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
塔迪斯
The TARDIS
翻译：Angel | 校对：wall
芭芭拉和伊恩只是立在那里，四处张望着，满脸不可置信，他们无法相信自己所见到与听到的事实。
他们本该处于一个橱柜大小的封闭空间内——但事实相反，那是一个敞亮的大控制室。房间中央赫然陈设着一个多面体结构的控制台，而控制台的中心则矗立着一根内部挤满复杂机器的透明中心柱，由若干仪器环绕着。
最奇怪的是，控制室里四处装点着的东西，比如几把老式的椅子，比如站在高大柱子上的鸟的雕像，则尤其突兀。而苏珊站在一边盯着两人，极为惊愕。
伊恩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一股不真实感在脑子里拧作一团。他听到老人平静地发话：“苏珊，关门。”
苏珊轻触中央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伴着怪异的电子嗡鸣，门关上了。
老人脱了斗篷、摘掉帽子，把它们扔到椅子上。斗篷下的衣服就更加古怪了——高翼领衬衫配上领巾，长礼服大衣，格子裤，再搭一双老式靴子，活像十九世纪小说里描述的私家律师。
跟那雕像和软垫椅一样，老人看上去也与这高科技的装潢格格不入，可他显然举止自若。老人不满地盯着两个不速之客，瘦骨嶙峋的双手搓了搓。“我相信你认识这些人吧，苏珊？”
“他们是我学校的两个老师。”苏珊看起来跟芭芭拉和伊恩一样震惊，“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估计是跟着你回来的。”博士不悦地说，“那所可笑的学校！我就知道，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就会惹上这种麻烦。”
“可他们为什么要跟踪我啊？”
“你自己去问他们。”老人说完，便转身研究起中央控制台上的一排仪器。
芭芭拉目光扫视一圈，回到苏珊身上：“这里真的是你的家吗，苏珊？”
“是的……嗯，至少目前，这里是我唯一的家。”
老人抬眼，“有什么不妥么？”
伊恩揉了揉眼，又眨一眨——什么都没变。“可它只是一个警亭啊。”
老人露出笑容。“对你们来说，或许如此。”他满脸不屑。
芭芭拉又问：“而这位是你的祖父？”
“是的。”
她于是转向老人。“那么您一定是福尔曼博士了？”
老人微笑：“不算是。这个名号就在布告牌上，我便借来用了。如果你们肯直接称我为博士，那就再好不过。”
“那么，呃——博士。为什么您不说出自己的身份呢？”
“我从不与陌生人讨论私事。”博士的语气可谓盛气凌人。
伊恩仍在尝试理解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可那确实就是个警亭啊！我绕着它转了一整圈呢，芭芭拉，你也看见了呀。它的里面怎么就会比外面大呢？”
“我可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博士没好气道，“你就这么推门而入，不请自来，更不受欢迎……”
“等一下，等一下，”伊恩固执己见，“我知道这很荒唐。它只是一个警亭，我都绕着它转一圈了。我就是不明白……”
此时博士正摆弄着一个开关。“苏珊，你看呐，”他不无抱怨，“这玩意儿又不灵了。我试着修了，可……”
他截住话头，幸灾乐祸般瞥了一眼伊恩。“噢，你当然不明白了。你又怎么会明白呢？”
“可是我就是想弄明白。”
博士挥手敷衍：“嗯嗯，是是是……对了，苏珊，我终于找到了能替代那套文件夹的东西，可费了我不少工夫，但应该管用......”
伊恩开始捶打控制室的墙壁。“这是幻象，肯定的。”
博士叹口气：“他这又是在说什么？”
“伊恩，你在做什么？”芭芭拉低声道。
“我也不知道。”伊恩十分无助。
博士对伊恩的困惑回以哂笑。“因为你弄不明白，便为自己找借口。你说这是幻象，的确如此！看清楚了，小伙子。你们现在确实无法往小空间里装进大空间，你便认定未来也不可能把摩天大楼纳入方寸小屋，对不对？”
“对，”伊恩答，“就是不可能。”
“但电视机已经发明出来了，是不是？”博士再问。
“是的。”
“那我问你，小小电视屏幕能显示出巨型建筑，不正是完成了你所说的不可能之事么？”
“呃，某种意义上是这样没错，”伊恩疑虑未消，“原理上是一样……”
老人得胜般咯咯笑起来。“但还是想不通，对不对？我从你的表情就看出来了，你没明白。我就知道，你不会懂的。但是不打紧！”博士似乎乐于见到伊恩一头雾水的状况。他拨弄控制台，自言自语。“好啦，该按哪个开关？这个——不对，是这个。”他抬眼望向伊恩和芭芭拉。“重点并不在于你对既有事实理解多少，而在于你将会遇到什么。你们有可能四处同别人讲这飞船的事——而我们决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飞船？”伊恩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没错，飞船。”博士说得斩钉截铁，“这玩意可不是靠轮子跑的。”
“您是说它还会移动？”这回发问的是芭芭拉。
苏珊自豪地点点头。“塔迪斯可以去到任何时间和空间。”
“塔迪斯？苏珊，你在说什么啊。”
“唔，其实这个名字是我编的。塔迪斯（TARDIS）是一个简称。时间与空间的相对维度（Time and Relative Dimension in Space）。您还不明白吗？警亭内部的维度跟外面是不同的呀。”
伊恩做了一个深呼吸。“让我理一理思路。也就是说，这个东西，拥有警亭的外表，藏在垃圾场里……并且可以在时空之间穿梭？”
“没错。”
“完全正确。”博士也轻巧地丢来一句。
“这也太荒谬了！”
苏珊显得颇为苦恼。她向祖父抱怨：“为什么他们就是不相信呢？”
“哎。要我们怎么相信这种事呢？”芭芭拉仍试图说服苏珊，“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呀。”
苏珊急得跺脚。博士又笑起来。
“好啦，苏珊，何必气急败坏呢。这就好比北美印第安人头一回看见蒸汽火车——凭他未开化的心灵，可能也以为那是幻象！”
“您觉得我们冥顽不灵，”伊恩忿然道，“把我们当成了野蛮人，或者黄口小儿！”
博士又露出那种让人气得牙痒痒的傲慢笑容。“是么？在我们的社会，这可算是对小孩儿的侮辱。”
“你们的社会？”
“没错，我们的社会。我能勉强在地球的二十世纪生活，但我并不感到自在。你知道在第四维度中流浪是什么感觉么，小伙子？你想象过么？苏珊和我与我们自己的文明断了联系，四处漂泊，孤立无援。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他举目远望，“嗯，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听完新的故事片段，芭芭拉和伊恩交换了一个完全不相信的眼神。或许人类的大脑确实无法一下子接收这么多的冲击。
“是真的，”苏珊叫道，“这都是真的！你们来到这里，都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
她转向博士。“祖父，放他们走吧，求您了，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我知道的，他们就是拒绝接受不理解的事情。但他们不会到处乱说，即使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博士登时沉下了脸：“不行。”
“您不能把我们关在这儿！”伊恩抗议。
“我不能么？”
伊恩看着博士的笑容，不安起来。
芭芭拉走到苏珊身边，搂住后者的肩膀。“苏珊，听我说。你难道看不出这些都是假象、都是妄想吗？你大可以把一切看作是和祖父玩的游戏，但不能指望我们也入戏呀。”
“这不是游戏呀！不是！”苏珊快疯了。“我爱着二十世纪的英格兰。我也爱着你们的学校。过去的五个月是我生命中最快活的时光。”
“你说得好像自己不是人类似的。”芭芭拉不解，“可你就是和我们一样呀！你外表像人类，嗓音也像人类……”
苏珊很认真：“我的确生于另一个时空。”
“你瞧，话题又绕回来了，苏珊。”伊恩已经不愿再纠缠于此，他招呼道：“走吧，芭芭拉，咱们出去吧。”
“你们走不掉的，”苏珊说，“祖父不会放你们走的。”
伊恩拨开她，大步走到博士面前；后者仍然站在控制台边，俯视着迷宫般的按钮和表盘。
“苏珊在这儿按了个钮，门就关上了，我看得很清楚。告诉我，博士，该按哪个？哪个按钮能开门？”
“现在还觉得这是幻象吗？”博士嘲弄道。
伊恩瞪他一眼。“我只知道，在时间和空间中自由移动是科学的梦想，而且不会在一座垃圾场里实现。”
“小伙子，你的傲慢气焰都快赶上无知程度了！”
“您到底开不开门？”
博士又摆出嘲笑的神情。
“快开门！”
博士依然不为所动。
伊恩祈求似地望向他的学生：“苏珊，你不肯帮我们吗？”
女孩踌躇一瞬，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能。”
“好吧，那我必须以身试险了。”
博士耸肩。“我大概也拦不了你。”
（只有苏珊发现，她的祖父悄悄伸出了手，拨动了防盗器。）
伊恩的手在控制台上空逡巡了好一阵子。
眼看他按下了某个键，苏珊忽然尖叫起来：“别动那个，它是活的！”
太迟了。伊恩触发了错误的开关，一阵噼里啪啦的电流之后，他整个人便被抛到了控制室的另一头。他茫然地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
芭芭拉连忙跑过去，半跪下来查看同事的情况。她回过头来怒视博士：“您到底在干什么啊！伊恩，你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儿晕。”
芭芭拉搀着他站稳。
苏珊恳求博士，声音低沉急切：“祖父，让他们走吧，求您啦。”
老人却倔强得像个孩子，只是摇头。“明天我们就会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成为新闻报道的题材和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唉，我亲爱的孩子，他们当然会了！换位思考一下。他们一定会向当局举报什么的，再不济，也会找朋友倾诉。”他顿了顿，“要是真的放走他们，苏珊，那我们也只好离开了。”
“不是这样的，祖父。”
“亲爱的孩子，我们别无选择。”
“可是我想要留下。祖父，您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只消让他们保证会守口如瓶。您怎么就不信任他们呢？”
“绝无可能。”
“我不走，祖父。我不要离开二十世纪。”苏珊深吸一口气。“我宁愿离开塔迪斯——离开您。”
老人显然被这句狠话吓到了。“你这是在意气用事，耍小孩子脾气！”他厉声道。
“我是认真的，祖父！”
“好得很。你听着，他们一走，你也得一并离开。我去开门。”扔下了这句话，博士便朝控制台走去。
噩梦似乎总算要结束了，芭芭拉松了口气。她轻声询问女孩：“苏珊，一起走吗？”
但苏珊紧紧盯着博士的一举一动。老人在控制台这边按一按，那边拨弄几下，中央柱便开始升升降降。
“祖父，不要！”苏珊惊呼，“切斯特顿老师，让他住手！祖父在启动飞船，我们要起飞了！”
伊恩不假思索地冲过去，与博士扭打在一起。而他再次发现，眼前这个老人远比外表强壮，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拽开了对方。但博士猛地挣扎起来，够到控制台，拉下了某个主控手柄。整个控制室顿时转得像个陀螺。两位老师失去平衡，接着眼前一黑……
此时垃圾场里空无一人；但若是巡警恰巧回访，他就会目睹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在一阵古怪的呼哧呼哧喘气般的声响中，蓝色的警亭就这么消失了。
塔迪斯启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