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恐惧症——“应该”之暴行
“应该”之暴行
当一个人把理想化自我当成真我时,也注定受到其指使,他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人,已经凌驾于他本来是一个怎样的人之上。此时,幻想取代了真实,应该取代了真心——如果他幻想自己如超人一般,那么他就应该战胜一切;如果他认为自己完美无缺,那么他就应该没有任何缺点与不足;如果他把自己美化成一个圣洁的人,那么他就不应该有任何人性的污点;如果他认为自己君临天下,那么他就无法接受别人任何一丁点歧视与否定,他内心会固执地认为,别人都应该尊重他,并对他另眼相看。
他无法正确地看待他自己,他只会按照自己所不具有的能力来要求自己,也会按照他所没有的权利来苛求别人。虽然理想化自我让他有了一种凌驾于现实及他人之上的优越感,但却也如同紧身衣一般束缚着他。因为这一切的要求并不是来自于现实,而仅仅是来自于他想象中的不凡。所以,这些应该极难达到,甚至是人类所无法企及的。但他压根不会在乎自己是否能做到,只会一味地逼迫自己。
一位患者写来了这样的一封信:读了你的非白即黑的理论后,我感悟到,我一直希望自己是一个各个方面由“不是缺点也不是优点”及“优点”组成的一个人!我希望所有人对我的所有方面持有“不否定也不肯定”及“肯定”的态度!因此,我的缺点、别人对我某个方面持有否定的态度是我最恐惧的!!!因为以上的原因,所以我会强迫性地去改正我的一切缺点!然而怎样努力都无法改正我的某些缺点,那我就逃避这些缺点,以此来自我欺骗!但当我不得已去面对缺点、去面对否定的时候,我就会对自己绝望,我恨不得马上结束自己的生命!
简单来说他不允许自己有缺点,不接受任何人的否定,但平心而论这一切纯属扯淡,毕竟连明星和伟人都做不到这一切。但他却不顾客观现实一味地逼迫自己做到如此的“应该”,这一切已然成了他人生的枷锁,但他的执着却也给了他希望——总有一天我会成功。
另一位男性患者写道:“对于做人做事我都是抱有怎么的标准呢?先谈做人吧,一个成功的好人要达到以下条件:首先,他要有钱有势有长相,其次要有同情心和好的人际关系,不能有婚外性行为和不良嗜好,要孝顺长辈为人和蔼可亲,而且不能在背后说朋友的坏话,而我认为这些是可以通过努力做到的,这也是我修练圣人的原因或者说是动力吧!而做事的标准有以下几点,首先,不能有失误带来经济损失,其次要所有人都赞同和满意,要避免一切不应该有失误……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很骨感——他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人,总是和现实中的自己有着巨大的落差。他接着写道:“从小我就是个遇事喜欢逃避,缺乏竞争勇气的人,喜欢和一些不强势的人交往,因为那样我才能找到自信,久而久之我慢慢形成一种自己很懦弱的观念,慢慢在心里看不起自己,总觉的自己不能独立生活,永远干不成大事,永远不会成功,直到现在还是会有。”
他的要求和他自己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应该是一个“巨人”,但现实中却是一个“矬子”。他的要求越高,现实中的他也就越显得渺小,但他没有意识到“应该”之暴行,却把这一切美化成了努力可以做到的追求。其实,他所谓的向善的努力,不过是对自己的逼迫——你必须成为我要求你的样子,不然你就什么都不是!
当然病态的要求总会被患者所美化,他会认为这不是“应该”而是“希望”,并认为人难道不应该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吗?不应该完善自己吗?
“应该”与“希望”完全是不同的概念,毕竟,希望是来自于爱,而应该则来自于怕;希望是来自于内心的充盈,而应该是来自于内心中的匮乏:希望会带来幸福,而应该只会让一个人变的焦虑——“应该”成了悬在他头上的剑,他恐惧自己做不到一个更好的自己——就算别人没有看不起他,他都会为别人可能会看不起他而恐惧;就算他没有失败,他也会因为可能会失败而失眠;就算他没有被抛弃,他都会因为可能会被抛弃而恐慌;就算他没有犯错,他也会因为害怕犯错而反复检查或逃避承担责任……他总是为了达不到的“应该”而痛苦,并一味地否定自己。
人是需要有上进心,并且也应该努力地完善自我,但这一切到底是出自于对自己的爱,还是出自于对自己的恐惧呢?健康的追求来自于对自己的爱与接纳,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但病态的追求则是来自于对自己的恨与恐惧——他害怕自己不能做到自己所认为的那么优秀。虽然他已经没有了自由与快乐,但他却依然没有醒悟到正如此的“应该”才造成了他今日的痛苦。
病态的“应该”仅仅是对自己的一种暴行,压根就不是一种把自己变得更好的纯真的努力。这种暴行背后隐藏着对真实自己的恐惧与排斥,它并不是想发展自己的能力,而是想要扼杀本来的自己,把自己伪装并塑造成另一个人,就如同他幻想中的样子。
一位男性患者写道:看见家境比我差的人,我会担心自己的表情动作会让别人觉得我在小瞧他。比如,和爸爸去饭店里吃饭,爸爸穿着西装衬衫,很体面,像有钱的大老板,那些服务员很热情地招呼我们,我就很尴尬,我想到我爸爸是老板,他们是底层员工一个月才拿那么一点工资,要做的这么辛苦,真可怜。其实我认为人人平等,人格无高低贵贱之分,我对人都是一样平等尊重的。但我担心自己的表情或者动作会让他们以为我在取笑他们,所以自己很客气很拘谨,他们上菜或是倒茶递水,我都要说“谢谢”回应他们,双手接着,好像反客为主了。
还有在家境贫穷的人面前,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很开心,应该“收敛”一下。比如这次住院,后面来了一个新病友,听他说他家里很穷,承担不起这住院费用,想早点出院,每天都是满脸忧色,我很同情他。但和别的几个家境比较好的病友在一起聊天开玩笑的时候,说些诸如泡妞玩乐享受这些事情,这时那位家境比较贫苦的病友在旁边,我就觉得很不自在,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高兴。别人这么可怜,而我们却这么大肆快乐,真是不应该,只有等他走了我才能自在和他们聊天。

似乎他所做的一切是出自于善良的美德,但实际上这不过是一种“应该”——我应该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人。这一切不过是在演戏,演给别人看,也演给自己看。他越是不敢承认与接受自己人性的自私与丑陋,则越是要装的犹如救世主一般普度众生。
但就算他做不到,他也不会放弃,毕竟放弃了就意味着理想化自我的幻灭。所以当指出他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的时候,他反倒会反问道:我只要健康有错吗?我只要会说话这不很正常吗?我要拥有良好的人际关系这不是无可厚非吗?但不要忘记,他本质上是一个“贪婪”的人。比如,如果他心理问题与症状真的得以痊愈,他真的就可以安心做一个普通人?不会,因为他正常了,正如孙悟空没有紧箍咒了,他又会想着如何成为齐天大圣了;如果他终于练就了一副好口才,他就会满足了?不会,他只会忽视这个问题,继续在自己身上发现其它的不足,比如,他可能又会对自己的身高与外貌不满。
他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病态的要求,他只想和身边那些普通人一样。看起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似乎他的要求真的不高,但不要忘记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都好,什么都正常的普通人。他只是利用了普通人,普通的要求,来掩盖他的野心与贪婪罢了。
一位男性患者写到:“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真实感受、想法、愿望、所爱、所恨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被我一点一点地扭曲,甚至是抹杀了,被深深否定甚至已经遗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应该式的自己,是一个充满贪婪、怨恨、冷酷无情、带着面具的我,任何我从现实生活感受到的东西只要是我不愿接受的都会被我故意扭曲(比如,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友善,伤害,做不好的事,有恐惧等等)。总之,我的追求目标就是的胜利,不管是说话、获利、人际等。总之是各方面的唯一的强者,这些想法慢慢变成了一种要求,一种对自己的标准,最近我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很多要求之后我都觉得轻松了很多,而在意识到这些要求之前我根本就不觉得有这些要求的存在。”
“应该”的指使是一种强迫性的驱力,就如同一个犯毒瘾的人一般。它的力量非常强大,强大到理智已经无法左右,而现实的得失也全然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只要可以满足他的应该,无论付出什么他都不会在乎。举例来说,一些学生为了获得更好的成绩,而逼迫自己高强度地学习,因此承受巨大的压力,最后他一看书就头疼;而有些人不允许自己犯错误,竟然也会逼迫自己不断地检查和核对,以确保万无一失,因此他都无法正常工作和生活;而有的人为了让自己理解书本上和老师说的每一句话,竟然逼迫自己理解到百分百,结果最后因为他实在无法做到而产生了阅读障碍与听力障碍(尤其是外语听力);有的人也会维系自己好人的形象,也会去讨好那些本不喜欢他的人,最后竟然会敏感对方的一言一行……种种的应该让他失掉了顺其自然的“平常心”,结果他反倒做不好任何事情。
所以,他注定是一个“悲剧性人物”,毕竟他的应该仅仅是一种主观强求,他注定会痛恨自己的无能、无用。就算他意识到其应该的存在,但也不愿意放弃。一位患者谈到放弃了“应该”,他就真的成了一个普通人了——他要求的高度已经成为了他自我的高度,所以在内心深处他不仅不痛恨这些应该,反倒认为这些“应该”成就了他自己。比如,一位女性患者,虽然小时候承受了太多母亲的伤害与折磨,按照她的话说就是:她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长大之后她非但没有远离母亲,反倒竭尽所能地孝敬她,并把她接到身边。虽然和母亲在一起生活让她痛苦和纠结,但她就是不能违背她的应该——我应该是一个孝顺的人。应该,让她成了一个有责任感,有良心的人,维系了她理想中的形象。
因此患者注定是不真诚的人,他只是表面看起来是一个“极好”的人,但这一切不过是应该的逼迫,而非真心使然——表面的真诚只是掩盖了他内心中的伪装;表面的追求只是为了逃避他内心中的恐惧;表面的品德只是为了掩盖他内心中的丑陋……他俨然已经成了“应该”的傀儡。他有时也心知肚明,所以他害怕和别人过于亲近,因为他担心别人发现他的“真面目”。
他也因此缺乏真正的情感——他对人好,是他应该和善;他逼迫自己努力,是他应该成功;他品行高尚是因为他应该具有圣人般地品行;他孝顺父母,是他应该是一个有孝心的人……越是被“应该”绑架,就越缺乏对事对人的真心,或者说他早就已经远离了自己内心的情感中心——他早就已经不再是真实的他,他早就已经不是用真实的情感与他人和世界交往,他就好像是演员一般,在扮演成一个角色,他说什么,他做什么,他喜欢什么,他讨厌什么都是按照“剧本”来的,而不是从他的心来的。如果他愿意,他竟然也可以和他讨厌的人成为朋友,不是出自于感情,而是他应该和每个人都处好关系。
“应该”就如同暴君一般统治者他,为了逃避不能实现的应该,有时逃避才是最好的选择——他无法做到最好的事情,他从来都不敢努力。因此,他做事情的风格就是要么就做到很好,要么就不做。一位女性患者为了逃避失败,高中考试总是请假,她却还在自我安慰:不是我不好,是我没考。后来她总是听村里人议论谁考上了,谁没考上。她担心自己考不上大学被别人笑话,最后她干脆就不读书了。另一位患者告诉我,只要他无法做到最好的事情,他从来都不努力,只有那些他确定可以做好的事情他才会尽全力。如此套路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当他没有做好,没有符合他应该之要求的时候,他总能为自己找到理由开脱——不是我没有能力,只是我没有努力罢了。

因此,一个人的痛苦并不是来自于现实的伤害,而是来自于没有达到其应该。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应该受到所有人的肯定,但依然有人不喜欢他的时候,那么他内心中就会产生恐慌的情绪;如果他的应该是要自己做好一切,只要他有没有做好的事情,就会形成心理冲突;如果他的应该是要超越所有的人,那么只要有人比他强,就会令他恐慌。所以,当一位患者发现自己不会弹吉的时候非常愤怒,他的“潜台词”就是:我怎么可能不会谈?当女友和他分手的时候,他也非常震惊:她怎么可以和我分手?当别人没有尊重他的时候,他也气的发狂:别人怎么能这么对待我?当现实中的自己没有满足他应该之要求的时候,他内心会体会到自杀般的痛。而另一位女性患者,一味地因为过去被人揩油的经历而自责,我告诉她每个女人都或多或少有过类似的经历,但她却依然无法原谅自己。而她不原谅自己是来自于这样的应该——我应该纯洁无暇;我应该有能力保护自己。所以被揩油这件事同时破坏了两种应该——破坏了她的纯洁性,也打破了她的全能感。因此她陷入了强烈的自恨之中。
种种的应该集合起来就好像是一张网,一张法网,有的患者会形容自己头脑当中有一个议会或法庭,似乎自己做什么,不做什么都要经过其审判。因此,有时他宁愿什么都不做,毕竟怎么做都是错的,怎么做都无法让他内心中的“暴君”满意。
有些患者不敢拿主意,不敢做判断,凡事都要依赖身边的人来帮他做选择。“选择困难症”也说明了应该的存在——我不应该犯错。犯错,他就会被自己内心法庭审判,因此他就把选择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这样就算犯错了,也是别人的人错,他就可以免于内心中的责罚。
有时,他也会通过拖延与逃避来缓解压力,毕竟对于明知无法做到尽善尽美的事情,拖延才是最好的选择。他并不是懒,而是怕,他怕自己不能做到内心中极致完美的要求。就如同一个高中女孩,她从初中开始就不愿意写作业,每次都拖到很晚,因为她不能蒙混过关,她必须要搞清楚每一个知识点,不能有任何不懂的地方,因此写作业都成了不可承受之重,最后她总是拖到无法继续拖的时候才开始写,但这样的结果却是她的压力越来越大,最后都不能正常上学和考试了。
因此,这一切是在极大地浪费他自己的生命,毕竟在一些没有必要做到完美的事情他也要逼迫自己,并且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维系自己的完美形象,又因为对失败的恐惧,他逃避了很多原本对他人生有意义的事情,为了让别人看得起,他还要装的一切都好的假象,因此他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他整个生命也被他搞成一副节日里礼品盒的样子——外包装很好,但里面的水果却开始腐烂了。
这一切就如同“西西弗斯神话”——西西弗斯得罪了神,被神处罚。他的工作就是每天早晨把一块巨大的石从山脚下推到山顶上。于是他就推啊,推啊,挥汗如雨,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把大石头推到了山顶上。可是正当他刚想休息一下,巨石就咣当咣当地从山顶上滚落回山下。于是第二天早晨,西西弗斯又要重新开始推石头到山顶,石头又从山顶滚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人生也因此变成了一场苦役。一位患者告诉我:我应该怎样,已经取代了我想要怎样。他就好像一个傀儡一般已经丧失了对自己生命的主导权,应该成了他生命的主宰——他善良是他应该善良,他努力是他应该成功,他勤奋是因为他应该比别人强。他的情感与真实的需要已经被扭曲,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他真心喜欢的,而哪些是被应该所指使的。就如同,一个女孩练习跳舞,在很努力依然没有得到老师的肯定之后她开始对跳舞的动机产生了怀疑,她突然意识到,也许她压根就不喜欢跳舞,只是希望通过跳舞来博得别人关注与肯定,就像“网红”一样。如果放弃“我应该被人关注”这样的要求,她对跳舞也就没有什么兴趣了。而换一个角度来说,也只有放弃其“应该”的时候,她才能对跳舞或其它的事情产生真正的兴趣,而不是被应该所指使。
对“应该”越加执着,他对那些破坏其应该的东西就会越加敏感与恐惧。比如,一位患者认为自己应该百分百理解我说的话,结果他就对那些会分散他注意力的东西极其敏感,比如没有关好的柜门,身体的不适,领口有些紧一类的小事情。在社交中,他应该表现完美,他应该获得每个人的喜爱,所以他就会对诸如脸红、紧张、余光、对视、他人的表情极其敏感,他不能接受任何会破坏他应该的“症状”,也无法面对别人对他哪怕极其微小的不满,或是他想象中的否定——就算别人没有看不起他,他都认为别人已经开始看不起他了。正如一位大学女生即将开学却焦虑万分,因为她认为寝室的人已经发现了她是一个“有问题的人”,因此她们都会远离自己,轻视自己,所以在开学之前,她整个人突然变得犹如世界末日般的恐惧。
应该之暴行让患者永远无法对自己满意。毕竟他想要的是全都好,超越所有人,所有的方面,因此他永远也体会不到什么叫自信与满足。而当他达到某些应该之要求的时候,他只会变得自负和狂妄,正如一位患者开玩笑说道:天晴了,雨停了,我又觉得自己行了。他要不就自负,要不就自卑,总之他找不到真正的自信。
当一个人内心无法接纳自己的时候就会把如此的否定投射到外界,认为是外界无法接纳他,是别人对他提出了近乎苛刻的要求与标准。正如一位男性患者一直躲在家里,当问他为什么不找同学玩的时候,他谈到别人都是以“查尔王子”的要求来要求他的,因此以现在这样一个又胖,又不优秀,又不讨人喜欢的自己出去一定会被别人否定和排斥,因此还是一个人最安全。当一个人把别人想象的很可怕,充满批判性,就好像随时会在他身上挑毛病的时候,也许可怕的不是外界,而是他自己——他一直用“查尔王子”的标准来苛求他自己。对他人的恐惧,把世界想象的很可怕,只不过是他把应该外移,把内心中的恐惧投射到外在世界。
他如此苛求自己,当然也会要求他人。因此在交友和恋爱上他往往存在困难,因为他非常善于发现别人身上的缺点和问题,因此难以真正在内心深处接纳他人。就算表面上他和别人维系和谐的人际,但内心深处他依然对身边的人持有贬低和轻视的态度,因为他人也同样没有满足他的应该,没有达到他幻想中的完美。他喜欢的人往往在远方,比如,某个作家,历史人物或某个明星,那些有着光环,而他又不真正了解的人,毕竟,这样的人他只会在对方身上看到闪光点,而难以发现缺点和不足。就如同一些患者没有找我治疗之前,往往幻想我是带着光环的,但治疗之后当他发现我也是不完美的,也存在凡人身上的诸多陋习的时候也就对我失望了。
因此,找对象对他来说也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位男性患者30岁了一直没有找到对象,虽然他相亲过多次,但最终没有找到合适的。但如果能让他找到合适的相信铁树也会开花,毕竟长的漂亮的他嫌弃性格不好,而性格好的长的又不行,好不容易遇到性格又好,又漂亮的他又觉得无法精神交流或人家也瞧不上他。而另一个男性患者恋爱没有超过半年,唯一一个超过两年的还是因为他没有找到合适的分手理由,而他喜欢的人都是那些接触不多,但给他留下极好印象的女生,不过他也知道,他喜欢的仅仅是他心中所幻想的那个人,而不是真实的她,如果真正生活到一起又会对对方厌倦与反感。
在交朋友上也存在类似的问题,虽然他的朋友并不多,但他依旧在有限的朋友身上挑三拣四,比如,这个人品行不好,那个人爱占便宜或私生活不检点一类,总之在他身边就没有他真心接受的朋友,他和别人在一起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有朋友的,而不是来自于对他人真心的接纳与认可。所以,他对别人的评判往往两极化,要么好、要么坏,缺乏中间的状态。如此的转变也会很突然,会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他就会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与评价。因此在与他人的关系中,他往往缺乏包容,容易因为一些事情对他人心存芥蒂。
有时,他也会对那些符合他“应该”的人莫名地崇拜,并且想依附对方寻找安全感,这种情况不仅会出现在友情之间,也会出现在爱情之中。他往往会被一些“能量体”吸引,而这些人往往具有他所不具备的能力或做到了他的应该,因此这种人就会充满光环,他就会陷入迷恋并对如此的关系产生依赖。这种情况在女性身上表现的比较多,治疗上称之为“病态的依赖”——通过依附于对方寻找安全感与价值感,并且通过对方的爱与接纳,才可以自我接纳。当然,这种关系也难以持久,毕竟他爱的仅仅是一个被他美化的人,而不是那个真实存在的人,因此此种感情缺乏专一与忠诚,当他发现更大的“能量体”的时候,就会轻易地转移目标。
当然在内心中他也时常会对他人充满愤怒,尤其是当他人伤害到了他的“自尊”的时候,他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尊重我,喜欢我,以我为中心。当他人没有符合他的应该的时候,他内心中会心生愤怒。他仿佛成了一个落魄的贵族,虽然并没有任何权利,却按照贵族的要求来要求自己,也同样要求别人按照贵族的标准来尊重他。

这让我想起了一部电影,电影中的主人公是一个王子,他和一个农家的孩子互换,当他醒来的时候,他还以王子的身份来要求周围的人给他更衣洗脸,结果身边的人都在嘲笑他,结果这更令他愤怒异常。现实中的患者也是如此,因为在内心中他已经认为自己非比寻常,所以任何人的不敬都会让他极其的愤怒,自己任何不恰当的表现和言行都会让他很惊慌,因为他应该像王子一般完美和得体,他人也应该像王子那样尊重他。
一位患者写道:“我不能被批评,不管是良性还是恶性,表面上我会谦虚接受,但心里却发火了。但我又有被批评的需要,因为那样显得我这个人比较谦虚好相处,能拉拢人心,能满足我的事业上的雄心。但这样我又不满了,因为太好说话容易受别人欺负,所以一件小事都会让我很挣扎。我的满足感是建立在挫败他人,打败他人,就是说别人能做的事我也要能,我要比别人更幸运,我要绝对的安全,安全也意味着我比别人强,我什么都不能输。我不论追求什么目标欲望都很强烈,所以就算得到也不快乐。”
种种病态要求集合起来就好像是一整套的“法律”,但因为“法律”与“法律”之间也同样存在矛盾性,他无论怎样做都无法满足他所有的“应该”。比如,维护自尊与面子,那么就可能会和别人发生冲突,而和别人发生冲突,又不能满足和每个人都相处好的要求。正如一位女性患者,因为他非常敏感别人的看法,所以和别人交往的时候免不了忍气吞声,察言观色,活脱脱一个童养媳,但和别人分开之后,她又开始因为自己的软弱而痛恨自己,认为自己太过软弱让别人占了便宜或上风,此时,“你不应该是一个软弱的人”的要求又开始占了上风。一面要讨好所有人,一面又不允许自己有任何软弱的表现,这种要求就好像是让一个人站在雨中,还不能被淋到一滴水一样的可笑。
这就好像一个屋子里有几个劫匪拿着枪指着他,一个让他站着,一个让他蹲在,一个让他趴着,无论他怎么做都是错的。正如一位男性患者,因为害怕得罪人所以有不满总是压抑在心里,但他又应该是一个真诚的人,虚伪又是他无法接受的,所以他就要强迫性地和别人说出他自己对别人一切的不满,而如果别人生气了,不原谅他,他又不能接受了,因为他应该和每个人都处好关系……最后,他更不能接受他自己了,因为他应该是一个正常的人,而这一切却显得那么病态。
“应该之暴行”让他与自己之间产生了深深的裂痕,因为他不能原谅自己,不能接纳自己,因此他永远都是一个罪人。他从来不会审视这些要求是否现实,就好像他心中有一个暴君一样,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他甘愿受苦,只因他对未来抱有期待,对自己存有幻想。这也如同“整容”一般,他今天所承受的一切,是为了一个更“美丽”的自己,因此他并不痛恨这些“应该”,只会痛恨自己的“丑陋”。
因为不能摒弃幻想,所以他不愿停止“应该”之暴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自己超越平凡。所以他的自我评价总是在不断地摇摆,一会他觉得自己如天神一般的完美,一会又因做不到那些“应该”而自惭形秽,他终究无法正确地看待自己,也因此无法好好地善待自己。他以为“应该”是通向幸福之门,却无形中陷入到了痛苦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