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普顿·辛克莱《屠场》 第三十一章(下半部分)
在这一阵唇枪舌剑的辩论过程中,其他的人都静静地听着。这时,那位叫梅纳德的编辑终于有机会发表了一下自己相当天真的评论。他说,他一直以为社会主义者对人类未来的文明社会早已经有了一套既定的方针和纲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看来,这里的两位社会党党员的观点竟然毫无共同之处。为了让他这位门外汉对社会主义多一些了解,两位能否阐明一下他们的共同之处,两位为何同属一个政党。一番讨论之后,他们得出了这样两条经过字斟句酌的结论:第一,社会主义者信奉公有制,主张民主管理生产生活必需品所需要的生产资料。第二,社会主义者相信,这一目标必须通过由工人所掌控的、有阶级意识的政治组织来实现。他们的共同之处就在于此,再无其他。在宗教信仰狂热的卢卡斯看来,合作联盟就是新的耶路撒冷,是人们心中的天堂。另一位认为,社会主义只不过是人类社会迈向更高目标必经的一步,这一步所带来的阵痛我们必须耐心地忍受。舒里曼先生把自己称为“贤明的无政府主义者”。他解释说,无政府主义者认为人类存在的终极目标是个性自由发展,除了个人的价值观,不受任何法律的约束。既然同一根火柴可以点亮任何人的火把,同一块面包可以填饱任何人的肚皮,那么把工业交给多数人民主管理的理念应该是完全可行的。地球只有一个,地球上的物质资源是有限的。不过,人类的智慧和精神是没有疆界的。一个人的占有不会损害别人的利益。因此,“物质生产的共产主义,精神活动的无政府主义”是现代无产阶级的指导思想。随着共产主义制度这一新生婴儿的诞生,分娩的阵痛过去,社会肌体上的创伤愈合,每个人都可以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生产、交换、消费的过程自动进行,无须任何形式的组织,就像我们意识不到心脏的跳动一样。舒里曼继续解释道,社会将结成若干个独立的、自治的、由志同道合的人组成团体,类似于现在的俱乐部、教会和政党。革命成功以后,人们的知识活动、艺术活动、精神活动都由这些“自由联盟”来组织。浪漫小说家由喜欢浪漫小说的读者来供养;印象派画家由欣赏印象派作品的人来供养;传教士、科学家、编辑、演员、音乐家也都以同样的方式生活。如果任何人想工作、想画画、想祈祷,但是找不到任何人来供养他,那他可以工作一段时间来供养自己。实际上,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唯一的区别是竞争工资制度驱使人们不停地工作,只有这样才能活命。在消灭了特权和剥削之后,每个人每天只需工作一个小时就可以养活自己。现在,欣赏艺术的观众、听众还只是一小部分人,这些人大多品质恶劣、品位低俗,因为在商战中的摸爬滚打使他们逐渐堕落了。当人类从竞争中解放出来以后,思想和艺术活动将呈现出怎样的局面,我们现在难以想象。
接下来,那位编辑想知道舒里曼博士凭什么敢断言,每个人只要每天工作一个小时这个社会就可以存在下去。对方回答:“如果目前的科学资源都得到充分利用,社会的生产能力将达到什么样的程度,这一点我们无法确知。不过,我们可以相信,它肯定会超过习惯了横征暴敛的资本主义思维方式的头脑所能想象的程度。全世界的无产阶级革命取得胜利以后,战争将不会在人们的意识中存在。谁能够计算出人类为战争所付出的代价?战争的代价不仅仅包括它消灭的生命和物质财富;战争的代价也不仅仅意味着几百万无所事事的军人的供给和军备。战争所引发的恐慌、暴力、无知、放荡、淫乱、犯罪,以及工业的萧条和道德的沦丧会榨干社会的精力。你能想象到吗?全社会全体成员每天两个小时的劳动成果都喂给了战争那头红魔!你会认为这么说有点夸张吗?”
接着,舒里曼又简单扼要地介绍了一下竞争所造成的浪费:商业竞争的损失;无休止的贸易纷争和摩擦;竞争所引发的各种社会恶习——比如酗酒,随着经济竞争的加剧,酒精的年消费量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几乎翻了一番;社会上那些无所事事、不创造任何价值的人,轻狂的富人,以及食不果腹的穷人;各种镇压劳动人民的法律和机器;由于讲社交排场所造成的浪费——制帽商、裁缝、美发师、舞蹈老师、厨师,以及仆人。“你们都能理解,”他说,“在一个由商业竞争所主宰的社会里,金钱是地位的象征,浪费是权力的衡量标准。目前,在我们的社会里有百分之三十的人在生产着一些无用的东西,而有百分之一的人在挥霍这些东西。还有,社会上那些寄生虫的仆人和客也都是寄生虫,那些制帽商、珠宝商、侍从也都是由社会上那些有用的成员在供养着。还要记住,这种可怕的浪费疾病不仅仅是生在那些闲人和仆役的身上,它也在侵害着整个社会的肌体。在十万精英妇女阶层的下面是一百万可悲的中产阶级妇女,她们并不是精英,但是她们在公众场合也极力想表现得像精英一样;在她们下面还有五百万只能阅读‘时尚报纸’,戴无边女帽的农民妻子、商店的店员,以及为了戴上廉价珠宝首饰、穿上仿制裘皮而把自己卖到妓院的女仆。另外,在这场炫耀、卖弄和虚荣的比拼的同时也在进行着一系列如火上浇油般的销售竞争!生产商设计出数万种垃圾商品,商店竞相为其展示,报纸和杂志上的广告竞相为其吹捧!”
“别忘了还有造假的浪费。”年轻的费舍尔插了一句。
“谈到超现代化的广告业,”舒里曼回应说,“就是那种劝说人们去购买他们根本用不上的东西的行当,我们就来到了恐怖的资本主义破坏力的停尸房中心。面对这其中的种种罪恶,我们简直不知道从哪一样说起。那就让我们先看一看某一类商品那成千上万种不同的花样吧,它们消耗了人类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可是它们所起的作用都是一样的,实际上一类商品只生产一种款式就足够了!如此多的花样无非是为了满足人们的虚荣心和摆阔心理。再想想为了欺骗那些无知的人所生产的质量低劣的便宜货所造成的浪费;还有掺假、造假的浪费——假冒伪劣服装、棉制的毯子、摇摇晃晃的公寓、软木粉末做的救生设备、掺假的牛奶、添加了苯胺的苏打水、用淀粉做的香肠……”
“还有道德问题。”那位前传教士也插了一句。
“千真万确,”舒里曼说,“竞争的资本主义带来数不清的道德问题:卑鄙的流氓行为、残忍的暴力行为、釜底抽薪、阳奉阴违、贪污受贿、自吹自擂、威逼利诱、自私自利,以及无休止的紧张和慌乱。造假、掺假是竞争的本质——说白了就是‘贱买贵卖’。一位政府官员曾经公开说,全国每年由于食品掺假所造成的浪费高达十二亿五千万美元,这一数字当然不仅仅是指那些本来可以派上其他用场的原料,还包括那些本来健康、由于吃了不洁食品而生病的人的医疗费,还有那些本来可以多活十年、二十年的人的丧葬费。再想一想销售环节所浪费的时间和精力,人们本来在一家商店里就可以买到所有的生活必需品,而现实的情况是街上到处都是商店。全国有一两百万个贸易公司,而从事这一行业的员工数量更是这一数字的五到十倍。还有货物的运输、装卸、清点以及围绕这些环节进行的筹划、核算。还有这一切所引发的法律纠纷。还有陈列着一卷卷巨著的图书馆、诠释巨著内涵的法庭和陪审团、专门研究如何钻空子的律师,诡辩与狡辩、仇恨与谎言!想想看,商品的盲目与随意生产所产生的浪费——工厂停产倒闭、工人无所事事、库存商品发霉变质,再想想看,股票操纵者的各种勾当、整个工业的瘫痪,还有为了投机而进行的过度刺激;转让与银行倒闭、危机与恐慌、人去楼空的城镇,还有饥肠辘辘的人群!再想想看,在开拓市场中浪费的大量精力、一蹶不振的贸易活动,例如旅行推销员、推销员、海报张贴员、广告代理。再想想看,大量人口涌入城市造成的浪费,而这种浪费是竞争与垄断的铁路运费必不可少的一环。再想想看,在贫民窟中,恶臭的气味、疾病和生命力的浪费。再想想看,在办公楼中,一层层堆砌而成的摩天大厦浪费的时间与材料,还有那洞穴般的地下室!整个保险业务以及堆积如山的行政与文书工作,所有这些都纯属浪费……”
“这让我想不明白。”编辑说。
“合作联盟是面向全体成员的一家综合保险公司和储蓄银行。资本就是大家的全部资产,而资产损失应由大家共担并共同予以赔偿。银行为通用的政府信用账户,分类账中每个人的收支保持平衡。还有通用的政府公告栏,其中张贴并准确描述了联盟计划出售的各类商品。由于没人能从销售中获利,自然没了刺激奢侈浪费的外因,也不会有颠倒黑白、坑蒙拐骗、掺假或造假,也不会有行贿受贿或贪污受贿。”
“每件商品怎样定价呢?”
“价格就是生产并运送商品所耗费的劳动,按基本的算术原则加以确定。在国内的麦田中,成千上万的工人每人已工作了一百天,劳动的产品总计十亿蒲式耳,因此,一蒲式耳小麦的价值就相当于在农场劳动一天的十分之一。如果我们任意使用一个符号,比如说,对农场劳动一天支付五美元,那么一蒲式耳小麦的成本就是五十美分。”
“你说的是农场上的劳动,”梅纳德先生说,“那么不同劳动的价格是不是不一样呢?”
“毕竟有些劳动轻松,有些劳动辛苦。我们应该有数百万的乡村邮递员,还应有煤矿工人。当然,工资应该一样,而工时有所不同。根据某个具体行业所需工人人数的增加和减少,工作或工时必须不断调整。实际上现在的劳动安排就是这样的,不过现在工人的工作调动仍然是盲目且不完备的,经常受到谣言和广告的影响,还未根据通用的政府告示栏做到及时、全面。”
“有些职业很难计算工时,那么这些职业的情况怎样呢?本书的劳动成本是多少?”
“显然,这包括纸张、印刷和装订的劳动成本,大约是现在成本的五分之一。”
“那作者的劳动怎么计算呢?”
“我说过,国家无法控制知识生产。国家会说,完成某本书用了一年,而作者会说,完成这本书用了三十年。歌德说,他的每句妙语价值一袋黄金。我在此勾画的是一项全国性的满足人们物质需要的制度,而不是国际性制度。因为人存在知识需要,因此他会延长工作时间、增加工作收入,并按个人品位和个性化的方式来满足他们的知识需要。与大多数人一样,我也生活在地球上。我和他们穿着一样的鞋、睡在一样的床上,但是我的想法却与众不同,我不愿为大多数人选择的思想家付费。我希望,像现在一样,这样的精神产品由个人自行决定价值。如果人们想听某个牧师布道,那么他们聚在一起,按照自己的意愿给教堂付钱,支持牧师,然后倾听他布道。由于我不愿听他布道,我会走开,这样就不会花一分钱。同样,有些杂志讲的是埃及硬币、天主教圣徒、会飞的机器,还有体育纪录,而我对这些可是一窍不通。另一方面,要是废除了工资奴役制,那么我就不必受剥削人的资本家的盘剥,还能另外赚些钱。还会有杂志诠释并宣扬进步思想的预言家弗里德里希·尼采的思想、清洁饮食这项伟大科学的缔造者豪瑞斯·弗莱彻的思想,说不定还会劝人们不要穿长裙,以科学的方法培养出有教养的男人和女人,以及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确定离婚。”
舒里曼博士略作停顿。“关于这方面的话题,我可以做一次长长的讲座,”他笑着说,“我刚才讲的只是一个开头!”
“还有什么要讲的?”梅纳德问道。
“我指出了竞争带来的消极浪费现象,”对方回答道,“至于合作对经济产生的积极影响,我还没有深入说明。假设一家有五口人,这个国家会有一千五百万个家庭,其中至少有一千万个家庭分开生活,而烦琐乏味的家务活儿要么由妻子做,要么花钱请人做。现在,咱们暂且不考虑利用气动设备清洁房屋这种现代做法,也不考虑合作烹饪的经济实惠。咱们只看一看洗碗碟这件事。诚然,要说一个五口之家洗碗碟每天要用上半个小时,这样说倒也不为过。要是每天的工作时间为十个小时,那么要五十万个身强体健的人才能洗完整个国家的碗碟,其中大部分为女性。别忘了,这可是一件污秽不堪、令人麻木,甚至残酷无情的工作,常会造成贫血、神经紧张、衣衫污秽、脾气暴躁、卖淫、自杀,以及发疯;酗酒的丈夫和堕落的儿女——对于所有这一切,社会自然都要买单。现在想想看,在我每个小的自由社会中都会有一台机器洗碗碟并将其烘干。这样做不仅赏心悦目,手感极佳,而且从科学意义上讲,能达到消毒作用,从而省去了一切单调乏味的苦差事,还节省了十分之九的时间!这些你都会在吉尔曼夫人的书中读到,然后,你可以读一下克鲁泡特金的《田地、工厂和车间》这部著作,了解一下过去十年间建立起来的农业新科学。正是得益于这种新科学,通过人工土壤和集约型培育,园艺师可以在一个季度内种植十次或二十次庄稼,而一英亩的土地竟然能种出二百吨的蔬菜。那样的话,仅靠现在美国的耕地就足以养活全球的人口了!目前,由于分散耕作的人口缺乏相应的知识且生活贫困,因此这种方法还无法付诸实施。但是,试想一下,一旦科学家能系统、合理地掌握这个方法,那么我们国家的粮食供应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所有贫瘠、岩石重生的土地专门用作国家禁伐林区。在这里,孩子们可以玩耍嬉戏、年轻人可以打猎、诗人可以居住!选择出每种产品最适宜的气候和土壤;已知社会的准确要求,计算出的相应英亩数;在通晓农业专业知识的化学家指导下使用最先进的机械!我在农场长大,深知农活的艰辛不易。我希望在革命结束后将其真实的情况描绘给大家。绘制出由四匹马拉或一台电动机驱动的大型土豆种植机,犁出犁沟、切割、投下并覆盖土豆、这样每天可种植二十英亩!绘制出电动大型土豆挖掘机,可穿越上千英亩的田地,挖出泥土和土豆,然后将土豆扔进袋子里!对于所有其他按这种方法处理的蔬菜和水果来说——苹果和橘子由机器采摘、采用电动方式为牛挤奶——我们都清楚,我们已经这样做了。绘制出未来丰收的田野,每年夏天会有数以百万计的男男女女乘坐专列,高高兴兴地拥向这块土地,来此休闲度假,正是每个地方需要的准确数字!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们现在独立经营的小型农场那令人痛苦的体制———位身材矮壮、面容枯槁、愚昧无知的人,身旁是一位面黄肌瘦、眼神忧伤的苦工,他们从凌晨四点一直劳作到晚上九点。孩子们刚学会走路就不得不参加田地劳作,用原始的工具疏松土壤,远离着各种知识与希望、科学与发明带来的诸多裨益,还有种种精神上的快乐——劳作中的竞争使得他们只能一门心思想着生存,还不停地炫耀着自己的自由——那是因为他对自己身上的锁链全然不觉罢了!”
舒里曼博士停顿片刻,“那么,”他接着说,“除了粮食供应不受限制之外,心理学家的最新发现表明,人类身体上的各种疾病大都缘于饮食过量!而且,事实已证明,肉不应成为一种食物。与蔬菜类食品相比,肉显然更难生产、加工和处理过程更令人难受、更易于受到污染。难道我们为的就是更好地满足自己的味觉吗?”
“社会主义能改变这一切吗?”那位女学生突然插了一句。这是她第一次讲话。
“在工资奴隶制度下,”舒里曼回答道,“一项工作不管有多么卑贱,多么令人作呕,总是有人愿意干。要找到愿意干这项工作的人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是,一旦劳动力获得解放,那么这类工作的价格自然会上涨。结果呢,那些破落、肮脏、缺乏卫生设施的工厂会一家家倒闭,毕竟建起新工厂更节省开支;蒸汽轮船上会装上捣炉机、那些危险的行业也变得安全起来,或是它们产品的替代品也会出现。同样,随着我们工业化共和国国民的素质不断提高,屠宰场生产产品的成本也会逐年上涨,直到那些想吃肉的人最终不得不亲自动手屠宰了。这样一来,有吃肉习惯的人的数量就会渐渐减少,直至彻底消失。再说一说另一件事,与资本主义民主相伴的政治腐败!由那些愚昧无知、阴险恶毒的政客们操纵的行政管理的一大恶果是,有将近一半的人口会因那些本可预防的疾病而丧命。即使允许使用科学,但科学的作用微乎其微,因为大部分人不能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他们只不过是为其他人创造财富的机器罢了。他们被关在肮脏的房间里,让他们在痛苦中腐烂、煎熬。他们的生活条件使他们更易于患病,其速度远超过世界上所有医生的医治能力。当然,他们一直是传染源,毒害着我们大家的生命,使最自私的人也无法体会到快乐。正因为这一点,我坚持认为,等到被剥夺了地球上的生存权的人们获得了做人的权利的时候,将来科学在医学方面还会有什么样的成就就无关紧要了,现有的知识足够用了。”
此时,医生再次陷入沉默。尤吉斯发现,那位年轻漂亮的女孩坐在屋内中央的餐桌旁,正在认真倾听他们的谈话。她脸上的表情与尤吉斯第一次接触到社会主义时脸上的表情很相像。尤吉斯本想和她聊几句,而且他确信她当时也看出了自己的想法。在那天晚上的晚些时候,当大伙散了之后,他听见费舍尔太太低声对她说:“我不知道以后梅纳德先生还会不会继续写一些诋毁社会主义的文章了。”对此,她答道:“我不清楚,但是,如果他还继续那样写的话,我们就应该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恶棍!”
这件事过后几个小时就到了大选日——经过了冗长的竞选活动之后,整个国家似乎都静静地站在那里屏住呼吸,等待着大选结果的公布。尤吉斯和辛德斯旅馆的其他员工没等吃完晚饭,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大礼堂——社会党为那天晚上临时租用的大礼堂。
等他们走进礼堂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人,讲台上的电报机已经开始滴答作响,各地的选举结果正在传来。最后,统计结果出来了,社会党人的得票数超过了四十万张,在短短四年间增加了百分之三百五十。这可真是令人振奋的表现啊!不过,要知道这些还只是从那些地方支部传过来的统计数字,那些最成功的地方支部当然最急于通报他们所属地区的结果。因此,那天晚上,礼堂中的所有人都认为社会党的得票应达到六十万、七十万,或者甚至于八十万。而且,这一令人难以置信的结果还仅限于芝加哥。在伊利诺伊州,社会党在城市的得票数在1900年时是六千七百张,可现在达到了四万七千张;伊利诺伊全州的得票数在1900年时是九千六百张,可现在达到了六万九千张!随着夜色越来越浓,涌入大礼堂的人越来越多,大伙都想亲眼见证一下这一历史时刻。有人在读公告栏上的内容,有人在用嘶哑的声音叫喊,有人在发表演讲,有人在大声喊叫。片刻的安静过后,又有更多的消息传来。相邻各州的党部不时传来消息,公布他们的成就。印第安那州社会党的得票数从2300张增加到12,000张;威斯康星州从7000张增加到28,000张;俄亥俄州从4800张增加到36000张!同时,中央党部也收到了无数来自小城镇的热情选民们拍来的电报。这些电报的数量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出现了惊人的、史无前例的增长。堪萨斯州本尼迪克特的电报从26增加到260;肯塔基州亨德森的电报从19 增加到111;密歇根州荷兰的电报从14增加到208;俄克拉荷马州克里奥的电报从0增加到104;俄亥俄州马丁渡口的电报从0增加到296——等等。发来电报的城镇共有数百个,有五六个城镇几乎是同时发来的电报。一些老社会党党员当众宣布来自全国各地的选举结果,并配以简短而精彩的评论:伊利诺伊州昆西市的电报从189增加到831,而就在那里,市长曾逮捕了一位社会党演说家!堪萨斯州克劳福县的电报从285增加到1975,那里可是《呼唤理性》的所在地!密歇根州的巴特克里的电报从4261增加到10,184,那无疑是国民联盟运动的功劳!
接着,芝加哥的各个区也传来了最后的结果。无论是在厂房林立的工业区,还在是在灯红酒绿的商业区,社会党得票率的增长幅度同样惊人。但是,最令党的领袖们感吃惊的是,从屠场区也涌来了大量的选票。罐头镇下辖市内的三个区,1903年社会党的得票数为500,可在当年秋季就达到了1600。现在,仅仅过去了一年,得票数超过了6300,而民主党的得票数也只有8800!在有些地区,社会党的得票数甚至超过了民主党。在两个区,选民们已经选出了新一届州议会的议员。社会党在芝加哥的得票数目前在国内排在第一,这为其他城市树立了榜样,并为工人阶级指明了前进的道路!
台上有位演说家在热情激昂地发表演讲,台下两千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两千位听众为他的每句话欢呼喝彩。这位演说家曾是设在屠场区城市救援局的负责人,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对眼前的苦难和腐败已是深恶痛绝。这个年轻人有一副渴望的表情和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目光。他挥动着自己长长的双臂,激励着人群。在尤吉斯的眼中,他俨然就代表着革命精神。“组织起来!组织起来!组织起来!”他不停地呐喊着。他被这样的选举结果所震惊,毕竟社会党人事先并没有预料到,也没有取胜的经历。“在投社会党人票的那些选民中很多并不是社会党人!”他喊道,“这次大选会过去的,选民的热情会消失的,人们会忘掉这一切的。如果我们社会党人自己也忘记了这一切,如果我们身子向后一仰,躺在成功的船桨上,那么我们就会失掉今天的选民,而我们的敌人会嘲笑我们的无能!现在由你们来做出最终的决定——现在,在成功的喜悦中,让我们找出那些投票支持我们的人,邀请他们来参加我们的会议,并将他们组织起来,使他们的命运与我们休戚相关!整个竞选活动不会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今晚,在国内的每个地方,那些老牌政客们都在研究这次投票活动并据此来采取行动。没有哪里的政客会像我们这座城市的政客那样动作迅速、奸诈狡猾。在芝加哥,社会党人虽然得到了五十万张选票,可是明年春天执政的仍是民主党!而且,他们会再次愚弄选民,而掌权者会再次上演掠夺和腐败的丑剧!但是,不论他们掌权后会有怎样的表现,他们有一件事情是不会做的,那就是他们绝不会兑现竞选时所做出的承诺!他们不会让我们城市的人民掌握市政大权——他们根本没有那样想过,也根本不会那样做。他们只能给芝加哥的社会党更大的发言权而已!我们要让那些冒牌改革家自食其果、自我审判;我们要让那些民主党的谎言大白于天下,无法掩盖真相!然后,我们将开始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形成无法逆转的潮流,直到形成滚滚洪流——声势浩大、来势凶猛的洪流——将芝加哥所有愤怒的工人阶级团结起来,为我们的目标而斗争!我们要将他们组织起来,我们要他们一起指导,我们会团结在一起,为争取胜利而斗争!我们会打垮敌人,我们会扫清前面道路上的一切障碍——芝加哥将属于我们!芝加哥将属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