诩为“数学成绩和鬼瓦的差不多”的小千竟如此不堪一击,最后一题的第一小题就把她给难住了?不可能,这不可能啊,绝对是因为看见鬼瓦提前做完而迷糊了吧……
小千内心乱糟糟的。可恶啊,别在这种地方翻了车啊!……
就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刻,小千听见一旁缄默的鬼瓦突然开始嘟囔:“嗯?这里点A的坐标是不是代错了?怎么越看越不对劲?……”
点A?“代错了”?小千恍惚着嘟哝道,刚刚鬼瓦的话仿佛是一柄被交给小千的钥匙,就等着它插入门锁的时刻,接着“咔嗒”一声,门开闩落!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小千一敲脑袋,恍然大悟。亏她小千和鬼瓦斗智斗勇了这么久,没想到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把她急得不知所措——果然还是鬼瓦提前写完试卷的原因!
把A(-1,0)代入,得到1-2b+2c=0,也就是说,b=c+0.5。那么抛物线的解析式就是y=x²+(2c+1)x+2c。设点A的横坐标为x₁,点B的横坐标为x₂,则两根之积为x₁x₂=-2c-1。因为x₁=-1,所以x₂=-2c!点B的坐标是(-2c,0)!
可以想象,当小千自信满满地把答案写上去时,心中油然而生的成就感是多么巨大。
没错,小千,就是这个状态!好样的!这才是真正的你啊!解题过程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就按照这个效率继续做题吧!小千给自己暗暗打气,还不忘扭头看看鬼瓦——只见他仍旧是双眼迷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话说回来,我能够轻松地解出这道题,还得是多亏了鬼瓦同学的“提示”啊。小千这么想着,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感激,好像涌泉一样喷薄欲出。可她的自尊不允许在自己的对手面前表现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似的神态,所以她只好用一种介于感激和无所谓之间的奇怪表情看着无所事事的鬼瓦。这时,鬼瓦仿佛听到了小千的心曲,他鬼使神差般的转过视线,正好与小千的视线对上。
“扑哧,”鬼瓦似乎没料到小千会这么看着他,“西片,你是做题做得太兴奋了吗?这是个什么表情?”
“嗯……?哦,哦!……哪……哪有啊……”小千又一次差点叫了出来。等缓过神来,自己的脸已经羞红得像个冒烟的蒸汽机了。

四
吉田枫歌的手无力地执着铅笔,双眼斜乜着教室外漫上窗台的金色阳光,而试卷上还有整整四大题暂未动笔。但她并不是不会写,而是没力气写了——昨晚为了复习语文本就心力交瘁,今早又晴天霹雳般的被告知不考语文了,改考数学;而数学考试则又是一场不亚于通宵复习的头脑风暴,折磨得每个脑细胞都在死亡的边际挣扎。她的上眼皮死死地往下拽,下眼皮紧紧地向上拉,眼看就要“扑通”一声趴在桌上。
呃!不行不行,绝对不能睡着!这可是要计入月末学业测评的!吉田枫歌强行地唤醒自己,又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肉一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好歹也驱走了些许困意,吉田枫歌咬咬牙,拿起笔继续写。
这时后面隐约传来一些声音。
“……你确定吗,西片?你就想和我比这个?我可不敢保证我会让着你哦。”某个男生的声音如是说道。
“哼哼,现在就宣称自己已稳操胜券,是不是有点太早了,鬼瓦同学?”另一个声音听上去充满自信,好像稳操胜券的人其实是她,“这一次比的可不一样!”
吉田枫歌顿时明白了。如此熟悉的声音,她用眼睛听都能知道这是小千和鬼瓦在对话。不过他们好像在说什么……“比”?比什么?
对于小千和鬼瓦之间的互动,吉田枫歌并不甚了解,只知道他们俩之间总会自行地进行一些比试,至于比什么,输家和赢家又会分别受到什么样的结果,她则一概不知。不过对于小千和鬼瓦的关系如何,不同于其他同学的“持观望态度”,吉田枫歌对此——他们俩已经是情侣的事实——深信不疑,仿佛早就在婚礼上当过伴娘似的。所以她认定,他们之间的比试绝对是与彼此的恋情相关的。只见吉田枫歌竖起耳朵继续听:
“……这么说来,鬼瓦同学你接受比试了?”小千说道。
“会是场很有趣的比试呢,我想。”鬼瓦回答。
哎呀!关键的地方一句都没听见!吉田枫歌暗自愤懑。她在试卷上赶紧写下几行解题过程,然后悄悄瞥向自己的后座……
“那么,我先开始喽。”小千说完,忽然从座位上起身,昂首阔步向讲台走去。教室里的众人被小千的这番举动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当把目光挪到小千身上时,小千“唰”地抽出自己拿在手中的试卷,平平整整地放在了讲台上!同学们顿时被此行为惊得瞠目结舌,一时间仿佛有万束耀眼的灯光打在小千身上,教室里接二连三地响起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这……这就写完了?”
“不会吧,这么难的题目!西片她怎么做到的?!”
“别啊——!我还有整整五大题没写!”
“这也太厉害了吧……”
“唉,唉,唉,都吵什么吵?都写完了?要不要现在就收上来?”田边老师一敲讲台,教室里顷刻便鸦雀无声。他回过头来问小千,“全部都写完了,对吧?”
“嗯。”小千自信地点点头。
“行,写得很快,不错。希望正确率也令人满意。你可以休息了。”田边老师宣告道,“各位同学,试卷写完了、并检查好了的话,就可以提前交卷了!交卷了的人可以自由活动一会儿,但不要打扰到其它同学!”
小千满面春风地走出教室,那背影颇有孤高而无敌的武士挥刀入鞘的寂寞感——在只能望尘莫及的同学们眼里看来,是如此。
呜哇,小千厉害啊!三下五除二般的把这么多难题写出来了!她这家伙深藏不露啊!吉田枫歌瞪大眼睛,望着小千走出教室。她什么时候数学水平这么高了?明明前几天还找过我诉苦,说函数和几何真的学不下去了……虽然在背地里这么说真的很对不起她,但她以前的数学成绩实在是……
但时间紧迫,吉田枫歌也只得边写试卷边思索。话说,与小千同桌的那个鬼瓦同学,今天怎么比小千写得还慢?他的数学成绩好像还不错呀……
吉田枫歌一下子就把试卷什么的又忘了,她微微侧过身看向身后坐着的鬼瓦——不知道他看见自己的女友兼对手得胜后,会是何等心情呢?失落?着急?坐立难安?还是欣慰?骄傲?……
出乎吉田枫歌的意料的是,鬼瓦的脸上几乎看不见任何情绪,那张脸像一张永不变更的面具似的戴在他身上。更不可思议的是,鬼瓦现在根本没有着急做题的感觉,不仅如此,反倒还在一张草稿纸上优哉游哉地写着什么,好像他比讲台前坐着的田边老师还要悠闲。
什么?什么情况啊?鬼瓦同学怎么一脸漠不关心的神情?难道不应该是……一副“绝对不能让小千赢过我”的表情,奋笔疾书吗?吉田枫歌相当诧异,她越来越好奇他们两个人在比什么了。
“唔……还是别出太难了吧。”自言自语的声音从鬼瓦的座位处悠悠飘来,飘入吉田枫歌的耳朵里,“毕竟都是因为我,她才……”
“因为”……“我”?吉田枫歌听了这话,随即气得心头直痒。见鬼!见鬼!见鬼!怎么半路非得杀出这么一场考试呢!?没有这场碍事的考试该多好!他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啊!
其实,吉田枫歌也是个所谓的“恋爱脑”,只不过因为自身在学校里已经立下了人设,这个特点平常不对外表现出来而已。
她发疯了似的在试卷上用力书写,笔像刀一样在纸上刮着,只想把赶紧这场考试应付过去,然后找小千问个明白——很奇怪,明明不久前吉田枫歌还以一副半截入土的模样望着窗外,现在却变得那么有干劲了。
“哗啦”一声响起,后门被某人轻轻拉开了。吉田枫歌不用看都知道,那是小千回来了。
小千轻声慢步地回到座位上,问鬼瓦道:“鬼瓦同学,想必你已经写完了吧?”
“当然。喏,请看好了——”鬼瓦说着,把一张叠好的方块纸片递给小千。
“嗯……?啊,好的!”小千有些迫不及待地将草稿纸摊开,“让我看看……”
教室后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吉田枫歌没再听见小千和鬼瓦的对话。这令吉田枫歌心头的火焰又旺了几分——好啊,他们果然在谈些比较“私人”的话题!刚刚鬼瓦写的些东西,还有他们不久前提到的所谓“比试”,说白了就是为了卿卿我我、恩恩爱爱对吧?但你们好歹也换个地方啊!现在可是在考试唉!这叫我如何集中注意力啊?!
不过如果小千和鬼瓦真的不在教室里,吉田枫歌恐怕根本没有写试卷的动力吧。
而另一边,小千忽然“冷笑”——或者说“相当自信且不屑地笑”——几声,对鬼瓦摊开两手说道:“哎呀哎呀,真是可惜呢,鬼瓦同学。你本来有机会将我一招毙命的,可惜你白白错过了。”
“哦——听上去,西片你稳操胜券啊。”鬼瓦既不震惊也不恼怒地回话。
“那是当然的了!因为鬼瓦同学你出的题目太简单了!你的这道原创题目的突破口太过明显,明显到连我都能看出来——只要把△ABD绕点A顺时针旋转45°,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小千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大的数字,“AB与CD的长度的比值是1/3,对不对?”
等等……什么?“原创题目”?吉田枫歌耳尖,她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鬼瓦点点头,苦笑道:“答对了……果然我还是更适合做题,不适合出题啊。真不愧是西片。”
小千的脑门因骄傲而大肆地喷烟气。她嘴里“哼哼哼”地轻笑,挑衅般的瞧了瞧鬼瓦,那神情分明是在说“既然我做出来了,那么现在就该你了”。
鬼瓦深吸一口气,也像小千方才那般,从座位上起身、昂首阔步地走到讲台跟前、放好试卷、在同学们羡慕的惊叹声和田边老师的威吓声中不紧不慢地走出教室。
哈!我说鬼瓦同学怎么不着急!原来他也写完了!吉田枫歌心中自嘲似的大笑。自己的两个好友在学业的道路上渐行渐远,把自己狠狠地抛在后面,现如今恐怕只有小佳和小葵愿意践行当初立下的“谁也不许偷偷学习”的誓言了。
说到小佳和小葵,她们也没有多轻松,一个个都在为考试愁眉苦脸呢。小佳后面的几何证明题留下了大片大片的划线和铅笔草稿,可是仍然毫无进展;小葵睡到一半,中途被田边老师叫醒了,此刻还在与几道应用题搏斗。她们若是看见了吉田枫歌的试卷,肯定会恨得眼中冒火——吉田枫歌只差最后两小题没写了。
视角切到小千这里,这时的小千正咬着笔帽,拿着草稿纸苦思冥想,绞尽脑汁。
呃……什么事果真还要自己亲身体验一遍才好!说是和鬼瓦同学打赌……可是我什么题目也想不出来啊!小千苦恼着,那神情,活像朵半死不活的小花,与考场上五十多名考生的神情颇为相似。
几分钟前:
“……哼哼,现在就宣称自己已稳操胜券,是不是有点太早了,鬼瓦同学?”小千将双臂环抱于胸口道,“这一次比的可不一样!”
“就是每个人提前交卷后,由对方给交卷者出一道题目,答对者胜,答错或答不上来者负?”鬼瓦说道,“确实新颖,我们之前都没这么比过。”
“正是如此!当然,如果我们俩都没答对或都答对了,那么就算作平局,然后继续给对方出题,直到某方再也想不出来题目而认输或双方分出胜负为止。”小千乐呵呵地说,“怎么样,鬼瓦同学?接不接受挑战?”
我这回一定要赢过你,鬼瓦同学!快点接受吧!
只见鬼瓦无声地笑了笑:“西片看来是真的想要赢过我呀。难道是因为我刚刚手把手地教你把第二十五题做完,还说你‘终于学会虚心求教、不耻下问了’,你不甘心?”
“呃,你……!……唉,好吧,是这样……”小千刚想反驳几句,又突然止住了。她其实明白,既然是鬼瓦教自己怎么做的,那么一切的辩驳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更何况就算鬼瓦不教自己,自己的心思在他面前也是无所遁形的。
“嗯……既然西片这么极力地想获胜,那我也只好奉陪咯。”鬼瓦的目光忽然坚定如棱,“那,你可要全力以赴哦,西片。”
“这么说来,鬼瓦同学你接受比试了?”
“会是场很有趣的比试呢,我想。”
而现在,小千正为了出一道能出奇制胜的题目而焦头烂额。她必须在鬼瓦回来之前出好题目,不然会直接判作失败!小千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自己提出来的比试,自己若第一回合就输了,说出去岂不是笑话一件!可要命的是,她现在想不出什么好题目了。
可恶……!难道就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吗!?小千咬着指甲盖想道。突然,霎时间,有一个想法像飞箭一般擦过小千的神经——
昨天好像听妈妈讲过这个曾经被用来整蛊爸爸的方法……对!好极了!就是这个!小千你真是太聪明了!
五分钟后,鬼瓦如约来到教室里,坐在小千旁边的空座位上,说:“我准备好了,西片考官。请出题吧。”
“好!很高兴看见你如此有兴致!这就是题目!”只听清脆且不大不小的“啪”的一声,草稿纸被按在了鬼瓦的桌面上,“看你的表现咯,鬼瓦同学。”
鬼瓦接过纸,只见上面整整齐齐地写了这么一句话:
请你写出在我的草稿纸上出现过的最大的坐标式。
…………
鬼瓦直愣愣地盯着这张纸,像在注视一幅奇诡的艺术品,仿佛灵魂也会随之四分五裂。他眨了眨眼,问小千道:“这就是题目?”
“是啊。没有什么漏洞吧?”小千神气十足地说,“我可没说一定要出数学问题啊。不过,这应该也算是半个数学问题吧。”
“这叫什么啊……”
“哈,鬼瓦同学!别告诉我你现在就想认输啊!虽然我很想让你认输,但那样未免也太没意思了。”小千故意激将道。实际上,她巴不得鬼瓦现在就立刻下跪认输,这样才有“报仇”的快感!说“你别认输”只不过是在一点点击溃鬼瓦的心理防线而已!
真是完美!这下就彻底“将军”了!小千心里一阵洋洋得意,雄赳赳得像打着鸣的花公鸡。
她暗暗钦佩自己的眼光长远,多亏了自己昨天主动找妈妈聊天,才从妈妈那学会了这“狠毒”如鸩酒利刃的捉弄方式——小千让鬼瓦写出在自己的草稿本上写下的坐标式,几乎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作为草稿本,上面写着的草图和式子数不胜数,任他把坐标式写得有多么花,就算他用过小千的草稿本,只要小千说出一个“不”字,鬼瓦就算是败局已定了。鬼瓦同学他总不可能一页一页、一字一字地检查到底有没有这个最大的式子吧?
再聪明的头脑,面对一个无解的问题也会束手无策的!呵呵呵,鬼瓦同学,我这么做虽然很没人性,但是为了赢你,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啊!事后请你吃个你喜欢吃的紫薯蛋糕作为补偿好了!
果然,鬼瓦的眼神像被囚禁在了那张纸里似的,半天都没有一点动静,上唇紧紧抿住下唇,上排牙齿重重地刮着下唇,由于被上唇挡住,只能瞧见鬼瓦的嘴正在不停地蠕动。他的手也在动笔与不动笔之间踌躇徘徊,右手抬起笔,像抬几十公斤重的哑铃似的,好不容易等到笔尖触碰到纸,一个字都还没写呢,又如触电般收回,放在桌面上,右手还时不时地托住下颌,一副沉思的模样。
小千见状,突然又不安起来。坏了,是不是耍赖耍过头了?他今天又没把我怎么样,反倒还帮我应付过了这场考试,而我居然还处心积虑地想“置他于死地”……我真是……太不像话、忘恩负义了!
“呃,那个,鬼……”
“我认输了,西片。我认输。”鬼瓦突然说道。
“……唉?你说……什么?”小千一愣。
“我说我认输了。对不起,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知道。”鬼瓦老老实实地回答,脸上居然还挂有微小的歉意——小千很快就看出来了。
“你……你输了?我……赢了?”小千喃喃道。
“是啊,毕竟我都认输了嘛。恭喜你啊,小千,你总算赢了。”鬼瓦淡然地笑笑说。
“嗯,嗯……”小千木然地点点头。
奇怪,真的是太奇怪了!小千,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赢了鬼瓦唉!赢了鬼瓦!压制你快两年的对手竟被你打得缴械投降了!现在难道不应该高兴、不应该欢欣鼓舞吗?怎么愁眉苦脸的,搞得好像是你输了一样!内心深处,某个声音正不理解地大叫大嚷。可小千就是高兴不起来!对于这次胜利,她总有些不认可,甚至是惭愧!
难道就因为自己用了点狠招?不至于吧!那声音辩解道。
但即使如此,小千仍旧高兴不起来。她甚至有些后悔了。
鬼瓦盯着小千抽屉里的那个草稿本,若有所思。
西片她……果真还是知道的吧?

五
“收卷!组长下位收卷,其他人在座位上坐好!”田边老师一声令下,教室里顿时像炸了锅似的。
“啊——慢着!慢着!我还有道填空题没写……”
“唉唉!还给我!还给我!我还没写名字呢!”
“你先收别人的!先收别人的!——嘿,石原,快点救救我,这一题的答案是多少?”
“选择题第九题,你们选的是什么啊?我选的A……”
“啊!完了!我忘了还有这题了!”
小佳神情阴郁地上交了试卷,像交出某样宝贝似的不舍。交完,她从座位上跳起来,窜到吉田枫歌的身旁,抱着她哭丧着脸说:“呃啊啊——小枫!我感觉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我那试卷的最后几题笔都没动!几乎是光板!”
“没事,小佳,天气预报上说明天是雨天,谁也见不到太阳的。”吉田枫歌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说了句没多大用的安慰——但总比说“我把整张试卷一题不落地全写完了”强上许多。
小葵悠悠转醒,见同学们都在高谈阔论,惊讶地叫道:“啊,都收卷了?这么快?”
“小——葵——!”小佳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可折磨死我了!五道证明题一题都不会写,太绝望了!”
小葵莞尔,摸着流着泪的小佳的头,说道:“这又如何?以后多学学我吧,考试不会写就睡觉,试卷这种东西,眼不见,心自然不会烦!你看我就很轻松,写了几道题后又睡了过去,在梦里时间过得超快!”
“不,小葵,你没抓住重点!”小佳惨叫,“我是说我马上就要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考试考成这样,我妈非把我打得半身不遂不可!”
小葵愣了愣:“那要不……我今天先买根香备好?”
吉田枫歌无奈地望着这两个笨蛋,摇头苦笑。正想叫小千一起去洗手间,在教室里环顾了一圈,却不见其人。
“呼,看样子是又去那里了啊……”吉田枫歌心领神会。可是下一秒,她的神色就大变了。
…………
操场上,不同于教室里那几乎能掀翻房顶的喧嚣,这里没有半分嘈杂,只有天高气爽的静谧和舒坦。偶尔会有几片薄云像轻纱一样覆盖住大片蓝天和阳光,但等它们离开,一片更蓝、更明亮、仿佛是一张被精心擦拭过的平滑桌面的晴朗天空又会显出其尊容。蓝天下,操场旁边,是学校的小卖部,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零食和文具,还有几张座位,小千正坐在一张长椅上面,仰望晴光万丈的天空。
平时考完试,她都会来这里坐坐,尤其是数学考试之后。点上一杯红豆汤,静静地仰望天空,教学楼里的无趣、乏味和喧嚣都会被抛诸脑后。她觉得这里就是自己的修身养性之所,能给自己疲惫的大脑以最深层次的按摩,又加上平时没什么人会有事没事往这里跑,所以小千很享受。而这次,她却在这等起了人。
她拿出手机,主屏幕上显示,“8:57”。他应该快来了吧?小千估计着。
“8:58”……
“8:59”……
“9:00”……
就在某一秒钟,门上挂着的铃铛突然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响声。小千赶紧抬头查看,果不其然,那个名叫鬼瓦的男孩总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小千挥了挥手,像春花迎风招展,笑着对鬼瓦说:“哈哈,我猜的不错,你果然来了。”
鬼瓦的双肩震颤了一下,傻了似的望着小千,似乎想不明白小千怎么会对自己的行踪掌握得这么清楚。小千见状,笑得更欢了。
鬼瓦点了份草莓奶昔,随后往糕点柜里一瞧,却呆住了:柜台上,那个位置竟然是空的!已经售罄了吗……
“紫薯蛋糕是吗?抱歉啦,最后一份被我买走了。”小千在鬼瓦身后说道,“但我现在不想吃蛋糕。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反正不介意啦——就吃我的这一份吧。”
鬼瓦彻底不知所措了,他像个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孩,呆呆地、又有些不安地端着草莓奶昔,立在原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坐啊。咱刚考完试,站在那里你不累吗?”小千提醒道。
“那个,算了吧,我……”鬼瓦说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小千面前的座位移动,看起来相当滑稽。
鬼瓦很显然想要坦然地坐在长椅上,可无奈那身体太不听话,屁股在长椅上挪来挪去就是不知道坐哪,手也不知道该放在长椅上还是桌子上,放在上面没一会儿,便放下来,浑似一个程序紊乱的机器人,只有面部表情还算是正常。
那紫薯蛋糕摆在桌子上,看上去软绵绵、松塌塌的,十分诱人。在咽了十几口唾沫后,鬼瓦才小声地开口:“那……谢谢你,西片。让你破费了。”
“怎么跟对领导讲话似的。我们俩可是同桌。”小千毫不在意地说。
呃呃……好贵啊!鬼瓦同学你吃这么贵的东西做什么!这价格相当于我一个月的零用钱啊!小千心里大声啕叫。其实她心理状态也不比鬼瓦平稳,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请男生吃甜品啊……能笑着说话且不颤就不错了,脸不红心不跳是不可能的,所以鬼瓦看见小千的两颊泛起了好看的红晕,像夕阳光的美丽裙摆。
但不知为何,一看见鬼瓦吃紫薯蛋糕吃得这么香,那些负面情绪就全部荡然无存了——唉呀,这算怎么回事!怎么跟自己在和鬼瓦同学交往似的?小千心里胡思乱想。
鬼瓦用叉子切下一块紫薯蛋糕,伸到小千跟前说:“西片,你要不要也吃一点?很好吃的。”
“嗯?啊,啊,我不要。我说了我现在不想吃蛋糕。”小千连忙摆手道。
“咕咕”的哀嚎从小千腹中传出,实诚地道出了真相。鬼瓦闻声,笑着说道:“你果然还是饿了嘛。”
“……”小千这回无话可说了。
“恰好我也饿着。今天的数学题实在是难得不像话,早餐里的那点能量全给耗光了。”鬼瓦又用叉子将蛋糕一分为二,另拿一个小碟子装上一块,递与小千,“请慢用。”
小卖部里顿时安静下来。两人都在尽情享受被甜味包裹的过程。直到把半块蛋糕吃完,小千才打破沉默道:“啊!确实好吃。谢谢啦,鬼瓦同学。”
“哪里,你出的钱,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鬼瓦摇头。
“鬼瓦同学很喜欢吃甜的东西呢。”
“嗯。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
……
“鬼瓦同学平时像不怎么爱笑?”小千想了想,换了个话题。
“唉?是吗?”鬼瓦用吸管搅着奶昔,“我感觉还好啊。”
“可你平日里除了对我,真的很少对人笑。”小千说。
“啊……”这次轮到鬼瓦无言以对了。不过这倒是句大实话,恐怕在任何一个人面前,鬼瓦都不能笑得那么开心,除了在小千面前。
……
小千看了看手机,上面显示:“9:05”。虽然离大课间结束还有一段时候,但还是快点进入正题吧。小千思量道,于是坐直了身体,眼睛的视线正对着吸入最后一点奶昔的鬼瓦,像一尊正襟危坐的塑像般缓缓开口道:“呐,我说,鬼瓦同学,今天考试时的事……”
“对不起。”“对不起啊。”这时,小卖部里忽然同时响起了两个人道歉的声音。小千呆住了,她定了定神,发现鬼瓦也正同样讶异地看向自己。
空气里仿佛有某种成分改变了一般,两人连呼吸的感觉都变得不尽相同。小千傻傻地问鬼瓦:“鬼……鬼瓦同学?你这是……”
“我……本来是想放学之后再说的,但既然现在有了机会,倒不如趁早说出来。”鬼瓦说话的声音忽然变大了,“对不起,西片,今天上课时候的事,是我的错。”
“错?你有什么错?”小千疑惑地问。
“如果我没有在你的草稿本上乱翻页,你也就不会答不上来川上老师的问题了……”
小千睁大眼睛,大到鬼瓦能看见其黑珍珠似的瞳孔正完美地倒映出自己略有些窘迫的神态。等鬼瓦说完这一切,过了三秒钟,小千突然咯咯笑起来:“哈……哈……哈……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你就是想说这个啊……”
“真的对不起……我要是不乱翻页的话……”鬼瓦居然还在道歉,看样子是真心地感到自己身有过错。
“没关系的。你看,川上老师不也没怎么说我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呢。”小千不好意思地讪笑几声,“我知道你其实是想帮助我对吧?你写的那段话我看见了,就在我被要求坐下之后偶然瞟到的。”
“哦,这样啊……”鬼瓦随即问小千,“那西片呢?你好像也没想让我当众难堪啊。”
小千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其……其实……呃……今天考试时,我不是赢了你嘛,我就是想说,其实我获胜的招数挺下三滥的——啊,不不,也不是‘下三滥’吧,就是……挺狠毒的。我看你在思考的时候似乎挺为难的,一想到自己试卷的最后一大题能够写完有你大部分的功劳,而我却千方百计地想让你输,就……就挺过意不去的,知道吧……”
鬼瓦的视线好像在空气中飘散了一般,真不知道他现在在看哪里。小千抿了抿嘴唇,继续开口解释道:“所……所以,我一等到收卷就赶紧跑来这里,把紫薯蛋糕买好……毕竟,你应该知道,这东西虽然卖得很贵,但风靡全校,来得晚了就买不到了。”
“西片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紫薯蛋糕?”鬼瓦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唉,这个嘛……”小千的脸上泛红,那赧颜像粉红的涟漪在脸上荡漾,“说来……也巧,我有一阵子对你的喜好很感兴趣,所以偷偷跟踪过你……于是便发现你每次大课间都会来这里买紫薯蛋糕。”
鬼瓦眼睛都瞪大了,显然是对此浑然不知。小千慌了,急忙摆手解释:“那……那个,你别误会啊!真的纯粹只是跟踪而已!——总……总之就是这样,我心里……心里过意不去嘛,所以就赶来这里等你了……”
小千顿时不敢直视鬼瓦的眼睛了,她面带歉意地低下头去。鬼瓦沉默了几秒,忽然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可是鬼瓦今天第二次在小千面前这么笑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怎么了呢。看来我们只是心思太敏感了点。”鬼瓦笑起来竟像个小姑娘似的,肩头花枝乱颤,“那这样的话,误会就都解除了。现在应该快上课了吧?那我们——”
“等等,鬼瓦同学!还有一件事!”小千忽然叫住了鬼瓦。
“怎么了吗?”鬼瓦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小千。
“你刚刚是不是说,‘如果我没有在你的草稿本上乱翻页’?”小千急切地问。
鬼瓦一愣,想了想。然后回答:“……是啊。”
“那……那这是不是说明,我那草稿本上除了有你所写的什么‘种田山头火’之类的话,还有一些字在上面?”小千追问,“虽然我不知道鬼瓦同学你为什么要用我的草稿本,但……但那些话一定是你写的对吧?我只是好奇,那些话——好像是什么‘sin’、‘θ’之类的——是什么意思啊?”
“你……你不知道吗?——那个‘心形线’的传说?”鬼瓦像个呆呆的木桩人杵在地上,十分诧异地说。
“唉?……‘心形线’?”小千脑子里的知识瞬间不够用了,“鬼瓦同学,那是什么?”
“只是个……美丽的谎言而已啦。我还以为你知道呢。”鬼瓦讪讪地说,“为此我还暗暗担心了好久,以为你会对我说‘鬼瓦同学还相信这种美丽的谎话吗?好幼稚呀’之类的话……啊,这件事应该不怎么要紧吧?对不起,我居然还这么猜忌你。”
“虽然不知道‘心形线’是什么,但我肯定不会嘲讽你的!”小千又笑了,笑容好似和清风融为了一块儿。
“怎么听上去不太可信啊……”鬼瓦嘟囔。
“话说你为什么要用我的草稿本啊?”小千和鬼瓦一起走出小卖部,在无人的操场上闲庭信步。
“当时情况太紧急了,在抽屉里找了半天我的草稿本,没找到,眼看没时间再从我的抽屉里把我的草稿本拿出来了,所以只好顺走你桌子上的草稿本给你写提示啦……”鬼瓦苦笑着说,“实际上,那些‘sin’、‘θ’之类的字符不在你的草稿本上……只是我在我的抽屉里翻的时候翻出来的,结果没来得及放回去,就只好……那张纸上的内容是好久之前写的了,一直没丢,因为当时很喜欢笛卡尔的‘心形线’的传说……”
原来如此,一切都明白了。
沐浴在校园里独有的清爽阳光下,两个人都有种在温泉里濯洗身体的感觉。偶尔几缕凉风顺着小千和鬼瓦各自的鬓角擦过,轻柔得仿佛是神灵用丝绸布给自己擦脸一样。两个人在一起并排走着,像两颗行走着的洒有糖精的软糖,连彼此之间相互对视一下,都会逗起各自的心弦,使彼此不约而同地笑两下。今天仅仅是上午,发生的事情就已经太多太多了,每一件都是那么的令人难忘,考试、误会、比试……明明都是那么的平淡无常,却如有着神奇的魔力一般,让人印象如此深刻——不,其实小千忘了一件事……
“咦,等一下,不应该啊!现在不应该是大课间吗?操场上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小千突然叫了出来。
确实,明明是半个小时长的大课间,操场上居然连半个人影都见不到,这件事怎么想怎么奇怪!更奇怪的是,小千竟然因为心中纷乱繁杂的思绪,一点儿都没察觉出来……
“今天是星期几?”小千转过头来问鬼瓦。
“星期三。”看得出来,鬼瓦在很努力地憋笑了。
“星……期……?三……?!嗬——!”小千一拍脑门。她居然忘记今天是星期三了!而大课间只有星期二才有!那么现在,其实是在上课!而小千班上,此时上的应该还是川上老师的课!小千震惊难言,双腿似乎有些发软;鬼瓦则又忍不住,在一旁捂着嘴偷乐起来。
“鬼瓦同学,你……!你还笑!你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吗?!”小千瞪大眼睛说,“我们可是在川上老师的课堂上迟到了唉!今天下午又得是凶多吉少、水深火热了!——唉,莫非……你不会早就知道今天没有大课间吧?!”
鬼瓦没说话,以他的笑声作为回答。
小千感到又气又好笑,她的脸蛋像红气球鼓了起来,忿忿地说:“那……那鬼瓦同学,你怎么不早点对我说!”
“真不好意思啊,刚想对你说来着,结果你一溜烟地跑出去了,没办法咯。”鬼瓦一摊手,道。
“可是……你不说就不说,你怎么还跟我一起来了?你难道这么想被挨骂?”小千仍旧非常不理解。
“如果我任你一个人独自前往小卖部——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要去那里,只不过不知道你会买什么——那么西片你就会在那里白白地苦等四十五分钟,到头来还得一个人承受川上老师的训斥……虽然我安然无恙,但是那样怎么可以!”鬼瓦义正词严地说,“但如果我来了,情况就不一样了,首先我们就可以一起被训斥了;其次,西片你就不会白等了,而会开心地度过大半节课。我喜欢这样,毕竟西片你开心的样子很好看啊。”
最后那句话如同蘸了粉红色颜料的画笔,在小千脸上惹出几抹微红来,使得小千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些感动,从她发亮的瞳孔便可看出。她不由得想起了两年前的开学典礼上,鬼瓦说的大同小异的那句话:“我只是……觉得你沉默的样子挺好看的,所以没有找你搭话……仅此而已。”照这么看来,这个鬼瓦同学还真是奇怪啊——不对!不对!不对!鬼瓦同学他分明就是想捉弄我吧!按照他那样说,我这次岂不又被他狠狠摆了一道?!啊,可恶啊!可恶的鬼瓦同学!!
远处有一个人影急速跑来,两个人都看清楚了,是吉田枫歌——想必是川上老师派她来找他们俩的。
“看来,只能一起挨骂了呢……”小千和鬼瓦异口同声。
但是,如果是和他(她)一起挨骂,至少就不会那么煎熬痛苦了吧……?

六
站在教室办公室门前,小千和鬼瓦都有些瑟瑟发抖。他们甚至能够想象到川上老师发怒的模样——青筋暴起,横眉立目,毛发直竖,吼声如雷,站在远处看,像一匹嗜血狮在怒吼;站在近处看,如一头发着怒的形体可怖的夜叉。
“我数到3,我就推开门,然后我先进去。明白了吗?”鬼瓦认为他有职责成为首当其冲的那一个,于是握上门把手,“那,1……2……3!”
意外地,门没有被推开,而鬼瓦则在大口喘着粗气,俯下身来,手握在门把手上,还在不安地颤抖。
“什……什么啊,你果然还是不敢啊……呵……呵呵……”小千尝试用干笑来缓解自己的恐惧情绪,但收效甚微。
“西……西片,我……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事……”鬼瓦边喘边说。
“嗯?”
“今……今天我们做了那么多数学题,咱们……咱们来……算算,我们俩活着,或者说完完整整地从这间房子里出来的概率,是多少……好不好?”
“鬼……鬼瓦同学!我……我现在神经紧张,你就还是别捉弄我了吧……”
“不要紧,反正待会儿谁都要挨骂,逃也逃不脱……”鬼瓦咽了咽唾沫道。
这……这弄得我神经更紧张了啊!
可恶的鬼瓦同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