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快活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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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阳谷县一路向西行进两千里。
孟州是与绿意盎然的河北风景不同的西北地域。
虽然是黄河之畔,但裸露的黄土冬天结冰,夏天水土干涸,沙烟直逼太阳。
时值初夏四月。
武松走在烹热的风中,带着枷锁,被护送官员带领着走在满是风尘的道路上。

强烈的阳光刺痛了武松裸露的肩膀,额头上的两行刺青也让人直冒冷汗。
可是,他那瞪视着虚空的眼睛,却比驱赶冻土的野兽还要昏暗。
虽然护送他的两名拉着长长的锁链的官员,都是身材魁梧的壮汉,但他们的脸上却都带有无法隐藏的恐惧。
“在那里稍微休息一下吧。”
银色的阳光照耀的道路对面有一间小酒馆。
一行人走进房檐下的阴暗处,点了一杯茶。
武松的眼睛一晃。
“不能喝酒。”
察觉到武松意图的官员安慰他说。而作为囚犯的武松,眼神也因此变得险恶。
“像昨天那样的骚乱,我们已经很为难了。到达目的地为止,一定要忍住不能喝酒。”
官员们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武松干裂的嘴唇里抿着一小口茶。
但是,武松并没有咽下去,而是吐了出来。
水滴落在了坐在旁边的桌子上的卖艺人的衣摆上。
刚才就因为官吏们卑微的样子而皱着眉头的男人,粗暴地抖了抖衣角,借着酒劲煽动起来。
“流放者……”
下一个瞬间,武松的脚飞向了男人。
被狠狠地一脚踢到了脸的男人,连带着椅子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刚想要站起来,被紧随其后的又一脚踢中了下巴。
男子就这样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武松从主人不在的桌上取下酒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就一口喝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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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我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
掌管孟州牢城的施典狱劝谕似的说着,把文件放在了年幼的儿子面前。
幽深的办公室里,从微微开着的门吹进了一缕热气。
“这个男人,就很好。”
但是,隔着桌子相对的年轻人,却用倔强的眼神看着父亲。

典狱的独子施恩,年龄大概二十岁左右,是个面容端正的青年,一丝不苟地扎着头发,穿着流行的服装。但是他的额头上缠着渗血的绷带,左手用带花纹的白丝绸挂着。
“可是,爸爸。”
它的瞳孔,仿佛是透明的一样,把红中透着黄的颜色沉入眼底,闪闪发光。
“我无论如何,都想要这个男人。”
施典狱对固执己见的施恩目瞪口呆,摊开了眼前的文件。
“武松,原籍清河县。在景阳冈打死了吃人的老虎,在阳谷县被提拔到都头,惨杀了毒杀哥哥的嫂子和奸夫……听说在护送的路上,也不是在驿站就是在街道,打架闹事。那不是你能打败的男人。”
“我找的正是这样的男人。”
施恩浅色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杀了潘金莲和西门庆的武松就这样来到官府自首。
武松只说他杀死了两个人,在审议会上被质问时,他也没有做任何辩解。
知县因为喜欢武松的武勇,又想到是武松去东京给帮他办事,还找回了自己心爱的白马,就想尽量减轻他的罪责。
西门庆死后,何九叔和被传唤的邻居们作为证人,也都沉重地开口了。
于是,武松被判流放到孟州的牢城,罪责并不严重。
“去把新到的囚犯带到厅前。”
小吏在走廊上这么说着。
典狱离席走出房间,施恩也飘动着绫绢的下摆跟在后面。
“爸爸,我也去。”
“对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你可真够投入的。”
“我看到他了。”
施恩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掏出镜子,慢慢修补着绷带的形状。
“刚才的时候,我就在门口看到了。”
“就像护送官员说的那样,是个像老虎一样的男人吗?”
护送武松的官员们说,他们因为同情囚犯,所以一路上都对他很好,但只要让他喝酒,他就会发狂,只要有人向他投出异样的视线,他就会带着镣铐到处乱跑,根本无法控制。
“就像老虎一样。”
两名官员这样说着,同时递交了文件,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准备返回阳谷县。
“像老虎一样吗?”
施恩的眼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真是不可思议的老虎。”
而且,还是一只饿虎。施典狱也马上知道了儿子的说法并不夸张。
“你就是武松吗?”
被关在正厅前的庭院里的囚犯,看起来异常的高大。
他直直地抬起头,但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傲慢也好,空虚也好,都不是,硬要说是什么的话,他的眼神就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无言地战斗。
典狱按规定宣读了他的姓名、籍贯、罪状,但武松既不回答,也不点头。一般情况下,站在背后的士兵会举起手中的木棒来责打犯人的肩膀,但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对于新来犯人,按照牢城的规定,要先打一百杀威棒。”
在文书的确认结束之后,施典狱慢慢地说道。
为了打击流放者的气势而进行的一百记棒打是囚犯们最害怕的事情。如果以问候的名义给官员们送去贿赂,就会被处理得很轻,否则大多数人都会在一百次棒击之后断气。
但是武松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当然,他没有在贿赂上花过一分钱。不仅如此,他还殴打了露骨地要求他注意的监牢,以十倍的颜色还以手拿棍棒的官员。
因畏惧而远离武松的官员们,谁都因为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初来乍到的家伙而感到窝火。
“爸爸,要是让我的老虎受伤可就麻烦了。”
察觉到气氛的施恩,在父亲耳边低语道。
“嗯……武松啊,你是不是在路上生病了?那么,这一百记杀威棒就留到你痊愈之后吧。”
“来打吧。”
“什么?”
典狱怀疑自己的耳朵,反问道。
“打吧。”
武松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清楚地回答。
“可是……”
“我没有生病。”
在厅上的父子相互交换踌躇的视线之间,武松迅速地脱下了衣服,光着膀子,被初夏的阳光直晒着后背。
晒黑的皮肤之上,隆起的肌肉露了出来,显现出额外的光泽。
这样一来,典狱也没办法了。
他瞄了儿子一眼。
施恩想了一会儿,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
「到底是真把式还是纸老虎,让我好好看看吧。」
负责责打杀威棒的刑吏站在武松背后,手心上沾着唾沫,紧紧地握着棍子。武松抱着胳膊,瞪着石板。
“开始了……”
阳光劈头盖脸地洒了下来。
伴随着一记沉闷的声响,武松的后背上多出了一条红色的血纹。
十记之后,皮肤裂开,鲜血迸射。
二十记,三十记。
只有棒子的声音回荡在目不转睛地观看的人们身上。
能坚持到第五十记的人,还从来没有过。
但是武松没有发出一丝的呻吟,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
施恩屏住呼吸,看着像石像一样端坐的男人。
从刑吏的额头上留下了汗滴,握着棍子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这一点远看也能看得出来。
施恩的额头上也流出了汗水。
终于,第一百记杀威棒挥下,声音格外响亮。
“停下吧!”
典狱在桌上摔出了一百记棒数。发出了感叹和安心的声音。
同时,刑吏手中沾满鲜血的棍子发出闷响,断成了两半。
折断的棍棒伴随着清脆的落地声,在石板上滚动起来。
武松直直地瞪着虚空,那傲慢的表情甚至让人觉得他的嘴角里含着微笑。
现场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
“带回牢房……”
典狱的声音僵住了,可是一旁的儿子脸上却充满来欢喜。
官吏们像靠近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的笼子,弯着腰向武松逐渐逼近。
武松甩开他们的手,自己从血泊中站了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转过身向外踏出一步,然后,像一株被伐倒的树木一样,倒在了身前的石板上。
背上连一块完整的皮肉都没有,像熟透的石榴一样溃烂。
“快去找医生!”
施恩从厅里跑了下来。
“快把他送到里屋去!去请最好的医生来!”
官员们相继跑了起来,施恩脱下刺绣的上衣,并为昏倒的武松穿上。
然后,他按住额头上渗出的血,满意地笑了。
“这样,快活林就属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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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翻身,武松就被灼热的剧痛惊醒了。
他咬紧牙关,喘着粗气酝酿了一小会。刚一起身,就感觉到脊梁骨像碎了一样疼痛,但他还是忍耐着,环顾着四周。
武松所在的,是一个小隔间。可以看见的东西只有床和桌椅。窗户开着。房间在二楼,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广阔的荒原。
通往走廊的门是关着的,但怎么看也不像是牢里。
背上的伤口,在涂了药之后被小心地裹上了绷带。
武松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又趴到了地上。
然后,再次陷入了经常做的噩梦中。只要一睡着,相同的梦境就会再度降临。
在纷飞的红花中,武松抱着一个没有脖子的女人。
在黑暗中闪耀着白色光芒的女人。
在他的怀中,女人的身体化作无数花朵,破碎散落。飞舞的花瓣化作鲜血洒在武松身上。

脸,肩膀和手都被鲜血浸湿,武松在咆哮中清醒过来。
每次睡着的时候,都会做这个相同的梦。
“……好像很疼。”
即使已经醒来,武松也觉得自己浑身是血。
“没有更好的药吗?”
“这就是专门给这种年轻人用的药。”
武松终于注意到了说话的声音。
武松着转动眼球,看向站在床边的年轻人。说话的人是正在挂药袋的医生。
“嘿,你醒了吗?”
施恩把医生推到武松身边。但他并没有问武松是谁,而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沉默不语。
“整整睡了一天,肚子饿了吧?喂!把饭菜端过来!”
施恩命令走廊里的仆人扶起武松,仆人们艰难地将受伤的武松扶起。
桌上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武松默默地吃着肉,喝着酒。
施恩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吃完饭,医生为武松更换了背上的药和绷带,两人也相继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和第三天,武松都得到了充足的食物和酒,并接受了医生的精心治疗。
从窗户看到的荒地上,囚犯们顶着烈日,在那里捡石头或者挖树桩。如果汗流浃背地倒在地上,背后的岗哨就会响起。中午的时候,囚犯们争分夺秒地贪吃着分发的小馒头和青菜。
就这样看着他们,武松度过了十多天。此时,背上的伤也比之前要好多了。
“再稍微晚起一会儿应该没问题吧?”
大夫一说完,施恩就带着一个扛着大盆子和水桶的随从来给武松洗澡。武松的衣服也换成了新的,袜子和鞋也都是上等货。
“真有面儿啊。”
面对眼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武松,施恩迷恋地从上到下地打量着。
“我的眼光果然很没错,就知道银色一定很适合他。”
对于满心欢喜的施恩,武松则一脸不高兴地沉默着。
“头发也得重新扎一下啊。”
施恩看着武松用破布随便扎起来的头发说道,士兵们正拿着梳子站在他的背后。
“不要碰。”
“嗯?”
“不要碰我。”
武松用锐利的目光瞪着施恩,低声沉吟道。
“你觉得奇怪吗?”
施恩挥挥手把士兵们赶出了房间。
“没什么好警戒的。我是来帮助你的……”
施恩笑着说,但笑容却因武松的眼神打断而消失了。
“拜托你了。”
武松的眼睛,傲然地注视着施恩。
“虽然不算什么大问题……是这样的,我在附近开了一个叫快活林的交易场。”
施恩把椅子拉了过来。
“啊,稍微有些武艺和本事的人,都会有所拜托。另外……我的眼睛没有颜色。”
施恩透过窗户,眼中的颜色目光射向武松。
“你可以看见你看不见的东西。”
他瞪大了银色的眼睛,凝视着诧异的武松。
“虽然只是在黑暗中,但我可以在杀人者的背后,看到灰色的影子。得益于此,快活林的人们都害怕我的力量,依赖我,城市也得到了很好的治理。可是,最近,自从张团练来赴任,这就成了一件麻烦事。那家伙有个舍弟叫蒋忠,这家伙长得又丑又笨,是个大个子,大家还叫他『蒋门神』,我觉得真是有趣。”
施恩的话渐渐温热起来。
“我一开始也没跟对方接触,不过,他门也看到了快活林极速上升的势头,如果抱着手臂准备来夺取的话,我就不能沉默了。毕竟我也是在市井间上以『金眼彪』为名被人所熟知的男人。我当然会接受他们的挑战。但是,那个家伙,却有着像熊一样的愚蠢的力量,即使连像样的武术都行不通……看啊!”
施恩解开头上的绷带,额头上有一块青斑,上面仔细地贴着膏药。
“这是我第一次在脸上出现伤痕!如果留下伤疤怎么办?因为担心留疤,我连做梦的时候都会害怕……爸爸也不是他的对手,那家伙……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原谅他!!”
对于用七宝镜检查着自己额头上的伤痕的施恩,武松用像是观察新奇的东西一样的目光望着他。
“就这样懦弱的忍气吞声的话,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吧。所以我决定带着牢里的一百人去和他们决战……然而,父亲却阻止我说,张团练的麾下,是正规的军队,经历过优秀的训练。所以……”
“你想让我做什么?”
武松锐利地瞥了施恩一眼。
“早这样说嘛,我希望,你能狠狠地一拳打向蒋门神的鼻子。”
“……要杀掉他吗?”
“嗯?”
“杀掉他?”
“…只要让他痛快地离开快活林就好了……”
“那把他杀掉就好了。”
“那样做的话,不会为你造成麻烦吗?只要把他赶出去就行了……”
“……如果可以的话。”
武松像风一样地嘟囔着,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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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武松和施恩结伴离开了牢城。
施恩劝他再休养一段时间,但武松说没有必要,施恩也没办法。
到快活林的话,有往东大约十四五里的路程。白天的阳光太强,所以两人决定在太阳落山后,再从东门离开。
“因为是雪耻战,所以我想衣服还是黑色的比较好。不过,是不是有点太花哨了?”
施恩一边注意着自己黑缎子上衣上的灰尘,一边对走在前面的武松说。
武松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默默地走着。
「没问题吧……」
施恩望着武松那高大的背影,在道路上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昨天晚上,武松不听施恩的劝诫,继续痛饮下去,结果,厨房里的酒一滴都没剩,全部被武松一饮而尽。
“我不会宿醉的。”
即使喝了那么多,武松也连喝醉的样子都没有。虽然今天看起来也并不高兴,但表情还是和平时一样。
「但是,为什么昨天刚换的衣服,就变得皱巴巴了呢?还有那条带子,真不好弄啊,从背面看也太难看了吧……」
“喂,武松哥……武松哥!你要去哪里!?”
武松无视施恩,继续走进路边的小酒馆。
“不行,昨天喝得太多了。”
施恩慌忙地追在后面。
武松冲进小店,坐在店的最里面,酒瓶排列的大门前,已经喝下了一杯凉酒。
连续喝了三杯后,武松又不顾施恩的难堪离开了店里。
「真是的……」
酒家抓住了呆然地想追上去的施恩的袖子。
“干什么呀,袖子会被弄脏的!”
“嗯……您还没有给钱。”
施恩从钱包里抓起零钱塞到掌柜手里,跑过去追赶武松。
又走了一二里路,看见了路对面飘舞的酒旗。
“……不行啊。”
虽然施恩再三叮嘱,但武松还是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小酒馆。
前往快活林的路上,武松就这样挨家挨户地喝着酒,同时慢慢地前进。虽说夏天的日子很长,但到了第十家酒馆的时候,天空的蓝色也已经开始和暗红色混在一起了。
“那里就是快活林了。”
路程中的最后一家小酒馆,拿出了相当不错的好酒。
武松似乎很中意,便以煮熟的肉作为下酒菜,浓郁的美酒里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响声,但他丝毫没有要起身的迹象。
武松把空碗递给酒家,酒家殷勤看向施恩。
“年轻人,每个店里都喝的话,钱会够吗?”
“啊……没关系。我们再来最后一杯。”
施恩勉强地付了钱。
武松伸手拿起施恩要往怀里装的钱包,扔到主人面前。
主人面前的钱包里,银粒纷纷散落在地上。
“这个,就算是把店里的酒喝光也不用找钱了……”
主人喜笑颜开地捡起银粒,把装满了酒的大瓶子放在桌上。武松抱起了瓶子。
“你不是说过不行吗?”
施恩急忙按住了他的手臂。
“你喝那么多,会落后于他的。”
“那就试试看。”
风发出了呻吟。
武松的身体从椅子上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同时胡乱踢起的脚飞向了施恩的脸。
施恩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应该听爸爸的话的……」
风吹进了施恩的脖子。
「不能光看面相啊……」
但是,也仅此而已。
当施恩睁开眼睛,武松伸出的脚,停留在了施恩的眉间,差之毫厘的地方。

到达快活林的时候,天空已然飘起赤铜一般的晚霞。
店里已经亮起了灯,准备晚餐的蒸汽在屋顶上缭绕。
快活林是来自东西各地的商人们聚集在一起,进行物品交易的场所,大小不一的篮子一字排开。除此之外,饭馆、茶店、货币兑换店、马蹄铁店等鳞次栉比,背街小巷里也有零零碎碎的酒馆和廉价旅馆,也有像赌场一样的卖鱼的商店。
两人穿过了东西方向的聚集着来来往往的拉马商人和旅人的喧闹街道,走向位于街道中央的更大的酒楼。
“就是这里,很不错的店吧。”
施恩骄傲地看向武松。
朱漆的柱子上环绕着翠绿的栏杆,是一座二层的漂亮酒楼。
“他把这里当作根据地,让小妾掌管店铺。”
武松扫了一眼店面,向入口走去。跟在后面的施恩,停下脚步,转过了身。
“你在外面着。”
“我也去。”
武松露出很碍事的表情,但施恩并没有退缩。在黄昏的光芒照耀下,施恩的瞳孔闪耀着暗红色的光辉。
“因为这是我的店。”
两人并排穿过挂在入口处的帘子。
“欢迎光临……”
迎接的侍者的脸色,因为看见了施恩而忽沉下来。但是武松并没有在意,直接坐在了帐场前面的桌子上。帐台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她把头发梳得高高的。
“那家伙是蒋门神的女人,原来是街头的歌妓。”
施恩在武松耳边低语。
“脸倒是不错,不过那个发型就很拉跨。”
女人烟气熏天地瞥了两名客人一眼,之后又若无其事地擦着指甲。
“来两角酒。”
武松盯着女人的脸点了单。
帐场的最里面,摆着三个装满酒的大瓮。
女人懒洋洋地对侍者抬起下巴,把酒从最左边的瓮里倒出来,端到两人面前。
武松闻了闻酒,一把洒在地上。
女人瞥了他一眼,又从最右边的瓮里倒出酒。
“善酿。”
“这也配?”
出众的酒被人们称为善酿。但武松却含了一口便吐了出来。
女人一挑眉毛,攥着金钗站了起来。
“真是下作!”
女人跑出帐场,指着施恩骂了他一顿。
“又来找缘分了呢?这次竟然带来了这样的犯人?赶快滚出去吧!不然的话,你的伤又要增加了!”
“我们是来喝酒的。”
武松从旁边甩开了女人的手。
“如果是街上最好的酒楼的话,我想应该会有好一点的酒吧。”
“你懂酒的味道吗?”
“这是善酿?”
“是的。”
“确定吗?”
“当然了!”
“真奇怪。”
武松一边喝酒一边歪着头。
“那么,让你也尝尝吧。”
武松突然站起身来,把女人的身体高高抬起。
“干什么啊!?”
武松把吵嚷的女人抬过头顶,一把扔进了酒缸里。
施恩挥起右手打倒了身旁的一个侍从,武松则用左手打倒了两个。
女人的上半身沉入瓮中,酒流动的声音开始在喉咙里流淌。女人手慢脚乱的伸开四肢,裙下的双腿胡乱的拍动挣扎。
女人双腿的动作越来越缓慢。
武松的表情就像是在风中摇摆的树枝一样。
“武松哥……”
施恩抓住了他的手臂。
武松终于注意到,转过头来俯视施恩。
“差点杀了这个女人。”
武松这样说着,同时踢倒了酒瓮。
酒瓮摔开了一道缝隙,酒从裂缝里溢出来,瓮碎得七零八落。与此同时,女人也从中往外翻滚出来。她全身湿透,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在流动的酒中来回踱转。
“怎么回事?”
店里的帘子后突然出现了巨大的影子。
“你……”
女人发出了被勒住喉咙般的惨叫。
“是『蒋门神』。”
在施恩的细语下,武松缓缓向门口望去。

一个光头大汉正站在门口。
是个手可以碰得到天花板的大汉。虽然细长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愚钝,但四肢却异常粗壮,不难看出,是个拥有非凡力量的男人。
“来闹事的吗?”
他的眼光在喝酒的武松和浑身湿透的小妾之间。来回交替着。
“啊,是牢城里的……混蛋苍蝇!”
女人混杂着酒气和眼泪一并喊道。
“他们想杀了我……想杀了我……”
蒋忠一边挠着自己挺实的腋下,一边走近一脸不知情的样子地继续喝酒的武松。
“我没见过你。”
两人目光交汇,武松微微一笑。
“要打架吗?”
蒋忠问出的同时,酒杯一蹦而起,武松的右拳也随之而来。
蒋忠的肚子被剜进一拳。桌子倒在了步履蹒跚的蒋忠身后,盘子和酒壶一齐发出声响,破碎四散。
但蒋门神并没有跪倒下来。他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武松,以及他明显喝过的酒的姿态。
武松故意迈着笨拙的步伐向后走了两三步。
蒋忠将双手插进了武松的怀里。
“啊。”
施恩叫了起来。
抓住对方的弱点,然后将对方甩出去,这是蒋忠的拿手好戏。
与之相对的武松两手懒散地垂下,毫无架势地站着。
“武松哥!”
蒋忠的手就在他的身上。
那一瞬间,武松将双拳举到了蒋忠的面前。用力交叉,但在差之毫厘的地方打空了。
蒋忠为了躲避,转过身去。
武松也跟着转身。
“开什么玩笑!”
想着要逃走的蒋忠,向前迈出一步。
与此同时,武松回头看了一眼,同时转身高高地抬起左腿,踢向了蒋忠的肚子。
蒋忠呻吟了一声,眼看就要崩溃的瞬间,这次右腿又陷进去了。
「是玉环步和鸳鸯脚!?」

施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假装后退,同时又不加修饰地用左右脚踢击。
这是需要超强爆发力和肌肉力量的技术。
虽然听说过,但还是第一次看到。
「真的…这个人是真的……!!」
而且,就算喝了那么多酒,武松的动作也一点不差。
被殴打着头部的蒋忠,连眼睛的焦点都变得模糊起来,只能靠着墙艰难地站着。
武松接连打出两三拳,将巨大的拳头打入腹部。即使蒋忠喷出的血溅到额头上,染红了脸颊,武松也不会停止挥下的拳头。
“不要……啊!”
即使女人在一旁大叫,武松也不会转动冰冷的眼睛,继续挥拳相向。蒋忠已经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武松像是被附身似的继续殴打着对方。
“武松哥!”
施恩喊道。
蒋忠的身体在背后的白墙上留下了血迹。
武松的拳头冲着筋疲力尽的蒋忠的头,发出更重的响声。
一击,二击。
那个势头丝毫不减。
“够了!”
施恩从背后抱住了武松。
但是武松的手臂没有停止,施恩像孩子一样被弹飞。
“武松哥!!”
倒下的施恩的脸上也溅起了血沫。
不知道在看什么,武松的眼睛也仿佛在虚空中凝结起来。
谁也不敢接近他。店里只有剜肉和骨折的声音回荡着。
“武松哥…!”
对着露出白眼的蒋忠的眉心,武松的拳头一挥而下。
“已经够了!!”
施恩用脚狠狠地踏着地板。
“你说过……”
施恩的脚,仿佛洞穿天空的一般,漂亮地定在了武松的后脑勺上。
伴随着一记沉闷的声响,武松的动作戛然而止。
施恩喘着气往后走去。
武松也按着自己的头,慢慢地回头看向施恩。
武松望着施恩的脸,又将视线转移到自己沾满鲜血的手上,然后,在飞溅的碗碟碎片中,伸展开四肢,昏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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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武松在里屋的长椅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疼吗?”
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施恩正一脸尴尬地看着自己。
“蒋忠呢……”
“被女人和手下扛着出了城。身体健壮真是太好了。”
“是吗?”
“谢谢你…但是,那种事,还是不行啊……”
施恩的瞳孔,寄宿在桌上的灯里,在淡蜜色的光辉中摇曳。
“好像是这样啊。”
武松低声回应。
“呐,要喝一杯吗?”
“不……我再睡一会儿。”
武松背对着施恩又躺了下去。
从打开的窗户吹来了舒心的夜风。风中还夹杂着马蹄铁和铃铛的声音,驭马者的歌谣和旅行者们的说话声。
放在窗口的烛台边,蛾子正随风摇曳着。
“……好久没做梦了……”
“梦?”
虽然施恩惑问,但武松也没有回答什么。
施恩平静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武松的后背,终于站了起来,吹熄了灯。
窗外广阔的夜空中,透过灰色的云,闪烁着淡淡的星光。聚集了那微弱的光芒,施恩的眼睛也放出金色的光芒。
正要走出房间时,施恩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武松。
然后,他在沉睡的武松身旁,看到了一个若隐若隐的白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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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二天开始,施恩就开始忙于重建店铺,与快活林的同事们见面,以及接待前来打招呼的众多店主等。
“只要我一移开视线,就不知道武松哥会去做什么了。”
施恩这么说着,武松也再没有回到牢城。
“想请武松哥做店里的保镖啊。”
虽说如此,街上却流传着武松徒手将蒋门神斩成两半的传闻,也没有人特意来找他。武松一整天都坐在店门口喝酒。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炎热的时节已过,天空逐渐升高,秋风中开始夹杂着秋天的气息。
一天早晨,在酒楼前出现了两个牵着马的士兵。
“在景阳冈杀死老虎的武都头在这里吗?”
那天武松也在店门口喝酒,但他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睛,没有回答。施恩看到他们是负责孟州警备的兵马都监张蒙方的属下,急忙跑出去询问情况。
“阁下平日里就广求豪勇之士,这次听说了武都头的事,便请求一定要见他一面。”
武松头也不抬地继续喝着酒。
张蒙方是施恩父亲的上司,囚犯武松也在他的管理之下。施恩无法拒绝。
「但是,为什么呢?」
张蒙方从未把自己当做过豪杰,他是个喜欢艺妓的男人。
不好的预感在施恩脑中一闪而过,而当对方打听武松的情况时,两人也难得地四目相对。
武松抛出酒杯,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
“我就是武松。”
看到他的眼神,士兵们顿时感到了胆怯,但还是殷勤地打着招呼,劝他骑上马。
武松没有答话,无言地跳上了马。
“武松哥……”

施恩追了上去,武松回过头,嘴角微微上扬。
那是让施恩停下脚步,让他背脊发凉的笑容。
“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就杀了他们。”
对于施恩的担心,这就是武松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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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蒙方家宅院的地盘,在城里是数一数二的。
武松在门前下马,被侍从带到了里面。里间已经准备好了宴席,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子高兴地迎接武松。
“这位便是打死了吃人老虎的英雄吗?”
张蒙方满脸堆笑,招呼也恰到好处地让武松坐下,用酒菜款待。
孟州的兵马都监,与其说是军人,其实更像是富裕的商人,看上去像是个光明磊落的人物。面对沉默不语的武松,他并没有丝毫不快之意,而是爽快地和他攀谈起来,不停地劝酒。
“怎么样?希望您一定要留在我家,担任近侍。”
武松一边把上等酒端到嘴边,一边看着张蒙方那油腻的脸色。
“一定要把像您这样的强者留在身边。”
张蒙方这样说着,不等武松回答,就让下人收拾了宅内的一间屋子,让武松在那里留宿。
自此,武松也对张蒙方非常满意,受到了像家人一样的待遇。
宅邸的任何地方都可以自由出入,吃饭也和张蒙方一起。即使只做了一点工作,也会毫不吝惜地赏赐他银和绢等物品,对于家里的其他人,待遇则远不及武松。
虽然有人指责武松态度冷淡,但张蒙方反而称赞武松,说那才是豪杰的态度。
但他仍然是囚犯之身。他从未走出过宅院,只有施恩偶尔会来拜访,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来找过他。
武松默默地喝着酒度过这样的日子,终于到了中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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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施恩带着月饼敲响了张蒙方家的门。
“所以,请帮忙叫武松哥来一下。”
施恩转过身来,站到了冷漠的看门人面前。
“呐,这个给你!”
施恩把银粒放在看门人手里。但是看门人一脸遗憾地把它还给了施恩。
“不行啊,他陪同我家主人去郊外远游了,所以武都头不在。”
“你在说谎吧。我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盯着这扇大门了,没有任何人从这里出去过。”
“那也可以从后门出去的吧?”
“喂,你以为我是谁啊?”
施恩和门卫正在争吵,这时从里面出现了一位看起来像是张蒙方近侍的武官。
“你们在闹什么?”
“牢城少爷说要见武都头。”
“真不巧,他和张大人都出去了。”
“骗人的吧。”
“那你去城外的马场调查一下就好了。”
武官顶着施恩的鼻尖关上了门。
“你们太小看我了吧!”
施恩刚被赶出门外,武官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今晚鸳鸯楼有中秋宴会,因为是内部聚会,所以要早点关门,以免有其他客人搅扰。”
「看,果然在里面吧。」
施恩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着张府的围墙转了一圈。
武松已经在张蒙方家住了一个多月。虽然多次希望对方归还武松,但都被以各种理由拒绝。
即使让父亲调查消息,也只知道他在宅院里受到了优待。
「如果哪里坍塌了的话,就忍忍吧……」
正当施恩这么想着来回徘徊的时候,突然感觉有客人来到了门前。于是他悄悄躲在墙角看向大门的方向。
那是一位带着许多士兵随从的骑马军人和几辆女式轿子。
「是带艺伎来参加宴会吗……」
听说张都监非常喜欢女人,经常出入妓院。大概是有个部下为了溜须拍马带过来的吧。
但是看到下马的男人的脸,施恩睁大了眼睛。
“真奇怪啊……”
挺着大肚子走进大门的,一定是张团练。
虽然不知道张团练和张都监是好朋友,但同姓的人成为好朋友是常有的事。
如果蒋忠的大哥张团练也来参加张都监家的内部宴会的话。
「哪里有点奇怪呢…武松哥……糟了!」
薄薄的黑暗开始降临。
施恩瞪着紧闭的大门,在黄昏的道路上一溜烟地似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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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的满月低挂在西边天空的时候,在宅院后面的鸳鸯楼正举行着一场盛大的宴会。
楼阁的灯光是为了看赏月而建造的。在昏暗的环境中,盛宴的喧闹音在周围不停地流淌着,打扮得美艳的侍女们端着酒和菜来来往往。
因为是内部宴会,所以没有其他的客人,不过武松和张蒙方身边的武官们都被邀请而来。
张蒙方特别让武松坐在一边,还很高兴地劝武松喝酒,并许诺将在他等服满刑期后就正式提拔,让他做一个武官。
“永远在我身边工作吧。”
张蒙方爽朗地笑着,手举酒杯递给武松。武松一脸暧昧地收下了。
宴会的酒比任何时候都要上乘,菜也很丰盛的在盘子整齐地摆放着。
天上皎然地挂着比满月还差一点的月亮。
吹过高楼的风很凉爽,也很清澈,武松感到了久违的醉意。
宴会上,张蒙方挥了挥手,一个十六岁左右的美丽少女从幕后走了出来。
“她叫玉兰,是几年前从一对旅行的夫妇那里买的。长的很漂亮,买的时候也很贵,但她是一个很用心的人,唱歌和针线活都很不错。”
少女垂下酷似月亮的白皙脸庞,娴静地行礼。插在发髻上的银花发簪,叮当地摇动着,闪闪发光。淡淡的花香在她身旁飘荡着。
“玉兰,唱一首适合今宵明月的歌吧。”
在张蒙方的命令下,玉兰敲了敲手中的象牙板,慢慢地唱了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她的声音,像月光一样晶莹剔透。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万里共婵娟。”
楼阁扶手的另一边升起了月亮,在玉兰的手中闪闪发光的嵌板,就像在月光下嬉戏的白色蝴蝶。
悠扬的余韵仍在回响,不知不觉间歌曲已悄然结束了。
张蒙方端出一只大银杯,命令一旁的玉兰给武松倒酒。那紧握着银瓶的雪白手指,在灯光下鲜明地浮现出来。
武松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把玉兰倒的酒一饮而尽。
“不愧是你啊,连喝酒的样子也这么豪气。怎么样,这个玉兰像姑娘也一样很引人注目吧,她也差不多到这个年纪了。我可以让她以我的养女的身份嫁给你。”
武松的眉头越发地皱了起来。
玉兰羞红着脸颊低下了头。
武松只是瞥了一眼少女的侧脸,便再次将视线投向酒中,但玉兰直到宴会结束,都没有离开武松的身边。
在月亮完全升起之前,张蒙方结束了宴会。
“我现在要去参加另一个宴席了。玉兰呀,提着灯送武松回房间去吧。”
“不必这样。”
“不,现在时间还早,我还要去再喝一点。玉兰,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武松勉勉强强地跟着玉兰走了。可是,到了房间之后,玉兰没有离开,她一边准备酒,一边摆起婢女端来的菜。
“够了。”
即使想赶她出去,武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会儿收拾桌子,一会儿又收起武松脱下来扔出去的衣服,玉兰始终不肯离开房间。
武松躺在床上看着玉兰的背影。
“为什么你的表情总是那么恐怖呢?”
突然,玉兰开口了。
除了唱歌,这是武松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她笔直地站着,满怀笑意地凝视着武松。
“……我可不是金丝雀,我也会说话的。”
玉兰带着稚气的表情歪着小脑袋笑的样子,像是一朵小花在摇晃。
“刚才……我有点失望。”
她轻轻拂动衣角,走向床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武松。
“……什么?”
“你决定好了吗?”
“……我不需要女人。”
玉兰的眉毛微微暗了下来。
“……你被女人背叛过吗?”
对方清澈的声音,仿佛能通过月亮传到自己的耳边。
武松抓住了玉兰的手臂。拖曳着对方想要逃跑的手,什么也没说就把她拽倒在被子上。
玉兰害怕地睁大了眼睛,仰面躺在丝绸上,仰视着覆盖在自己上面的武松。
也许自己内心深处已经放弃了抵抗,但内心的更深处,是隐约的期待。

阴影从少女的面庞上缓缓移开,那张温顺的脸颊已经羞得通红。
她的脸颊上,飘散着一根松散的发髻。
躺在满富光泽的黑发之中的,是一张白皙的脸庞。

月亮,仿佛也寄宿到了她的瞳孔之中。
鲜艳的红唇如同百合一般。
抬起头,面带微笑。
「已经等了很久了……」

就像被那闪烁着白色光芒的幻影弹开一样,武松一下子坐了起来。
“武松……大人?”
武松不可思议地躲避着玉兰的视线,站了起来,径直走出了房间。
为了切断玉兰的视线,武松关上了门,来到了庭院。
夜空很暗,也没有星星。

空气又重又冷,连风都没有。
武松靠在庭院的围墙上,抬头望着封闭的灰色天空。
他想宋江了。
他是如此想看到那个悠闲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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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武松被喧嚣的声音吵醒。
“…有贼!”
不知什么时候,他好像靠在院子里的石头上睡着了。
“抓贼啊!”
院子的另一边,几支火把正往宅邸的深处跑去。
「哪里有贼?」
武松迅速跳起来,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跑去。
前往张蒙方家人居住的庭院深处,沿着回廊走是一条捷径。武松从院子里一跃跳过栏杆。
这时,一个白色的影子跑了过来。
“武松大人!”
是玉兰。她露出害怕的眼神,指着回廊的另一边。
“贼往里面的庭院去了……”
“知道了。”
玉兰把雕刻好的木棍交给了正要前去的武松。
“小心……”
武松执起棒子,顺着黑暗的走廊里往里跑。
然后乘势冲进后院,却没并没看见任何人影。武松找了半天,也不见贼的身影,便准备离开了。
“有贼!”
周围再次传来了声音。
同时,捕绳从四面八方一齐向武松抛来,像是划破了夜空一般地,缠绕在武松的身上。
“在这里!在这里!”
“抓到贼了!”
武松的双手,双脚,脖子还有躯干,都被结实的绳子紧紧捆住。越挣扎,就会被掐地更深。
绳子的另一头,被刚才还在一起吃宴席的武官们紧握着。
“这是干什么?”
数不清的火把包围着武松。

“快放开,是我啊…!”
手里拿着武器的士兵们,围成了几道人墙,个个举起利剑面对武松。
“怎么回事?”
人墙出现了一个缝隙,脸色大变的张蒙方从中缓缓出现。
“亏我还觉得见到你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我把你当家人一样对待,你却反过来偷我家的东西,真是荒谬绝伦。”
“不!不是我!”
“这倒也是个值得庆幸的事情。”
张蒙方捡起武松掉落的棒子,把它顶在眼前。
“这个棍子是我挂在里间的,就是铁证!你是把赃物藏起来后,又大胆地装出抓贼的样子回来了吧?快去这家伙的房间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被偷的东西!”
武松被捆绑着,强行拖到了自己的房间前。
“快看!”
门开了,士兵和仆人们纷纷涌进武松的房间。他们推倒柜子,翻找行李,终于从床下拖出一个用布包着的沉重包裹。
“打开看看。”
收到张蒙方的命令之后,侍从们从中搜出了一二百两的散银,还有许多酒杯和烛台。
“这是怎么回事?”
张蒙方一脚踢向被死死压制住的武松的后背。
倒在地上的武松伸手紧紧抓起了一把土。
他的手臂在颤抖,咬紧的齿间发出了呻吟。
“哦,抓到贼了吗?”
武松听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声音。
只见一个胖男人带着几个打扮华丽的女人,正面带笑容地站在那里。
“如此浓厚的风情真是难得。”
武松的目光移向了那群人的身后。
一个用燃烧般的眼睛瞪着武松的女人,还有鼻子抽搐的蒋门神。
“把贼交给士兵们,我们先回到鸳鸯楼继续畅饮吧!玉兰去哪里了?”
张蒙方背对着武松问道。
“不过先等一下。”
张蒙方回过头,一把抓住了将武松四肢绑的死死的绳子。
“这家伙,可是会发狂的。”
“快拉紧绳子!”
绳子从四面八方拉了过来,武松的身体像挂在蜘蛛网上的昆虫一样被绑在了空中。
“用力!把他绑的死死的!”
伴随着张蒙方的呼喊,士兵们也纷纷涌了上来,一瞬间,仿佛掀起了瓢泼大雨。
“杀了他也没关系!”
武松的手臂在空中虚晃。即便如此,武松还是像抵抗奔流的流木一样,一瘸一拐地挥动着紧紧拴住自己手臂的绳子。
“切断他的手腕!”
在皓月下挥舞的刀刃闪闪发光。
但在那把刀挥下之前,一阵比那刀刃更快的风席卷而过。
束缚着武松手臂的绳子,一下子被全部切裂。
切断绳子的短剑插穿了一个士兵的喉咙,从中喷涌出大量的鲜血。

“武松哥!”
在倾泻而下的月光中飞身而出的,是闪耀着金色瞳孔的施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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