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念

[生活中的正念] 1. 你们是否有这样的经验，比如身处山林、湿地之类的自然环境中，没有人打扰你，只是悠闲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色，忽然就会感觉到这一切无比美好，内心感到非常平静与喜悦(这其实就是一种比较初级的禅定）。我年轻时因为有段时间一个人到处全国各地流浪，产生这样经验的机会很多。这种经验必须发生在先经历一段“足够无聊”的时间之后，后来我很难有这种经验了，因为哪怕我只有一个人在户外，我也没法无聊起来了，总有手机在身边，遇到什么美好的事物第一时间想着发朋友圈。就算不分享给任何人，我也想着要拍照把美景留下来。 总之，我因为有了太多的事情可以干，让我不产生无聊，于是那种近乎于极度无聊，又特别平静与喜悦的体验，在有了智能手机以后，我也就永远地失去了。 如今我才意识到，我想要把美好留存到未来，却丢失了当下的正念。 2. 我家里有一张很不稳的折叠桌，桌脚设计也不好，容易磕脚。有一次使用它时，因为动作比较急碰翻了桌子，上面的东西就都掉了下去。这让人很懊恼，我当下就没了做事的心思，只想着立刻打开手机买一张新桌子替换它。 然而，我已修习正念很久，有了迅速觉察自己情绪变化的能力。一旦觉察到自己的情绪生起，我便知道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立刻打开淘宝买新桌子，而是坐下来，闭上眼睛，做一个观呼吸的练习。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知道已经没有必要再去买一张新桌子了。我捡起碰翻的东西，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做我的事。 毫无疑问，我以后还会多次碰翻这张桌子，如果我换掉它，就能避免日后的这些麻烦。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所做的，我不断为自己创造更舒适的生活条件。也许有一天我终于成为国王，仅仅因为在庭院里散步时被一根树枝划伤了手，就下令把这种树全部拔掉，换上另一种植物。那样完全依我的心意而运转的世界有多棒！ 但我并不需要成为国王才能够随心所欲，如果我具备正念，我就已在此时此刻得到自在。而如果我失去正念，即便成为国王，或许我并未真正活着。 如果这张桌子会划伤我的身体，我还是会换掉它的，但如果仅仅是因为我会因心急而碰翻它，那我就不能够换掉它。它对我来说很重要。正如同一行禅师告诉过我的：“把每一个红灯或停车标志看作一次正念呼吸和回归当下的机缘。你或许习惯于把红灯看作敌人，事实上红灯是我们的朋友，它帮助我们抵抗匆忙的冲动，呼唤你回到此时此地。”和其他一些生活中的小小不便一样，这张桌子同样是呼唤我回到此时此地的正念之钟，帮助我抵抗匆忙的冲动。 3. 如何修习正念，可以读一行禅师、隆波帕默的书。《正念的奇迹》《活在此时此刻——一行禅师修行手记》《解苦心钥——隆波帕默尊者法谈录》。 4. 或许你以为你知道自己在生气或烦躁，但其实你不“知道”，在觉察的意义上，你不知道。 用隆波帕默尊者的话说，“具备觉性的心是安住的，是观众、看客，是知者、觉醒者、喜悦者。心观看名法和色法的表演与运作，只是观众，稳坐岸边而未跳入河流中，能知与所知是分离的。”(隆波帕默：《解苦心钥》，佛法的三门功课，2014。) 把意识或情绪想象成一条河流，如果你置身河流之内，你就会随波逐流被带着走，体验者和观察者是黏在一起的。你只有坐在岸上，才能将体验者和观察者分开，你才能作为一个观察者去知道。 这就是修习正念的意义。不再像以前，我生气不知道我生气，只有生气完了才知道说了伤害人的话，但说出的话已收不回；我烦躁也不知道我烦躁，或许要等我吃完一些垃圾食品，或打开购物软件或短视频刷上一段时间，才知道自己又在靠这些来缓解情绪了。这些启动成本很低却能带给人即时快乐的事情，确实是最低成本、最快速度消除痛苦的方法。可是长期以往，却毁掉我的健康，并培养我习性中最散漫的一面。如果我生活在正念中，我就可以免于轻易被自己的习性带着走，进入这样的自动模式。 [持戒的意义] 修行的方法，无非“戒、定、慧”三学。先说“戒”。 中国的佛教陋习很多，开始之前我先要说明一点。修行的起点是持戒，只皈依不持戒，骗骗自己罢了。有人说，皈依了，就可以得到菩萨的加持——不存在的。烧香拜佛、祈求菩萨保佑，不过是大乘佛教世俗化产生的陋习。实际上没有任何神明可以保佑你，所有的业果，都由你自己的行为所造就，你是你自己的唯一负责人。人总是会死的，如今你所执着的一切，总有一天要舍弃，你唯一能带走的，只有你所有行为的业果。 “一个人唯一真正拥有的，只有他行为的业果。”如今我时常用这句话来提醒自己，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义，无论有人看见还是没人看见，我的一切所言所行都是我的业果。 然后来说持戒的意义。说到戒律，一般人想到的是一种强制与束缚，其实，戒律是一种守护。引用圣严法师的话说：“持戒才能离欲，因为戒有防非止恶的功能，持戒就是把自己防卫起来，如同用碉堡、用防线围起来一样，把自己约束在一个范围以内，不让外界的诱惑引起我们犯罪，因为我们这世界的引诱太多太多。”（《佛学入门》） 我喜欢用这样的比喻，持戒就好像一个人格不完善的人，向一个人格更完善的人去模仿。从终极角度来讲，戒律其实是不存在的。六祖惠能说：“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参禅。”一个人达到人格的彻底完善以后，自然就没有什么戒律不戒律了。他持不持戒，都是一样的。金刚经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对于一个人格已经完善的人来说，“心无所住”就等于“心随所欲”。但目前来说，我们还没有达到人格的完善，太过随心所欲必定会种下恶果，所以只能暂且去模仿他。这种模仿叫做“持戒”，通过模仿他，我们就看到一种可能性，自己也有达到同样的人格完善的可能性，因此而感到喜悦。 所以，持戒一定是快乐的。如果是会导致长期痛苦的持戒，那于修行就没有意义了。以前听过笑话讲，和尚的欲望最大。当了一辈子和尚，从没摸过女人，憋太久瘾头大啊。欸，这样的和尚还是不当了好，如果持戒不能让心更清净，反而憋着受苦，增加了盖障。这样子修行是种了恶果，或许不当和尚更好些。 持戒的问题也不要走极端，有人说做不到不犯杀戒，不吃肉做不到，不打蚊子蟑螂做不到，家里蚂蚁做窝，不消灭它们我做不到。你可以肉照吃，蚊子照打，但其他无谓的杀生，依然避免。看见天牛飞进了家里，把它丢到外面去，没必要打死它。不要因为想着反正我蚊子也打了，做不到不犯杀戒，就对其他生命也失去了怜悯心。 终极角度而言，本没有所谓叫做戒律的东西。不论你是否持戒，持什么戒，有的都只是你行为的果。或许你今天没有打死某只蚊子，可是对身边人的某句无心之言，对孩子所做的某件事，一些你以为没有触犯戒律的事，种下的恶果实际上远大于打死蚊子。 当有了一定的智慧，有了一定禅定的功力以后，借由深观，人就能提前看到自己行为的果。这时他不需要去问，我做的这个行为是否符合某条戒律，他自然而然知道应该选择的所行。 总结一下以上讲的，一是希望大家能看到，戒律并不是束缚人、让人受苦的东西，戒律实际上是守护。有了这份守护之后，就有了发展禅定、发展智慧的基本条件。正确的持戒会让人意识到，持戒是喜悦的。 第二点，不要太死板地理解戒律。在不具备深观的智慧的时候，以佛经中的教条，或依照由师父给的戒律来约束自己，通常是一种明智的做法。而有了深观的智慧以后，人是可以看到自己行为的果的。是否要杀死一个实施抢劫的人，来救下其他人，这类抉择的回答都会自动出现在心中。 我听过这样的事，在战争期间，要抢劫寺庙的士兵，对主持说只要他吃了这块肉，就答应放弃这次抢劫。这位主持看得见自己行为的果，所以他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