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科幻小说】四维原子
将军以为他会进入一个幽深的地下室绝密基地，沿着狭长、深不见底的电梯井或者楼梯间不停地往下，往下，再往下。但是没有，眼前只是一个两层的平房，普通到令他吃惊，这大概已经是800年前公元纪年时期的建筑了（现在已经改用太阳系国际纪年），他很难想象这里竟然是犯罪分子的基地。不过这里很隐蔽，倒是作为神秘基地令人信服几分。
这里已经被两万兵力重重警戒围住了，将军每越过一排士兵，他们就拿起对讲机讲上几句。几架直升机在他头顶盘旋，这种地面武器在现在的太空时代已经很不常见了。
走近门口，将军惊奇地发现其实这栋建筑已经很破旧了，面积也不大。将军打开门，门唱出一声“吱呀”的声音。右拐，楼梯口两侧也站着两名士兵。他迈着沉着的步伐走上楼梯，楼梯也嘎吱嘎吱地呻吟起来。
走上楼，他看到了他此行要见的人——五名蓬头垢面的自称科学家的犯罪分子，他们个个神情呆滞。
“亚洲西北综合探测系统探测到了你们产生的引力波。”将军试着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为首的科学家沉重地点点头：“是的，我们知道。肯定的。”
“知道吗，这事犯法！包括太阳系国际在内的银河系人类星际都已经声明管制了强引力波试验，只有得到太阳系政府授权才有资格进行试验！可你们却无视它，这是犯罪，闹不好甚至可能会上星际法庭的！”将军严厉地说
那个科学家笑笑，那是一种惨白的笑，令见到的人都不禁打寒战的那种笑：“将军，我们不是进行普通的引力波试验。”
看着将军眼里如流星一样一闪而过的迷惑，“是的，请随我们来吧。当了解完后，您就会像我们一样了。哦，我叫林格。”
林格按下操作台上的一个键，他们身后的叫铁卷帘门的东西（在现在已经很不常见了）缓缓升起。那后面是一台怪异的机器。最令人瞩目的是它那巨大的键盘和与之不相称的极小的显示屏。另外，旁边还有一个小球，单独用一条铁棍架住伸出，距离机器约一米。
林格走到一个红键旁，在按下之前突然停顿住了：“将军，我想请问您：为什么在太阳系国际已知的其他人类文明国际中，即使没有和我们建交，也不敢与我们为敌吗？”
“当然是屈服于太阳系人类强大的太空武装力量！”将军骄傲地扶了扶自己的军帽，上面太阳系国际太空军的军徽闪闪发亮，“在我们天罗地网的防御系统下，这些新开辟的人类文明没有什么攻击能够构成有效的威胁。”
“可是，如果出现了一种攻击手段，让你们完全无法察觉到其存在呢？”
林格的话让将军警觉起来：“出现了吗？”
林格庄严地说：“不知道，将军，真的不知道。但是我们发现了这种攻击的可能性。”
说着，他按下那个红色的按钮。紧接着林格拧动旋钮，将功率调整至最低（5m）。
“现在，我们为您展示其中一个功能，也正是这个实验引来了你们。”
林格点击其中一个蓝色按钮，另外几名科学家在巨大的键盘上操作起来。小巧玲珑的显示屏上依次出现了如下字幕。
确定要改变参数？
G=6.67259*10^-11N*m^2/kg^2
输入中……
改变完毕
G=6.67259*10^-12N*m^2/kg^2
将军突然感到自己在往下掉，好像整个房间要掉进深深的井里去。他惊慌失措地在空中手舞足蹈，甚至把自己蹬上了天花板。但不一会他还是明白过来了，这是失重！在太空中他已经熟悉了失重的感觉，但是没有心理准备，刚才还是被吓了一大跳。但是重力还是有的，很快他又“掉”回了地面。
林格等人站在地面等他。显然他们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将军，您刚刚所感觉到的，只是我们的发现的沧海一粟。”他解释道，“不仅传统方法可以产生引力波，突然出现或者消失的引力也会。而且本质上来说，这才是引力波最地道的形成方式。”
将军站起来，他刚刚是以类似于刚刚向前扑到地面上的姿势落地的，还好林格等人及时关闭了机器，他才能重新找回地面的感觉。他只好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来掩饰他的尴尬。
“对不起，我没懂你们在说什么。”将军摇摇头。他觉得刚才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好吧，那我们再来看一个试验。”林格也摇摇头，叹了口气，回到那巨大的键盘前。
就在他操作键盘时，将军端详着这部目前太阳系中独一无二的庞然大物。它约有两层楼高，这个小平房恰好放得下。然后他又看到了一些精致的链路，但可以肯定那不是传统的电路。毫无疑问，这是一台改装后的超级计算机。但是它为什么没有电路呢？
林格似乎看出了将军的疑惑：“您所看到的是一台仿生链路计算机，部件之间不用电路连接，而是采用类似于生物的神经系统，即一个个神经元互相连接而成。当然代价是，从完全关机到启动它，要十几天的时间，几乎是传统结构的超级计算机的几万倍，量子计算机的几百万倍。”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采取前两种结构呢？要知道，仿生结构计算机现在的技术还不成熟，科学家也认为其没有发展前途和必要。”
林格听闻此言，严肃地说：“不，将军，任何技术都有存在和发展的必要，它被创造出来，总是有用的。”又苦笑了一下，“您很快就可以看到为什么了。”
像上次一样，屏幕依次显示出：
确定要改变参数？
c=299792458m/s
输入中……
改变完毕
c=343m/s
将军看到周围的环境变黑了，并扭曲，模糊起来，眼前的成像也开始渐变。仿佛自己置身于一个大液泡中，他忙问：“这是什么？”
“您周围的空间中，光速仅为343米每秒，和声音差不多。凸透镜成像定律也有所调整。您的眼球还没有适应这个环境，所以看不清东西。我们现在也和您一样，不过我们有经验。”林格的声音从模糊中飘来，“您有带任何电子设备吗？传统结构的。”
将军拿出他的手机。这个时代的手机已经没有屏幕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息投影。他摁下了开关，可是没有任何东西出现。
“在低光速下，这种东西都失效了。”林格解释道。
“但是仿生结构计算机没有。”将军恍然大悟，“所以你们才要制造这样的计算机，即使技术还很不成熟，但是可以在低光速环境下运行。”
“是的。”
液泡逐渐消失了，将军手里的手机也恢复了正常运作。
将军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思考。
“我明白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痛苦而又难以置信地抬头。客观上讲，十秒钟；主观上讲，约一个世纪。
“我们早就明白了。”林格说，其他科学家们点点头，“科学是可以修改的。”
“怎么做到的？”
“利用四维空间。在四维空间对三维世界的修改，就好像画家在一张纸上修改他的画作一样简单。而这在三维世界里，可能结果是灾难性的。”
“为什么？”将军感觉自己在明知故问。
“其实对很多常数的修改，在宏观上的短暂时间内没什么作用，我们只是挑了两个易感觉的给您演示。对某些常数而言，短时间内可能影响不大，但是时间长了，可能其影响，要远远大于您刚才看到的两者。”
“比如？”
“比如阿伏伽德罗常数，直接修改物质中量的多少。或者电子荷质比，等等之类……但这些都只是顶多直接灭亡一个高级生物的文明而已，文明的种子可以再次繁衍进化……只不过有一条公理，它的崩溃可能会导致被影响的区域永无翻身之日……”林格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似乎也沉浸在震惊与痛苦之中，“这条公理是每个人第一个理解的等式，无数笑话的素材，但它却是整个科学体系甚至数学体系的第一块基石——1+1=2。”
将军最终决定保持沉默。
“首先，经济体系会直接崩溃，生活水平直线下降。科学体系也将崩溃，所有珍贵的科学文献资料都将变成废纸。数学也不复存在。那时，文明就要倒退回……石器时代。而且是永远都不得发展，这个文明已经无可能解决自己的这个怪圈。但这还没有结束，所有生命的延续途径——繁殖，都将被彻底堵死。因为繁殖出来的，已经和母体不是同一个物种了，一个生命加上另一个生命不是两条命。将军，不仅是您，我觉得最具有想象力的人，都无法在脑海里描绘那幅画面。”
将军沉默不语。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或许顷刻间，什么都没了。
“以上是理论，接下来我们来说一些实际的。您知道这个指令是如何被完成的吗？在改变物理量的过程中，会产生能量的改变。这些能量通过那个装置——”林格已经在将军身旁和他一起坐着，“那其实是个四维物体，这个铁球只是它在三维上的投影——传进四维空间中的另一个三维空间。那个三维空间的物理性质会与我们这个产生相反的变化。这个四维空间物体又通过量子纠缠效应和这台超级计算机联合。”
“也就是说，”将军终于开口打断了科学家的话，“这个铁球可以被投放到任何地方，都可以在以他为半径的球型空间中，改变物理性质。”
“几乎是这样的，但是将军，不需要是球状，哪怕这个四维物体有一个原子在我们的世界中，就有可能完成这样的——嗯，我还是叫它操作吧。也就是说，攻击者只需要运送一个原子到目标附近，就足以毁灭一个文明。”
“原子影响的半径有多大？”
“不知道，我们最低能做到5m。最高，也是在我们的技术水平下，0.42光年。当然攻击边缘地区需要等0.42年才会受到影响，但是对于运送这个原子的星际旅途，这个时间误差也是可以接受的。”
茫茫宇宙中，距离太阳系国际最近的类人类国际，距离他们也约有4光年左右。普通货运客运飞船沿航线以最大速度为百分之三十光速算，算上加速减速大约要飞15年。相比起来，0.42年确实不算什么。而这些飞船，已经运送了不知道多少个原子了。谁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四维原子。
“将军，您又是否记得前几年在银河系人类星际大会上，奇烈国际提出的有关严禁能产生强引力波试验的提案么？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改成严格管制才获得通过，这也是您找过来的原因。但是，我们是否可以理解为，奇烈国际，可能已经比我们快一步了。”
将军再次陷入震惊之中，过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大家都是同一个进化渊源的，广义上来说都属于人类，应该——不会互相攻击吧？”
“将军，您别忘了，800年前，或者说公元纪元2536年，第一批宇宙拓荒者，也就是现在除了太阳系国际以外的其他银河系类人类国际的祖先，从地球出发前，他们的身份是什么？”
“反人类罪罪犯……当时的名义叫宇宙流放，天知道他们居然有些还真能找到宜居星球定居下来，还建立了新的文明……”
“那么谁知道哪个文明的创始者，把他对太阳系人类的仇视，传承到了今天呢？您知道，这有很大的可能。”
将军又沉默了，他似乎在目睹一场新的宇宙大爆炸。
“在地球上或者太阳系中，这种攻击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很难精确圈定目标，选大了功率又无异于自杀。地面上和太阳系以内最有效的武器还是老三样——核武器，动能武器和激光武器。这时根本就轮不到四维攻击上场。可是星际间就不同了，星际战争中，上面三样的威力都十分有限。您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将军看着林格，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林格感受到，将军的身体在颤抖。他们二人和旁边的科学家，都面色惨白。
“不能再拖了，我们必须与他们断交！”将军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
林格又摇了摇头，冷笑一声，目光直视将军。他之前一直都不敢直视，但现在，他好像在看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冷静，您应该知道，这是不现实的。首先，您不太可能说服联合国和太阳系国际政府。其次，那些已经过了折返点的外来飞船呢？我们即使现在立刻断交，到达地球的飞船在接下来的两三百年间，还会源源不断地到来。创造一个四维原子并追上他们也不难。最后，难道他们就不能只发射原子吗？将军，你们太空军自以为自己的防御系统坚不可摧，这是你们的傲慢和无知所导致的。请问，你们将如何发现并拦截一个原子大小的敌武器？”
将军甩开林格，向门口走去。出门时，他被门槛绊倒了，扑通一下摔在门前。两个士兵忙上来扶他，他摆摆手让他们走开。他爬起来，似乎还能听到林格在他身后疯癫的大笑：
“哈哈哈……在整个柯伊伯带，找一个原子，哈哈哈……”
将军抬起头，天空下起了小雨，整个世界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继续往前走，思考一个约1400年前，一种古老的核武器被发现或者说发明时，它的创造者也思考过的问题：
“人类还有未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