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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楚道石传奇·昼行明焰录》(10)

2021-06-27 22:13 作者:绚梦幻音  | 我要投稿

  在一切形势暗昧不明的重要时刻,令人胆寒的事情再度发生了。

  关岑死后第三天,他的父亲和祖父尚未离开天启时,光天化日下阳光雪亮耀眼,一名行人在繁华的大道上当着无数人的面,再度全身起火。

  这次没有渎貉和夏凌为他解脱痛苦,他号叫着在地上爬行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慢慢地在火焰炙烤中没了声息。周围往他身上泼水的人们发誓说,那水浇在他身上就好像浇油一般,越浇火越旺。也有人试图用沙土盖火,但是火弥漫了他全身,除非将他活埋,否则根本无法掩盖。

  在尸检的时候,仵作告诉宇文晟:这人是个残废。周围的人们也从旁作证,此人是拄着拐杖在街上跛行时着的火。

  宇文晟盯着被烧得皱缩成很小一团的焦黑尸体,听到目击的熟人报出被害人姓名时,心里很清楚他为什么残废。

  这个人是宇文晟五年前就结识的一名侠客。说是侠客也许显得过于隆重,他的父亲是天启做布匹买卖的巨贾,他排行最末,上面有四个哥哥全部从商。

  唯有这个人,一心想要改变自己的出身,成为一名靠着武功和能力进入朝堂的成功者。宇文晟认识他的时候他正蒙着面在天启的夜晚行侠仗义。他对宇文晟说,如果他有机会,他一定会让天启的夜晚更加安静。

  鸿鹄之志。宇文晟想。这是很好的。

  两个人很快结成了要好的朋友,是宇文晟告诉他今夏演武的事。

  然后眼前这些残骸的主人,花重金购置了马匹,请教师训练了自己几个月,斗志满满地下场,在第一个回合,就被麒王废掉了膝盖,退出演武场。

  宇文晟不愿意再想起他的名字,这让他感到一阵寒冷。围观的人们瞪大了惊恐的双眼,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宇文晟的耳朵里渐渐如同雷鸣。

  他亲自抄起了一条鞭子,怒吼着冲向人群:“看什么看!快散开!!”

  案子报上去之后,上面迅速地出了安民告示:凡有举报私行秘术纵火者,重赏,由此所获者,一律弃市。

  所有的皇子都接到了宫中的密诏,禁止私养的秘术士出行。一旦出府,抓到后就地格杀勿论。

  成百的民间秘术士被举报,基本上全是江湖骗子。莫宇焱用抽签的方式砍死了五个,把脑袋悬在了城门之上,围观的人潮一时把所有的街道全部堵塞。从天启城门通过的车辆,无论打着内府还是皇子的旗号,一律细细搜查,一时间查扣的骡马牛车不计其数,城内粮价腾贵,白日关张的门市比比皆是。

  流言像烈火一样烧遍了全城,各种各样的诡异传言经由人们的加工,变成了无数扭曲的恐怖传说,有人说是宫廷秘术士在拿平民试验新的秘术,有人说是天启本来就建在秘仪阵上,现在终于被触发,甚至还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说,在皇宫最高的房顶上,放置有一面巨大的燧镜,达官贵人们平时用它来汇聚阳光照射路上的行人,就像烧蚂蚁一样。

  但是无一例外,矛头都无意识地指向了紫绶街和天启皇宫中的人们。

  随着时间的流逝,真相依然不明,楚道石也被叫去二度问话。但是因为白徵明的力保,莫宇焱压下了他的巫蛊案底,在询问一番之后把他又放回素王府。

  白猊虽然没有力辩,但是坚决不肯交出渎貉和夏凌,只是把自己府中的防卫又加强了几层,白日黑夜都有黑衣士兵沉默地巡逻。

  甄昱刚刚能从床上爬起来,甄府就接到了警示的公文,表示奔马践市这个问题一定要追究到底。甄承接到这封公文后,破天荒地去了一趟翼王府,回来以后把自己更深地锁在了书房里。

  同时,白矩则开始以为济泽堂筹措钱粮为由,频繁奔波于紫绶街和各个皇子府,他甚至大张旗鼓地赶赴麒王府游说,出来时一无所获,但是表情却看不出半点变化。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异样的不安,他们就像济泽堂随时都会挨饿的难民一般,在夜晚中辗转反侧。

  天启城宁静的潭水,终于开始慢慢搅动。

  麒王府的院墙,并不比其他的皇子府高。

  楚道石在距离麒王府后院墙不远的地方,隐身于一条小巷的角落,心中盘算如何潜入而不被发现。

  众所周知,麒王不喜欢秘术士,他也不需要这种人来保护自己。他有一支数目不明的卫队,虽然不至于多到让上面不悦的程度,但是足够在发生异变的时候踏平任何有问题的对象。

  我这是在玩儿命。楚道石想道。他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手臂,宽大的袍袖下面是两道深可及骨的劈裂伤。如果不是当时多了个心眼儿,提前发动了防御术,这双手早已经不在这个位置上。

  再谨慎的秘术,也不能总是及时地挽救自己的性命。我不是魅,我只有一条命。楚道石再度盯住倒映着巡逻士兵幢幢黑影的高墙,脑子飞快地旋转。

  我应该为素王的好奇心付出多少?如果现在逃跑,还来得及。或者干脆离开天启,回到乡下,远离这个日益开始狰狞的地方,我也许可以继续靠给人预报天气来糊口。

  楚道石在两拨士兵错身而过的间隙,闪身贴近麒王府的墙壁,拼死把自己挤了进去,一时间,鼻子里满是砖石泥瓦的土腥味道,脸和裸露的皮肤传来了难以忍受的剧痛。他不是利刃,而结实的墙也不是牛骨头的缝隙,这种虚化肉体的穿越秘术只是他对厘於期魅能力的拙劣模仿,非但不能操控自如,还要耗费大量的精神,稍有不慎就会卡在墙的中央。

  我已经无法后退了。眼前金星乱冒,脑子深处有嘶哑的摩擦声。

  我只能前进。呕吐感从胃部疯狂地涌上。

  这不仅仅是为了素王白徵明。我也有我的命运。

  楚道石的脸暴露在空气中后,施术过度而引起的眩晕恶心让他伏在墙角,吐了很久。尽管已经脱力,他还要忍住五脏六腑的翻滚,用手挖土把自己的呕吐物掩埋起来。

  他站起身,无声地穿过灌木丛,摸索着寻找麒王的住所。

  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有一点微弱的光亮。楚道石循着光亮一路潜行,在躲过好几拨士兵之后,他的精神放松了点儿。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防守,也许可以……

  还没等楚道石想完,他就觉得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脸。

  秘术士在千钧一发之际,再度催动了虚化术,他似乎看见三道漆黑的细道从眼睛的位置直勒进去。等他咳嗽着跌出攻击范围,再回头看,一个巨大到恐怖的黑影就站在他的身后,正有点儿诧异地望着手臂上闪着光亮的狭窄黑剑。

  楚道石大骇:刚才那原来是剑!要不是自己及时将肉体虚化,刚才那三道剑勒在自己的面部,就得把自己的脑袋活活切开三瓣!

  对方瞬间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向前踏了一步,低声问:“秘术士?”

  在黑暗中,楚道石马上就知道,这是渎貉!只有他使用这种诡异的黑剑。

  他认出我了吗?

  来不及了。楚道石只有一个念头:快跑!他前所未有地集中精神,刹那间,地面上无数砂石,猛地激射而出,直奔渎貉的面部和身体。

  渎貉根本不在意这种袭击,他虽然没有得到回答,但是黑剑已经二次毒蛇般扑来。

  楚道石双眼暴睁,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飞沙走石中死死挡住黑剑的去路。剑气受阻,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突然闪电般退回,渎貉脚一点地,竟然从楚道石的风沙范围中跳出,沉重的身体向着秘术士泰山压顶般扑来。

  他很熟悉秘术士的手法。楚道石一咬牙,勉强在地上来了个粗糙的侧滚翻,渎貉的大脚正踩在他肚子刚才所在的地方。

  楚道石的反击并不慢,但他还是低估了渎貉。秘术士的手一把抓住了渎貉的脚踝,企图靠能力直接麻翻巨人,然而完全无效!腐蚀的毒气把渎貉的靴袜瞬间蚀穿,可是楚道石感觉到的却是金属的质感——原来渎貉的四肢,全部被黑剑缠满,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外壳。

  渎貉一把把楚道石的脖子掐住,提在了空中。缺氧让秘术士顿时意识模糊,手段失灵。

  怎么办……要死了……要杀死他吗……总还有其他的办法……啊啊……

  楚道石在铁腕中痛苦地紧闭双眼。

  绝不能死……我不会死……任何人都可以死……但不会是我!

  杀了他!

  用岁正之眼杀了他!

  楚道石猛地睁开自己的双眼。

  在他的目光与渎貉即将交接之时,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突然在深夜中刺耳地响起。

  渎貉似乎是受到了重击,脱手把楚道石扔了出去。

  秘术士平着飞出去几丈远,几乎摔昏过去。

  等他呻吟着清醒过来,看向刚才的场地,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一个人来。

  此人身段颀长苗条,如果以一个男人的标准来看,未免修长得过分,而且在黑夜中呈现出微微的三道弯,毫无挺拔可言。

  楚道石听到渎貉沉声喝道:“闪开!”

  那人的声音()无比:“我要是说不呢?”

  “我要禀报殿下。”

  “随便。我是这个人的同伙哟,你去禀报吧。”

  渎貉的剑开始不安分地发出咝咝声,在黑夜中清晰可辨。

  那人完全不为所动:“你吓唬我也没用。要在殿下门前试试看吗?”

  两把马刀在他的手中闪烁着微光。

  “估计他一定会听得很清楚。”

  渎貉终于再度开口:“你庇护妖人!”

  马刀的主人低声咯咯地笑起来:“那又怎么样?”

  他的语气格外和蔼:“你要和我在殿下面前辩论吗?看他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渎貉没有再说话。片刻,他倏地收起黑剑,头也不回地离开,巨大的身影瞬间就融入了茫茫黑夜。

  楚道石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场景,直到持马刀者走到眼前把他扶起来。

  “在下夏凌。演武场上,辛苦你了。”

  他就是蓝甲人?楚道石这才想起来。

  秘术士第一次在近距离直面夏凌。后者褪去了甲胄,瘦得伶仃,但是衣服上线条分明的痕迹说明,他也许只是锻炼过度。

  “你是……着蓝甲者?”

  夏凌开心地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嗯。演武场上太远,我没来得及听清你的名字。”

  “楚道石。”

  “楚……兄。刚才可真是危险,不过我也算报答你了哟。以后不会记恨我在演武场上把你丢给大殿下了吧。”

  记恨?哦对了,就是这小子,只顾逃跑,把昱昱暴露给了麒王。

  楚道石扯了扯嘴角,心头一阵不悦:真是多余的报答。如果不是这小子,刚才早已得手……但他还是回答道:“岂敢。”

  “我也是为了自保嘛。而且也多亏你的福,我不用跟大殿下对决,两全其美。”

  “你怎么会……”

  夏凌没有立刻回答楚道石这个半截问题,只是不动声色地引着他走向麒王府的角门。走出十几步以后忽然开口道:“你并不弱,只是渎貉太强。”

  楚道石没回答,权作默认。

  “即便是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赢他。你大概很好奇,我是怎么来到演武场上,又如何拜在了麒王门下的吧?”

  不问我所为何来,而是要先谈论自己吗?楚道石暗想,奇怪。

  “我的名字,是大殿下取的。”夏凌的眼睛追随着刚从云中露面的弯月,自顾自地说,“苦夏愁夜尽,梦破寒江凌——酷夏寒冰,转瞬即化,最为无常。但是我的师父告诉我,众人皆以为梦幻泡影者,方能图至高伟业。锦上添花是人间常态,而于无中生有,凭空做一番大事业,才能让后人心悦诚服地膜拜。”

  “高论。”

  “我第一次见到麒王殿下的时候,九岁。那个时候他正准备吊死自己。”

  楚道石惊异地看着夏凌。

  “被吓到了是吧?”夏凌停在一丛茂盛的灌木旁边,“山里有很多树,不是每棵都适合吊死,他为此浪费了一会儿时间。那个时候我很饿,跟着他走了很久,他发现了之后问我想干吗,我跟他说,我等他死了,吃他的肉。”

  “呃……”楚道石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应。

  夏凌的语气仍然显得轻飘飘的:“我那时很虚弱,抓不到野兽,死人就容易多了。不过没想到,他反而笑了。”

  “他说,这样的结局太可笑了,他不甘心。”

  “如果只有被吃掉的价值,这样的死,不值得去尝试。”

  “他抓住我,在山里走了一天一夜,我差点儿以为自己会被他吃掉。后来我走不动,就倒下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师父的家里,好好地躺在床上,身边是一碗汤。”

  “师父告诉我,是白猊背着昏倒的我,又走了整整一天,才来到这里。”

  夏凌猛然转身直面楚道石,眼神在夜晚如匕首般锋利:“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了吧。”

  楚道石直起肩膀,语气里也没了迟疑:“当然。而且我知道,你不正常。”

  “对!”夏凌脸上依然保持笑容,但是声音却笑意全无,“对于关岑的死,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尽管他在演武场上帮了我。不过他做的都是无用功,我一个人绝对够用。你为什么来这里,我很清楚——素王一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提示,想来查清是否是麒王设法杀死了那些贱民。但是我提醒你,如果大殿下想杀什么人,他没必要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手段。”

  夏凌年轻的脸被一线刀光映亮:“我一人足矣。”

  随即,他又恢复了迷人和蔼的神情:“当然,也有可能有人想要替大殿下出口气,可这绝非是殿下的本心,我只能向你保证到这里。”

  替大殿下出气?楚道石心头一动,似有所悟。

  “天下异人众多,而麒王殿下追随者更多,比我不正常的也有的是,你且慢慢调查,有结果了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楚道石绕过夏凌,自己主动走向角门:“夏凌,你可知道自己的出身?”

  “名门。”夏凌紧随着他的脚步,“我跟那些白丁有本质上的区别。”

  “但是之前都毁灭了不是吗,不然你何以流落山中?你有什么可骄傲的?”

  “你见过战争中的暴民吗?”

  楚道石已经走到了门边,夏凌在他身后抢先抓住了门把手:“你没见过,对吧?我跟他们绝对不一样。我能等着吃死人肉,但是他们会吃活人肉。所以,绝对不能让他们前进一步,他们就应该呆在底下——麒王殿下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你跟我讨论这些毫无意义。”

  “总有一天会有意义的。”夏凌优雅地替楚道石打开门,“不过如果你再这么来这里,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楚道石在门的另一边霍然回头:“要知道,你有时也做无用功的。”

  夏凌一笑,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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