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刀

我是老山西人了,村里面有个老头,是个舞刀大师,一辈子莫得媳妇,莫得儿子,这样的这个老头总说自个会舞剑。村里哪有什么文化人啊,看着图乐嘛。也不知道昨晚怎么样,他家灯老亮着,发际线渐渐秃然。
“老伙计,走吧,舞剑开始了”。没见过舞剑是干什么的,便跟着去了。说是什么舞剑,也就是拿着大刀随便晃一晃罢了,真要说有什么水平,可能就是要小心不要划着自己了。
前些时日听说城里来了一位质疑这个老头的人,大家都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只是人传人说着什么西装,领带,轿车什么的。我以为城里人不知道舞刀。舞刀的老头似乎也很激动,不仅仅是受到挑战,也为舞刀这一行业找到了接班者。他兴奋到整夜未眠,昏暗的小村庄里,总能看见灯光下他独自走来走去。甚至有时白昼时,还会莫名其妙地发出笑声。村里面孩子当然喜欢这种聚集起来的事情,一时间大人孩子老人都开始知道了这件事情。
这使老人更加激动了,他破费花钱请着书法大师,就为了写个耀眼的横幅,那一张纸横七竖八的几个字也没人认识,只是很热闹而已。
比赛来了。人们一哄而上来到了舞剑的地点,说起舞剑来,就是一进一退,耍俩下而已。当日只是汽车从崎岖的山路而来,村里人哪还见过这辆汽车啊,纷纷围着汽车转来转去。村里交通工具无非就是牛马而已,甚至自行车也是奢侈,能看到汽车,对村民来说已经很罕见了。
村里一直没有人见过这位年轻的挑战者,包括这个老头。只是他见到挑战者的一瞬间,他便扬言不比了。
老头嘛,总有年轻的时候,年轻那会儿有个家庭,家里面三个男孩,一个姑娘。奇怪的是那个年代,重男轻女的年代他没有这么做,村里面印象里他总是呵护着自己的女儿。但毕竟穷,女儿总有出嫁的一天啊。那天,一个城里人说是少爷看上了这个姑娘,一夜他不敢睡着。他一直看着熟睡的姑娘。出嫁当天,姑娘哭喊着,说着自己就是父母的赚钱工具。殊不知,他挑选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只为可以给她找到爱情。
儿子们都是铁血男儿,都是战场上的勇士,隔几年便是骨灰盒送了回来。在不断打击下,他的爱人也怨恨着他,说他舞刀耽误了儿子们的前程。但他知道,这是无比光荣,哪怕痛心。
村里面有的人会去城里买点东西或者听听新闻。这也算唯一可以知道外面发生什么的办法了。一日一个赶集回来的村民急忙找到老头诉说着发生了什么。原本他高高兴兴的一天,瞬间有了阴影。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买好了女儿最爱吃的东西,守在门口,期待着有一辆轿车会驶过。就这样一直期待着。
他的女儿死了。有人说被烧死了,有人说被扔出去冻死了,甚至有人说着被人捡走了尸体做了那种事情。无论什么说法,女儿的死是事实。他的爱人听说了这件事情,连着病逝了。夜晚,他望着空阔无人的餐桌,和自己准备的完美晚餐,其中有着一个蛋糕,写着生日快乐。他默念着生日快乐,今天是他的生日,是女儿的祭日,也是爱人的祭日。这是他最后的一个生日。
老头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城里人,当他瞥见了一旁妩媚妖艳的女人,他忍不住了。他死死抓着手中的刀,回头便往回走。
村里村民急了,他们想继续看着这辆汽车啊,继续看着有钱人,继续看这一场舞刀。他们有的上去痛打,有的则是跟着一直骂。甚者诅咒他的家人,然而他早已痛失家人。就这样一直走了回去,浑身伤口的走了回去,村里妇女甚者不忍心继续看,但有些人根本不停手。一路上他血流不止了。
他就这样走回来自己的家里,用破床单裹住伤口。走到他自己为女儿和爱人立着碑前。他拔刀四顾,瞬时周围人被吓住了。他走前望着自己的屋子。此时他与刚才截然俩种人。穿上了自己最贵的衣物。戴上了当年娶妻的手表。换掉了草鞋。拿出了自己最心爱的,最锋利的刀。
他还是回到了比赛的地点,身后是黄土高原留下来的礼物,黄风肆虐着,尘土飞扬。这样的比赛是看不清的,而他们也不需要看清。自祖辈留下来的剑法。今日断送,或者送入敌手。或许都是错的,可他还是去了。
台上二人舞剑而上,一进一退。大师每进一次,刀便握得更紧了。甚至刀尖有时到了对方的脸上。舞刀毕竟是舞为主。不是比武。黄风肆虐着,他突然眼睛一红,刀刃便起舞了。在昏暗黄土下,那洁白刀刃不染尘土,挥舞下刀刃形成了光,是这昏暗里唯一可以看清的了。人们抵着风继续看着,大家也就是知道他会舞刀罢了。但此刻大师不仅仅是舞刀,他似乎在斩断着什么。风声很大,但盖不住舞刀的刀声。
每一次挥舞,他都是极为用力,他陶醉了,自家人离去,刀已然是自己唯一的家人了。他瞥了一眼旁边的男人,在天气影响下甚至抓不稳手中的刀。他突然不断嘶喊着,风再大,也没能压住这沙哑的嘶喊,他疯狂了,他在起舞,他在歌唱,他在和家人对话,他忘记了自我。此时这里只有大师是清醒的。一瞬间他的刀指向了旁边的男人,冲了过去
用自己的刀刃扶起了另一把刀刃,交碰的清脆悦耳的刀声。一瞬间一声喊叫,随后便是人群混乱,叫着死了人。妇女们惊叫不断,人们慌乱了起来。黄土落地,大师屹立于台上,只是刀已经深深插入了胸口,而那个男人已经被风吹倒在了地上。舞台上大师没有惊慌,甚至自己踉跄走了下去,剩下来坐在那里的年轻人。
他本可以杀了他,杀了这个毕生的仇人。可妻子的仁慈,女儿的善良,儿子们的英勇。不断提醒着他,自己刀不沾国人之血。自祖代传下的刀,有着无数侵略者的血,却没有任何国人的血。他把刀就这样随手插在了门口,走到母女俩人碑前,跪了下来。先前伤口,胸口的刀还不断滴着血,一滴一滴流在了这片黄土高原的大地上,流在了自己的国土下,流到了代代保护的土地上,他倒下了。自倒下后,没有人在意他。或者说自他下台,便失去了所有的注意。人们继续看着那昂贵的汽车,刚才惊叫的妇女儿童们又聚在一起讨论着车,西装,城市。至于大师,人们看了舞刀了,忘了他很正常。
那时,大师冲向了他,他惊慌地一刀刺入了大师的胸口,但大师的刀竭尽全力拦住了差点掉了下去的男人。
事后,几个孩子还会讨论着城市多么美好。“老伙计,走吧,舞剑结束了。”我点了点头离开了。
只是,一位大师永远牢固地印在了我的心里。我无法遗忘舞刀的美,而村民的“健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