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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归鸢

2023-02-17 03:35 作者:李懷  | 我要投稿

竹枝扭转为鸢骨,云舫裁刻作双燕。 禄存船六楼非建舱室仅造围栏长靠,于船边中际落了座亭子。双拱木亭四面围有燕纹栏杆,亭下置有一桌数椅供人暂歇。 “啊呀,姐姐你糊错了!” 燕萤夺过燕莲手中纸鸢竹架,将那燕翼上的素纸缓缓揭下。原来燕莲只顾着同来客打听趣事,一时疏忽将燕儿的双翼糊错了颜色。 “应该糊上墨纸嘛!姐姐总是这么粗心......” 燕莲见她如此较真已是一愣,转眼又见妹妹将她糊好的素纸揭了,一气一羞间也已红了眼眶咬唇不发。 “好了,这里还有许多竹枝素纸,再做个燕子一人一个可好?”暮雨手中正削着竹片,抬眼便见这二人将要吵闹斗气,急忙出言劝和好生安抚。瑛瑛于旁剪裁薄纸闻得此语,也只暗自偷笑隔岸观火。 “再做个燕子,我还要把翅膀糊成白的!” 燕莲轻哼一声,随即起身凑到瑛瑛跟前出言问道:“好姐姐,你们从何处来?” “我们......从江州庐山来,途经此地办些事情。” “庐山...山是什么?” 双生子闻得此言惊奇不已,二人放下手中物什围住少女,倒教瑛瑛一时哑然口中难言。 “我懂了!山是不是和船一样,被水托着日夜不动?” “庐山之上确有清泉涓流,泉水发自山间顺势流淌。山中数峰高耸入云可摘星月......实在与这江中七船不同,莫非你姐妹二人不曾下船?”瑛瑛不过随口一问,却见燕莲燕萤二人颔首相应。 “娘亲说过岸上风景趣事,但我与妹妹每每想要下船玩乐,她总是生气。” “荀哥哥卧床不起后,我们更不敢提了。” 瑛瑛与暮雨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各有疑虑,奈何身负要事只得按下不表。 “若是下了船,莲儿和萤儿想要做什么?”少女接过纸鸢系上纱带,又折了几个纸环缀在燕尾。此时风雨已过晴日初现,便有数道日影穿栏映地,恰为燕形。 “莲儿想去关外的沙漠闯荡!”未等瑛瑛话落燕莲已出言相应,观她神情坚定不似玩笑,少女也认真起来,含笑追问道:“这是为何?关外风吹日晒风沙遍地,实在不是游乐好去处。” “我想去水少的地方,莲儿自幼生在此长在此,早已看腻了江水雨湖,就要风吹日晒才好呢!” 瑛瑛闻言亦是心中有感,她自幼又何尝不向往山外景色?只是数月漂泊在外四海为家,旧时浪迹天涯之心早已变卦,唯有速了要事倚剑赶马。因而她也不作点评,偏过头来对着燕萤问道:“那妹妹你呢,下船后想去哪里?” “我......我还没有想好,反正一时半会也下不去,以后再想就好了。” “那萤儿一定要做好打算,时机难得稍纵即逝,往往事到临头是来不及的。”瑛瑛语罢接过少年扎好的竹架准备糊纸,后者忽闻此言却是一愣。不知为何他总觉瑛瑛此言颇有不详,冥冥之中话随事发彼此相照,又岂非泄露天机? 然而少年自幼不信鬼神之说,只当瑛瑛一时疏忽口不择言,听者既是孩童也无需在意,他便照旧垂首裁纸。好在几人分工协力不过片刻已赶出个纸鸢,二者形体神态处处相似,不过是颜色各异罢了。 “可惜不是早春时节,否则这风还要大些。” 暮雨拉住绑了绵绳的纸鸢牵扯奔跑,燕萤黏在他身侧拍掌欢笑,可怜纸鸢荡荡悠悠低垂不飞,始终未能扶摇直上。 “有心即可,又何必在乎时节?” 似是天随人愿清风过船,纸鸢借力冲上破云腾飞,险些扯翻其下少年。 “让我来!” 燕萤接过少年手中系绳顺势在亭边奔走,燕鸢便如影随形自空飞旋,末端垂纱亦是飘忽疾转。燕莲倚在柱旁甚是羡慕,瑛瑛见状含笑语道:“莲儿,和姐姐一起放纸鸢可好?” “好。” 燕莲拿起桌上异色纸鸢递给少女,瑛瑛却不急着奔走,蹲下身来将绵绳系在她腕上。二人移步下阶走至少年身旁,暮雨觉察人来便回首一笑。 他笑了。 瑛瑛见了这笑忽地一愣,数日相随相伴少年也时常欢笑,不知为何今时今日方觉他发乎真心。少女随即缓过神来,只当自己一时糊涂心生多疑。 “姐姐,这纸鸢要如何放飞?”燕莲手持纸鸢望向远处,妹妹燕萤的纸鸢早已飘飞云端渺茫难寻,唯有自己的燕儿仍在手中,早已勾起她争强好胜之心。 “莲儿,我们先把纸鸢举高...然后跑起来,觉得有风经过的时候就放手。”燕莲不等少女话落便冲出去,举着纸鸢发力奔走只待风来。暮雨瑛瑛驻足一旁,见她如此卖力倒觉有趣。两人相与步行避开姐妹,走至围栏边际眺望远处江心。 午后日暖鳞波起,水雾生寒沆砀归。 七船相距虽远,此时登高船上亦可依稀瞥见。二人隔着江水对着船点猜测一番,终究弄清各船情形。原来独有武曲船、破军船、禄存船乃是六层,其余船只仅建三层而已。 “谢氏一房开枝散叶儿女双全,许是因此特例建造罢了。” 少年听罢也不置可否,仍是探首望向对过的贪狼船。若以此处直视相望,恰好正对贪狼船三楼左侧居室。他正要出言问询,却闻身后燕莲欢喜大叫道:“我的纸鸢飞高啦!” 二人仰头看去,果然天际双燕并肩游飞,恰如船下姐妹相伴竞走。 “哼!明明是我先放飞的!” 燕萤嘟唇不服,将手中缠线尽数散开。云深处风紧势大,她起先不过是想纸鸢飞高比过燕莲,岂料那线不随人愿越扯越多,最后竟生生脱手了。 “哎呀!我的线!” 原来她只顾放鸢奔走,未曾将线系在腕上以防不测。纸鸢乍一脱手随风起舞,不过刹那便不见踪影。 可怜她望穿云水难寻踪迹,咬唇含泪默然不语。 “萤儿,你可曾听过放鸢归去乃是避祸祈福?这燕儿被线牵走恰如你常在此船,如今它恣意飘飞无拘无束,岂不正合你意?”少女移步走近,蹲下身来替燕萤拭去涕泪。燕萤乍闻此语懵懵懂懂不解其意,只得含泪问道:“果真如此么?那我想替荀哥哥再放个纸鸢,大家一起下船快活。” “论心不论迹,萤儿有这份心思便好。等荀哥哥病愈,让他亲手放走纸鸢如何?” 瑛瑛这般连哄带骗说得燕萤眉开眼笑,拭去眼泪转身去和燕莲嬉闹了。暮雨杵在一旁听闻少女开解之语,已是面色凝重心有所思。 “师弟方才动作有些生疏,莫非不曾放鸢作乐?” “生在师门内,怎有幸恣意玩乐。” 少年嘴角一撇,转眼望向身侧少女。她方才与双生子跑动嬉闹,玉面发汗愈显柔泽。这般灵动女子,自是父母疼爱庇护成人,又怎能知他心中苦楚? 是以暮雨偏首回望江心,水波滚滚有如碎镜。耳畔欢声笑语随风送至,不知此愁更与谁听。 “师弟你看!对过武曲船好像有些吵闹,下来好些奴仆到码头去了。” 少年犹在戚戚自苦,忽闻此语便抬眼望去,果然在武曲船侧有人吵闹,熙熙攘攘围作一团。 “过去看看。” 武曲船 码头 未时一刻 横桥流水天江映,连橹夹船风雨停。 日中时分炊烟各起,可武曲船上的奴仆无心烧柴蒸饼,纷纷涌至甲板上探头张望。胆小的小厮们三三两两混作一团,对着船边码头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可巧大管家徐平自巨门船谈事归来,见得这般懒散景象登时气得胡子直翘,抽了廊下柴枝劈头盖脸打去,嘴里骂道:“好个懒骨头!不去收拾饭菜倒在这装样!” 便有个伶俐的小子笑脸拦下棍棒,上前应道:“我的管家老爷!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兄弟们哪里还有弄饭的心思。” 大管家依言扔下柴枝,顺着小厮手势望向岸边。待他看清岸上人形,只觉腹中翻涌张嘴欲呕。 他实在不想看,也不愿多看,省得今宵无眠。 身旁几个小厮忍耐不得,已然足不沾地逃也似地走了。徐平也没了管束训斥的念头,转身也想躲进舱室避他一避。 “来人!我有金燕邀帖必得上船!” 正是屋漏逢雨避之不及,管家纵是再想脚底抹油,听了这话也不得不下船应付。但他徐平又是何等心计,一把抓住身旁小子对他语道:“你油嘴滑舌在这偷闲,本该要罚。念在你为人尚好别无过错,与我同去罢!” 小厮黄苟听了这话双腿一软,想要讨饶求情也已迟了,只得垂头丧气跟着管家下船。 方才远远张望是心慌,此刻骤然凑近又是不同。 江岸上原是来了两个人,一个站着,另一个却瘫着。黄苟儿先是壮胆望向站着那人,生生叹了口气。这人不过是个布衣婆子,面上蒙尘发髻散乱,若是好生梳洗一番倒不骇人。 她手中牵了条铁链,待小厮看清链端那物时,忽地跪在江边捂嘴干呕。他虽时常被人唤作“狗儿”取笑,却怎也未曾料这世上,竟有这般腌臜之人! 肉身伤痕遍体不成人形,被那带刺铁链紧紧栓住,又自周身捆了几遭。偏生他又不甘被铁链锁住,无臂残躯挣扎间便带了几分可怖可怜。 他身旁那人提着铁链看也未看,只是默然垂首。 他们分开看说不清的诡谲古怪,站在一起倒似怨侣天成甚是相配。二人一站一瘫一动一静,偶有动静便骇得武曲船上奴仆纷纷躲避。 徐平捺下恶心,挤笑对着岸边那人说道:“有劳贵客远途至此,不知可有金燕邀帖?” 来客闻言怔怔望向他身后巨船,低声应道:“我儿拿着邀帖,想来已先行至此。”未等管家出言问询,她自取了支铁哨呜呜吹响。 船上忽地一阵惊呼,管家循声回望,便见翼有人宽的老鸹自破军船衔物飞来,缓缓落至女子肩上。 金燕邀帖,已在喙中。 “信,已在我手中。” “那是自然,只是您身旁这位......” 徐平顿了一顿,随即堆笑续道:“远客来此必得厚待,不知您可否要将他带上船?” “他不算人?” “这......自然算的。” “那又何必问我?” 管家心中暗骂一声,这肉块有如禽畜铁链锁身,不过是比人彘多上两条腿罢了!奈何他不敢面上动怒,只得低声应道:“老奴这就吩咐人将他抬了去。” 不料他身后黄苟咽了口唾沫,上前对着女子恭敬说道:“贵客若要抬人,何不动用武曲舱旁小船?小的愿划船送人,但凭吩咐便是了。” “你倒乖觉,拿着!” 女子扔了块碎银,那小厮见得赏钱眉开眼笑伸手接过,转身自岸边码头解开系绳发力拉扯。岸旁水草丰茂已有人高,几叶扁舟深藏其间难辨行踪。这小厮扯了半天,方见得木舟辟开芦荡行至身侧。 黄苟正要搬动瘫坐那人,不料凑近时这人无端发作,竟一口咬住来人右耳。发力之狠青筋绷起,险些扯下皮肉。 “啊呀!这这...这是做甚!” 小厮叫苦连天挣扎脱身,将方才赏银发狠扔下,口中叫骂道:“天杀的獠奴!好心当做驴肝肺,我不干了!” “既下了船,便由不得你。” 女子一手持刀,另一手却托着数块碎银。 “将我等好生送至客船,这些银子你尽可拿了。若是你执意要走,便割了你的耳朵!” “你!” 小厮见船上无人为他帮腔作势,一旁管家也眼观鼻鼻观心。他只得战战兢兢接过碎银,口中言道:“我可不敢再碰他,只管划船。”好在女子未再牵扯,自将那人连搬带拖塞进扁舟,三人挤进舟中摇摇晃晃划桨启程。武曲船上一应奴仆探首张望,那小舟紧赶慢赶停在破军船边,舟中几人也凳船上楼。 “黄狗儿当真走运,那大块碎银我不知要何日才能挣得!” “屁!借我三个胆也不敢碰那恶鬼,黄狗被他咬了耳朵,我看定是过上病了!” 众人三三两两各自归去,所谈之事却皆为银两。 管家徐平杵在岸边目送小舟,忽地拍了拍脑门,他当真是糊涂了!怪不得那女子如此眼熟,他多年前曾见过的! 她就是严玉! 他打了个寒噤,思量片刻后终究还是登上船。这二人手中既有金燕邀帖,想必应是燕公邀请而来,自己又何须前去通传? “管家,方才何人上船了?” 徐平正胡思乱想犹豫不决,乍闻此声倒被唬得一颤。他长吁短叹转过身来,已做了打算只待出言搪塞。 来人竟是白袍少年。 大管家张口结舌一时无言,又见少年身后走出位少女。这二人面上发汗双颊浮红,不知从何处听得动静匆忙赶至。 “唉...实话告诉二位,我今日正四处查看船舱,忽闻码头有人吵闹争要上船。合该我有这一劫,待我下船看过时,只见得个肉块似的人彘......不过还剩两条腿罢了!当真是血肉模糊蝇蛆窜动,偏偏又......” 瑛瑛闻言心下一惊,管家虽含糊其辞不愿多言,但这寥寥数语也已足够,来人必是那日野店恶贼!少女抬眼瞥向身旁暮雨,但见他神色自若唇齿含笑,清声接话道:“多问管家一句,这二人可否有金燕邀帖?” “这便是咄咄怪事,那婆子颇有些古怪,掏了支哨子吹了几下...破军船中贵客的乌鸦便叼着信飞来了!也不知她身旁汉子被何人所伤,弄得这般狼狈。小人有事先行告退了。”管家语罢急忙忙欠身别过,朝着燕公巨门船快步奔去,徒留二人停步船侧。 “师姐若有疑虑尽管问我,你我二人无需猜忌。” 好一句无需猜忌! 瑛瑛苦笑一瞬,随即凑近悄声道:“师弟怎知我有疑虑,又为何要问你?” 暮雨轻笑一声应道:“那日野店逢凶,师姐同罗兄不见情形自然生疑,现下这二人上得船来,指不定要闹出血雨腥风!我先与师姐明了此事,省得事发猜忌而已。”他此话说得冠冕堂皇甚是正经,瑛瑛也只得顺水推舟回道:“既然他二人要上船,师弟应躲开些,免得相逢争斗。” “燕家这火烧得旺,也不多这两根柴火。” “他俩若是干柴,师弟你...又是什么?” 少女此话虽是谈笑,实则也有几分真心质问。 暮雨话里行间半真半假,偏偏他又好似坦诚相待情真意切,虚虚实实间不知已骗过多少痴人。少女凭栏托腮胡思乱想,方觉自己又何尝不是痴心一片、愚弄成真? “那日来此登船,我并未去往破军。方才管家言及贵客豢鸟,不知所指何人?” 少年以进为退不答反问,惹得一旁瑛瑛轻哼一声,随口应付道:“不过是个名叫‘银鸦’的小子!他那恶鸟爪镶利刃甚是凶残,先前同我赌了五局,倒是个行骗老手。” “等等!管家说恶鸟与那女子甚是亲密,银鸦又称自己母亲乃是严夫人的本家表妹...莫非......莫非银鸦便是这恶人之子?” “师姐果然聪慧,倒不必我笨嘴拙舌出言点拨。” 少年面上带笑仍是平静,瑛瑛见了也只得捺下疑虑复道:“好在那贼人双臂俱无已成废人,纵使他有心作恶也无力亲为。只是不知银鸦若是知晓其父伤势皆因师弟而起,可否会前来挑事?” 少年沉思半晌,含笑讨饶道:“师弟才学疏浅无力自保,若是有人寻仇报复,还望师姐垂怜。” “一言为定,记得日后可要好生谢我。” 二人值此说话打趣间,已有数个奴仆自船中奔走取物,急匆匆奔向破军方向。少年侧目一瞥,他们手捧之物皆是些吊命大补的药材。 “解姐姐这下可有的忙活了,若是救醒岂不是要大闹一场?” “我看未必。” 暮雨转身自廊下柴垛里取了块锅灰,顺手抹在脸上。他的肌肤本就有些过白,被这胡乱一抹倒更似活人。少女探指将他面上碎屑抹匀,左看右看了一番方笑道:“这才像个练武的汉子!只可惜还是太俊。” “请赵姑娘差遣,小的这便取了药材跟上。“ 少年折了块柴枝裹在帕间,旁人不知倒真可认作药干一类。瑛瑛见了只得以袖捂面,一路忍笑跟着他去了。 禄存船 申时 “姐姐,我有些饿。” 燕萤倚在榻上喃喃自语,手中的羊拐骨也咕噜噜滚落案下。她转眼望向挂在壁上的纸鸢,便又开心地笑了。 “饿了就去吃楼下的点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娘亲时常备了些糕点在那的。” “我不想吃那什么药膳!苦不苦甜不甜的,好没意思!”燕萤轻哼一声,随即转脸对着燕莲说道:“我们下船好不好?就去破军船,娘亲若问就说去找哥哥姐姐。” “你自己一个人也可去得,为何偏生要扯上我?” “那么多生人,我不敢去嘛!” 燕莲轻叹了一口气,起身披了件浅藕半臂。她三下两下穿戴整齐,垂眸对着燕萤语道:“还是老样子,知道吗?” “晓得晓得,一人扮俩~你快去快回!” 少女点了点头,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去了。禄存船舱室甚多楼阁无数,燕莲择了个僻静的回廊下楼,一时也无人觉察。 她下楼间无意一瞥,惊觉天色不过放晴半晌,此时此刻又是乌云攒挤墨染流霭。 燕莲见状索性凭栏远眺,心中所想自然是先前放鸢之乐。不知眼下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几时才能重飞纸鸢? 她痴痴看了半会儿,方觉自己腹中也有些虚乏,便又顺着长阶蹦跳走下。今日当真有些奇怪,舱室回廊空空寂寂,少女走了好些地方也未见个人影。她只当船中的奴仆又被抽调顶班,因此也不甚在意。 她实在应该在意的。 三楼飘来一股药味,燕莲闻了这气味就眉头紧皱,捂住鼻子快步跑开了。她知道这股药味是什么意思,每每炉上煮了药汤,娘亲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任她姐妹二人吵闹也不理不睬。 所以活该他喝一辈子的药! 少女咬唇发狠跑下楼去,噔噔咚咚故意弄出些动静。然而果真如她猜想,这般吵闹折腾,实在不能惊起炉边人。燕莲驻足楼间痴痴等了一会儿,也只得黯然垂首离去。她一时垂头丧气昏昏沉沉,竟险些在拐角处与人撞个满怀。 是个面生小厮,手里空空不知为何来此。 燕莲本就有些怨气,可巧又被来人撞了一下,便高声嚷道:“好个糊涂东西!在这没头乱撞做甚?” “小娘子恕罪!方才破军船中贵客伤重动用了许多药材,谢娘子素日领的便先填用了去,小的乃是前来通传此事。” “有客受伤?” 燕莲听罢心中一惊,她所知贵客不过今日陪玩二人罢了,只得焦急追问道:“伤者何人?又为何受伤?” “小的不知,现下这人就在破军船上,小娘子若是忧心此事,尽可过去看看。” 少女咬唇思量片刻,终是转身急忙忙赶往楼下。她还有许多许多事情想问,许多许多话要讲。好比荣哥哥为什么失约,为什么大家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船上,为什么有人可以来去自如...... 她走出船舱,探首望向廊外天际。 流云墨色又重了几分,乌泱泱一片看得人好不气闷。燕莲见了这天色却有些踟蹰,正要转身回去拿伞,忽见方才那小厮已跟着出来了。 他左手提着漆盒药罐,右手拿了一柄伞。 “小娘子可是要去往破军,小的自当跟随。”小厮面上带着些许笑意不卑不亢说了几句,却自顾自走到桥边。少女见得有人作陪自是欣喜,未加思索便跟着他去了。 果然行至半路雷声大作,顷刻间雨水四溢风疾萧萧,惊鸟归巢群鱼跃起。小厮撑开油伞护住少女,湿了半身麻衣。 二人一快一慢步履匆匆,赶至破军船时雨水正盛滴滴砸人,不知几时能休。廊下已有许多奴仆避雨打坐,各自交谈吵吵嚷嚷。其中有个领班模样的见了来人上前端详,瞥过少女时登时恭恭敬敬语道:“原是禄存船的小娘子!老天下得这般大雨,您为何亲自来这?” “哼!我想来就来,你管得着吗?” 燕莲听了这话忽地有些忿怒,抢白了几句转身走至舱门。可巧有个奴仆端着面盆走过,便教少女看了个真真切切。铜洗中血污一片腥臭阵阵,隔了数丈已教人苦不堪言。这奴仆急匆匆走过,将那盆中污水尽数倒入江中,又急忙忙赶上楼去。 少女自幼居于闺阁哪里见得这般场景,霎时头晕目眩险些昏厥,还是方才小厮见得情形不对,快步上前将她扶住。 “小娘子晕血实在不必上楼。若是急需寻人,何不差人通传?” “我偏要自己去!” 少女轻哼一声提裙上楼,也不顾可否有人跟随。 楼阁间有许多奴仆来回走动,见了她便默然无话恭敬避让。燕莲见此愈觉无趣,面上也生了几分躁意。 三楼霜室灯火通明,一派肃杀气象。 右侧一间居室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却无一人出言作声。少女三步并作两步快步上前,正要探头张望,忽而身旁一人惊道:“莲妹妹?你为何来这?” 燕莲见了这人便扑上身来,口中娇声道:“我想和你说会子话...怎么就不能来了?” 女子温婉一笑,随即抱住燕莲走至过道,低声应道:“医师这会儿忙得很,我也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明日雨停了姐姐就去禄存船陪你可好?” “那......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往日里总听人喊我姐姐,但我不想...只以‘姐姐’二字称你。” “莲儿好巧的心思,叫我‘瑛姐姐’便是了。” 瑛瑛抱着她走至过道窗前,江心涟漪各起骤雨风疾,却似夜半光景。燕莲探指轻抚窗纱,口中喃喃自语道:“大船要撞了......” “嗯?莲儿方才说话了?” 可巧瑛瑛一时走神,堪堪错过少女一语。 “小娘子,时辰不早了,差人送您回船罢。”领班快步走至近前对着二人颔首示意,话里行间甚是不客气。 “下得这般大雨,怎可此时回船?” “回贵客的话,这是二房谢娘子的规矩,无论如何小娘子是不可在别船逗留用饭或是过夜的。” 瑛瑛听罢甚是生疑,奈何此时室内忽有惨叫连连,顺带着房外也惊声一片。少女不得已便放下燕莲,俯身对着她叮嘱道:“好妹妹,你我二人就此别过,记得带个小厮与你同去。” 燕莲点了点头,咬唇目送女子进了舱室。 “小娘子,请吧。” 领班半是催促半是关切,惹得少女愈加心烦,随口应付道:“我自去便是了,你走开些!” “这......” 眼见这领班不依不饶定要劝归,燕莲也没了等人闲聊的兴致,转身匆匆地去了。她走得太急太快,一时也无人跟上同行。 破军船中一应陈设皆是少女未见未有之物,是以燕莲一路走走停停自得其乐,倒也快活。 “啊呀!忘记拿吃食,萤儿定要闹腾了。”燕莲忽觉腹中呼噜作响,这才忆起来此目的。奈何此时船中一应人等皆为疗伤奔波,哪里见得糕点果盘?少女驻足沉思半晌,一时也无良策。 一双手,忽地搭在少女肩上。 “吓死我了!你怎么还跟着?” 天际一道惊雷劈落,江心滚水再无静处。 来人俯身凑近少女耳畔,轻轻说了数字。 “瑛姐姐...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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