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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航×你」西风落戏闲空影

2023-02-13 16:58 作者:葡萄凉夏亭  | 我要投稿

「纯属脑洞,切勿上升蒸煮」


*当他消失时 When he disappears 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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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散落满地期许,他的背影,我的闲日。


  韶光如长河悠远,追溯至我能忆起的最久时,我还长在那片故土。印象中结满透红玛瑙的樱桃树,小塘面仰起头望不尽的杜鹃,春天里陡坡上攀生着的笋,都是忘却不了的愉悦。


  要真的提起来,我又联想到一位与我仅有几面之缘的男孩。他出现在喧闹的夏日,离开于萧瑟的西风中。未能赶上折一支桂花予他,只留空戏台困着我萧索的回忆,还有他。


  入暑的天气毒得很,家里开着风扇呜呜转个不听,脸颊上的燥热丝毫未减。大人忙着做事,外公照旧去了田里干农活,外婆忙着腌制夏天要烧汤的甘菜。我和妹妹往村头跑,沿着坡坡和台阶,要上山去竹林里消消暑。


  山上一直藏着孩子们的欢笑,竹林里凉爽舒适,开满淡紫色的不知名小花,再往上走走能找到一条山泉小溪,溪水冰凉得如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木莲豆腐,喝上两捧心情都能平静不少。


  往小塘面的方向走去,小祠堂前的空地上有人在忙碌着,看样子是在搭篷子搭台子。小孩子自然喜欢凑热闹,于是又充满精力地从山上跑下来,跟坐在老年棋牌室门前晒太阳的四公公打听趣事。


  他说是村里的人请来办社戏的,大概今晚上就能开始了。


  听到消息后好生兴奋,小时候村里也不是没办过社戏,但记不太清楚,只感觉得到办社戏的时候很热闹很快乐。于是两个根本不懂戏的人开始无比期待,围着人家搭好一半的台子认认真真打量了好几圈。


  “喂,你们在干嘛的?”


  少年的声音在夏天宛如冰水里的梅子般清爽,我回头看清了他的模样。他人比我稍微高些,眼睛很亮很有神,五官都相当的精致。但是很瘦,看他的胳膊好像都没新长出来的竹子粗。


  他见我们没有回答,就想招呼我们赶紧走:“你们离这里远一点,没事不要过来。”


  这人怎么随便赶人啊,这台子他家的吗?凭什么不让我们在这儿。而且就看看,我们又不干嘛。正想跟他理论呢,他又补上一句:“这儿不安全,台子还没搭好很容易倒的。”


  诶?我没张嘴说话,他身后倒传来一声叫唤:“阿航!过来帮你师兄干活!”


  “来啦!”他大声地答应了一声,不放心地瞧了我们两眼,说了一遍快走吧,才跑去了塘那边。


  他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我牵住着妹妹的手把她带到了大姨娘家门口,心思早已飞得不知踪影了。我是在村子里长大的,村里人虽然不能说都很熟,至少基本上都认识。我没见过这个男孩,想起刚刚有人叫他阿航,便无声地对着自己念了一遍阿航,没有目的。


  小孩子不记事,等到对面田埂上的太阳越落越低了,回家吃完饭的时候我已经不记得这事了。用勺子舀大碗里的甘菜汤时,是外婆先提起的:“吃过饭一起去看社戏。”


  好哇,到小塘面的时候棚子里已经有着不少人了。我们挑了一条长板凳坐下,哥哥拿着钱要带我们去后面买几串菠萝吃。这菠萝是在盐水里浸过的,少见的不麻嘴,味道酸甜还掺着点盐的咸味,却是好吃的。


  台上的人唱着绍戏,我能听懂大部分,但对文戏提不起兴趣。趁父母不注意溜出去,在塘边想要用树枝逗地上的虫儿,碰到一个人。本是不在意的,但路灯偏偏在这时候明亮起来,于是我蹲着看清是白天的阿航。


  他手上拿着两个道具,看到我也很是吃惊。怔了两秒后扭头进了棚里。在明冷的月光与暖色路灯交融处,我想通了他的身份。他应该是跟着办社戏的班子来村里的吧,那估计也是学戏的。


  为什么要关注他啊。我自哼了声,低头继续找地上的臭屁虫,谁料他又走了出来。也跟着我蹲下来,就在离我没有几步的地方,但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先沉不住的气当然是年纪小的我,我拿着树枝没看他一眼,只是向他问了个问题:“你怎么不上台表演?”


  他沉默了片刻,也不反问我为什么要打听这个,就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本事还不够,师父说让我再学练几年,本领学够了之后再上台。现在只能在台下看师兄师姐们的表演,再帮着干些杂活。”


  我哦了句,一时间不晓再说些什么。在脑海里搜刮了阵,拼凑不出什么话语,于是扭头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左航。”他有些无措地回答我,大抵是我看他的目光滚烫,把他吓着了。我终于肯放下手里的树枝,向左航凑过去,他的眼睛里映着夏夜的繁星:“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你可要答应我要一直唱下去哦。我希望以后能看见你在台上表演。”


  流出的星河眸光一闪一闪的,我刚想感叹着今晚的星星真迷人。匆忙想到家里人还在里头,呆久了可就要急了,转了身往回跑去。没来得及和左航道别,更没来得及再多聊上两句。


  “等等……”没有人能拦得住跑的像阵风一样的小姑娘,左航原是想问她名字的,可惜还没张开嘴人早就不知踪影了。他不觉遗憾,只要日子还长,他们总会见面的。于是带着不自觉勾起的唇角,又回到台后蒙头帮杂去了。


  离开的时候,我抬起脑袋任夜里的风吹起我的碎发,嗅到空气里弥漫着菠萝的果香,看见漆黑的天空里点点星星。


  今晚的星星确实很亮,很迷人。


//


  社戏一连要办好些天,先前两天去的人还多着。第三日起就减了不少,去看戏的都是些公公辈的人了。对绍戏提不起兴趣的我也非跟着外公往那儿跑,吃过午饭后整日都泡在小塘面。


  不过我去不是为了看戏听戏,我是去找左航的。所以到了地方我直接往棚子后面钻,通常我都能在塘前找着左航。他或是在收拾戏服和台上要用的道具,或是在练习基本功。


  我听过左航唱戏,他唱的是《孔雀东南飞》的最后一折,我无意撞破他对着塘开了嗓,也没有贸然打断他。太阳非要照着他,光从他的发梢直落到指尖,很像舞台上打满的灯光。我听见他在唤兰芝,可怜兰芝并不在。于是我随口合了他两句:


  “今夕新如入音庐,昔日故人,昔日故人恨无穷。”


  惊喜的情绪很快朝我涌来,左航好看的面庞含着笑,他也不再接着唱,两步向我走过来:“你也会唱啊?”


  我撅了撅嘴:“家里外公外婆还有妈妈都会唱的,听的多了自然也就会一些。” 左航笑着点头,本来在太阳底下是热得要命,但不晓为什么瞧见他的笑浑身就凉快多了。

  

  “那你可以当我的兰芝吗?”左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他大概很在意我的回答。但我的脸估计是太阳晒得久了,忽然发红发烫,我自知自己唱得一塌糊涂,立刻朝后躲去不想回答。


  不知道左航是怎么想的,他非抓着我不放。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牛皮糖塞进我的手里,两个手指比了一个耶的形状,很认真地跟我谈:“那我再请你吃两串菠萝。”


  一定是温度太高,把我脑子都烧糊涂了。我竟然真的被两串菠萝收买了,奇奇怪怪地答应了他。闲下来的时候就陪着他一起唱几段戏,好在他也就《孔雀东南飞》唱的多些,我还算能哼几句。


  不唱戏的时候我们就一块儿聊聊天,他不能跑得太远,我就和他一起站在塘边打水漂。我的水平稀烂,但他的水平和我也是不分伯仲,输赢全都凭运气。


  塘里是不养鱼的,但好地方终是挡不住灵性,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这小池塘里竟然生出了些小小的鱼儿来。它们会沿着石头打转,欢笑嬉闹留下塘面的圈圈涟漪。


  这下两个人都不敢再打水漂了,怕把鱼打死咯。就小心地沿塘边的阶梯走下去,拿来哥哥的网兜来捞鱼。那鱼是真的咪咪小,一个茶杯里能放十来条,就不忍心带回家去,又得全倒回塘里。


  蹲在我身旁的左航会用手捧起小鱼,好好端详一番再轻轻给放回去,就仿佛他手上拿的是件珍宝般。我靠着左航看他手上的鱼,他就会开始笑,我根本不清楚他到底在笑什么。


  莫名其妙的,我心中的潭水也荡起涟漪。


//


  社戏办了一周就结束了。最后一天因为上亲戚家吃饭,我没能赶上收尾的表演,也没能赶上和左航道别。冲出门往小塘面跑,迎面遇上四公公,他告诉我戏班子的人早就走了。


  真是,还没来得及和左航做个自我介绍呢。


  我开始千盼万盼下一年的社戏。但第二年村里并没有组织,我又期待再下一年……渐渐地在忙碌的日子里,我已经基本忘记了左航,忘记了那个让我做兰芝的男孩,也忘记了那短短六天的印象派邂逅。


  再一次遇到左航,我已经十六岁了。村里已经三四年没办过社戏了,好不容易今年心血来潮办了一场,谁知天公不作美,第一天就下了整天的大雨。我从城里回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撑着伞路过小塘面,看到熟悉的棚子和长凳,才想起村里原来还有社戏这码事。


  妈妈让我去陪着外公一起听,我就在外公身旁落下座,目光匆匆往台上扫去,有人在报幕,他说下个节目是《三请樊梨花》。又是熟悉的节目,我依旧没有什么兴趣,直到那薛丁山上了台。


  他的眼睛好亮。我凝望着他脸上浓厚的白粉,愈发有些感触。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等到他开了口,记忆里的那张面庞便穿越时空与台上人重叠起来。他的嗓音还是得用青梅来形容,这回是酿了两三年经过岁月沉淀的青梅酒,醉意与清香共存。


  埋在尘埃下的名字被我重新挖出来,原来是左航。


  心突然紧张起来,雨珠不停地落在棚子顶上,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更显清净。我直直地盯着台上的左航看,努力让他的声音再明晰些。


  他真的登上台了,他真的当主角演出了。


  退场的时候我特意等到了最后,我望了一眼面前的戏台子,和我记忆里的还是一个样式的。我收回视线,站在外公身边打开了雨伞,踩着水潭往家的方向走去。


  左航刚脱下身上的戏服,忽地有种奇怪的感应强烈起来,掀开幕帘往外瞧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见。棚子里空空荡荡的,除了摆得相对整齐的长凳,只有他脚下这个刻满岁月痕迹的空戏台子。他心许几分落寞,也顾不得了,只回到台后继续换衣裳。


  第二天吃完午饭我思来想去踌躇好久才决定去看戏,我说不上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左航吧。想看看左航的表演,也可以是单纯的看看左航。四年未见,他相比那时是明显长开了,脸上涂着的白粉和颜料都掩不住他的帅气。


  他还会记得我吗。无端的奢望得不到回复,我仅仅能看着那舞台的灯光洒在他身上,他的每个动作都牵起一片光影。


  左航今天唱了《孔雀东南飞》。他扮演的仲卿,情深意切,满眼都是站在他面前的兰芝。最后雀死的桥段,一个在台前,一个在台后,一唱一和,情感悲痛欲绝,令听众为之动容,潸然落泪。


  “断枝连理泣寒风,折翼鸳鸯各西东。”

  “人去楼空空寂寂,旧日思情情切切。”


  在悲伤的河流中,乘着小舟划向远方。那年夏天烈日照耀下,我红着脸很小声地唱着不专业的绍戏。左航始终带笑意望着我,也不纠正我某些错误的发音。那时怎么没有发现,这戏原来是个如此令人心痛的悲剧。


  这戏结束后我顺路去找大姨娘,叫她回外婆家吃饭。经过池塘时,远远瞧见老伯靠坐在一边在放他的鸭子,塘里又热闹了几分,我回忆中关于夏季的欢愉添上一笔。


  我正走着道,台后蹿出来一个人。他穿着白色的里衣,脸上浓厚的妆还没卸干净,但眉目间很是清秀。我和他正面打了个照应,四目相对之时塘里的鸭子嘎嘎嘎叫起来,立刻扭头看向池塘。


  是左航叫住我的:“姑娘请留步。”文里文气的,这么叫人等等的估计也就是他了。我朝着左航投去目光,他的神色里带着点犹豫,抑于眼底的还有种故人重逢的激动。


  他不明白要怎么开口,倒像是想把我望眼欲穿,好久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感觉,姑娘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我眨了眨眼睛,眉眼弯起:“什么故人,唱《孔雀东南飞》的故人吗?”


  左航捣蒜似的点着头,随后露出腼腆的笑容,开始没话找话:“那个,好久不见了,感觉应该有四年了吧。我现在已经能上台表演了,你有没有看到呀?”


  “看到啦。这几日天天都来看,恭喜你真的做到啦。”长大以后倒是没小时候那么好聊了,但不用言语我们两个人都知道,对方都很高兴再次碰面,以及没有忘记彼此。


  “哦对了,敢问姑娘芳名?”左航这次是先拦住我问了名字的,他好些是对戏痴迷的,连现在问起名字都文赳赳的,宛如一个戏中人。


  “我姓黎,叫若予。” 在我和左航的第二次见面时,我总算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左航低声念了几遍我的名字,随即开始夸我的名字好听。“若予”就连同“若鱼”,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着,我能无忧无虑地快乐长大。


  后来的几日我还是会来找左航,我们两个轮流讲生活里的小故事。他会讲戏班子的趣事,跟师父学艺,师兄弟们相处的日常,还有一块儿跟着出去表演。我就分享上学读书的事情。


  左航对此很感兴趣,听到我说念书学校之类的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了:“上学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吧?”话出了口他就立刻找补起来,是怕我不理解:“我好久没有读书了,读完了小学就彻底来班子里学艺了。早就不知道上学是什么滋味了。”


  语音未落,一阵清风徐来,吹动他的衣摆,勾勒出他的身形。他还是那么瘦,瘦的连竹子见了都要心疼的程度。我不开口,这人又笑起来,很温暖地笑:“没关系了,就当我没问好啦。”


  静默中我看他有些恍然,不知怎的又想到那年盛夏,我和他初遇时的情形。他当时和现在都很爱笑,但那年是纯粹的喜悦的笑,如今越看越捆了些落寞在情深处。


  原因我自然琢磨不透,直到夜里我看到漫天星星,完完整整地回忆了一场,大悟着发现。


  今年没有卖盐水菠萝的了。


//


  最后一天我算赶上晚场,左航在台上谢幕那刻,我望透他的眼神浑浊,而此时我的心情复杂。绕路到后面,班子里人都在收拾东西,我偷偷看他的身影来回穿梭,那身白衣在夜幕下划出了道人间惊鸿。


  善于观察的他当然注意到我了,但他估计是故意不想理我的。怪我呆的时间太久了,他不得已地回头与我对视,又挂上那招牌的笑容朝我跑来。


  我问他下次什么时候还能见到面。他垂下眼睑,半响也应不出声。我明白这事没人能说准,不再为难他:“下次再见的话,你能不能待得久些,等秋天来了,我邀你去赏桂花。”


  “这哪儿有桂花呀?”左航笑出声来,我说我会去摘桂花折桂花枝,他就宛若哄小孩子一样,答应着等我请他看桂花。想请他看桂花是假,想让他多呆些时日才是真。


  在我十八岁那年的八月,随着录取通知书到家的还有隔壁村子办社戏的消息。没来得及先拆开通知书,我就急着往隔壁村跑。妈妈和外婆都好奇我什么时候竟然这么喜欢听戏了,我也不否认。


  我喜欢的是听戏,还是唱戏的人呢。


  千赶万赶,尽管跑得气喘吁吁,总归是没落下。我走进棚子找了个角落的长凳坐下,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台上的那刻,我的心跳好像停止了跳动。我眼前是一滩平静的池塘,水中荷叶与荷花亭亭,时不时有些鱼儿游过,引起几分波动。而意中人就站在我的身旁,问我喜不喜欢荷花。


  我每天都去听戏,却很难找到左航。他就譬如故意躲着我一般,我绕着棚子周边找了个遍,见到了好多戏班子里的人,唯独没有见着左航。


  想不明白。后来我就特意提前退场,打算在台后面堵着他。果然蹲到了左航,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认出我来了,但他立刻别过头去,想把自己的情绪悄悄扔在地上。


  “……” 我本来见到他应该是要很开心的,但兴奋之下我竟然说不出半个字。他先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你,最近怎么样?”


  “我呀,还挺好的,刚刚考上大学。”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左航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忧伤,左航听到后看向我,笑着夸我:“那真好啊。”


  这回我确认了, 他的眼里也写着忧伤。


  “你呢?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我忽略了他拼了命想藏起的情绪,想要顺着他的意来。他也弯起眉毛,淡淡地跟我说还好,过得还可以。


  我不信,但我不再追问他了。他这般隐瞒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那今年呆多久?可以陪我看桂花了吗?”他思索了有十几秒,才轻轻地嗯了一声,轻到我差点怀疑是我的幻觉了。“那就说定了,等最后一天,我请你看桂花。”


  我走了之后,左航独自伫立在夕阳下,只有天边的晚霞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到家的时候家人们都在包饺子,大姨娘看到我叫我过去帮忙,笑着打了趣:“哟,家里的小戏迷回来啦。”外婆也应着:“这是像外公的。”倒是妈妈先提起的:“可惜这社戏以后就没有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了?我疑惑地向妈妈望过去,听到她的解释: “那戏班子今年唱完最后一场社戏,就要散啦。以后就不再来唱了。” 


  我呆在那里,该拿饺子皮的手停留在空中,左航刚刚眼底的忧伤重新涌现在我面前,原来他所难过的是这个啊。他怎么骗我,明明戏班子都要散了,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两年过得还好。


  老是会想不通,心不在焉地捏完饺子,脑海里还全是关于左航和戏班子的事情,晚上睡觉久久合不上眼。第二天午饭随便刨了两口,就马不停蹄地朝办社戏的地方奔去。


  今天没有办社戏,棚子里没有人也没有开灯。像个孤魂野鬼的我到处乱晃,正以为找不到左航的时候,他终于出现在了我视野里。我抓住他的手,他依旧淡淡地笑着看我。


  “为什么,为什么不唱了?”我的眼眶莫名发红,某一瞬间的耳鸣让我更加慌乱。我急于想左航要个回答,他却显得一点也不紧张。


  “你还是知道了啊。” “为什么你不想让我知道。”左航用腾空的那只手,从兜里拿出一块手帕,单手简单地叠了一下,凑到我的眼前来给我擦眼泪,他答非所问:“不要哭啦,我给你颗糖,你可别哭啦。”


  我不理他,他叹了口气,又伸出两根手指:“两颗好不好,我给你两颗糖。”那个回忆里的动作,如同眼泪的催化剂,我终于绷不住,任由着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左航把一块牛皮糖塞到我手里,另一颗拆好了包装喂到了我嘴里。我低头看了眼包装袋,还是那个牌子的。


  我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他就笑着跟我说好好好,回答你的问题。然后他转头看向了天空,就跟他的记忆写在云朵上一样,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


  “现在没多少人会请我们这样的戏班子来演出,年轻人也很少有爱听戏的。几年也就办上一两场社戏,商演是少的可怜。赚不到演出费,根本养活不了这么一大群人。”


  “师父师娘都不唱戏了,他们的孩子也要备战中考了,所以他们就差不多要退出了曲艺这个圈子了。师哥师姐大多也都成家了,年龄和生活的压力迫使他们放下从小学着的技艺,要转头去找更赚钱的工作,养家糊口。”


  “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年纪最小,虽然不急着结婚养家,但一个人也无处可去。学成一身本领,但没有正儿八经的师从和戏剧学院的文凭,戏剧院和曲艺表演中心都不愿意收我。”


  “所以不唱了吗?”“是呀,不唱了,二十岁了该去找份稳定的工作了。”左航朝我看过来,他眉眼依旧弯弯的,但那种忧伤的情绪愈发强烈,压抑得我濒临窒息。


  “所以都不唱了是吗?明天也没有社戏了对吧?”左航低下脑袋,用着犯错一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是,今天晚上就要走。”


  “那……”


 “仲卿,你能再陪兰芝唱一曲吗。” 


  左航惊讶地望着我,只是顿了两秒,他就又扬起了嘴角:“好啊,我的好兰芝。”


  断枝连理泣寒风,折翼鸳鸯各西东。

  今夕新如入音庐,昔日故人,昔日故人恨无穷。

  人去楼空空寂寂,旧日思情情切切。

  忆往昔,往昔夫妻甜如蜜,往昔夫妻如胶漆。

  谁知晴空起霹雳,谁知无端生嫌隙。

  可叹老母苦相逼,可怜夫妻苦悲泣。

  一纸一休书成永别,两行热泪肝肠裂。

  到今夕,今夕唯有空陈迹。


  早知道就不唱这首《孔雀东南飞》了,伤感得我好想哭,但我掐着自己胳膊上的肉忍住了。我不该哭的,我一哭左航会更难过的。于是我想尽办法地转移话题:“你等着,晚上我带着桂花枝来,我们一起看桂花。”左航微微笑着,眼里的光还在闪:“好。”


  晚上吃完饭我立刻跑到二婆婆家,问她剪了一枝桂花,捧着桂花往和左航约定好的那处跑。我已经想好了,这枝桂花就送给左航,算是我们相识一场我给他道别的礼物。


  我没赶上见左航最后一面。


  将回忆留在桂花香里的估计只有我了。


//


  左航最后一次登上戏台子,他没有唱没有跳,就静静地看着台下的空长凳。曾经台下坐满了人,他躲在台后偷偷地望,想着将来有一天他要像师父师兄一样,登台表演。他当时对戏台充满了渴望,他还对着自己承诺会一直在台上唱戏,唱到自己唱不动了为止。


  后来他登台了,台下的人却越来越少了。他以为是自己的技艺不好,于是拼了命地练习,嗓子因为练习练哑不在少数,每次吃完几根辣椒后照样上台表演。


  到最后他终于明白了,不是他的技艺不好,而是他救不了绍戏了。不止是他,他的师父师娘师兄师姐,整个班子几十个人都救不了绍戏了。


  他们都曾有着一场戏梦,但如今惊春梦却成虚话,他们也都成戏中人了。


  他初见若予的那年,他才十三岁,他答应他会一起唱下去。而他的心意早在那曲《孔雀东南飞》里就表露出来了。他怎么会不知晓若予的意思,但他不该懂的。


  她刚刚考上大学,她的未来有着无限种可能。而他只不过是个唱戏的,不但没有学历,也没把戏唱好,现在甚至连戏都没得唱了。他怎么敢懂她的意思,又怎么敢把心意拿到明面上来说。


  他的仲卿,她的兰芝,他们或许早就成戏中人了。


  走得那天他没有等,他做到许诺她的留到了秋天,至于桂花就让比他更好的人来陪她看吧。而他呢,就在那西风中安静地谢幕,再无声地离开。


  他走得时候还在轻声地唱着《孔雀东南飞》,唱给西风听,唱给他自己听。


  “我有何面目见兰芝。”

  “我也曾,苦苦哀求千百次。”

  “怎奈是,娘亲不肯将你恕。”

  “我仲卿枉为一男子。”

  “这一生,谅想你我难团聚。”

  “到如今,你落花已然有了主。”

  “劝兰芝,你莫为前盟添愁思。”


  若予你呀,莫因我为前途添愁思。


//


  在我十八岁时,哥哥去了海南当兵,妹妹搬家到城里念高中。外公身体不如当年了,家里全靠外婆和舅舅帮着干农活。我也要离开家,去上海读大学了。


  社戏与我的闲日一同消失了,就像那盐水菠萝。


  那年,人去楼空,西风落戏空闲影。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社戏了

我想我的闲日应该是被西风带走了

带走我年少的期许

带走我故乡的记忆


因为我离开于西风之中

就像左航那样


一种新风格 算是开学前的最后一篇了 也是给我自己的生贺

希望收获长评(๑•̀ㅂ•́)و✧


本系列赞过160更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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