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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的歌利亚

2022-08-29 02:59 作者:邢昃sky  | 我要投稿

“啪!”


克雷猛地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桌子上有一半悬空的书本就摇摇欲坠,被这一拍直接拖着上面压着的笔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文具一起撒落在地板上。


网络上充斥着的谣言和谩骂令他大脑一片混乱,再加上学校发来的有领导要访问的通知的叨扰,他根本没有心思再学习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们说瞎话也不先睁开眼睛看看!”克雷忍不住又翻开手机,没看两眼就举着要摔,四处一张望,最后用力地将其甩在不远处的床上。手机在富有弹性的床垫上翻了个个儿,露出那令人恼火的显示屏正面朝上。


“首都歌利亚的学生随便考个几分就能上最顶尖的学府……”他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边烦躁地自言自语,“真是这样的话我可太高兴了!”


绕了两圈他重新坐回书桌前,弯腰去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抬头时脑袋又重重地磕在桌边的棱角上,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将这捧杂物糊在桌上,他腾出左手去揉刚刚磕到的地方,右手的手指笨拙地将物品一个一个分开摆好。


那本书由于掉落时姿势不太好,现在虽然已经合上,但有几页纸却折在了里面。克雷捏住书脊抖落几下想把折上去的部分抖下来,却抖出了一张夹在书里的纸。


这是……克雷拿起来一看,是学校下发的实践活动表单,只有将其填满才具备从中级学府毕业进入高级学府的资格。表单上的内容多而杂,在前往参与活动的路上花费的时间往往比参加活动的时间要多得多。这些活动对克雷家的位置很不友好,他奔波了两次就趴窝了,甚至已经为此做好了肄业中级学府的准备。


“哈哈……真要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一大票无意义的活动,纯属浪费时间。”克雷说着将填了孤零零两行的表单粗暴地塞进书包里。


第二天他并没有按照要求上交这张表单,为此被老师带到办公室说教了一番,并勒令其在一星期之内补交。克雷随口应付着,匆忙地回到临时教室里做下一节课的准备。


“我们伦哥是世界上最强大最富庶的国家之一,首都歌利亚由于其历史原因,很多政策都与其他的城市不一样,但总体来讲仍然能保证社会的公平……”


政治课没听多久克雷就开始走神,老师的只言片语左耳进右耳出。他开始向窗户外面张望,看到一辆汽车缓缓地驶入校园,那想必就是领导来视察了。


这种情况时常发生,毕竟克雷的学校是整个歌利亚数一数二的中级学府,自然颇受重视。他将目光移向近处,看到临时教室所在的楼下码放着铁栏杆,前面立了张牌子,他看不到正面,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由于正确的发展道路,伦哥在二十年内就实现了经济的腾飞,各个方面的建设程度都已经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这也是为什么伦哥被称为‘光明之国’……”


他看到校长陪着那些不知是何方神圣的领导,四五个人谈笑风生,好像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几人在操场上溜了一圈,远远地看了这个不知写了什么的牌子一眼,就调转了方向前往另一个区域,人影消失在教学楼的后面不见了。


“克雷,你有在听吗?”


克雷从闷热的空气中惊醒,政治老师正一脸怒气地瞪着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走神?”老师张嘴就是一通数落,“咱们学校毕业的学生那可是保底都要上歌利亚大学的!你再这样堕落下去的话,丢的可是学校的脸面……”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歌利亚大学,有那么好吗,值得全伦哥学子的向往?


作为歌利亚中级学府的学生,他已经在网上受尽了鄙视,被称作是高人一等的蠢猪。也许这就是他一个人的苦恼吧,看看周围的其他同学,还能找得出第二个用手机用网络的吗?


这就是歌利亚?克雷在心里嗤笑。


“老师,我肚子疼,想上厕所。”他直面老师的怒火,针锋相对地站了起来。


教室里安静了约莫两三秒,老师如赶苍蝇般地挥了挥手。克雷镇定自若地绕到后门走了出去,将晦气的东西严严实实地关在门里。


肚子疼什么的当然是谎话,他只是想找个借口逃离这是非之地。莽莽撞撞地在实验楼里转了两圈,推开楼门,将那个拦在楼前的牌子拉过来一看,“正在施工”。


呵,在化学实验室里上政治课,比建筑工地也好不到哪去。他冷笑着将牌子推回原位,继续向前走去。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逃跑的计划,虽然不能百分百成功,但至少值得一试。


“嗯?”


在教学楼里绕了七八个来回,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撞上了他想遇见的人。眼前这名西装革履、戴着圆形镜片眼镜的秃头男人显然就是歌利亚教育部门的领导,他正因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而感到惊讶。


“肖校长,这个学生为什么会在假期出现在学校里?”他推了推眼镜,将矛头转向一旁大惊失色的校长。


“陈部长……这个……”校长支支吾吾地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老师,我有东西落在学校了,之前一直没发现,今天特地过来取。”克雷说。


“什么东西?”领导用那凌厉的眼神审视着克雷。


“这个。”克雷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皱巴巴的活动表单。


领导皱着眉把这张面目全非的纸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便挥了挥手:“行,东西拿到了,就尽早回家吧,假期期间理论上是不允许学生回学校的,这次我就当没看见了。”


“谢谢陈部长……”校长唯唯诺诺地说着。克雷抬起头,发现校长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他识趣地看向别处,快步走出了校门。


歌利亚作为伦哥的首都,公路纵横交错,高楼大厦林立,各种各样的霓虹灯和广告牌安装在一切能想到的地方。每当夜幕降临,歌利亚就变得灯火通明,数个巨大的荧幕上播放着喧闹的广告,将潮流的讯息传递给每一个当地居民。


克雷对这些广告充满了厌恶,因为这些充满噱头的短片全都是由那些头戴蝴蝶结、身穿短裙的男星们拍摄的。他不喜欢这些明星,也不喜欢所谓的潮流,因此他是班里唯一不戴蝴蝶结的男生。


回忆起历史书上的知识,伦哥经济腾飞之路一开始和众多其他国家并无二致,然而在实现了工业化之后,伦哥政府骤然转变方向,将娱乐产业作为整个国家的核心产业,通过扶持明星和娱乐节目吸引投资、刺激消费,再逆向促进生产力的发展,最终形成了独特的“伦哥模式”。


漫无目的地在充满现代气息的街道上走来走去,偶然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标志——不,这样描述并不准确,因为他只从别人口中听过对于这个标志的描述。


“歌利亚高等学府”。


这就是人人都向往的歌利亚学府。克雷如是想着。哪怕他对自己学校那一套不以为然,却没办法不拿正眼看着这个传说中的“圣地”。他怀着一丝神圣的心情向校门内看去,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生锈的铁像无力地支楞在花坛里,周围簇拥着疯长的杂草,娇贵的花显然无法在这里继续生存。而铁像也不是歌利亚本土的雕像,是一个肌肉健硕、赤身裸体、手持长矛的——外国人。


至少比一个身着短裙、头戴各种饰物的雕像要好吧,至少符合我的审美……克雷安慰着自己,继续向前走。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真正熟悉的地方:电视台。虽然随着伦哥模式贯彻得越来越全面,电视这种电器几乎要被彻底淘汰了,但电视台依然能通过将明星的节目转播到各大直播平台以获取高额利润。在电视台的大厅中摆放的十个电视对应十个不同的节目,有很多次他在散心的时候就会跑到这里来看电视打发时间。


凉爽的冷气扑面而来,歌利亚大功率的中央空调无时无刻地为整座城市提供制冷服务,夏日的炎热在歌利亚被完全消除了。紧接着,乱哄哄的一片播报的声音涌入了他的耳朵,他却对此习以为常。毕竟只要他愿意,很快就能从十个同时播放的不同节目里提取出他想听到的信息。


“索利威市高等学府招生考试竞争愈发激烈,分数线……”


“萨丁·莱格罗片酬突破三百二十亿……”


“兰斯总统声称伦哥是……”


“H·科莱蒙召开五亿粉丝纪念会……”


“歌利亚一建筑工人被发现于十六号干道边死亡,原因还在……”


“拉夫·占戈将于明天到达电影拍摄场地,预计将占用主干道……”


“索利威、普勒娃、蒙哥罗斯多市爆发学生游行,抗议歌利亚……”


克雷猛地睁开眼睛。


没错,他与别人最大的不同在于他热衷于了解歌利亚之外发生的事情,他对于潮流的厌恶、对于学府的不屑,都是因为看到了电视台关于伦哥乃至世界各地情况的报道。当他第一次透过这扇狭窄的窗户窥视外面的世界时,他终于明白教科书里的伦哥和真正的伦哥是两码事。


不知何时,对于网络上那些“谣言”的怒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看到了最新的新闻之后,他觉得那些“谣言”八成不是谣言,只不过是歌利亚本地的媒体为了维持首都的形象,想让他们认为这是谣言而已。这样,他们就能把公众的注意力拉到诸如“今天哪个明星的片酬破纪录”“明天哪个明星要举行什么活动”“后天哪个明星说了什么话”的事情上面,以博取更高的流量。


我要改变这一切。克雷义愤填膺地想道。


“克雷!你怎么又偷跑到这里看这些没用的节目?”


一个尖刻的中年女人的喊声压过了十个播报员的播报声,克雷惊慌地看向大门,一个头发卷曲满脸横肉的女人正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妈,我不是……”克雷辩解着。


“你给我闭嘴!”女人用力地照着克雷的脸甩了一巴掌,“赶紧给我回去上课!马上要高等学府招考了,不仅不认真学习,居然还敢逃学!”


“妈!”克雷挣扎着企图不被女人拖出电视台大厅。


“妈,你听我说……”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拖过马路,克雷依然企图挣脱。


“说什么说!你这个……你给我回来!”


女人一下没抓稳,被克雷逃脱了,后者立刻拔腿向回跑去,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路口的信号灯已经变了颜色。


克雷正为自己重获自由而感到欣喜,却突然看到迎面疾速驶来一辆轿车,轿车一遍疯狂地响着喇叭一遍猛然向右边拐去,显然是想避开马路中央的克雷,但却没注意到克雷后面相向而行的一辆小卡车,小卡车为了避开克雷,向左打了方向盘,最终两辆车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被撞翻的小轿车直逼愣住的克雷而去,而这次他就没这么好运了。


砰!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飞了出去,而后重重地落在地上,眼睛看东西一片模糊,但至少能感觉到自己正躺在电视台的门口。他感到小汽车破碎的挡风玻璃划破了自己的胳膊,他艰难地举起手,想要看一眼伤口,但他在看到自己手臂的那一刻,在他看到那股殷红色从手臂上缓缓扩散到那一刻,一股彻底的困惑从他心底升起。


无论是在看到其他地区对歌利亚学生敌意的时候,还是看到世界上新闻的时候,或者看到同学们追逐“潮流”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困惑过。


他失去意识之前,只剩下一个问题在脑海里不断地盘旋,盘旋,盘旋——


血不是绿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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