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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鸣】你是我的文艺复兴 23

2023-03-25 23:35 作者:阿妞朵朵  | 我要投稿


  “姓名?”


  “陈一鸣。”


  “年龄?”


  “22岁。”


  “职业?”


  “学生。”


  “为什么和人打架?”


  “……”


  “为什么和人打架?!”


  “……”


  松江派出所的资深民警老杨拎着自己那只常年泡着枸杞的保温杯慢悠悠地从茶水间里晃荡出来,在路过一楼的接待室门口时,恰好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一声声语气不善的质询,当即停下脚步,探头进去问道:“怎么回事?”


  “师……师傅。”


  这次负责处理陈一鸣他们这个案子的是个刚进所里不久的实习警官,年纪差不多和他一般大,还没有被社会狠狠毒打过,因此在为人处事上难免会有一些心浮气躁。一看老杨进来,刚刚还气势十足的小伙子立马就变了脸色,整个人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打着哈哈道:“没事,就是这人不太配合工作。”


  老杨一听,目光不动声色地在陈一鸣的脸上转了几圈,随口“哦”了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又出其不意地杀了一个回马枪:“那个……刚听楼上的霞姐说,咱们所长办公室里的饮水机好像没什么水了,你赶紧给抬一桶上去。年轻人嘛,就是要多抓住机会好好表现表现自己。”


  “哎,那我去去就来。”


  “不着急,这里我先帮你聊着。”


  “谢谢师傅。”


  老杨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等看到他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后,这才走到陈一鸣身边,将手里的保温杯往桌上一放,笑眯眯地对着他说道:“小陈同学,你别紧张啊,这里不是什么审讯室,我们呢也只是想简单地向你了解一下情况,不必有太多的顾虑,就当平时跟自己的朋友聊天一样,有什么话都可以敞开了和我讲讲。”


  说到调解群众纠纷这件事,整个所里没人会比老杨更有经验了,谁叫他不仅天生长了一张笑脸,人又是出了名的古道热肠,以至于附近几个小区里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的都喜欢和他唠上几句,有时甚至像两口子吵架这样的小事都会连夜跑到所里来找他评理。


  可是遇上陈一鸣,让老杨的职业生涯第一次遭遇到了严重的滑铁卢,要不是被他偷瞄到了这小子身前一直不停搅动的手指,老杨差一点就以为自己方才是在对一具精致的人偶自说自话呢。


  当然了,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警察、老党员,这一点小小的挫折是绝对不可能将他打倒的。


  只见老杨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又接着说道:“我呀下个月就要退休了,怎么样,看不出来吧,我儿子跟你还是同年的咧。干了一辈子的基层民警,老实讲,像你这样的事啊我见的多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要是一旦弄得不好被对方告一个故意伤害,留了案底,那可是会直接影响你一生的!所以说小陈啊,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犯糊涂,你也不想家里的爸爸妈妈替你着急、担心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尽管陈一鸣还是像刚才一样,低着头,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但老杨看得出来,他应该有把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全都听到耳朵里。他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只不过一时之间还没有彻底想通罢了。


  于是,老杨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决定给陈一鸣留一点独处的空间,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样吧,趁着那个倒霉孩子还没有从医院里回来,你就在这里好好想想待会儿你俩见了面以后该怎么说吧。咱们做男人的,有错就要认,这是最最起码的担当,明白吗?”


  说完,又是一段漫长且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老杨以为陈一鸣不可能会给自己任何回应的时候,忽然听到他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他的声音很轻,好似微风拂过光滑如镜的水面一样,如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上面转瞬即逝的涟漪。


  闻言,老杨满怀欣慰地点了点头,东拉西扯地又继续交代了几句,随后带着他的保温杯,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出了接待室。



  他走后,整个房间里一下子静得只剩下陈一鸣一个人的呼吸声,空洞地回荡在四周,听上去像极了在黑暗中迷失方向的小兽所发出的一声声压抑的呜咽,沉重,迷茫,又哀伤。


  各种负面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一个劲儿地往心上那条裂缝里钻,让陈一鸣顿时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脑子里一下闪过自己刚才满手是血的画面,一下又变成了母亲眼角不停流下的泪,和父亲躲在楼梯口一支接着一支抽烟的背影。

  

  可他回忆得最多的,依然还是这两年和井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的时光。


  “你连意大利语都懂啊!”


  “嗯,寒暑假的时候稍微学了一点。”


  ......


  “我最大的心愿呢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通过自己的手还有脚,去丈量圣天使桥的每一块地砖和每一寸雕塑。”


  “那等你放假了咱们一起去罗马旅行怎么样?”


  “……”


  ......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离开上海。”


  “井然,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一直在这件事上跟我过不去呢?”


  “我只是不想让你因为某些……执念,而错过了更好的选择。”


  ......


  所谓命运,不过是在故事的开头就早已经注定好了结局,当某一刻人们怀揣着截然不同的心境将遗落在记忆里的碎片一点一点拼凑起来看时,便会发现,原来那些好的、坏的、遗憾的、庆幸的,一直都有迹可循。


  想到这儿,陈一鸣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似的,俯下身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并将脸庞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妄图可以像一只鸵鸟那样,不看,不听,不想。


  不知过了多久,接待室的门被人猛地从外面一把推开,只见之前那名实习小警官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一看到陈一鸣那副颓样,便不耐烦地用手指在他面前接连敲了几下:“哎,醒醒,醒醒,要睡回去睡。”


  被他这么一吼,陈一鸣缓缓抬起头,模模糊糊的视线隔了好久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与此同时,一张薄薄的纸片刷地一下出现在他的面前,陈一鸣一边拧着眉默读着上面的文字,一边听着眼前之人不断地催促自己道:“赶快把这个调解书给签了,签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陈一鸣仔仔细细地将调解书上的内容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不可置信地开口问道:“他真的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这么长时间滴水未进,使得陈一鸣的嗓子变得又干又哑,一说起话来就像是有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子在他的喉咙口磨啊磨的,连听的人都跟着感觉到浑身不舒服。


  因此,小警官的暴脾气霎时又直冲他的脑门,没好气地指了指陈一鸣手里的文件道:“这上面不是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嘛!人家都说了,他头上的伤是和你打架的时候自己不小心在地上磕的,跟你没有半点关系。至于打架的原因也完全是一个误会,鉴于你们双方都动了手,这次就当是相互扯平了吧。喏,他已经签字保证不再追究了,你也就别在那里磨磨叽叽了。“


  “可是……”


  “哎呀,别可是啦。你以为我们派出所里的人每天忙里忙外地都是为了什么啊?一个字,和!如果连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一个个抓起来判刑的话,那这个社会岂不是要乱翻天了?让你签你就签,难不成警察叔叔还会害你吗?!”


  尽管此时陈一鸣心里仍有一万个想不通,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动摇着他那本就不怎么坚定的意志。他想,那个张伟之所以会对警察这么说,或许只是因为他自己心虚,又或者是他突如其来地良心发现。总之,既然现在对方已经同意无条件和解,那么自己又有什么理由继续在这里做这些无谓的纠结呢?


  于是,他毅然决然地拿起一旁的黑色水笔,在那份调解书的右下角飞速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然后又伸出食指在印台上蘸取了一点油墨,郑重其事地在纸上按下了一枚鲜红的指印。


  

  当陈一鸣走出派出所的大门时,外面的天色已经稍稍有些暗了,快落山的太阳就像是一个娇羞的小姑娘,偷偷躲进了层层叠叠的云海中,蓦地将整个天空都映照得金黄一片,一时间晚霞似火,美不胜收。


  只可惜这样的美景却鲜少有人愿意为它驻足停留。


  熙熙攘攘的行人中,一个安静的身影显得尤为与众不同,没有人知道他在那儿究竟站了多久,黑色的T恤在他的后背处晕染开了一片深深的水迹,湿答答地黏在身上,可他却浑然未觉,满心满眼都在街对面那个刚从派出所里缓步走出来的人身上。


  陈一鸣显然没有料到此刻井然会出现在这里,脸上不由地闪过一丝慌乱。


  说实话,他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井然,也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明明有一肚子的疑问,可陈一鸣却不敢上前去向他求证,生怕从他的嘴里听到那个自己不愿接受的答案,所以只好趁井然还没有完全走到自己跟前时就逃也似的转过身,迅速朝着相反的方向疾步走去。


  陈一鸣的这一反常举动顿时让井然原本伸出去想要拉住他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同时一股隐隐的不安莫名地涌上了他的心头,叫他那好看的眉头宛若万年解不开的结,死死地拧成了一团。


  然而,他并未让自己在这种迷惘的情绪中深陷太久的时间。


  因为担心陈一鸣,井然几乎想也没想就立马抬脚跟了上去,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便只默默在他身后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当看到他红肿的手背上因蹭破了皮而留下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痂时,井然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揪了一下,闷闷地有些难受。


  就在他一个愣神间,前面的陈一鸣已经悄然拐进了街边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径直从墙角的冰柜里拿了好几罐啤酒,随后走到收银台前乖乖地排起了队。


  如今正值晚高峰,便利店里的生意异常火爆,许多下了课的学生都会顺道来这里买几样小食充充饥,像什么关东煮啊、炸鸡排之类的,因为需要现做现卖,所以结账的速度就会比平常慢上很多。


  井然并没有和陈一鸣一起进门,而是选择在门口等着他。忽然,他发现在离便利店不远处的位置似乎开着一家药店,于是转头看了一眼还排在队伍末几位的陈一鸣,心下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先自己过去看看。


  可等他以最快的速度从药店里买来各种处理伤口的药品时,便利店里早已经没有陈一鸣的影子了。


  说不失望那肯定是骗人的。

  

  井然的胸口处有那么一瞬突然被一种强烈的酸涩感填得满满当当的,那种感觉他之前从来没有体会过,就仿佛是炽热的火焰在烧得最旺时被人无故浇下了一盆冰水,徒留一缕青烟挣扎着向上画出最后一道不甘的印迹。


  而令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平常如此骄傲的自己在被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之后,心中竟没有生出半点气愤,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来的念头居然还是在想,陈一鸣他可能会去哪里。


  但那时的井然并不知道,这世上比不知不觉更可怕的,是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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