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寺》
一 自由派
百度上自由派的含义颇为繁杂,我要说的是和学院派对应的那个——不过如果你要是单独搜学院派,你会发现它含义的多样性与前者相比不遑多让——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两者一起搜,结果如下:
学院派一词是“国立音专”的代称,其本义概念指以我国最高音乐学府为核心的音乐流派;在美术上,学院派又称“学院派美术”,“学院派服饰”或“学院派绘画”,一般意义上泛指通过学院严格训练、师生相传、层层因袭而具有一种保守性质的绘画,而广义上的学院派指的是受过正规且完整的学校教育和学术训练,学术研究上有师承的人。与学院派相对的叫自由派(也有称之为街头派),主要指那些没有受过完整学校教育,多以自学或自我训练方式进入学术圈的人,他们的学术研究一般少有师承,比较易于接受众家之长,常被认为不够正统。
倘若我有资格被划分派别,大抵属于自由派了(或许叫街头派更贴切些);不过我没有资格。
从书的内容来看,我怀疑《万寿寺》中所说的学院派与自由派的含义不止这些,不过多半是包含的——这一点从自序部分王小波介绍自己的师承就可以看出来。
有趣的是,身为作家,王小波把王道乾、查良铮二位先生(两位都是翻译大家)作为自己文学的师承,并且认为“最好的作者在搞翻译”——当然可能这个观点非常正常,一点也不有趣,而是我少见多怪了。
我不知道对于文学而言,重要的是表达的内容,还是表达的形式。
或许内容就是形式,形式就是内容。
可能两者对我来说都没那么重要,我既不会构建完美的形式,也无法填充充实的内容,剩下的只有表达的欲望。
莫得技巧,全是感情。
二 爱情
我读过的书不多,有关爱情的就更少了——如果要求严格一点,我记得读过的上一本描写爱情的书应该是初中买的《红楼梦》。
当然,可能我读过的很多书都涉及到了爱情,只是身为单身狗无法察觉而已。
然而却有不少读过或者只是闻名的书都涉及到了性——以兰陵笑笑生为首,矛盾贾平凹莫言陈忠实乃至古龙刘亮程的一些作品都或多或少地存在一些不可描述的描写。
《万寿寺》也是如此。
作为一位单纯的好孩子(最起码表面上是如此),我对类似的事情向来十分忌讳——然而作者们一点儿也不忌讳,他们在写到一些事情的时候如此波澜不惊,没有喜悦与欢愉,没有痛苦与挣扎,甚至好像没有欲望(当然并非所有作者都如此);似乎书中人只是在尽一项无聊的义务,遵循一个莫名其妙的习惯;就好像史书上的一句“人相食”,曹操屠了个城,李逵砍死了几个路人,维德说只送大脑。
不过《万寿寺》并非如此,按照王小波的说法,大抵会是“爱情就是性,性就是理想与自由的象征”。
经他这么一说,我陡然发现我读过的书里,描写理想的也没几本,仔细想想,好像也就《三国演义》里的蜀汉——大抵是我读书太少了,我想。
其实不是这样的,我那些年在手机上看过好多好多的小说,我叹过轩辕敬城请老祖宗赴死,哭过路明非送绘梨衣回家,吹捧过荒天帝,咒骂过老弗雷。
可是后来说起看过的书,我一句也没提到它们,我开口四大名著,闭口魔幻现实,书上一说爱情,立刻摇摇头说是见色起意,政治联姻;一提理想,当即叹口气说是自欺欺人,沽名钓誉。
我突然开始害怕:究竟是我读到的爱情与理想越来越少了,还是不知道从某天起,我再也无法理解什么是理想与爱情了。
三 失忆
我常常怀疑自己丢失了一些记忆——和那个叫王二的家伙不一样,他是被车撞了之后一下子丢掉了几乎全部的记忆,然后为此表现出一定的不正常,只不过其他人都觉得他是装的罢了;我则是不知道那些记忆是什么时候丢掉的,甚至不知道那些记忆到底属不属于我,偶尔回忆起一点零碎,拿去问别人,他们摆摆手说,没有的事,你记错了,于是我恍然觉得那只是一个梦。
我想起来家里有一个U盘,坏的(如果你想知道它是怎么坏的,可以去看看《游戏杂记》的第一部分/手动滑稽/),就是那种直接存在U盘里的文件是正常的,但那些依旧占了大部分存储空间的文件夹点开却变成了空的。
可是只有那些我打算长久存留的东西才会分门别类地塞进文件夹里,文件夹以外的那些不过是临时塞进去忘了删而已。
我可能就是那个坏掉的U盘。
我已经不知道那些空掉的文件夹里存着什么,或者说,曾经存着什么。我没事的时候就把自己活过的半辈子从头到尾捋一遍,觉得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一转念,又觉得谬误百出,莫名其妙。
只是或许也没关系。
我只是一个U盘,曾经有一些文件存在我这里,我很喜欢。后来它们被删掉了,或者被移走了,也许是我出了问题,把它们弄丢了,我拼命地找啊找,可是找不到。
后来又有许许多多文件来了又走,有的我喜欢,有的我厌恶,有的昙花一现,我都没看清它的文件名,有的在我这留了好久,久到我以为它会永远陪着我,可是某天它忽然就不见了。
可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些人啊,那些事啊,那些场景,那些情愫,那些理想,那些爱情,原来终究不属于我,我存不了,留不住。
甚至记不得。
四 凤凰寨
凤凰寨是什么样子,我其实想象不出来。
作者描述的很详细了:亚热带,红土地,长着许多我听说或是没听说过的植物。可是我脑子里并没有相关确切的素材;当我看到“亚热带”的时候,眼前浮现的是中学地理书上亚马逊雨林的插图,等见到“红土地”我记起的是QQ农场的游戏界面,等读到许多植物的名称,发现见过的只有仙人掌,于是脑海里那个带有QQ农场卡通风格的热带雨林在许多仙人掌的作用下,基调逐渐由绿变黄,空气由潮湿变得干燥,渐渐成了沙包的样子。
但好在这对阅读故事情节并无大碍——当然就算有了大碍我也不会知道。
一千个人的眼里就有一千座凤凰寨,以及一千座凤凰寨中的一千个薛嵩和红线。
人们读书时总以为是在看别人的故事,可是读来读去,最后看到的全是自己的影子。
于是我打算为某个凤凰寨的某个薛嵩写一个故事。
五 故事
故事的开始是这样的:晚唐时节,薛嵩曾住在长安城里。
我以为住在长安城的薛嵩是个有点自知之明的家伙,长安城里虽然阴翳而郁闷(当然倘若薛嵩出了城就会发现长安之外一样阴郁沉闷),却实在是一个适合正常人浑浑噩噩过一辈子的好地方,何况薛嵩还有万贯家财。
然而很不幸,我要写的故事应该在凤凰寨,那么身为主人公的薛嵩自然不能留在长安不出来。
于是薛嵩虽然有些自知之明,却是到了凤凰寨之后的事了,他在长安城的时候总想做点不同凡响的事情——这样的开头就和故事的原版比较类似了——比如立德立言成为圣人,语出惊人成为名臣,或者拓土开疆变成名将。按照这个故事里薛嵩的想法,他似乎对成为圣人比较感兴趣,然而却又没什么主见,何况圣人大抵在春秋战国吃香,到了唐朝,大家一致认为作节度使更加长脸,是故薛嵩变卖了万贯家财买下了湘西节度使的任命——当然还有仪仗、马匹、兵器以及雇佣兵。
诚如《万寿寺》中所说,雇佣兵最擅长的事不是打仗而是出卖——简而言之,薛嵩的手下是一群无赖。好在薛嵩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没有主见意味着能够虚心接受他人的意见——所有当过节度使的人都认为在边远地区统帅雇佣军必须要有个好的营妓,她将是最好的助手;于是故事的第二个主要人物便出场了。
老营妓(我对这个称呼非常不满意,但是又担心用“老学院派”或者“那个老女人”替代被过度解读,只好作罢,当然我尽量减少这个词的出现次数)的形象和原来差不多,苍白而干瘪,尽职尽责,恪守营规,赢得了大家的尊敬;也就是说她把营寨治理的井井有条,而我们知道薛嵩是个毫无主见而且不思进取——当然也可以说从谏如流并且安分守己的窝囊废,并不愿意打破这平静的生活,所以故事的第三个主要人物,也就是小营妓就没法出场了。
那么接下来似乎就是红线的剧情了,然而红线应该是被薛嵩抢来的——这就十分为难薛嵩——他不仅是个窝囊废而且路痴社恐,要是让他去抢人还不如杀了他。当然,倘若有天红线某天良心发现,把薛嵩从军营抢回了苗寨,薛嵩多半会高兴的跳起来——由此可见薛嵩对现在的生活并不满意——然而红线虽然很乐意让薛嵩打昏抢走,让她来主动抢薛嵩未免又太过惊世骇俗,是故我只好让红线老老实实在苗寨呆着。
前面说过了,薛嵩的日子虽然平静却很难受,原因有很多,比如那些雇佣军都不听他的话,而且颇希望他赶快死掉,这样他们就可以回家接着雇佣别人,啊不,被别人雇佣了;老营妓也对他十分不满意,因为她把军营治理的井井有条,薛嵩却还愁眉苦脸,何况名义上的节度使还是薛嵩而不是她,这使她十分不满,当然作为资深学院派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这一点,但却被薛嵩察觉到了:窝囊废通常在这些方面很敏感;还有我们说过了,凤凰寨在亚热带地区,大家都赤身裸体并在腰间系一把竹篾条,薛嵩对此很不习惯,他一定要披件袍子,于是他身上就不可避免的起了许多痱子。
当然以上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薛嵩是为了出人头地才来当的节度使——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节度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然而现在没人把他当作节度使,他也没觉得自己出人头地,相反,他觉得自己颇为狼狈。
——于是他想了个办法——自杀——这都怪他不知道从哪听说节度使死在任上是一件光荣的事,何况死了也就不用在难受。他费了老大的劲儿把别人系在腰间的竹篾挂在竹楼的梁上,在把头伸进去的瞬间,忽然觉得有点亏——想要杀自己的人是雇佣军和老营妓,所以他们应该费时费力地花钱请刺客把自己刺死,也就是说,让薛嵩死掉是雇佣军和老营妓的事情,而不是薛嵩的事情,薛嵩这辈子已经替别人干了许多别人的事,多到自己都忘了自己的事有哪些,现在还要替别人把自己杀死,实在是不可理喻,想到这里,薛嵩愤愤然地放弃了自杀。
放弃自杀的薛嵩决定去长安——这里的用词好像不太准确:薛嵩既是从长安出来的,就不应该用“去长安”,而是“回长安”;但我总觉得用“去”更舒服一点,毕竟或许有两个长安也未可知。
薛嵩向老营妓要自己的盔甲的时候,她既没苦苦挽留也没拍手称快,平静的好像薛嵩不过是给了她十文钱要和她做买卖一样,这令薛嵩十分失望,当然这失望没持续多久,毕竟这个路痴还以为自己真的能到长安。
当薛嵩披着锈透了的甲胄,跨上在树林里找了半天、已经进化成水牛的战马向他以为的长安进发时,少有的意气风发,几乎觉得自己是冲阵的赵子龙。
不过我觉得他更像冲向风车的唐吉可德。
六 长安
故事里的薛嵩到没到长安我不知道,因为我要写的长安和故事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长安城是灰色的,不是那种压抑阴沉的灰,而是黑色与白色的灰——我以为黑色是最安静的颜色,而白色则是最干净的,灰就是两者的交融。黑色的是长安的地砖,沉涩且喑哑,却又不十分粗糙;白色的是长安的雪,很大,很轻,仿佛永远不会落下,带着一点新米和丁香的气味,凉凉的,又好像甜丝丝的,后味儿却有点发苦。交融两者的则是光,太阳升起前一刻钟的光,暧昧而清明。
仿佛长安城在云层之上,水面以下。
当然长安城有时是金色的,阳光清澈,地砖光洁的好像镜子,落雪变成了飞花,热烈而安静。
我常常想起长安,或者说,回忆起长安。
记忆里的长安清晰到可怕,天上的云彩,城墙的砖缝,护城河的波纹;斑驳的城门,高楼低阁,以及望不到头的街。好像我曾住在这里,住了好久,久到闭了眼能在城里走三圈。
记忆里的长安又很远,远到绝望,我闭上眼就看见,却不忍伸手触及。
也永远无法触及。
过去的人总以为长安飘忽于未来,未来的人又怀疑长安遗失在过去。
长安是一场灿烂而温柔的梦。
如果我十七岁,我会说,总有一天,我会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是从长安来的客人,我要回到长安的时候,谁也无法阻拦。
后来?后来我老了。
七 浪漫
我在长安有个故人。
是那种,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的故人。
他的爱好其实很多,比如喝酒啊,旅游啊,舞剑啊。
不过最令后人惊艳的还是他写的诗。
其实我认识好多写诗的,小时候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没事和他们称兄道弟。
可是再也没法见他们一面。
他们写的诗各具特色,有的自比香草美人,有的寄情山水田园,有的落在民生疾苦,有的贯通三学,有的擅长用典。
那些是他们的诗的特点,优点,以及落脚点。
一首诗倘若没了落脚点,就会变得虚浮做作。
所以后人永远学不会他的诗。
因为他的诗没有落脚点。
他的诗不需要落脚点。
后来他喝醉了酒,水中揽月而亡。
所谓浪漫可能就是那一轮月亮,你曾经看见,却永远无法触及。
哪怕有天你登上了月球,你也会明白,脚下的不过是一块坑坑洼洼的大石头,而不是月亮。
浪漫是一场雪,洋洋洒洒,沸沸扬扬。
下雪的时候,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雪。
可是春风一吹,就都不见了。
“那年一个人坐了二十多小时火车专门跑去西湖看一眼断桥,全是人,没有雪。”
八 庸俗
我常常在想,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起初我以为自己是个清高的人,或者说,自命清高的人——然而并不是,清高不过是母亲与人客套时对自己儿子似贬实褒的形容。
后来我又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手。后来明白不过是彼时武侠小说读多了的臆想。
大概我是个废物,但好在有点自知之明——但是倘若一个人自觉没有自知之明,他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或许我应该承认自己是个极度自恋的人,没事干了天天琢磨自己。只是我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本来都是我的一部分,思考世界不过就是看清自己,琢磨自己也就是在解构世界。
可能我就是一个俗人,一个平庸到不能再平庸的俗人。
和无数人一样。
那些我景仰的鄙夷的,倾佩的怜悯的,喜欢的,憎恶的,五体投地的不屑一顾的。
我听着那些人的故事,我认识的和我不认识的。
好像一辈子早就看到尽头。
保研考研,考公打工;催婚相亲,相敬如宾;房贷车贷,了此残生。
“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最后洗碗。”
有些记忆久远的好像上个辈子的事了:我骑着自行车沿着路走,听到的全是虫鸣和鸟叫;初三的下课铃是SHE的《你曾是少年》;下了晚自习慢慢的走回宿舍,仰头看南区的星星;某次考试得到了老师的当众表扬;周末回家诌一首不通格律的诗,发到空间,看见她点了个赞,暗自高兴了半天。
我忽然想起那个停电的傍晚,我坐在窗前,看着世界一点一点变得晦涩与暧昧,好像在失重里融化。
“长安城里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一切都在无可奈何地走向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