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命案
卫田二人行至一角,田伯虎才道:“这烧刀验字之法是谁告诉你的?”
原来赵国兵器皆出自工部旗下的“干将司”,自先皇起,为避免军械流入民间,所有兵器在出炉后都会被锻上年份产次,并记录在册,称为“墨印”。
墨印平时隐于兵刃中,遇着高温,兵刃变色而墨印不变,自会显出字来。
故自有墨印以来,再无军械流入民间之患。
此事极为保密,在赵国除干将司外,就只有直属皇权的墨刀卫高层知道。
田伯虎方才制止萧索派人验字,现下又与卫一私谈,便是这个道理。
卫一支支吾吾了半天,报出个名来:“是贺师祖……”
田伯虎将他话截断,“你也不必抬什么贺老鬼了,这些年刑部抓的江湖泼赖,十个里面有八个说是南海门下。”
卫一一阵脸热,原来自己狐假虎威早被识破,忙作揖道:“大人恕罪,小民实不该期满。这验字之法无人教我,是我自己临时想到的。”
他也颇为无奈,若说是一只鸡代他所言,说不定这田大人当即就要将他就地正法。
田伯虎双眼紧盯着他,似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翻个遍,片刻后才道:“小师傅有大才,可愿入墨刀卫为陛下效力?”
卫一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要知道墨刀卫乃皇家亲卫,选拔何其严苛,眼下这位墨刀卫从四品佥事竟亲自邀请自己,真恍恍然如在梦中。
可转念想到墨刀卫在江湖上的累累凶名,此前对自己和老马的种种狠辣手段,终是开口说道:“大人一番好意小民心领了,只是小民这点微末功夫,实难担此重任。”
田伯虎这一问实是试探,若这少年欣然应允,反倒会起疑心,
听他拒绝颜色稍缓,道:“嗯,墨刀卫对武功确有要求,不如这样,你可先做个线人,替墨刀卫搜集情报,也好养活自己不是?”
卫一满脑子行侠仗义,这背地里行事属实不和他性子,欲待回绝。
忽听有人朗声道:“与其给人做线人,不如从军,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才是大丈夫所为!”
但见来人身披甲胄,头戴缨盔,眉目俊朗,英武非常。
卫一喜道:“罗大哥!”
这人姓罗名清,乃是卫所司司事,平日里为人坦荡,对卫一尤为关照,这卫所司的磨刀生意就是他最早介绍给卫一做的。
田伯符拱手笑道:“哦?罗兄,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喜闻兄弟得魏将军赏识,不日便要领兵,田某这便先恭喜了。”
罗清回礼却不接话茬,“不知我这位小兄弟如何能让田大人如此感兴趣,偏要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可放心呐?”
卫一听罗清话中暗藏锋芒,忙道:“不是的,罗大哥,田大人也是一好意。”
却见罗清朝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不要说话。
田伯虎哈哈一笑:“这少年断我下属墨刀,又私携大量军刃,田某忝居这龙城墨刀卫佥事一职,自当严查。”
“你墨刀卫行事蛮横,这少年自卫罢了,何过之有?至于这些兵刃,也不劳田大人查了,都是库房里的老旧货,是我让他磨的。”军方和墨刀卫积怨已久,罗清也素来不喜他们行事,故而从不给他们好脸色看。
田伯虎却也不恼,语气谦和依旧,“既然罗兄作保,田某也不再坚持,不过这些兵器须得扣下,田兄看如何?”
罗清道:“请便。”
田伯虎随即让人收拾好地上兵器,走之前还不忘对卫一提了句:“小师傅,若是想好了,可再来找我。”说着便去远了。
卫一将老马领回,向罗清深深谢了一礼,“多谢罗大哥替小弟解围。喜闻大哥高升,小弟还未恭喜呢。”
罗清忙将他扶起,“什么升不升的,在哪不是报效国家啊。”
卫一闻言甚是钦佩,赞道:“大哥所言才是真大丈夫,真男子汉。”
两人又寒暄几句,卫一见仍有墨刀卫隐在城门两旁监视,便问罗清道:“罗大哥,不知今日发生何事,怎查得这般紧?”
罗清也看向城门口,脸色变得极为郑重:“你有所不知,今天早上往龙城来了骑飞递,行到螭门时却已死了,驿旗内的军情也不翼而飞,如今郡府和营里已经分派好几路人马,往西边各处关防去查了。”
卫一想起官道上那一骑,忙问:“可是面蓝旗?我卯时半刻曾在西边官道上见过。”
罗清闻言大喜,细问他当时情景。
卫一便将自己官道救人、得赠糕点、老妇隐遁之事一一与他说了,说罢取出那快用帕子包好的梅花糕,打开一看,竟已被吃了小半,再看向老马,只见它一双贼眼滴溜溜乱转,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罗清见着帕子,咦了一声,“小兄弟,这帕子可否借我一观?”
卫一将帕子递给他,奇怪道:“怎么了,罗大哥?”
但见罗清接过帕子,一面细看一面摩挲,半晌才道:“这是块绢帕,用料名贵做工考究,那老妇竟随手用来裹糕点……小兄弟,这块帕子可否由我带回营里,交由魏将军过目?将军他见多识广,当能瞧出门道。当然,若无异样,兄弟必当奉还。”
卫一心知兹事体大,当即应道:“罗大哥说哪里话,朝廷查案,小弟自当倾力。”
罗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朗笑道:“哈哈哈,好兄弟。事不宜迟,我这便回营。”
两人便要分别,却听老马开口道:“那些兵器被那姓田的扣了去,必会查出库房贪墨,到时可怎么办?”
卫一猛然惊悟,竟忘了还有这一茬!
罗清闻言哈哈大笑:“小兄弟,没想到你平时痴里痴气的,在大事上却不含糊。”说到这,叹了口气,“唉,我前脚刚要走,这些人便坐不住了。你放心,我罗清驭下不严,理当受罚,不过要罚也是军法,这帮黑耗子想要将手伸进营里,却也得掂量掂量。”
他此言非虚,卫所司属“兵制”,归兵部和地方双重管辖,墨刀卫有权直接批捕,而若是要去隶属“营制”的军队抓人,则必须由皇帝点头才行。
卫一虽然一知半解,但听他说没事,也宽下心来。
又听罗清问道:“小兄弟,你方才声音好像和平时有所不同啊?”
卫一暗道糟糕,罗清与自己相熟,定是听出了异样,一时连口型也不敢再对。
但听老咳了两声“咳咳,腹语腹语!”
“哦?为何要用腹语啊?”
“咳咳,偶感风寒,嗓子不适。”
罗清虽有疑惑,但案情紧急,容不得他再多逗留,当下道了声保重,便骑马去了。
待他去远,卫一长出一口气,连赞老马机敏。
老马也很得意,仰天长啸,唱起那首鸡美之歌,又是熟悉的曲调,又是熟悉的舞姿。
卫一一早上连番经历凶险,终是安然度过,此刻也感心情舒畅,于是也学着老马唱跳起来,往来路人瞧见均是不住摇头……
层楼之上,一个中年男人正望着街上的唱跳少年,他琼冠华服,气度雍容,两鬓已染风霜,双眼却是炯亮,手上端着只青玉祥云杯,上雕九蟒,栩栩如生。
他轻提玉盖,拨了拨茶叶,对跟前跪着一人道:“案子查得如何了?”
但见跪着那人腰间、背后、膝侧各携一柄兵刃,却不是田伯虎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