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字幕先生
走向校门，清晨天蒙蒙，凉意中身子微颤。
这是一名普通的女生，唯一有所特别的是，在她的画面下，有一行字幕显出：
如果感到冷，就穿上大衣。
她看见了，神情微动。
字幕变动：
还记得我吗？我曾说，只要你心里有我，我甘愿变成你的字幕。不刻意，不打扰。
她心中轻叹：我记得，浩一。
过了许久，字幕再现：
你好，我是陈浩一。
方便告诉我你的故事吗？
她问。
因为她只记着，他是她的追求者，只是不知后来如何了，只剩下他承诺的字幕，再不见身影。
他似乎微笑：好。
画面转向鲜明，又似乎只有黑白两色。
行走在两边景色间，是一个普通的背双肩包的男生，下方字幕出：
我是陈浩一，17岁。
如千万忙碌匆匆的高中生一般，忙着应付学业，就连一抹身影悄悄入心也不知。
他抬首，第一次认真看那道身影，心间弥漫着朦胧难言的感觉。
他的笔下，开始有了她的影子。
无意识模仿她的字迹，无意识地笔下勾勒她侧脸的轮廓、她执笔的手的模样。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写满了整本，画了整整一叠。
他自认为很隐蔽，连他自己也不甚在意，但她不知从何听来，第一次走向他的位置，生气地质问他，窘迫羞愤，可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习惯自由散漫，面对人时却较为内敛生涩。他不知怎么回答。
但在她磕磕绊绊地打算怒吼：“你这个……”之时，他抬起无辜真诚的脸，提醒她他的名字：“我叫陈浩一。”
很奇怪的，甘愿报出名字来，等待折辱的行为，但他却是自然。
她完全不记得和他吵过，直至不经意间见他课本下半掩的画本。
他已打算以认真的态度画了，不再停留随手涂抹。
她翻开他的画本，一张张，画风似古远，又很像那历史书上出现过的仕女图。
她看他画的仕女图，明明是作古的容装，依稀是她的模样。
这般恰到好处的神韵。
她气，为何会有这么古怪的人缠着她。
她疑他从古时而来，是个古人，他却是生涩垂首轻笑：古人躯体早已腐朽成灰，尽数作古，又怎么来见你？
他说，此生只为遇见。
“那遇见之后呢？”
他羞涩微笑：“我还没想好。”
……
遇见后，就只剩陪伴了吧。
关于他的一切，稀奇且古怪，近在眼前，却恍若穿越古今，又都若无意似有意地烙上属于她的神韵，哪怕只有一丝影子。
这种感觉太可怕，似永远走不出的梦，她想逃了，要逃，可当她恍然回首，他已不在。
那些痴狂执念，只是梦？
直至如今，她看着一行行他描绘的过往，仍是毫无印象，好奇追问：我那时，有那么怕你吗？甚至怕到，见到就想躲着？
她简直无法想象，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个男生，让她平凡无波的生活中曾经如此慌乱窘迫。
她虽然看不见，但却能够想象出他点头的样子，淡淡的神情。
字幕显出：是的。
然而无论他描述了多少，甚至精确到各种细节，在她的印象中，却近乎一无所有。
我只记得，你是我的追求者。
他反问：既然你没有关于我的记忆，又怎会认为我在追求你？况且我刚才所言，并没有涉及主动对你如何的桥段，为何不许我仅是欣赏你？
她开始心惊，认真仔细盘索回忆，但却正是如他所言。
难道，是她在自恋，只是主观臆想？
我，我……
她感到窘迫，却见新的字幕写到：你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却如此记住了我，只因你希望真实状况是如此，享受被追求的优越感？
她觉得这一行字幕变得那样刺目，像是毫不留情地将她隐藏的念头暴露。她感到难堪，更想要找到借口否认。尽管他给出的是问句，但她听不见：我没有这样想。那你，又是如何造成字幕的？
字幕很久没有再出现。
这似乎牵动了一个隐秘，他说：这是我能做到的，唯一能安静地陪伴你的形式。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太值得……
你是去了哪里？她决心将话题引到他身上，而她自己似乎在反思，但终是理不清。
罢了，就算作她在自恋，可那又如何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只知道，我还在你身边，只是不需要你看见便是。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佯装极其好奇，非问个究竟。
可她却忘了，她一直是以她心中所想与他交流，即她心里作何想，他都能知道。
他既知道她问得违心，也不打算替她隐瞒，当即说道：时至今日，你还是希望有那么一个人暗中追求着你，并向你展露痴心？
如她一般普通的女生，没什么突出的，有这么一个追求者已是罕见。而曾经以“追求者”形象出现的他，自是给了她罕有的满足感，即使她表现得愤怒，想要逃避的姿态。
他是这么想的，而她呢？
她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道：你说过不会逼迫我。
我以为你是个心思简单的女生。他回道：是。
只是他失望了，她并不是他想象中单纯美好模样。
她觉得她占了理，也不再心虚：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别逼问她……
他一时语塞，但很快找回他的冷静从容，毕竟文字组成的字幕能有什么情绪呢：为什么不愿看清自己？
你纠缠我，却指责我喜好臆想？她变得咄咄逼人，不复温和模样，或许是感觉自己已经摸清了情况。
她本是很沉得住气的性子，只是面对这样一个能窥探自己内心想法的人，或者说能否被称作“人”还未可知的存在，不能用常理和原有经验判断，还无法忽视，她觉得很不舒服，也不由得急躁。
她想起一些了，想起他对她的容忍宽容，他从不会对她无端的怒火流露出不满。她认为他是一个没脾气的人，也就由着自己对他倾泻负面情绪，同时抱怨他似乎无处不在的目光。
记得他好像表情僵住了，为他不自觉的目光带给她烦恼而感到内疚。他思索了一会儿，认真道：“我不会再打扰到你的生活，但我想要你答应，把我记在心里，让我陪着你、关心你……”
是这样么……他果然有古怪！
他在她看不见的空间，默然地看着她。
曾几何时，心目中那个恬淡纯粹的女生悄然变了模样。
他知道她不再值得他这般守护关怀。
他低声地叹，写下字幕：你，想再看见我吗？
我怎么会想看见你，你这个变成字幕还阴魂不散的家伙！
她终是恼了，也不愿再掩饰，即使他曾使她的骄傲得到满足，可他的关怀，对她而言只是叫人烦心的纠缠打扰，她不需要！
然而他心意已决。
她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晃，景致没变，他却出现在面前，沉得像水又无比平静的面容。
她有些慌了，忙问：“你做了什么？”
“我一直在你身边呀。”他缓缓勾起唇角，一如既往的青涩微笑，然而她却感到了一丝寒意。
她后退几步，情绪有些失控，声音不觉变尖：“你告诉我！”
由于面对面交谈，她不觉开口发言。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极度的不安。
他给她的感觉太诡异，似乎无处不在的诡异感，叫她不得不警惕。
他当初毫无缘由地消失不见，又这般倏忽地出现，她有些害怕了，但又想但他对她的宽容，也就心定了几分，等他回答。
他隔着几立方米的空间，沉寂地望着她，面上挂着笑意，却像是早已僵住了的。
他抿唇，声音很轻，又隐含着秘密：“我没有对你说过，对你的喜欢。我的愿望，只是陪着你。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见你了。很高兴你将我记住，但你已经厌倦我留的字幕。所以对不起，请你陪伴我吧，就像我一直做的那样……”
他声音渐低，直至消失。
她欲开口，恐惧也无法改变一分一毫，于是她闭上了眼，等待着。
烟雨朦胧的清晨，少年不觉耸肩，恍惚看见一行字幕：
你好，我叫林彗恩。
【全文完】2019.3.8 9: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