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十字坡》

“抱歉啦!”
施恩跳入了人群之中。
与白天艳丽的颜色不同,此时施恩一身黑色,棉质的衣摆随风飘荡,不停地在人群中来回地挥动,剪断了士兵们手中的捕绳。
“因为换衣服,所以来晚了。”
他和武松背靠背站在一起,向他递出了一把朴刀。
“这是个圈套。在抓住你之后,可能会把你关在牢里,或者在流放途中被处理掉……这是常有的手法。”
“这是常有的事吗?”
武松拿着朴刀,用手指划过那迟钝的刀刃。
不知从哪里刮来了大风。
“杀了他!杀了他也不算你们犯罪!”
张蒙方叫喊着。
风是从武松的内心深处喷涌而出的。
蒋忠握着朴刀走过来。
“快抓住那个混蛋!”
女人叫道。
士兵们也拿着武器,慢慢包围了两人。
“施恩。”
武松的眼睛紧紧盯住敌人。
“今晚拼了!”
武松疾风般扑身而出,踢向大地。
同时,蒋门神也飞奔而去。
武松的刀刃左右闪动,穿过杂兵。
蒋忠的朴刀向夜空拨去,朝着武松的手臂一闪而过。
下一个瞬间,蒋忠的头飞向满月。鲜血像彩虹一样喷出。
“你!”
随着震耳欲聋的悲鸣声,士兵们的气势也随之崩塌。
武松跳入其中,像狂风一样挥舞着朴刀。
士兵的手臂与脖子飞向天空,脊背裂成两半。
武松脸上沾满了血,全身都是枪伤,像野兽一样在满月的庭院里奔驰。

张蒙方和张团练在逐渐变薄的人墙保护下,慢慢后退,像脱兔一样逃了出去。
女人们狂乱地追赶着。
“军队……叫军队……”
他一边呻吟一边横穿庭院,跑向通往宅邸深处的小门。
但是,这里也有朴刀的冷光。
月光下闪耀的双眸,贯穿了张团练内心的胆怯。
“小子,让开!”
张团练拔出悬在腰上的朴刀。
伴随着施恩的一闪而过,张团练松弛的腹部被截为了两段。
“没办法。”
施恩一边避开溅出的血,一边用金色的眼睛看着张蒙方僵硬惨白的脸。
“你们自找的。”
张蒙方和女人们发出惨叫。在脸色惨白的张蒙方的身后,蒋忠的小妾从脖子上喷出了血柱。
接着,一个又一个女人像被割断的花一样倒下。
终于,只剩下张蒙方一人了。
“啊,等等……”
院子里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士兵了。

青白的月光照耀着庭院。

堆积的尸体上,站着全身被热血浇概的武松。
“等一下……”
张蒙方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一切都是张团练的企图……我只是受一个女人的委托……够了……现在已经很好了……”
“好像是这样。”
伴随着冰冷的话语,武松挥动了沾满鲜血的手臂。
刀刃画出弧线,从肩膀砍到腹部。
裂成两半的张蒙方的身体在地上翻滚。
庭院里迎来了寂静。
施恩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武松俯视着张蒙方的尸体,用染红的袖子擦拭着从脸上滴下的红色水滴。
“施恩,我们走吧。”
那个声音,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武松放下滴血的刀,折回中庭。施恩也紧随其后。
宅内的士兵和仆人全军覆没。住在内室的家人和侍女,可能是没注意到这场骚动,或者是被要求不从房间里出来,都怕得不敢出来吧。
武松回到面向庭院的自己的房间,迅速换好衣服,把值钱的东西集中起来,连同被偷的银器一并背在背上。
然后飞奔到施恩等候的庭院,走向后门。
“这里有扇木门。”
施恩从黑暗的庭院里跑了过去。
“等等。”
看到那扇小门的同时,武松一把抓住施恩的肩膀往回拉,手里握紧了朴刀。
“武松哥……”
施恩呼唤他的时候,武松已然扑向站在门边的人影。
他正挥舞着朴刀,想一口气贯穿对方的胸膛。
传来了微弱的叹息声。
那个人影是玉兰。
武松的刀停了下来。
然后又一次举起。
玉兰没有逃走。
黑暗中,她像一朵白色的百合一样伫立着,睁大的眼睛直直地望向武松的脸。

皎洁的月光映在她的脸颊上,她静静地抬头望着武松,仿佛在等待挥下的利刃。
“……你走吧。”
武松低吟了一声,放下了刀。
这时施恩赶了上来,打开木门,把武松推出门外。
已经过了午夜。
外面的小路上没有人影。
“就这样越过城墙逃走吧。早上肯定会引起很大的骚动。”
施恩先一步跑了起来。
“真是换对衣服了。”
施恩的衣服上也沾满了鲜血。
“因为今天穿了上等的丝绸。不过,以后再也不会害怕晚上照镜子了。”
“你怎么进来的?”
听到武松的疑问,施恩回头看了看他的脸。
“是那个孩子。”
风雨袭来时,施恩刚好到达即将倒塌的墙根。
“我在后门转了一圈,是那个孩子带我进来的。”
“是这样吗?”
“武松哥……”
“什么?”
在高耸的城墙投下的阴影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短暂沉默。
“没什么。”
“不想被抓住的话,就快点跟上。”
“什么话……啊,等等我啊,武松哥!”
在银色的月光下,两个影子越过城墙,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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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城墙的武松和施恩并没有在孟州落脚,而是连夜步行。
幸好没有被任何人盘问,黎明时分,已经来到了杳无人烟的街道。
“到这里就没问题了。”
走到一个小高坡上,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地方?”
“好像是十字坡吧?”
施恩起身环视着山麓。
“连着山冈,交叉着道路。穿过对面的森林,就到怀州了。”
施恩手指的方向,黎明的光芒中照射着黑漆漆的森林。
“走吧。也许前面有酒馆。”
“施恩。”
武松叫了先往下走的施恩。
“嗯?”
“没事吧?”
从东方射来的晨光,在施恩的回眸中闪烁。
蓬乱的头发,脏兮兮的衣服。脸颊上沾满了血和泥。
但是,他的眼睛依旧雪亮。
施恩笑着,从冈上往下跑去。
“好啦,快走吧。再找不到店,我就要饿死了!”
武松也站起身来追赶施恩。
两人走了一会儿,终于进入了那片覆盖了天空的茂密森林。虽然有路,但没有人家。
“哎,一个馒头也好,真想吃啊。”
就这样一边发着牢骚一边鼓励自己继续前进,两人在中午走出了森林。终于,在扬起沙尘的道路的另一边,看到了一栋房子。
店门口飘扬着色彩鲜艳的酒旗。两人也加快了脚步。
可是,越靠近那家店,施恩的脚步就越沉重,站在店门口的时候,他的脸完全沉了下来。
“怎么了?”
武松向正站在入口处踌躇的施恩问道。
这家店的格局相当大,看起来也很干净整洁。
店后还有绵延不断的菜地,可以看到远处正在种菜畦的男人。景色很是恬静。
但施恩瞥了一眼店里,皱起了鼻子。
“总觉得这家店有点腥。”
“可能肉烂了吧?”
武松虽然也挺起了鼻子,但并没有什么感觉到奇怪。
店里没有客人和主人,桌子被擦得干干净净,茶碗排列整齐,里面还有一个大酒缸。灶上堆满了蒸笼,咕噜噜地冒着热气。
“没有别的店了,我们进去吧。”
在施恩的催促下,刚走进店里,一个带着耳环和镯子的女人慢悠悠地出现了。
“啊,有客人?”
女人鲜艳的唇边泛起了微笑。发髻上装饰着几根发簪,从袒露的上衣胸口,隐约可以看到绣着各色纹线的胸贴。
“请到喜欢的地方坐下。”
女人亲切地说着,以跳跃的步伐来到两人身边。
武松和施恩放下从张蒙方家扛来的重物,坐在了合适的桌子上。
“来点什么?”
女人站在一旁,一股浓烈的芳香扑鼻而来。
“酒和什么都可以,能吃就行。”
“快点。”
点完餐后,女人微微一笑,消失在店门口。

施恩目送着她的背影,小声对武松说。
“真是风骚的女人。不过,她的衣品也太恶劣了。那种针一样的发髻,真让人不寒而栗。”
不一会儿,女人端着酒器回来了。在武松面前潇洒地放上酒杯,在施恩面前也递上了一杯。
“这可是好酒哦,少爷,再来点吗?”
“这位阿姨,我可不是少爷。如果有好酒的话,就端上来吧。我和哥哥都很厉害的。”
“那真是不错。”
女人笑着往两人的碗里倒酒。
“来,试试吧。如果不合您的口味,即使不收钱也没关系。”
施恩迅速地抽动喉咙喝干了酒。
“好厉害!”
“大姐,有下酒菜吗?”
武松对站在旁边看着的女人说。
“啊,我疏忽了。肉馒头正在蒸,这样的东西可以吗?”
“没关系,再多来两屉蒸笼。”
女人再次走进屋里。
武松拿起盛满酒的器皿。端到嘴边,浓烈的味道扑鼻而来。
“怎么样,施恩。”
武松招呼着对面的施恩。
“嗯…抱歉,我好像…喝醉了…”
施恩的眼睛有些朦胧,身体也摇晃起来。
“啊,我喝醉了……”
女人拿着重叠的蒸笼回来了。细长的眼睛闪闪发光。
武松把空碗递给女人。
施恩已经在桌子上前仰后合了。
“这位先生,您真厉害啊。”
女人一边倒第二杯,一边窥视着武松的脸。
“嗯。”
武松从蒸笼里取出一个热馒头,打碎成两半。
“大姐,肉是什么肉?”
“牛肉啊。”
“我还以为是你丈夫的肉呢。”
“什么?”
“看起来既不是猪也不是牛。”
“我们家是纯牛肉。”
“长着奇怪的毛的牛?”
武松从肉糜中抽出一撮毛,吹在女人的脸上。
女人带着亲切的笑容,挑起眉毛。
“真不想听你胡扯。”
“这种肉可不值钱。拿出正经的肉来。”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肚子饿了。你不要生气嘛。”
“哎呀,在这家店,再厉害的人也只会图丢面子。不要把我当成普通的女人啊。”
“怎么,难不成你长了尾巴?”
“嗯?试试看!”
突然,女人掀开裙子,拔出了绑在大腿上隐藏起来的短刀。
同时,武松手上的第二只碗掉在了地上。
“有效果了呢。”
武松摇晃着身体前进着。
女人高兴地举起手中的短刀扑向武松。
“明天的馒头馅就是你了!”
短刀的锋芒袭向武松。
“啊!”
在刀刃碰到皮肤的瞬间,武松迅速伸出手臂。一下抓住了迎面而来的女人的手腕。武松一踢座椅,向后扭动女人的手臂,把她拖到在地。
“干什么啊?”
武松一屁股坐在趴在地上的女人背上。

“糟糕……吓死我了!”
“听说女人的肉更好吃。”
武松笑着拿起短刀,一下子扼住了手忙脚乱的女人的脖子。
女人使出浑身力气挣扎,但武松的身体像岩石一样纹丝不动。
“可恶!你不应该被麻痹了吗,药怎么没起作用!”
“再胡闹的话,会受伤的。”
锋利的短刀划破了女人的上衣。露了白色的肩膀,鲜艳的桃花刺青洒了出来。
“果然不是普通的女人。虽然经常听说把游客用药物麻痹后杀死的酒馆的故事,但还是第一次亲身体验。”
“你没喝酒啊!”
“用那种眼神看着行李,除了瞎子和大少爷以外,是个人都会警惕吧。”
“可恶!”
女人像野兽一样不停地发狂。
“那么,怎么回事呢?”
武松若有所思地用短刀敲着女子的刺青,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就买个油的功夫,你干嘛呢?”
女人顿时声张起来。
“快!快来收拾这家伙!”
“真是的,你是瞎子吗?”
男人站在门口,摘下田间戴着的斗笠,来回打量着武松和女人。
“又惹麻烦了。”

男人放下了背上装着青菜的篮子。
粗壮的身躯满是被太阳晒伤的痕迹,粗眉毛下的眼神十分锐利。但是,总觉得有些疲惫,怀里还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兔子。
“抱歉了,兄弟。这样的女人……就算死了也算是好事吧。但是,她的父亲在死前把她拜托给了我。能原谅她这一次吗?”
“笨蛋,你在说什么呢?快点狠狠地揍他啊!你这个没用的家伙!”
“傻瓜。”
男人把兔子放回地上,扭曲着嘴唇。
“你做不到的事,难道我能做到吗?”
“你好像很会说话。”
“女人的话,只要丈夫像样就好,对吧?”
“这是你老婆吗?”
“很抱歉,是的。”
“那可真糟糕……”
武松手中的刀刃抵在了女人吵嚷的脸上,就连那个女人也安静了下来。
男人窥探着武松的脸。
“兄弟应该也是江湖中人吧…那个刺青…难道是景阳冈杀虎的…”
“阳谷县的…不会吧?”
女人也睁大眼睛仰视武松。
“传闻真快啊。”
武松从女人身上站了起来。
“我就是武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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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张青,绰号『菜园子』,这是我老婆的孙二娘。”
听到武松的名字,男人高兴地让武松坐在上座。女人也喂施恩吃下解药,让他清醒过来。
“我听说武松被流放到孟州了。”
武松把在快活林打败蒋忠,和杀死了张蒙方等人的经过讲了一遍。
“你啊,真是干了件大事!”
“都够一个月的馒头馅了!”
“等下……”
施恩皱着眉毛摇了摇头。
“我现在不想吃馒头。毕竟刚才,差点变成馒头了……”
“啊,我也是做生意的。”
女人面带微笑,心满意足地给施恩倒酒。
“尝尝看。”
“真是个多疑的孩子。”
孙二娘把酒一饮而尽,把空酒杯递给施恩。
“你们一直在这里做这种生意吗?”
武松瞥了一眼里面阴暗的厨房。
施恩喝酒的时候也看到,黑暗的厨房里,不像是动物的手脚的东西正咕噜噜地滚动着。
“我以前为那些一本正经的僧人看守寺院的菜园。”
张青往武松的酒杯里倒了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后来因为一件小事,杀了和尚。按照规定被寺院驱逐。走投无路的我,刚好打劫了一个过路的老人,正是他的父亲。”
“然后就被我的父亲虐了一顿。不过父亲认为他很有毅力,想招他做女婿,就把他带回家来了。”
“通缉犯的女婿吗?”
施恩看着满脸油光的孙二娘和憔悴的张青,无奈地说道。
“是这样的。”
“哼。可是现在,生意都交给我了。他只顾着摆弄田地,所以我父亲的事也没指望了。”
女人哼了一声。
“我就是江湖人称『母夜叉』的孙二娘。喂那些看起来很有钱的人吃下蒙汗药,然后抢走钱,做成包子馅。如果是贫穷的人,如果很有肉的话,也会做成馒头。旅行的女艺人和贫瘠的穷人都会放过。”
“就是说有钱或者胖都会下手,还真是见不得人啊。”
“因为身上会有很多钱,或者身体很好。”
“那么,你也盯上我们了吗?”
“行李看起来很重,肉质也很好,这孩子还说了一些让人不喜欢听的话。”
孙二娘笑着抚摸施恩的胳膊。施恩慌忙搓了搓衣袖。
“吃饱了嘛?对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想好逃到哪里了吗?”
“还没有。”
“那,有个好地方。”
孙二娘探出身子。
“不过在青州,所以有点远。记得是去年春天的时候。家里刚好缺肉时,来了个胖和尚。然后叽里咕噜的喝下了特制的酒。但是,正想把他做成肉馅的时候,我老公回来了。”
“杀死和尚的话,会下地狱的。”
“但我觉得他是个吃荤的人。就给那家伙喝下了解药,他倒是很高兴。原来他就是『花和尚』鲁智深。你知道他吗?”
“我听说过他的传闻。”
“听说是因为在都城惹上麻烦而逃亡,在青州的二龙山有一个山贼营寨,看起来很棋牌,就叫想去劫掉那个寨子。那里的首领叫邓龙,是一个冷酷的男人。之后,和尚走了。马上又来了另外一个男人。是个脸上长了痣的家伙。看起来很穷,也很瘦,本事也不错,所以我就放过他了。没想到……”
“喂,那种事就不要说了。”
张青涩着脸抓住孙二娘的手。
“不要抹黑别的男人啊。”
“啊,可他又吃又喝的,一分钱都不给就要走,这不是赤裸裸的白吃吗?”
“有很多事情……”
“这个人就是这样,我本来拿着菜刀,想给他炒个菜,就追了上去。结果他奇怪地改变了态度对我说:‘我可是被偷了十万贯啊!’听他这么一说,应该还是个大人物。”
“在对武松兄弟乱说什么呢,你要好好培养一下看人的眼光了!”
“要是眼光好的话,就不会和你做夫妻了!”
“那么,那个男人是谁?”
“杨制使。”
“『青面兽』?”
“丢了生辰纲后逃走的男人吗?”
“他也去了二龙山吗?”
“我收到一封来信,说他和和尚两个人当上了头领。所以我觉得你们也去那里就好了。”
“做山贼?”
武松微微皱起粗眉。
“好啊武松哥,只是远了些,我们去看看吧。我也想当一次山贼!”
“啊。”
“不要这么快就决定啊。”
孙二娘把张青赶到天花板后面,让他卸下了一个积满灰尘的包袱。
放到桌上,撕开旧布。
里面是行者的行头,还有钵铁,度弓,戒刀和由一百零八个头盖骨组成的念珠。
“两年前,我用麻药杀了一个修行者,这些都是那家伙的东西。”
看着包裹里的东西,孙二娘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我本来没打算杀他。但是,看到这把戒刀,我无论如何都想要。”
孙二娘凝视着鲨鱼皮剑鞘里的戒刀,但没有伸手去摸。
“武松先生很显眼,而且必须隐藏刺青,所以就化装成行者去吧。少爷就扮成徒弟。”
武松拿起满是头盖骨的念珠。
经过风雨洗礼的骨头发出淡褐色的光芒,空洞的眼睛一齐凝视着武松。
武松把脸从骷髅的目光中移开,把目光转向了戒刀。
“这把戒刀的刀刃沾染了不值多少鲜血,真是可怕的绝品啊。它的主人杀死无数的生灵,最终毁灭了自己。就是这把刀。我想要这把戒刀,所以杀了行者,但拿到之后我才明白。”
孙二娘拿起戒刀,递到武松面前。
“这不是属于我的刀。”
武松接过戒刀,挥刀出鞘。

纯白的刀刃,映照着耀眼的光芒射进武松的眼中。被打磨得像月光一样清澈的剑身上,浮现着武松的影子。
武松的背后袭来一阵冷气。
包了鞣皮的剑柄,好像吸附在了手掌上。
剑刃微微颤抖着。
那是很微弱的颤动,却从武松的手指向全身轰然而出……它摇动着武松的骨头,紧咬着武松的皮肉,使武松不禁奔跑起来。
很冷。
想杀人,想见血。
想要切开骨肉,溅出血花,想杀死数不清的人。
想要杀尽一切,无所归还。
如果真的能杀尽世间一切,就再没有任何烦恼了。
戒刀像在低语一样颤抖着。
“武松哥?”
施恩讶异地望着武松的侧脸。
武松的眼睛望着那苍白的脖颈,一闪而过的光芒附在了他的身上。
握住戒刀的手臂上充满了力量。
仿佛看到了鲜血。
喷出的,溢出的,无数鲜血。
也许只有把身体浸在雨中,才能治愈这刺骨的寒冷。
但是,武松仿佛要切断一切对红色的幻想一般,闭上眼睛,放松全身,侧耳倾听着风声。
他深深地呼吸着,不禁把剑柄握得更紧了。
武松把刀刃抵在胳膊上,猛地往旁边一拉。
伴随着一道裂开的血痕,鲜血溢了出来。
“武松哥,你怎么了?”
“如果你想要血……我给你!”
鲜血从刀刃上滑落。
血并没有停留在刀刃上,而是毫无痕迹地滴落到地面。
“好像……”
孙二娘嘀咕道。
吸收了武松鲜血的戒刀,不再是以前活灵活现的闪闪发光,而是带着沉静的光辉。
“好像在等着你呢。”
“的确,这就是我的刀。不……”
武松把戒刀收进剑鞘。
“这就是我。”
————————————————————
“像量身定做一样合适呢。真的很合适。”
武松换上行者的衣服后,孙二娘让武松坐下,手拿梳子站在他的后面。
“然后把头发剪成行者的样子,遮住刺青就可以了。”
孙二娘解开破布的结,想把它扔进灶里。
武松的视线一晃。
“怎么了?”
孙二娘拿出一块被弄脏的小碎布。
武松想起了在那个雪天的早晨,潘金莲用冰冷的指尖撕开的布。
武松犹豫了一下,接过递过来的布,在戒刀柄上缠了一圈。
然后,再次沉默地转过身去。
被散开的头发在背部中间剪齐,放下刘海,把铁箍系在了额头上。他在怀里装了个度琴,最后把由头盖骨制成的念珠挂在了脖子上。
“吓了一跳啊。”
孙二娘叫道。
张青和施恩都感叹地望着武松。
“真像天生的行者。”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会被识破了。”
武松瞥了一眼镜子。
被铁箍压住的头发。
连接着骸骨的念珠。
朴素而干练的佛衣。

一个从未见过的自己正站在在那里。
「不……」
或者说,自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行者』……武松吗?”

无论形态如何变化,或者没有任何变化。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
也许会继续像暴风雨一样生活下去。
但终有一天,风会停,雨会散。
准备工作结束后,张青把武松带来的银器换成了小粒银,孙二娘也为他准备了行囊和便当。
“往北转要经过阳谷县附近,很危险。只要往南转,从沂水绕过去就好了。”
“受您照顾了。”
武松和施恩一起站在门口,向目送着自己的夫妇告别。
外面都天空中,黄昏已悄然降临。
武松拿着戒刀踏向金色的夕阳。
夹杂着枯叶的旋风卷起了衣角。
目标是——青州的二龙山。
行者随风披拂着散乱的头发,只是继续凝望着远方,并向其走去。
————————————————————
“喂,老公。”
武松等人走后,孙二娘向张青招呼道。
张青坐在门口,如坐针毡地分食着手中的蔬菜。从后面的田地里蹦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兔子,靠近了它的膝盖。
“这是晚饭。”
张青把蔬菜扔给兔子,抚摸着它光洁的后背。
“什么?”
“什么什么?”
“那个人……我刚才在给他剪头发的时候,他的表情有点奇怪。明明是个男人,却好像很讨厌被别人剪头发的样子。”
“男人总会有很多不同的习惯。”
张青轻声叹着气,随即点了点头。
“真是的,你们女人啊,总以为自己有多了解男人。”
“那么,你们男人不也从来不能理解女人的想法吗?”
“我能啊。”
“那我现在在想什么?”
“不就是想叫我去给你打水吗?”
“也有这个嘛……”
孙二娘一边撩起蓬松的头发,一边讶异地斜视着坐在门口的张青。
“还有就是如果你说不出来的话,我就把你重要的小兔子剁了当馒头吃!!……就是这个想法。”
孙二娘微微一笑,随即回到了闺房之中。
————————————————————
武松和施恩到达青州时,秋天已经快要结束了。
青州比北京和济州更东,再往东就是大海。
与孟州相比,这里绿意盎然,水资源丰富,两人的脚步都轻盈起来。
一路上向行人问路,不久就看到了另一边的高山。
山麓被红黄相间的树木所染,不过,随着向山顶靠近,黑乎乎的松树覆盖着山的表面,无比茂盛。
即使继续前行,似乎也没有路可以走。
武松和施恩为了寻找上山的路,在杂木林中来回踱返着。
终于,在路旁一棵高大可见的枫树下,出现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小酒馆。
店门前阳光普照,身材娇小的少女正在给鸡撒食物。
当注意到逐渐接近的两人时,少女抬起头微微一笑。

虽然很不起眼,但少女的面容却格外清秀,眼睛也很明亮。小小的发髻上插着鲜艳的枫叶。
少女笑眯眯地笑着,挥手招呼两人进来。
“怎么上二龙山……”
就在施恩询问的时候,店里跑出来一个脸色阴沉的男人。
他把少女推到店里面,挡到门后。抬起半盖在刘海下的阴暗的眼睛,凝视着两人的脸。
武松也回视着问道。
“这条路能上二龙山吗?”
男人点了点头。
“哑巴?”
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有酒吗?”
这次是点头。
“那就来些酒饭。”
两人进到店里坐下后,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满脸笑容站在一旁的少女,迅速地动了手指,似乎在命令什么,然后消失在了厨房里。
留下的少女面带微笑,端来盘子和碗。
除了笑容再没有其他表情。
施恩在少女转身的时候,故意把小碟子掉在地上。小碟子伴着清脆的声音摔碎,但少女没有回头。
“耳朵听不见嘛。”
没过多久,男子端来了酒和肉丸子。仍然面无表情。
男人又对着少女摆摆手,少女也用手指回答着什么。两人就这样对话着。
“好奇怪的店啊。但是味道很好。”
施恩把肉丸子放进嘴里称赞了一番,男子露出了有点开心的表情。
吃完饭后,武松与施恩走出了店门,男人也跟在后面,抓住了正要离开的武松的袖子。
“怎么了?”

男人指了指店后面。店后的松林中,有一条伸长的小路。
“你说往这边走?”
男人用力点了点头。
看似有一片的松树郁郁葱葱,但道路被枯朽的松叶覆盖而显得昏暗。通往哪里,前方有什么,完全无法看清。
“武松哥……”
“去看看。”
武松和施恩下定决心,走进松林。
男人和少女,在纷飞的红叶中,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道路比想象的还要险峻。
越走越窄,最后变成了兽道。
已经看不到天空了,只有远处摇动的树枝偶尔发出沙沙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两人无言地走了一会儿。
“施恩。”
武松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施恩。
面对某种未知事物的气息,武松神经敏锐,侧耳倾听。
大概对方也察觉到了自己被武松所注意,气息戛然而止。
武松的手迅速伸向腰间的戒刀。
同时,从树阴下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
“暗号——”
“什么?”
“不知道暗号吗。”
“不知道。”
“是敌人?”
“是吧?”
“那么……”
松叶飞舞,树梢骚动。
“问问这把剑就知道了!”
伴随着一阵微风,一个面带青痣的男人从树丛中飞跃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