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科幻小说】《新年快乐,凯瑟琳小姐》(原稿版)


“传说,在一万年前,人类还具有性别之分,准确来说,当时的人类还储存在一副只属于自己的特定唯一的载体——由生物组织构建而成的肉体当中。
在那个年代啊,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叫‘爱情’,没有人知道那种力量有什么用?古人们沉溺于爱情,便容易不思进取,然后难以实现远超个体的人生价值,对整体社会是无益的,甚至可以说…那压根就是文明发展的阻力!
可在那个年代,在那个人类还有男女性别之分的年代,爱情呐,确实又是人类生存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教授,我想问下,如果人类拥有了爱情后,会产生哪一些外在体现?”坐在我旁边的一名学生举起手,将近是半站起身,好奇地发问道。
讲师平台悬浮在课室的前方,教授在上面左右徘徊,若有所思,忽然它停下脚步,认真地注视着发问的学生,又讲:“爱情是作用于两个特定个体间的一种力量!我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对互相深爱的人儿,女人是宇航员,而男人是当时母星(地球)的一个普通人类,一次探索地外宜居星球的行动将两人强行拆散,男人也因此郁郁寡欢,每日忍受着‘相思之苦’,借酒消愁!但终其一生,还是未能等到他的爱人返航……
“如果说爱情会让人产生哪一些外在行为、体现,那或许有一种,叫做‘守候’吧!”教授语重心长地感叹着,眼神里怀揣着羡意与憧憬。
可与之相对,台下的学生们反而都把关注的字眼落到了“郁”、“苦”、“仇”上,课堂顿时一片哗然!
“爱情果然是阻力,竟能害得人这么丧。”
“古人也是白痴,生命本来就短,还要为另外的一个人弄得自己余生都不得好过。”
“就是!简直不可理喻!”
……
学生们各抒己见,原本井然有序的课堂已经失控,但教授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留下一句:“我们又不是古人,怎与他们感同身受?又怎有资格说他们蠢呢?”

“无聊!”
我悻悻走出了高耸的大楼,行走在宽敞并放映着各种城市路况的半透明人行道上,主路高速来往着密密麻麻的飞梭,远方地平线的两端会突然消失进而露出更远处的星空背景。
这是殖民星α近地轨道上的一座正方体空间站,每逢周末α上的人们都爱来这儿听各种讲座打发时间,而方才研究古人爱情的课堂也正是其中之一。
突然,通讯响起,我心念了一声“接听”,熟悉的声线便直接灌入我的脑内:“喂!纳昂!这个周末过得怎样啊?”
“甭提了!来空间站听了个讲座。无可救药的教授讲着愚蠢至极的爱情。无聊!”
“这样…啊对了,今晚7点有个紧急任务,有一艘报废的宇宙飞船会经过α星附近,我们得去回收它!”
“报废?”我开始来了兴趣,起码工作的内容要比那爱情有趣得多。“多久之前的飞船啊?”
“大概…是母星纪年一万年前左右吧。”
“这么久之前!?”
“是啊,当时人类还未正式跨入大殖民时代,这艘飞船算是先遣队,是探索宜居星球用的,可是派去不久后便失联了,直到前几天才捕获到它的坐标信息。时隔一万年啊!”
听到这,我不禁愣了神,记忆折返到方才课堂上教授说的那个故事,古时候一对男女因一次探索宜居星球的行动分别,男人穷竭一生都等不到自己的爱人返航。
今晚七点要去回收的那艘飞船,正是故事里女主所搭乘的那一艘也说不定!如果真是,那还真想去看看那位负心的婆娘为何迟迟无法返航,当然,如果真是那艘飞船,那基本是不可能还有活人在上面了。
“行!那今晚见!”我利索地答应了同事,默默期待着那艘飞船的接近。
挂断通讯后,我驱使现在所用的这副躯体走到共享躯体停靠位上,在除了胸膛的特殊编码其余外观皆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堆中,慢慢地闭上眼睛。
一微秒的时间,我将自己(意识)传输回家中一副专门进行太空作业的载体内,那是一副壮硕的人型载体,全身都泛着银灰色的金属光泽,双手可以随意变形成各种工具,背部还装有一个与身体连接为一体的喷射背囊以方便在太空那种零重力的环境下移动。
是的,这就是人类如今所处的世界,我们早已摆脱了肉体,可以像一堆数据那样在各个载体间来去自如。
可当然,我们不是数据,“数据”这个词已经是几千年前的古言了。当时的人类都很流行将自己的意识、记忆等存储在云端,化成网络虚拟世界中的一滩数据,在那没有苦恼的伊甸园里遨游。前仆后继的沉溺者选择逃离现实世界,但这必然会引发现实世界发展的停滞!所以现实人类与数据人类的矛盾愈演愈烈,争斗了数百年,最后数据人败北。
从人类意识、记忆等存储在云端这项技术的成熟到最后数据人的败北,前后整整持续了三千年,而这段时期又被后人命名为“自由者纪元”。
话又说回来,虽然如今的人类也像一滩数据摒弃了肉身的束缚,但现代人的寿命显然更接近于无限。人类根据超弦理论发明了“宇宙云端”,那是存在于一维里的“服务器”,人们可以将自己的本体(意识、记忆等)坍缩制造成一维的弦存储在那儿,需要操纵现实世界的载体时自己所对应的弦就会展开成三维,即通过振荡来产生粒子、波等模拟你的意识继而操纵载体。在三维世界中我们是量子信息,而在一维里我们被制造成弦。
存储在“宇宙云端”里的我们简直就像是宇宙本身,只要宇宙不灭,我们便永生!
可为了防止像“自由者纪元”重蹈覆辙,如今的网络技术被限制得十分落后,即便是作用类似云端服务器的“宇宙云端”也只有最基本的储存功能而已,很多交互行为都不得不通过现实世界中的实体(载体等)来面对面地完成。
所以呀,利弊皆有。我们可以在自己名下的各个载体间来回穿梭,看似自由、高效,但本质还是超古时期落后的局域网。
仍有不少抱怨累积在脑海里,还未来得及去细想,同事便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神,目光聚焦在身前的大屏上,那艘报废的宇宙飞船跃然于眼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场跨越万年的相遇,真让人心旷神怡,但很快,我发现了不对劲!
“你说…它是一万年前的飞船?可是…怎么可能!除了断了半截外,它也保存得太好了吧!”
“确实,目测顶多经历了一千年而已。”同事盘起双臂,神情困惑地讲道。“哎…不管了,先登船去看看吧!”
说完,它便立刻收拾工具,准备出舱。而我,仍呆呆地愣在原地,一股莫名的暗流涌动在心头,这艘飞船到底经历了什么?盯着大屏,我倍感不安……

即将登船。我们谨慎地点火,背囊喷出的冷色火焰在无声的太空中一闪一闪,越是靠近船体,便越是如履薄冰。
这艘飘浮的老家伙就像是一只死透的巨兽,毫无生息。抚摸着它舱体外壁万年前的合金材质,莫名揪心,道不明个所以然,但就是低落。
同事可没有我多愁善感,它很快便开了个洞,也叫我赶紧跟他进去!
“纳昂你看!知道这是啥不?这叫冬眠舱。古人用于延长寿命的一种装置,但现在看来怎样都像是苟延残喘,跟寿命本就有限的基因与肉体抗争,好可怜……”同事指着那一片森黑之中整齐排列且残破不堪的机械容器,戏谑地讲道。
我倒是没它那么多感慨,只是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些朦胧的画面,那是我在操纵冬眠舱。可我清楚,我哪会操纵这些老古董,那些画面只是联想罢了……
继续深入,我们抵达了主控室,这里一片狼藉,那些只有在考古节目上才能看到的操纵台已横七竖八地倒得四处皆是。同事将自己身体的发光亮度调到最高级别,整个舱室瞬间被照得透彻。我们环视了一圈,皆嫌弃地摇了摇头。
如果真有什么词可以形容这里,我想最贴切的应该是“垃圾场”了。
“撤吧,没有啥值得回收的。整部飞船拖走,看看到时上面怎么安排吧。”同事转过身,正要离去。
可就在这时,躺在舱室最中央的一台机械椅吸引了我的目光,它十分厚重,一面还黏满了猩红的印子,可惜模糊不清。我走上前,把手伸进它崩开的裂隙里,掏了掏,竟真的摸到些什么!一切都像是命运使然,我又使了点劲儿把那东西拔了出来。
是一个硬盘,灰尘已然与斑驳的锈迹融为一体,但似乎还没完全损毁。
“纳昂,你要那玩意干嘛?就算拿回去如今这个时代哪还有能读取这种老古董的设备啊……”
我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的,看着这小小的硬盘如视珍宝,捧着它双手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很难说得清那是激动还是什么。我凝视着它,宛如命中注定的那天降临了!
万般思绪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在这堆废墟当中我忽略了同事的存在,时空仿佛只有我和它两个,就这样无声地定格着。

自那以后,原本无欲无求的我变得心神不宁,那硬盘就像是不速之客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而我毫无防备。但我知道,我们终究会相遇!仿佛被一根无形之线所牵引、所安排。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的脑海里时常会弹出一些匪夷所思的画面,我不敢肯定那是不是我将自己存入“宇宙云端”前的一些保存不完整的记忆,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或许,一切的答案都在那硬盘里。
于是我开始寻找,可以读取这个硬盘的方法。见过很多的人,去过很多的地儿,每天都把硬盘揣得紧紧的,生怕它丢了,可形影不离的我们几乎踏遍了整个α星都还是没能找到读取的方法,毕竟电子存储技术已经在几千年前就失传了。如今最实际的办法,可能就是自己造一个读取设备。
“你疯了吗!?”同事在听完我的想法后大声呵斥。“制造一台能读取硬盘的设备原理上不难,可成本估计得让你倾家荡产啊!你想想,电子设备都是什么时候的产物了?而你要制造这样一个设备,它的每一个零部件都是得专门去定制啊,而且有一些零部件的原料也未必好找……”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还没等它讲完,我便开口截胡道。
换作是以前的我,也会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是何等的荒诞。可现在我却觉得,有很多东西真的无需缘由但你又不得不去做,就是这般道不清述不明,现代没有词汇可以形容这种心理,但或许放到古代,这就叫使命感吧。
“随便你吧!”同事甩了甩手,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虽然明面上它很反感,但背地里还是会默默帮我拉拢各种资源。
这里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在制造读取设备的同期,我还找人对硬盘实行了修复,万万没料到竟有一个惊天大发现,硬盘里所存储的信息非同小可,里面存储的很有可能是一个人(包含那个人的意识、记忆等信息)。
事情后来越闹越大,甚至还惊动到考古协会那边,毕竟这很可能将复活一万年前的古人类,它们可不敢怠慢!诸多媒体也对我进行了追踪报道,我和我的电子硬盘瞬间就成了举世瞩目的大新闻。
在耗费了大量财力物力后,最终,一个拥有婀娜身姿的仿古代女性机器人载体端坐在我的面前,纤细修长的四肢撩人色欲,外壳用特殊材料制成模拟了吹弹可破的肌肤,面容五官精致玲珑宛如古代女子图鉴里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这副载体体内装有目前独一无二的整套电子硬盘读取系统,她是那么的特别!
沉默了片刻,我才舍得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摆放在她身旁的是已经修复好的硬盘,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要把硬盘亲手插入它后脑勺的卡口内,完成复原一万年前这个电子硬盘里的信息,完成这次史无前例的壮举。
可我犹豫了,我似乎还未做好准备,未做好准备迎接她的复生。
身后无数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们,它们从刚开始的屏气凝神到迫不及待再到后面催命一般的叫唤。压迫感如同巨浪般盖过我的头顶。我们在这台上的聚光灯下,孤立无援,相依为命。
是的,这场史无前例的壮举必然是台下挤满观众的全球直播。要知道,此次复活的是一万年前还未实现永生技术的人类,甚至可以说是复活一个与我们完全不一样的物种,考古协会承办了这场迎接她复生的仪式,弄得人山人海、沸沸扬扬。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这历史性的一刻在一个小房间里进行,不受瞩目,只有我和她。
沸腾的声浪一波接着一波,观众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终于,我也下定决心,拿起硬盘,直勾勾地将它插入载体卡口的位置!
一窜清脆的电流声闪过,微弱的声响宛如能覆盖台下的所有嘈杂,甚至连天地都开始渐渐变得鸦雀无声。我盯着她,视线一刻都不敢挪开,生怕她醒不过来,又生怕她醒过来!
突然,她猛地瞪大眼球,全身就像是遭受剧烈撞击一样弹了起来,她紧紧地抱着自己,颤抖得厉害,四处打量的瞳仁里刻满了恐慌。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我本想上前安慰,不料她不断往后退缩,不让任何人接近!
我可以理解她的心境,突然醒来就是一万年后的世界,换作是谁都该崩溃。
举起双手,我再次尝试缓步接近;而她仍不断往后缩,眼神四处乱跳,仿佛置身于地狱,在场的每一个人在她眼里都像是凶残的魔鬼;台下的观众看到这一幕,更加兴奋了,为复活的成功欢呼鼓掌,逼人的声浪填满了周围的每一寸空气!
“救命!”她害怕地捂住双耳,惊声尖叫。紧接着,又如同疯子似地往外冲,她无地可去,但一切都像是发自求生的本能,她能做的只有逃离这里。
这场仪式已然失控,观众们纷纷踮起脚抬首观望。而我也朝她的方向追去,拼命地狂奔着,掠过她撞碎的窗户、撞塌的窟窿,也随着她的背影穿越车水马龙的街道,此时的我心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赶紧停下来。
追到一条小溪旁,我发现我跟丢了。
清澈如镜的溪面倒映着满天星河,以及呼呼飞过的几架搜捕无人机,我傻傻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突然,一条通讯请求接入,是考古协会的,它问我找到复生体了没,但答案显而易见。
通讯挂断后,我更加心急如焚,环顾着空旷的四周,焦头烂额这个词清晰地写在脸上。这时,不远处有一座拱桥映入眼帘,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座航标。
赌一把吧,反正也没有别的方向!
来到拱桥底下,她果真就蜷缩在一团阴影之中。她躯体的关节部位可能因方才的过载运转而导致了一些故障,见她也能动,但似乎已无力逃跑了。
“我求求你,放…放过我!”她绝望地哀求着。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平易近人,举起双手,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你…你别过来!”
我愣了愣,然后缓缓放下双手,站在原地,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叫纳昂,是我把你复生的。”
“纳…昂?”她吞吞吐吐地念叨着我的名字。“那…我是谁?”
“你是……”她确实把我问倒了,我又哪知道她是谁。“你……具体是谁,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是在一艘宇宙飞船上找到你的,当时你被储存在一个硬盘里!”
“硬…盘?”
话音刚落,仿佛有什么猛地闯进她的大脑,我见她用力捂住自己的脑袋,痛苦地挣扎着。
“你没事吧?”我不自觉地往前跨了一步,关切地问道。
“我貌似能想起些什么,但…不清晰!”她仍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头,呲牙咧嘴地说道。隔了许久,她才慢慢镇定下来,又问:“对了,现在在哪儿?时间呢?”
“额…我想想,换算过去应该是地球纪年的公元12021年,你的飞船大概就是在一万年前启航的,航行的目的是探索地外宜居星球。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边说着,她边抬起双手,静静地端在自己的面前,她看着这对陌生的机械手臂,空洞的瞳仁里除了害怕还有难以置信。
“要不…你带我去飞船那儿吧。说不定,我还能想起些什么。”
“啊…啊?”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抬起头,睁大眼,直视着我的眼眸,那瞳仁里原本常驻的恐慌已消退了大半,剩下的是一团坚毅的火光。这有点强人所难,但我知道我不会拒绝她。
无人机肆意在空中掠过,而我们俩小心翼翼地离开了那座昏暗的拱桥……

飞船正停留在判处中心,是要把这半截残骸归到博物馆还是金属回收站,仍待定。这里虽不算重兵把守,但要逃过监控也是困难重重,在耗费九牛二虎之力后,我俩成功偷溜进了那艘飞船里。
经过冬眠舱室,来到主控室,最终我们站在了那堆废墟中央,站在那个我曾经与她初次相遇的地点。我偏过头,瞥了她一眼,却不幸被她那轮廓分明的精致侧脸吸引住了,微光下特别醉人,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不懂为何我会心跳加速。
可她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只是自顾自地在废墟间捣鼓起那些报废的老机器。不一会儿,又一股剧痛闯入她的大脑,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头,将近要倒地翻滚叫喊,可她还是忍住了,应该说是忽然怔住了,她站起身,冷冷地环顾着四周,瞳仁里映射的流光宛如时间长河静静回溯,她看见了她那无法挽回的过往。
一下清脆的撞击声,久久回荡在这冰冷的主控室内,她跪倒在地,无力的腰杆硬撑着摇摇欲坠的空壳,她垂下头,眼神里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我立马单膝跪下,扶稳她,第一次靠她这么近,但那失魂落魄的面容是那么深刻,深刻得像一把利刃,刺得我怜悯,刺得我心疼。
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只能陪在她身边,默默的,任凭半夜的冷风打在我们的载体外壳上。

趁着太阳还未升起,我带她离开了α星,为躲避媒体和考古协会的追击,我们择了一处比较偏僻的荒野星球落脚。
途中,她沉沉地睡去,头部不自觉地便往我这边倾斜,最后倚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看着她,久久才回过神,也不知道是否保护欲作祟,总觉得该怜香惜玉,总觉得该一直像这样,好好地守护她。
我轻轻地叹了一声,回想起她刚跟我诉说过的沉重往忆,心潮低鸣……
原来,还真遇上了那天在空间站听讲座时教授口中故事的那位女主——那名宇航员。
一万年前,一次举世瞩目的地外宜居星球探索任务如期进行,原本飞船预计会在出发后的第860年再次返回到地球,可因为一个意外,这一别,竟是万年!
飞船在航行途中遇到了一个超大质量黑洞,而当时值班的只有她一个人,其余船员都在冬眠舱处于休眠状态。其实刚开始当飞船还在黑洞吸积盘外围的位置时情况并不算糟糕,人工智能算出最迟逃逸时限还有5小时,她顿时安心下来,并打算花15分钟时间去测量该黑洞的相关数据,毕竟对于人类文明而言,这个神秘大家伙的研究价值可不比宜居星球低。可正因为这小小的贪心,却酿成了大祸!
由于人类之前对黑洞周围环境的了解少之甚少,所以录入到人工智能里的算法都是有误差的,只是没想到误差会这么大。真实的逃逸时限远没有5小时,甚至连15分钟都没有,所以还没等她测量完毕,飞船就已经以难以阻挡的趋势随着周边被吸附的天体、星屑等猛烈地围绕着黑洞运动。
处于飞船内部往外看,越是排在前面的物体红移得越夸张;与此同时,飞船的外壁也跟周围的气体、固定摩擦、碰撞,产生的高温甚至都把整个船体烧成了红彤彤的一块,各种故障、警报声接连响起!
现在的情况要靠直接点火加速逃离黑洞的引力井是不大可能了,但再这样下去,飞船很快又会坠穿最内侧稳定圆轨道,然后受强大的引力以几乎不可逆转的趋势狠狠地砸向事件视界,那是一个连光都无法逃脱的地方。而这还是运气好的,运气背点估计在这之前就已经熔化成一湍氤氲的热气了。
必须赶紧下决策!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回想起曾读过罗杰.彭罗斯的一套理论,大概就是说向裸奇点能层旋转的反方向射入一颗粒子,这颗粒子就会碎成两半,一半被裸奇点俘获另一半将借助奇点的自旋能反冲被喷溅出去。
虽然跟现实情况有出入,但基本的物理模型还是能参考的。于是,她立刻调转飞船点火的方向,飞船在不断相向而来的物质冲刷下逐渐减速到与黑洞相对静止的状态,就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弹弓,突然她引爆了船舱内特定的位置,随着一团火光的绽放,飞船被炸成了两截,而载有船员的那一截就像彭罗斯笔下碎掉的那半颗粒子,被成功喷溅了出去!
这一程可谓死里逃生,但在黑洞附近所失去的时间是无法挽回的。根据爱因斯坦的时间膨胀理论,靠近大质量天体时自身的时间流逝速度相比于外界会变得很慢,也就是说对她而言刚刚逃离黑洞只是经历了几十分钟,但对于外面的世界已然似箭般飞转了很多很多年!地球如今变得怎样了,探索的目标行星又是否发生变化,一切都成了迷。
而且,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当她再次检查飞船受损情况时,发现船上的通讯系统彻底损坏,燃料也所剩无几;冬眠舱也不知怎的全部亮起了扎眼的红色故障灯,躺在舱内的船员们无一幸免。
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必将与世隔绝,一个人孤独地漂泊在这无垠的太空之中。
在把队友们的尸体依次抛向太空,实行了一场无声而壮烈的宇葬后,她也向着船内唯一还能跟自己讲话的人工智能下达了最后的指令,她要将自己的大脑信息复刻,将意识、记忆等存储在硬盘里。这项技术对于她那个年代的人类而言还处于理论甚至说还停留在科幻的阶段,若真实施起来,更大的概率是直接归西。但她并不在乎,只是要求人工智能遵从命令便是。
几台灵活的机械臂在她的头颅上划来划去,场面十分瘆人。而她却是出奇的镇定,全身注射了麻药使其感受不到任何痛觉,她就静静地躺在厚重的机械椅上,慢慢地闭上了眼,或许一觉醒来,自己就已经来到另一个新世界,全身被电流包裹着,然后稳稳的悬浮在磁场上,这是个无与伦比的空间,这是镶在机械椅内的硬盘内的世界。
又隔个千年百年,这个硬盘或许会被某个命中注定的人所找到,又或者跟着这半截飞船继续流浪,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化身永恒的浪人……
幸运的是,结局是前者。这半艘飞船又漂泊了近千几百年,终于被α星确定了位置,而我也成为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也难怪当时我跟同事在看到这飞船的第一眼时就觉得不太对劲,原来不是错觉,经历了时间膨胀的飞船果然怎样看都要比正常上万年的飞船要年轻……
当我还未完全抽离出她的过往事迹时,驾驶的飞梭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飞梭底部喷出的强烈气流把一米高的粉白色草洋掀出一圈圈涟漪,然后稳稳地、缓缓地降落。这颗星球荒无人烟,有的只是望不到尽头的粉白色,还有头顶那触手如可及的绚烂星河。
目睹这样的景色,她惊呆了,所有的苦痛都暂时推到了脑后,她推开舱门,有点吃力地移动着自己的身体,我轻轻握住她的指尖,宛如古代绅士般迎接她走下来。
“这儿…也太美了吧!”她情不自禁地叹道。
粉白色的草儿没过了她的膝盖,深一点的地段我们甚至半个身体都浸在草洋之中。
在这儿,我们漫无目的地散步,哪儿的草长得特别可爱就往哪迈去,见远方粉嫩而柔软的地平线又想奔跑去追寻,走累我们就停下来聆听轻风所带来的自然之歌。她会张开双臂闭上眼,惬意地享受着草儿们的抚慰;而我则会默默地看着她,然后渐渐出神。
我虽然不是古人,无法做到感同身受这浪漫景色所带来的洗礼,但看到她不那么痛苦,我也感到丝丝欣慰。这是一种很美妙的情愫,很美妙……
可没多久,风停了,舞动的草洋也一根根静止下来,她缓缓把手垂下,睁开眼,望着这夜空下的静谧,长长地哀叹了一声,她说:“人们都以为我当时选择出征是为了大义,是为了宇宙的真理,为了整个人类文明的未来。可他们殊不知,我只是为了逃避。”
“逃避?逃避什么?”
她的瞳仁里倒映出点点星光,宛如是晶莹的泪花盖在上面,她又眨了眨眼,长吁一气,低沉地回答道:“我的伴侣。”
话音刚落,风儿再次刮起,微弱,但夹杂着凉意……
“你知道吗?在我们那个年代,生育功能有问题,是件很可耻的事情,别人甚至还会把你当成异类。”她瞥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远方的过往。“而我就是生在那个年代的这样一个异类。结婚了几年,他们家一直想要个孩子,但我给不了,于是关系就越来越差,婆婆还对我冷嘲热讽,逼我离婚,说我就是个没用的儿媳妇!甚至还将我的丑事昭告天下,最后波及到我生活的整个朋友圈,还有我娘家的亲戚那儿。你敢相信…事发后我接到自己亲妈的第一个电话竟不是安慰我,而是继续挖苦和痛骂我,你知道那样的感受吗……”
说到这,她如鲠在喉,沉默了半晌才再次吐露心声:“我想我真的没脸活下去了,最起码我无法在原先的圈子再活下去。而此时单位又刚好有可以远离地球的任务,我的各项指数又刚好都达标,于是…我毅然决然便选择去了。”
“那…他呢?你的伴侣?”
她犹豫了片刻,垂下头,身体不自觉地颤动起来,连腔调都变得脆弱不堪,我猜这大概就是哭泣吧,她说:“我不知道不能生孩子这件事他是怎么看的,也曾想过或许只是因为我自尊心作祟,太在意世人的眼光,然后单方面抛弃了他。但…我真的不想祸害他呀!我跟他提了离婚,因为他值得更好的,值得拥有…充满孩子欢声笑语的完美家庭啊!”
她很痛心,从其声嘶力竭中我听懂了离开其实并不是她想要的。我看着身体仍剧烈颤动个不停的她,说了句:“你还爱着他。”
这番话仿佛利剑般穿破了她的心房,只见她愣了愣,微微把脸侧向另一边,然后强颜摆出一副苦笑的模样:“都过去那么久了,哪有什么爱不爱的!”
“那你知道他后来怎样了吗?”我又撂下一句。
听到这,她原本那死绝烂透的瞳仁里燃起了一阵光,虽然在刹那之后又回归暗淡,但不管她如何掩藏自己的情愫,眼神从来都是不会说谎的。
“他后来郁郁寡欢,每日忍受着相思之苦,借酒消愁!但终其一生,还是未能等到他的爱人返航……”
随着我最后一声落地,风儿仿佛瞬间冷却成冰块,周围的空气也将这粉白色的世界凝固了起来,她的身体不再颤动,而是丢了魂似地定格在那儿,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缓过神来,不知是哭是笑,只是苦涩的、冷冽而又温柔地骂道:“那个傻瓜,怎么可能等到我返航嘛,怎么可能。”
我看着她,心里莫名有些低落,看着她对那名男子的深情,心里隐隐不甘。我从未体验过这种情绪,煎熬但又算不上痛苦。
她理了理先前的情绪,深呼吸,突然,又看着我,问道:“对了,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故事…流传的古代爱情故事。”
“这样……那能不能给我讲讲别的故事,我想知道,这一万年间都发生了什么!”
我俩对视良久,她的瞳仁里倒映着我的脸庞,差一点,我就深陷这动人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我想我算是明白了荷尔蒙的味道。
晃了晃脑袋,我尽量压制自己乱蹦的心跳。而后详尽地概述了一万年的变迁……
在她那艘探索飞船离开地球的十年后,冬眠技术开始风靡全球,那是病人的福音,许多疑难杂症在当代没办法医治,人们便会选择通过冬眠去到十几二十年后寻找新的医疗方法,可长此以往,人类的发展愈发的停滞,毕竟只要手头上有点钱的,都想着坐享未来的成果而不是好好留下来为当代的社会发展尽一份力。
见人类的文明越来越衰败,全球各国政府联合起来,封锁了冬眠技术,只有特殊的人才有资格使用,普通老百姓也再次回归到正常的生老病死当中!而后人为了方便描述,又把这段持续了数百年的历史统称为“冬眠时代”。
“冬眠时代”过后便是长达近千年的“义肢时代”,这是人类文明最为黑暗的一段历史,也是人类身体从肉体往机械体过度的一个时代。人类战胜了生物组织的衰老或病变,取而代之的是义肢和功能更强的人造器官,人的平均寿命大大提升。
而这个时代为何说它黑暗,是因为它充斥着各种阶级斗争,上层的资本家对下层无止尽的剥削,而下层人民为了生存又不得不做出各种肮脏的事情。那是一个犯罪率超过出生率的时代,如果以她的认知去描述这个世界,那“赛博朋克”再合适不过。
再往后人类文明险些灭绝,应该说我们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类,险些沦为虚拟世界中的一滩数据。那个时代被称为“自由者纪元”。
随着脑机接口、意识提取存储等各方面技术的成熟,人类可以不再受身体的束缚,能在浩瀚无际的网络世界里自由翱翔,从某种程度去看算是实现了永生。但问题也跟冬眠时代相似,越来越多的人沉沦于这项技术,导致现实世界的发展停滞不前甚至是倒退,此时的政府已经全球一体化,矛盾的两大势力分别为数据人类和现实人类,旷年持久的斗争最终宣告数据人败北。而这,也为下一个时代打下根基!
“大殖民时代”,是“自由者纪元”结束后至今的这个时代。人类开始回归到现实世界的发展,着手于星际探索、殖民等;同时超弦理论也得到了证实,随后人们以此为基础制造了可以存储意识的“宇宙云端”。
所以这个时代人类文明已经在银河系的各个角落开枝散叶,而且每一个人都具有不下于十副的载体用于在不同的环境下活动,人类意识的本体都储存在一维的“宇宙云端”内和宇宙共永生!
“真是…了不起!”听完我的概述后,她整个人目瞪口呆。
“对哇,这就是我们人类。多么神奇的种族啊!”边说着,我边仰起头,遥望着天空那壮阔的星河。
她也跟着昂首,遥望穹顶。风儿识趣地拂过,扬起粉白色的朵朵浪花。星光之下,我们站在草洋的最中央,就像是这颗星球的主人,这片浪漫的粉白色只属于我们两个。
突然,她又叹了一口气,不大识趣地说了句:“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活到现在呢?”
风儿继续吹着,而她那份对丈夫斩不断的情愫也令我不耐烦了,顶着气头,我冷冷地回道:“绝对不可能。”
她似乎被我急转直下的态度怔住了,只见她苦笑几声,讪讪地说:“也是,也是。怎么可能活一万年嘛,我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呵呵呵……”
“我先睡啦。”她朝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往飞梭的方向走去。崩溃的情绪似乎随时都可能爆发,她只是硬撑着,硬撑着。
风明明不大,但我却觉得随时都可能把她吹倒。望着她凄惨无力的背影,我意识到我说错话了,我本该追上去,但我却傻傻定在了原地。
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而更奇怪的,是我发现之前第一次在她的飞船上看到冬眠舱时,还有在捡到硬盘那段期间脑海里时不时弹出的那些匪夷所思的画面,竟都是来自于这场梦,它们就像是一块块被打乱的拼图,而今晚,我也才真正看清了这副拼图的全貌。它是我的答案,也是她的答案……
那个男人有没有可能活一万年?答案是有。
探索飞船离开的十年后,他仍傻傻地等待着她的返航,每天心心念念,无法忘怀。可悲的是,身体日渐消瘦,一日不如一日。旁人都以为他疯了,但他只是还想见她一面,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话儿又怎易随风飘逝,他还想亲口对她说。
于是,借助冬眠技术,他穿越了数个百年!最后一次离开冬眠舱时,他的身体已然到达了极限,留给他的时日不多了,幸好这时全球已经踏入了“义肢时代”,虚弱的他给自己换了大部分器官,坏死的肢体也由机械义肢代替。但这些原本不属于他身体的零部件是很昂贵的,所以他不得不通过苦力来偿还,那个时代底层的黑暗与艰辛远超乎你的想象,除了极少数的社会领导者,每个人都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奴隶。
但他仍咬紧牙关生活,因为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遇见她了!打听那艘飞船的下落是他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她就像是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向他抛来了一缕光,正是这缕象征着希望的光,将他一次又一次领出绝望的泥淖,也成为了他为之而活着的意义。
岁月流转近千载,此时的他全身已经没有一块不是机械的了,就连原先的意志也被储存在一个电子大脑当中,现在的他情感波动越来越少,反倒是更接近于一台绝对理性的机器。
或许,是时候该放弃了!这么久以来都了无音讯,若果苍天有眼也该被他的这份虔诚所打动了,可是……
终于,他决定将自己的意识传输到网络世界里,在那自由的乐土中,肆意挥霍,无限沉沦。在那里生命变得没有重量,因为那儿连死亡都不会感到痛苦与惋惜,数据人类没有负面情绪,因为在那儿你有无数种方法来麻痹自己。但最后却落得个自欺欺人,他竟傻到在虚拟的网络世界中寻找起她的足迹,多可敬,又多可悲呐!
现实人类的胜利也伴随着他这场荒诞闹剧的结束,“自由者纪元”末期,他被遣送回现实世界的一副机械载体当中。往后的人生便是随着时代的洪流无欲无求的生存着,要到别的星球去拓荒他属第一批,政策鼓励加入“宇宙云端”的公测他也是最积极,他在银河系留下过许多足迹,唯独遗忘了真正的自己。
时间的长流早已将他的记忆冲刷成一滩烂泥,哪怕是名字也在各个时代中发生过无数次更替。曾经的人和事已模糊得宛如氤氲的热气般浅淡透明,结局是消失殆尽。唯独剩下一种爱的本能还寄存在脑海里,一旦再次遇见,它就会像是被激活的隐藏程序。对你的记忆早已涣散成虚,但那本能却镌刻在了一维里,只要宇宙不灭,爱便永生。
讲座上的教授说得没错,爱情确实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它可以让人一次次突破自己寿命的极限,可以让人无畏任何时代的苦难与艰辛,也可以让本就渺小的人类怀着无法磨灭的情意勇敢地跨越了万年的时空轨迹!
我看见他站在一幅旷阔的粉白色当中,朝我挥了挥手,他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但我可以从他的笑容里察觉,他释然了,就像是完成了某种跨越了无数个世纪的使命。最终他的身影也消失在这片粉白的虚无当中,无声无息。
梦醒了,我从粉白色的草洋中站起,回头望向不远处的飞梭,透过舷窗,发现她正坐在座位上认真收看着什么。
我走过去,没几步,就好像刮蹭到了什么硬物,于是翻开身旁那一撮柔软的粉白草,发现竟有几朵花型晶体黏着在里面,严格来说是寄生。这种晶体的成分是钻石,估计是这个星球特有的产物吧。出自于好奇,我采摘了一朵,收藏起来。
而这时她也瞄到了我,见我醒了连忙推开舱门走下来,我本想模仿古代人类对她说些什么,比如“早安”之类的话,可还未来得及开口,她便兴匆匆地说道:“纳昂,能不能带我去看超新星爆发?”
我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什么?超新星爆发不是一个很常见的现象吗?”
“唔!”她抿起嘴,可爱地摇了摇头,然后指向飞梭内的显示屏,上面似乎正播放着一则新闻。“那里说母星纪年12022年1月1日凌晨0点,会有一场特大的天文奇观,银河系内五百颗古老恒星将在同一时刻超新星爆发!届时整个太空都将星光熠熠,璀璨无比!”
也不太能理解她为何会因这种巧合的宇宙现象激动不已,但我还是答应了她。我查了查时间,正是今天晚上!
“那样的美景一定会让人终生难忘。”她嘀咕着,笑容灿烂,眼里正闪烁着熠熠星光,璀璨动人,双手蜷缩在胸前,兴奋地微颤着。
对啊,我怎么才意识到。会期盼这种事情的只有古人,她显然还是那个她,而我早已不再是古代的那个我了。时光让我们再次相遇,而我们已经无法再次相认了。
我看着她,一股酸楚与伤感迅速涌上心头……

下一站,“乌仁哈钦”,那是一颗独立行星。脱离了母恒星的怀抱浪迹天涯,就像是为了爱情私奔的苦命鸳鸯,固起名“乌仁哈钦”。不得不佩服古人那简直离谱的想象力!
我驾驶着飞梭,盯着屏幕上显示离目的地距离的数值不断减小,心里乱糟糟的,我时不时会偷瞄她,想跟她讲我昨晚所梦见的,但始终都开不了口。
而她一直面朝舷窗,手托着下巴歪着头,望着窗外掠过的道道星河,陶醉其中。
我们俩就这样保持着沉默,一路飞了很久……
突然,一条通讯请求接入,是考古协会的,它们估计还在为走丢的她而发愁。我淡淡地拒绝了接听,然后继续目视前方即将抵达的“乌仁哈钦”。
难得的独处时光我可不想被外人打扰,我又瞄了她一眼,然后率先打破了沉默:“在看完超新星爆发后,要不我带你回一趟地球吧!那儿毕竟是你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话落许久,飞梭内依旧沉默,她就像是故意装作没有听见一样。当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什么的时候,她笑了笑,然后淡淡地说道:“不重要了。都过去一万年了,不重要了……”
古代人类就爱这般口是心非,尤其是女性,越是装作平静心浪翻腾却越是汹涌,欲盖弥彰。你的眼神告诉我,那明明很重要!可我…又怎忍心把这一切说穿。
正当我欲言又止,飞梭及时地响起一则提示:“还有一分钟可进行降落程序,请做好准备!”
声音重复播放了两次,可对我而言却像漫长的回音,我缓缓低下了头,轻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没能对她吐出一个字。

飞梭缓缓降落在“乌仁哈钦”的星环上,那是由石英砂聚合而成的大玻璃环,晶莹剔透,来自宇宙的各种光线穿过它发生折射、散射,于是环内便像是圈养了无数道缤纷的彩虹。
我们走下飞梭,实实地踏在这个庞然大物上。
“真不可思议,这星环简直就像是人造物一样!”她傻傻地看着自己脚下,惊讶得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我看着她美丽的脸孔,差点又出神。二话不说,牵起她的手腕,然后沿着星环行走……
“纳昂?你要带我去哪呀?”
“前面有一个更好的观星位置,在那正对的一面就有三百多颗要爆发的恒星。”
“哇……!”她的眼都放光了,就像个好奇心爆满的小孩子。“那咱们快点去吧!”
话音刚落,原本是我牵着她的手一下子反转了过来,她走在前面,是她牵着我。这种突如其来的砰然心跳的感觉难以形容,但我知道,我乐意一直这样。
没过多久,我们便到达了我所说的位置,诧紫嫣蓝的星河就悬挂在眼前,它就像个曼妙的舞姬在这原本空无一物的黑幕上伸展着自己的身姿。我们站在星环的尽头,齐首遥望星河献上的这一曲舞蹈,两只手十指相扣,紧紧地牵引在一起。
突然,她看向我,笑笑说道:“要不,我们来跳一支舞吧!”
“啊?”
还没等我再说些什么,她便迈前一步紧贴我的身体,教我摆出各种姿势。我们就像是亲昵的一对鸳鸯,在这有鸳鸯别称之名的星球的星环上,翩翩上演着一曲优雅的华尔兹。
超新星爆发已然进入了倒计时,远方的星河暗流涌动,爆发的激震前沿开始席卷着四周的气体与尘埃,原本就绚烂的星空颜色变得更加瑰丽,仿佛是宇宙诞生至今都不曾出现过的炫彩。可任凭它如何变幻莫测,此时的我们,眼里只有彼此。
华尔兹终于落幕,而那一刻,也迎来了宇宙的喝彩。
五百颗古老的超巨星同时爆发,为这幅异彩的画布添上五百团璀璨的光斑,它们点亮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是造物主赐予的圣光,那份超越一切遐想的美,震撼得让人窒息!
我们惊愕地傻立在星环的边缘之上,望着远方不断往四处扩张的光晕,思绪不禁穿越回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特殊的夜晚……
庄严的钟声在人声鼎沸的倒数中敲响,无数朵烟花盛放于天际,漆黑的穹顶瞬间闪如白昼,人们在纷繁的闹市中接吻或拥抱,祈祷新的一年里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而我,孤身一人行走在这暖烘烘的人群之中,抬首观望夜空中划过的那道格外刺眼的火光。此时你一定在那飞船的驾驶舱内,低头俯瞰着这片灯火通明的大地,而我也在地面上留下冰冷的脚印,热泪盈眶地目送着遥不可及的你。
这本该是个举国欢庆的团聚之日,而我们偏偏要在这天分离!
回想起往年的每个元旦前夜,我都会欣喜地递上礼物,深情款款地看着你,祝福你新年快乐,然后轻声呼唤你那动人的名字。
“新年快乐”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可背后蕴含的,又岂是四个字能述清。我希望与你长相厮守,不畏世俗,白头终老,而且在每一年更替的时分,我都希望能是第一个跟你说这四个字的人。
但…无所谓了,反正我现在说也不迟。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乱编故事的人还真可气,说什么那个男人终其一生都未能等到自己的爱人返航。可她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她现在就在我身边呀!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得意!”她伸起肘,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胸膛。
“哈哈没,我在想,如果我蒙对了你的名字你能不能再一次当我的妻子?”
“啊?”她的声线突然变得很微弱,满脸的惊疑说明有被我的话吓到,或许她还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但事实是,从我嘴里流出的每一个字都无比的真切。我牵起她的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眼眸,递上了之前在荒野星球采摘的那朵钻石之花,一切都又像是回到了那个特别的夜晚。
“新年快乐,凯瑟琳小姐!”

(全篇完)